“乞丐名”叫“得乙子”

那些往事之四(“乞丐”名叫“得乙子”)

小时候的我,被娇宠在全村是出了名的。

“乞丐名”叫“得乙子”


我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都先后夭折了,等到生下我,父母一直提心吊胆~惶恐不安,生怕哪天我也会蹬腿去了。为确保不发生意外和闪失,五岁之前从没让我单独 上过街 。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我却几乎吃遍了全村人家的饭。 而经常抱我满大街乞讨,吃遍全村的人,却是我们那一带一个有名的 乞丐,名字就叫“得乙子”。

按我们当地的风俗,吃百家饭,图的就是一个好养活。

得乙子,姓罗,在家排行老二。他的头比正常的人稍小些,头顶有些尖,眼睛不大,略显呆滞,(周杰伦在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里面一张剧照的眼睛,就像极了得乙子的那双眼睛)。鼻梁很扁,鼻孔上翻,嘴唇比较厚,嘴巴向前撅着,两个很大的门齿之间有个大大的缝隙,圆圆的脸,脸色是一种比较深的黑红色。走路时头朝前探着,两条腿迈动时,总是前掌着地,脚后跟欠起,重心有些前倾,走动起来后,象是一路小跑,显的整个身子一颠一颤的,类似于那些患有轻微脑血栓的人。另外口齿也不是很清晰,属于先天性智障。所以大家平时 都喊他“傻得乙”或“得乙子”。我们这的 方言都把“得”字念成“dei",因此他的名字也就叫成了“(dei)乙子”。

“得乙子”的家,在离我们村不远的一个小附庄,但他从不回去。大人们说,他父母去世得早,家里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也都各自成了家。两家人谁都嫌弃他是个累赘,不愿意收留他。任由他独自一人,常年在附近一带流浪乞讨。平时,“得乙子”住在我们村的时候比较多, 赶上谁家办丧事,灵前总会看见他的身影。那些丧事的过程中,什么时候上香,什么时候烧纸,供品的摆放,等等一应的繁文缛节,他竟然又清楚又明白,所有的一切,也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安稳妥帖。因此也赢得了全村人的好感,不管哪家,遇到这样事的时候,都会满大街去找他帮忙。

按我们那的风俗, 到出殡的头天晚上,全村各户都会派代表去烧纸送行的 ,每当这时,也就成了“得乙子”最辛苦也最忙碌的 时刻。他要一边帮着送行的村民上香把烧纸点燃,一边用棍子翻动那些纸钱燃尽,一边还要留心观察送行的人烧完纸磕完头后的那个间隙,赶紧扯开嗓子对着灵前跪着的那些孝子们大喊一声:“还礼”!“还礼”这两个字,每每从他吐字不清的嘴里喊出后,也就变成了“还乙”。现在偶尔碰到哪家人家办丧事的时候,首先盘旋在我脑海里的 也依然是,从“得乙子口中喊出来的,那一声调门挑的高高,尾音拖的长长,带着一丝苍凉的 “还乙”。

丧事办完后, 那些灵前摆放过的祭品,按我们当地的说道,给那些难养活的小孩子们吃了,也具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得乙子每次都会记得,偷偷留下来一些相对比较好吃些的食物,给我送过去。

若是赶上村里有谁家办喜事,快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得乙子就会一路颠着把我也抱过去,然后把讨到的那些好吃的喂给我。

那时候,我最喜欢吃的就是,用发粘的黄米磨成面后,把滚开的水浇到面上,和成面团,擀成饺子皮大小,再用红糖或豆沙做馅包在面皮里,然后用油炸至外焦里嫩。这种甜脆可口的小吃,我们这里叫“炸糕”。平时谁家也不舍得吃,只有节日或办喜事的时候才能吃的 到。每次讨到有限的几个炸糕时,“得乙子”自己舍不得吃,总是会全部都留给我。

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每次“得乙子”出现在我家院子里的时候。只要看见他咯吱窝下,夹着他独有的家当,那只很大的兰花碗时,基本就可以断定他还没有吃过饭。父亲都是要把他让到炕上和我们一起吃。得乙子总是斜跨在炕沿上,让母亲把饭和菜一起盛到他带的那只大花碗里,然后低头开始大口大口的吞咽。不管我的父母怎么敬让,他也从不伸筷子夹一口桌子上的饭菜。吃完饭后,也只有在我们家,他才会把身子坐正,两条腿耷拉到炕沿下,腰朝下弯起来,一只手从腰间拔出烟袋锅,把烟锅送进烟袋里,舀满一烟 锅烟丝,用火柴点燃后 ,慢悠悠的吧嗒吧嗒,一口接一口的开始吸,吸烟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凝重,总象在思考什么重大的问题。吸完后,抬起左腿,把烟锅放在鞋底子上,咔哒掉烟锅里那些烟灰,随后站起来说声:“我走啊,”边说边把碗重新夹到掖下,倒背起双手,迈着他独特的 步子,小跑似的离去。

