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札記(四):從《軍師聯盟》裡的儺祭 說說三國的瘟疫與防治

引子:

三國時期,如果得了瘟疫,應該要怎麼辦?

在《軍師聯盟》第20集裡,出現了這樣的畫面:

三國札記(四):從《軍師聯盟》裡的儺祭 說說三國的瘟疫與防治

《軍師聯盟》劇照


這段情節看似裝神鬧鬼,卻再現了真實存在於歷史上的一個重要儀式——“儺祭”。

根據《周禮》記載,舉辦“儺祭”,就是為了“索室驅疫”。到了東漢時期,“儺祭”已經成為驅趕瘟疫、求保平安的盛大慶典,直到今天,這種具有濃厚巫術色彩的儀式,仍然在江西、貴州、廣西等部分地區得以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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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貴州儺祭


正如《軍師聯盟》演出的,“儺祭”並沒有保住司馬朗的性命,而在真實的歷史上,要對抗瘟疫,拜神祈願除了能換一份心安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那麼,在三國時期,當瘟疫到來時,人們是怎樣應對的呢?

一、送不走的瘟神

提起三國,絕大多數人第一時間想起的是綿延不絕的戰亂,但實際上,與戰亂相比,瘟疫的殺傷力也是毫不遜色。

根據史料統計,從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到曹魏嘉平六年(公元254年),不到六十年的時間內,僅在中原地區就先後發生了14次瘟疫,幾乎到了“天天見”的程度。

在這14次瘟疫中,真正構成“全屏傷害”的“大疫”大約有3次:

第一次瘟疫大流行,是發生在建安元年到建安十年之間的“傷寒病”。根據東漢名醫張仲景的記載,這場瘟疫不僅延續時間長,傳染性也相當強。僅張仲景的宗族中,就有三分之二的人口死於這場災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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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也是三國時期最有名的一場瘟疫,則是發生在建安二十二年冬天的“大疫”。

這次“大疫”病因不明,但劇烈程度在這3次大瘟疫中可算的上是首屈一指——在《三國志.武帝紀》記載中,由於病死者眾多,造成了勞動力極度短缺,一時間,甚至連耕種田地這樣的“基本操作”都無法保證了。

這場瘟疫的親歷者曹植,在他的《說疫氣》一文中,是這樣描述這場瘟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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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為可怕的是,這場瘟疫不僅在貧苦百姓當中流行,就連生活條件相對優渥的士人和官員也難逃厄運。

在文學史上舉足輕重的“建安七子”,除了孔融、阮瑀二人早逝外,其餘五人都死於這場瘟疫,可說是“一掃而空”。而本文開頭所提到的司馬朗,也正是在救治生病士兵時被傳染,死在了南征東吳的旅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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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視劇中司馬朗形象


最後一次“大疫”,發生在魏明帝青龍二年到青龍三年(公元234至235年)。雖然史料中沒有明確記述此次瘟疫的劇烈程度,但這場瘟疫從青龍二年四月開始,到青龍三年的春天才漸漸消失,從持續時間來看,這場瘟疫的造成的損失應當也是相當驚人的。

這3次“大疫”與夾雜在其中的或短期、或局部的瘟疫一起,在華夏大地上演了一出現實版的“瘟疫公司”。三國時期發生的人口數量大減退,除去戰亂因素之外,這些“送不走的瘟神”也是罪魁禍首之一。

二、誰放出了魔鬼?

在希臘神話中,充滿好奇心的潘多拉打開了眾神賜予的魔盒,給人類帶來了無窮無盡的災禍和瘟疫。那麼在三國時期,究竟是什麼原因才導致瘟疫綿延不斷的呢?

追究起三國時期瘟疫不斷的原因,其實總結起來就四個字:“

天災人禍”。

這四個字看起來簡單,但要細說起來,卻是相當複雜的:

先說“天災”——

作為一個以農為本的國家,從古到今,“風調雨順”就是百姓們最大的祈願。然而,這一希望在三國時期,基本就沒有實現過。當代歷史學家鄧拓在其所著的《中國救荒史》中曾經粗略統計,從三國到魏晉的近兩百年時期裡,僅在黃河、長江流域之間,水旱、地震、霜凍、蝗蟲等災害總數達到了驚人的304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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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見,這一時期百姓的生活,基本上處於“地獄模式”裡,要想平安終老,祖墳冒青煙恐怕不成,簡直要著火才行。

三國時期之所以天災頻發,根本原因在於氣候的大變化。科學家曾經對過去2000年來的氣象變化加以考據,結果發現,大約從東漢末年開始到南北朝末期,我國進入了一個幾乎長達300年的大降溫時期,也就是氣象史上所謂的“魏晉南北朝冷期”。

在這段時期,氣候變化到底有多劇烈呢?

