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8.4《胭脂扣》:李碧华的奇异笔墨,老香港的时空变迁

引言:正如提到金庸,人们就会想到武侠,提到琼瑶人们就会想到言情,而提到李碧华,我们就会想到她那独有的招牌式的前世今生的“人鬼情未了”式奇异爱情……

说起李碧华的作品,许多人第一反应便是众多“不寻常元素”的集合。人物上的人、鬼、狐、妖;主题上轮回背叛、凶杀、宿命……她写奇人写奇事写奇情,写到因畅销而形成图书界的“李碧华现象”,这位神秘女性的面纱引起许多人的无限好奇。

可她却说,别那么好奇我的面貌。不记挂着自己的影响力了,方才真可以潇潇洒洒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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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荣与李碧华

她也真如她所言,写得自由浪漫,奇异得不着边际。有人会好奇:李碧华的小说为何能赢得市场与口碑,而后又受到众多著名导演的青睐呢?这也与她小说中独特的传奇特色息息相关。

《潘金莲之前世今生》中的轮回与宿命;《生死桥》中的背叛与欺骗;《秦俑》中凶杀与浪漫爱情,种种奇异色彩交织的风格贯穿着她的众多小说。而《西游记》、《聊斋志异》以及《阅微草堂笔记》一类的书,也都是她的最爱,从中也能看出这些书籍对她作品风格中传奇化的影响。

当时的香港,快餐文学大行其道,严肃文学处于边缘,而李碧华却在严肃文学与通俗文学之间开辟出了一条中间路线。沿袭了传统文学中的传奇叙事,却又增强了文本的可读性,同时又从现代性角度反思当下香港社会,并探寻香港人内心的身份认同危机。

李碧华在独特写作特色及有一种洞察世事的笔下,嬉笑怒骂中显现赤子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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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扣》就是李碧华这一“中庸之道”的典型代表,接下来,我将从主题框架、表现手法、重要意象、情感表达四个方面,探寻李碧华作品的独特与奇异之处。

1、主题框架的奇异与特殊:通过“时空的并置与回还”生发出历史文化变迁的艺术效果

深受中国古典小说影响的李碧华,在创造一个个传奇故事的同时,还赋予了故事传统艺术的通俗性,通过“时空的并置与回还”生发出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和艺术。

①何为“传奇”小说?

在《中国小说史编》里,有这样的定义:传奇者流,源盖出于志怪,然施之藻绘,扩其波澜,故所成就就乃特异。

传奇小说源于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志人小说,多写奇闻异事,情节曲折。之所以称为传奇,首先传奇多以奇闻异事为故事主题,其次体现在穿越生死与轮回的叙事框架上,《胭脂扣》较之一般才子佳人的故事更具传奇色彩。

都说小说共有三奇,奇人奇事奇情。先说奇人,主人公如花,身为妓女;再说奇事,如花不为找个有钱人随意放弃尊严,反而愿意为了爱情牺牲金钱,甚至生命;最后是奇情,即使死后无悔,也宁愿付出折寿的代价,回阳间寻找心上人。李碧华执着爱情人们对旧时代风尘女子的固有看法,还赋予她了跨越人鬼生死时间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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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从创作到人物再到故事都具有“特殊性”

王德威曾评价,李碧华擅长写情爱,却不是一般痴男怨女的情爱,在她的世界里古为今用,人鬼同生,生死轮回不已,他认为李碧华的创作从人物到故事都具有某种特殊性。

首先说人物的特殊性,李碧华笔下的人物身份就很特殊:公主、戏子、妓女、间谍、荡妇。除此之外,身份也十分奇异,如鬼怪、妖精等。

再说故事的特殊性,她的独特视角所诞生的“故事新编”使经典故事又一次焕发新生。比如根据《白蛇传》改成《青蛇》,把以白蛇为主视角的爱情导向改为现代男女之间的博弈;《潘金莲之前世今生》将出轨故事演绎成不幸女子寻求真爱的故事;《霸王别姬》则将异性之爱演绎成了同性之恋;《梁山伯自白书》将两情相悦的爱情绝唱,演绎成自私龌龊的情感算计。