得乙子在街上闲坐的时候,特别喜欢逗弄小孩子,追着那些孩子们满街乱跑,孩子们在前面边跑边嘻嘻哈哈的笑,他在后面一颠一颤气喘嘘嘘的追,边追边拍手跺脚,边嘿嘿哈哈地大笑。有时候逗恼了其中某个孩子,就会被他们用拳脚肆意的踢打,还有的孩子会抓起来地上的土,扬他一脸一身。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得乙子也只是擦抹或拍打一下脸上身上的那些尘土后憨憨的笑笑,从不恼怒斥骂那些淘气的孩子。

父亲在离家二十里地的村子教书,赶上有时候村里停电,母亲就会把粮食和钱都交给“得乙子”,托他背到到外村去 磨面,找回来的零钱里,哪怕只有几分,得乙子也会如数归还。村子里好多人都托他去外村磨过面,他也总是一分不差,按数交回。

上学以后,因为被“得乙子”抱着讨饭吃的事,没少被同学取笑,回家后,我埋怨母亲道:“干嘛让他抱我去要饭,还让他用那么黑的手,捏着喂我吃炸糕,你也不担心那些细菌把我给害死”。母亲笑笑说:“人哪有那么憔悴,那得乙子每天不知道吃多少细菌呢,常年家连个感冒都没得过呢,咋可能那细菌就偏偏到你身上啦”。

上初中的 时候,我去了离我们村八里地的镇上去念书。有一回放学回去,正吃饭的时候,“得乙子”来了,父亲又象以前一样,把他让到了炕上。看着他那张乌黝黝的脸,和那双黑漆漆的手,我感到胃里一阵不适,拉下脸,端着碗筷去了外屋。那天“得乙子”吃完饭,没有象往常一样,抽上一锅烟,而是低着头倒背着手很快就离开了。“得乙子”走后,我却被父亲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自那以后,我好像就再没有见到过“得乙子”。

后来听说,得乙子是去了离我们村四十多里的一座山上,和一个放羊人住在了一起。平时帮那放羊人看羊做饭,晚上就睡在放羊人的帐篷里。

 到我上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放秋假回家,父亲对我说,得乙子死了。是病死的,放羊人傍晚回去的时候,发现他还躺在帐篷里,喊他不应,上前一摸身体早已经僵硬了。只听他头天晚上嚷头疼,也没太在意,没想到傍晚回去的时候,这人就没啦!

通知了“得乙子”家里人后,兄弟俩每人只 是出了十几块钱买了两口大缸,把他的尸体装进两个口对口的大缸里,在山上草草把他,就地掩埋了。

好多年以后,村里的人闲聊的时候,依然会念叨起“得乙子”。念叨他的“仁义”,念叨他的“身世”,念叨他的“诚实”,念叨他的 “守信”。念叨他帮村里人办了那么多的好事,却好像没得到过多少回报,念叨现在乞讨的人,光知道要钱,还顺带偷人们的 东西!

好多年以后,每当想到得乙子,我的心里总是充满了自责和愧疚。自责自己年少无知,曾经那么冷漠的对待过,一个于自己有恩的人!愧疚自己曾经那么的虚荣,嫌弃过一个对自己满心慈爱的人!

按我们那老辈人的说法:“用大缸掩埋掉的人,因为大缸不会腐烂,四周又密不透风,是不能转世的。

  我宁愿相信这样的说法都是无稽之谈。大缸也是有缝隙的,灵魂才能占多大点空间,一个小小的缝隙就可以让它飘然飞走的。或许“灵魂”在人咽气的那一时刻,早就已经随风飘远了,装在大缸里的也不过只是一个皮囊而已。

佛说:“人都有来生,现世的所有苦难也终将修成来生的福报。”

我愿意相信佛的话是真的。“得乙子”的来生,一定会是一个健康的,体面的,受人尊敬的,和被“爱”满满包围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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