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节出洋有多难?(国家命运·译署衙门·连载19)

同治五年正月初六(1866年2月20日),恭亲王给小皇帝和两宫太后上了一道折子。他在折子里说:自打与各国签订条约之后,人家洋人来往中国,把各省的一切情形弄得心知肚明。咱中国人对人家却是两眼一抹黑,在办事交涉中难免吃亏。我们很早以前就想奏请派遣使臣去外洋各国探其究竟,摸清情况,以便在周旋中更为有利。但考虑到派人出洋,筹划落实起来非常麻烦,尤其涉及到的外交礼仪非常棘手,所以一直没敢请示。现在,总税务司英国人赫德正好请假回国。如果由译署衙门派一两个同文馆学生跟赫德一起回英国,了解下该国的风土人情,应该是个机会。奕䜣如此建议的理由是,这些同文馆的学生都是些“微员末秩”,也就是小角色、小把戏,派他们出洋不涉及什么体制体统。人选则是,63岁的前山西襄陵县知县斌椿因“老成可靠”赏三品顶戴,以译署衙门副总办官身份带队;同文馆学生凤仪、德明、彦慧,分别赏六品、七品顶戴同行;斌椿之子笔帖士广英随行照顾父亲。(见文海出版社1971年版《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39第3669-3672页)


使节出洋有多难?(国家命运·译署衙门·连载19)

斌椿


使节出洋有多难?(国家命运·译署衙门·连载19)

恭亲王这个建议得到朝廷的允许。同年3月7日,斌椿一行5人随赫德出发,先后游历法国、英国、荷兰、丹麦、瑞典、芬兰、挪威、沙俄、比利时、普鲁士等国,历时小半年。其间,他们还受到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的非正式接见。

这几个小角色、小把戏能够荣膺这次具有里程碑意义上的半官方游历任务,是非常幸运的。我们不难看出,这几个人的幸运则完全来自于清政府的迂腐和无知。

与这几位“微员末秩”的经历有异曲同工之处的,是另一个怪异的“第一”——中国第一位以官方身份出访的使节是一位外国人——前美国驻华公使蒲安臣。

蒲安臣(Anson Burlingame),毕业于美国哈佛大学法学院,曾是一名执业律师,1861—1867年任美国驻华公使。在任期间,蒲安臣与奕䜣等人相处融洽,彼此间印象颇佳。

1867年底,清政府与各国的修约事宜正箭在弦上。鉴于洋人对中国“无不洞悉”,而中国对外国“一概茫然”;同时,“遇有该国使臣倔强性格,不合情理之处,只能正言辩折,不能向其本国加以诘责。”译署衙门认为,向外国派遣使节已无可避免。但此时总署最为难的是缺乏合适的人选。如果所托非人,难免“或致狎而见辱,转足贻羞外域,误我事机。”(见文海出版社1971年版《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50第4821-4822页)

1867年11月,美国驻华公使蒲安臣任满即将回国,他在译署衙门的践行宴会上表示,“嗣后遇有与各国不平之事,伊必十分出力,即如中国派伊为使相同。”自告奋勇的蒲安臣和“正苦无人”的译署衙门一拍即合。11月21日,朝廷下旨:“译署各国事务衙门奏,使臣蒲安臣处事和平,洞悉中外大体,著即派往有约各国,充办理各国中外交涉事务大臣。”(见同上书卷51第4900页、4903页)

于是,中国第一个官方出访使团出现了。滑稽的是,除去蒲安臣这个美国籍正使外,还有“左协理”英国人柏卓安和“右协理”法国人德善;译署衙门章京志刚和孙家谷赏二品顶戴,被任命为钦差大臣,陪同三位外国“领导”出使。总署对使团的权限做出了明确的规定:“所办各事,应准应驳,均须听候总署酌定。”也就是说,最终决定权在京师。


使节出洋有多难?(国家命运·译署衙门·连载19)

蒲安臣与志刚、孙家谷

这个“杂烩”使团出访,清政府最担心的还是礼节问题。为此,译署衙门在给蒲安臣的书面“阅看条款”中写道:“此次中国所派之员,将来到各国时,似可暂无庸相见。或偶尔相遇,亦望贵大臣转达。彼此盖免行礼。”(同上书卷52第4916页)

使团遍访美欧各国,1870年2月蒲安臣病逝于俄国彼得堡后,使团由志刚率领于当年8月回国。对这次出访的评价,历来争论很多。

天津教案发生后,根据法国的要求,经译署衙门奏请,同治九年五月三十(1870年6月28日),崇厚被任命为钦差大臣赴法国“负荆请罪”,“是为专使一国之始,然事毕即返。”(《清史稿·崇厚传》卷446)