“独特的视角对经典的重塑和颠覆是李碧华的作品,具有一种让人既熟悉又陌生的张力,既和现实有距离感,又贴近人性本色,令读者充满了好奇,不读不罢休。”

除了故事主题叙事框架奇异,传奇色彩还得益于表现手法的奇异化、反常化,我们把这种写法也叫“陌生化”。

2、“穿越文学”的表现手法:传递出历史偶然性与必然性相互交叠的宿命意味

“陌生化理论”在中国文学最好的实践,就是穿越文学文本的叙事时间,忽略或有悖于正常的时间流程,具有可逆性或跳跃性。

李碧华小说凭借高度浓缩的时空变化特征,开风气之先,被称为“穿越文学鼻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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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文学是指主人公凭借某种媒介,从自己的时代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或者穿越到未来甚至虚拟空间,以在场的方式参与了另一个时空的历史演变的文学作品——

①时间和空间元素的跳跃性

李碧华的作品喜欢跨越正常逻辑线下的时间体系,重新架构起一套随性甚至充满悖论的时空,使得“时空束缚”完全消失。

《胭脂扣》通过时空穿越表现香港的时代变化,传递出历史偶然性与必然性相互交叠的宿命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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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扣》中有这样一段耐人寻味的对话:

“日后十二少如何会我?”

还念念不忘她要寻找的人。

“我怎么办?”

忽然之间她仓皇失措地向我求助,我如何得知怎么办,我如何有能力将一切以改变的环境回复旧观?

我甚至不可以重过已逝去的昨天,何况这中间是五十多年,我同她一样低能软弱,手足无措,人或者鬼都抵不过岁月。

啊,岁月是一些什么东西。

30年代的香港和80年代的香港阴间与阳间,旧时代的女鬼如花穿越50年,重回就地来体验香港的现代生活。在时空的二元转换与回环中,小说完成了两个年代香港的对比,以如花这个“旧时代女子”的身份,对香港当下社会进行了反思。

女主角的灵异时间和香港的现实时间一隐一现,如花的回忆空间不断在现实空间中的寻找中闪回,这种跳跃性就是穿越文学的特点之一。

②真实与虚构时空的二元转化和相互切近

如花和永定一鬼一人,通过对香港流逝岁月的共同回忆,在不同的情感失落中找到了共同的默契。由此,小说完成了剧情发展的双线交织,回环互换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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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时空穿越的叙事框架与表现手法在李碧华其他小说中也得以延续。《秦俑》中蒙天放和冬儿的三世恋情,从秦始皇时代跨越到20世纪30年代,作者仅用一句

“日子过去了,这是一个月夜”就让主人公跨越时空的阻隔,却直面将要发生的爱情传奇;《生死桥》中每一次奇空的转换,都意味着人生命运的改变。故事从北平开始,最后又以10年后的悲悯结束,然而无论时空如何转换,兜兜转转分分合合的三个年轻人,最终也没有逃出太监王公公对于三人命运的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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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霸王别姬》和《潘金莲的前世今生》等作品亦如此,通过夸张的时空跨越,李碧华打造出一个印刻着独特自身特色的传奇世界。

李碧华小说主人公不外乎痴男怨女,而悲欢离合的故事主题,加之穿越生死与轮回的叙事框架和奇异化反常化的表现手法,才成就了其小说的悲欢离合和动人,使得她的小说更具传奇色彩。

3、“怀旧物件”的意象表达:香港人对自身历史进行挖掘和确认的象征

蔡益怀说,怀旧复古本是一个世界性的潮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历史文化意蕴,但这种风潮一流入乡长,便暗合了港人迷恋黄金岁月大好时光的心态,形成了一股追寻历史的热潮,究其问题出现后,这种情怀更为强烈,所以香港人在倒数“97”的同时也在倒数历史,追寻失落的记忆,还原被抹去的历史。

①旧物“电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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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扣》被香港本土作家梁炳钧形容为掀起整个怀旧潮,带出的怀旧风气使其成为“塘西文类”的滥觞之作。