司馬遷曾經在《史記.貨殖列傳》中記載了西漢時期經濟作物的分佈情況,其中提到,在當時的關中地區,還有“渭川千畝竹”的景象,可見在這一時期的黃河中下游地區,還有大量的亞熱帶植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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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子是典型的亞熱帶植物


到了建安十五年,曹操於鄴城建造銅雀臺時,曾經在附近種植了大量柑橘,但卻只開花不結果,搞得曹操十分掃興(《瑞桔賦.序》)。

在此之後的曹魏黃初六年冬天(公元225年),曹丕南下檢閱軍隊,卻遭遇奇寒,淮河結冰,不得不返回,這也是歷史上第一次關於淮河結冰的記載。而到了魏晉禪代時期,氣溫下降愈發明顯,在《

晉書.五行志》中,出現了大量關於春夏時節出現霜凍的“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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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候的劇烈變化,打破了自然環境原有的平衡,在引起眾多災害的同時,也必然導致人體抵抗能力的下降,因此,這一時期瘟疫橫行,也就不奇怪了。

其次,說說“人禍”——

說到人禍,首當其中的就是戰亂。然而,當我們翻閱三國曆史時,卻能夠發現,戰事所引起的瘟疫,大多發生在兩軍對峙的“圍城戰”期間。特別是守城一方,由於補給困難、戰死屍體難以處理等原因,往往造成瘟疫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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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時期的戰事


但這種瘟疫,基本上限於一城一地之內。當戰事結束,瘟疫基本上也就消散了,影響的範圍和造成的損失總體上都較為有限。

實際上,三國時期最大的“人禍”,就存在於當時百姓的生活環境與社會風俗之中——

有的人可能認為,三國時期既沒有重型工業,也沒有汽車尾氣,環境比現在要乾淨的多,怎麼還會引起瘟疫呢?

但是,所謂生活環境,不僅僅是指自然的水土空氣,還包括百姓們的居住環境,而在三國時期的廣大鄉村,百姓們的居住條件大概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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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代陶製房屋模型


從這些出土的陶製房屋模型中,我們可以看到,百姓所住的房子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蓄養豬、羊、牛、雞等家畜家禽的畜欄和住房距離極為接近,有時人畜甚至混居一室,可說是親如一家、不分你我。

在這種居住條件下,許多攜帶病毒的蚊蝨、蠕蟲可以極為便利地從家畜傳播到人身上。與此同時,當時的人們或是受條件限制、或是出於品味奇特的“名士風度”,大多做不到按時洗浴,身上的各類寄生蟲自然“大行其道”,便免不了要向阿Q一樣,翻來覆去捉蝨子,“放在嘴裡畢畢剝剝的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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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捫蝨而談”的王猛


除了不講個人衛生,在當時的中原地區,“寒食節”的風俗也極為流行:每到冬天,都要禁絕煙火,連吃一個月的生冷食物。

這種吃法,身強力壯的年輕人或許還能抗一抗,但老人和孩子的腸胃肯定是受不了,免不了要發生疫病。為了避免瘟疫,曹操曾經發布過《明罰令》,嚴厲禁止寒食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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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風俗,居然鬧到統治者專門下令禁止,可見這種風俗的負面影響之大。

此外,東漢以經學治國,儒家禮儀之道盛行,特別是在喪葬過程中,各種儀制禮節眾多,實行起來著實費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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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繁多的禮節,縱然體現了東漢以“孝”為先的觀念,然而,在瘟疫期間,這種繁瑣的禮節反而使得病死者的屍體成為傳染源,從而加劇了瘟疫的蔓延。