崇厚于第二年1月25日在法国马赛下船,正遇上法国在普法战争中战败,拿破仑三世被俘,法兰西第二帝国崩溃,共和制的资产阶级临时政府建立。接着又爆发了巴黎公社革命,法国政局一片混乱。崇厚一行被迫困守马赛,一直到局势逐渐平稳才抵达巴黎。法国新政府却一再刁难,不断增加无理要求。崇厚在饱受屈辱和轻慢后,离开巴黎前往英国和美国。法国政府此时态度有所转变,崇厚重返巴黎,向梯也尔总统递交了国书,并通报了天津教案的处理结果。面对法国政府的各种刁难,崇厚均第一时间向译署衙门进行了通报,其本人和团队的应对并无大的纰漏和失职。

同治九年(1870年),时任直隶总督的李鸿章率先提议:“似宜由南洋通商大臣就近遴委妥员,带同江浙熟习东洋情形之人,往驻该国京师或长崎岛。”(《清朝续文献通考》卷58)李鸿章是提出应在外国常驻使节的第一人。之后,各地督抚也纷纷提出遣使常驻西洋各国和日本的建议。

1875年2月,发生“马嘉理案”。英国方面在与译署衙门和云南地方的交涉中,要求清政府派遣大员赴英通使谢罪。这一事件倒加速了清政府派遣使节常驻外国的进程。1875年8月,郭嵩焘、许钤身被任命为出使英国大臣。之后,清政府又任命一批驻其它国家的使节。由于中英交涉延误,郭嵩焘迟至1876年12月才成行,抵达英国时已到1877年2月。清政府由此首先在英、美、日设立了公使馆。

当时,考虑到人员、经费问题和外交事务的繁简,清政府一般采取一员兼使数国的做法,比如驻英公使还兼任驻法国、意大利、比利时的公使;驻美公使兼任着驻西班牙、秘鲁、墨西哥的公使;驻俄公使兼使德国和荷兰。随着形势的发展,其后在更多的国家设立了专职公使。直至清政府覆灭,共在英国、法国、美国、沙俄、德国、日本、意大利、奥地利、荷兰、比利时、朝鲜、西班牙、秘鲁、墨西哥和古巴15国长驻使节。其中,西班牙、秘鲁、墨西哥和古巴4国由驻美公使兼任,其它11国都是专任。出使大臣前后共计57人。

在这里要简单介绍一下郭嵩焘——中国第一位常驻外国的外交使节。


使节出洋有多难?(国家命运·译署衙门·连载19)

郭嵩焘

郭嵩焘(1818—1891),湖南湘阴人。曾国藩的密友,以曾国藩幕僚起家。郭嵩焘因长期倾心于洋务,遭到国内很多保守人士甚至家乡湖南人的猜忌与不容。他被任命为驻英公使后,长沙文人公开称他是“湖南之耻”。还有人写了一副对联讥讽他:“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容于尧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1876年9月,就在他即将出使之前,长沙盛传郭嵩焘要邀请外国传教士到湖南来。此时正值乡试,愤怒的学生们在长沙发动了夹带暴力的抗议活动。最终,他们烧了郭嵩焘在长沙的家。

《使西纪程》,是郭嵩焘从上海上船前往西欧赴任途中50多天的日记,这本日记是应译署衙门的要求而作。在日记中,他对西方的物质和精神文明多有称道,对中国保守人士的守旧与无知多有抨击。该书一经问世,即遭口诛笔伐。译署衙门迫于压力,将其书毁版,禁止流传。李鸿章在给大理寺少卿、译署衙门章京周家楣(筱棠)的信中说:“筠仙(郭嵩焘号筠仙-引者)虽有呆气,而洋务确有见地,朝野却如此参毁奏谤,恐怕达官贵人从此皆引为鉴戒,噤声若寒蝉,中土必无振兴之期,日后更无自存之法,可为寒心。”(《复周筱棠京卿》【光绪三年六月十三日】,丛刊《洋务运动》第一册第271页)


使节出洋有多难?(国家命运·译署衙门·连载19)

生前郁郁不得志的郭嵩焘在临终前两年写过一首《戏书小像》,慨叹了自己蒙受的冤屈,更表达了对自己身后评价的自信:“傲慢疏慵不失真,尽留老态待传神。流传百代千龄后,定识人间有此人。世人欲杀定为才,迂拙频遭反噬来。学问半通官半显,一生怀抱几曾开。”

康涛

2020年2月18日于北京无遗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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