一时间,以塘西为背景的小说电影纷纷问世,小说中李碧华用大量的旧物重现旧人回归,营造了全片的怀旧氛围。

小说一开篇,就用一样拥有悠久岁月的旧物电车串联起小说中所有人物的命运,它既是旧时代女鬼如花与当代人袁永定的邂逅之地,也是在漫长岁月中唯一不变的能够连接起两个时代的东西。

“如花,电车快被淘汰了”,我悲哀地说。“他也有70多80岁了。”

借助如花的叙述,我们看到了几十年前的太平戏院,塘西花客、毛巾老契、陶园锣鼓,只是50年前的石塘咀的无边春色,已经变成了冷酷的钢筋水泥。

昔日的塘西风情承载了如花的爱情执念,也是袁永定等香港人的历史根脉,早已不复存在。

②“爱情信物”胭脂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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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扣》中的重要怀旧物件——“爱情信物”胭脂匣子,它伴随着如花,从过去来到当下,象征着他们的爱情,也承载着香港的过往。

故事的最后,见证了物是人非的胭脂盒,却被如花和袁永定遗弃了,

这种对旧物的遗弃正是对香港过往的遗弃。原本李碧华希望借怀旧来重构香港五十年的历史,但旧人旧事无法挽回,使怀旧体现出一种港人对身份认同的危机感。

港人身份认同的焦虑感,这也是香港意识最核心的症结。怀旧之余,《胭脂扣》用一种含蓄而略带“调侃”的方式将港人的身份焦虑展现无遗——

小说开篇,如花便自报家门说自己是香港人,而“渴望永远安定”的袁永定,却在得知如花是前世女鬼时,连忙慌乱中说,“如花,我什么也不晓得,我是一个小民,对一切历史陌生。”对一切历史陌生,正好就代表着当时香港人民对自身历史与身份无所追溯的彷徨,而如花作为五十年前穿越而来的港人却从未有过类似的迷茫。对比之下,当时处于“九七倒数”中的香港时代背景下的人们,甚至在精神上的安定感与归属感还不如五十年前的如花。他们都如同袁永定一样,无比渴望:永久安定

4、焦灼的情感表达:港人身处边缘文化的强烈的无奈与彷徨

有人评价说,《胭脂扣》是一部寻找香港历史的小说。

苦于身份定位、和历史的焦虑怀旧情节,只是浅显层面的情绪表达。而更深层的焦虑,还是来自港人历史的无所依凭,如何让一个没有确定历史的人身份找到认同,故事借由寻找救人的主线,成全了小说中三个港人对自我身份的寻找和确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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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小说还是现实,回归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让两人在寻真和确证的过程中需要承受一种断裂和折磨,像无法破坏的魅影缠绕在主人公的日常生活中。

边缘性形象的刻画隐喻了香港人寻找和建构自己文化身份的困惑和艰难历程,类似的作品还有很多。比如《潘金莲之前世今生》中的单玉莲始终被现代女性和明代女性两种身份所困惑;《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在男儿郎和女娇娥的两种身份间游移;《川岛芳子》中,芳子一生都纠缠于中国人日本人的身份认同中;《青蛇》中的小青作为异类,不能融于人类的世界,作为配角则被白蛇所厌弃,作为女性又被男性所厌弃……

这些人物与香港的处境不谋而合,其中所透露出深深的边缘感和夹缝感——过往归向哪里,未来又去向何处;以及反思当下香港世风日下的感怀——鬼妖似人,人却似鬼妖。

总结

李碧华作品能“吸睛”又能有深度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作品的“雅俗混杂的多元化”。既不会严肃到无人问津,又不俗到走火入魔,而是容二者于一炉,兼容并蓄,探众家之长。

用大众文化来阐释严肃文学探讨的各种问题,从而突破日常生活与审美活动的界限,在雅俗之间找到巧妙的平衡。她在创作中主要用一种相对有趣的直面现实的方式,来书写当下的历史境遇,并赋予作品一种相对抽象的元素,写出作品。

有大量满足大众娱乐的奇异,又不乏洞察人生,反思当下的香港,审视历史的清醒。这便是她受读者与导演青睐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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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陈国球编:《文学香港与李碧华》

2.张志忠:《霸王别姬的历史反省》

3.朱崇科:《混杂雅俗的香港虚构——浅解〈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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