三、與瘟疫的戰爭

雖然按照前文所述,三國時期瘟疫橫行在很大程度上是必然的,然而,當時的人們在極為有限的條件之下,並未放任自流,而是與瘟疫進行了堅持不懈的戰爭。

俗話說:“宜未雨而綢繆,毋臨渴而掘井”,要對付瘟疫,最好的辦法還是預防。兩漢時期,眾多名醫在實踐中,已經摸索出了許多預防瘟疫的理論和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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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到了三國時期,經過眾多瘟疫的考驗,人們更加重視對於瘟疫的預防——曹魏黃初四年,魏國三路大軍南下進攻東吳,就在即將取勝前,吳軍內部卻突發瘟疫,出現了大量的病患與死者。

按理說,這種時候,正應該“趁他病,要他命”,但曹丕卻考慮到疫病可能大範圍傳染,不惜放棄有利形勢,迅速從戰場上撤退了下來。可見,在這一時期,隔斷、遠離傳染源頭已經成為了絕大多數人的共同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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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視劇中的曹丕


而當瘟疫開始流行時,當時的朝廷也有著一套較為完整的應對體系,主要方式有:隔離病患在疫區派發醫藥、向倖存者發糧賑災、減免賦稅等等。

從西漢時期起,人們就開始通過“舍空邸第,為置醫藥”的方式來對瘟疫患者進行隔離,到了東漢時期,在軍隊中更是出現了專門安置、治療瘟疫患者的“菴廬”,可說是現代傳染病專科醫院的雛形。

由於時代條件的限制,當時的隔離手段只適用於瘟疫初發或是小範圍流行過程中,一旦出現“大疫”,這種手段便起不到具體效果了。

如果以效果論,向疫區派出醫官、發放藥品,應當是治療瘟疫的根本手段,然而,由於三國時期的割據形勢,藥材產地不一,獲取不易,因此派發醫藥的範圍主要侷限在各國都城附近和高級官員之中,對於普通百姓來說,他們所能得到的救助,還是以提供糧食和減免賦稅徭役等為主。

特別要說明的是,朝廷在派發賑災糧食時,並不是發下去就了事,而是要“看人下菜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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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段記載中可以看到,在建安二十二年“大疫”的賑濟過程中,只有七十以上的寡居老婦、十二歲以下的孤兒和無人照料的殘疾人,才會供應免費的口糧。

而對於十二歲以下,有家人但卻吃不上飯的貧窮兒童,就沒有這等好事了,只是“隨口給貸”而已——糧食只是給你們應急,待到瘟疫過去,都得還回來!

可見,當時官方的賑濟措施,雖然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保證倖存百姓的基本生計,但受生產力限制,程度相當有限,特別是在對於病患的治療方面,基本採取的是放任自流的態度,很難起到正面的效果。

在這種情況下,這一時期罹患瘟疫的病人,除了自求多福之外,就只能依靠於民間的力量了。

既然是民間力量,首先要說到的肯定是醫生——所謂“久病成醫”,正因為這一時期瘟疫橫行,在大量的實踐中,也產生了許多醫術精湛的杏林聖手。

這一時期的名醫代表,自然是被稱作“漢末三大名醫”的華佗、張仲景和董奉,這三位名醫懸壺濟世,不僅名重一時,而且給後世也留下了許多寶貴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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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視劇中的華佗


在這三位名醫之外,許多沒有留下姓名的普通醫者,也在用自己的醫術治病救人——歷史上著名的“刮骨療毒”故事,為關羽執刀的便是一位不知名的軍醫,可見此時的醫生水平已經普遍達到了較高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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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對於綿延不絕的瘟疫來說,醫生的力量畢竟有限。因此,廣大得不到救治的病人只能尋求神力庇佑,而原本在民間活動的諸多“方士”,也藉此機會傳播信仰、開宗立派——作為道教雛形的“太平道”、“天師道”以及江南原始道教都在這一時期得到了發展壯大。

這些道教團體在發展之初,都是靠著散發“

符水咒說以療病”來吸引信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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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信徒的不斷增加,這三股勢力也走上了不同的發展道路——“太平道”挑動天下大亂;“天師道”割據一方;而江南道士們則利用孫權晚年虔信方術的機會,成為了“職業道士”,得到了較高的社會地位,之前提到的名醫董奉,其身份就是一位道士。

三國時期的連番瘟疫,卻催動了道教的大發展,這恐怕就是“事物的兩面性”吧。

四、結語

漢末三國時期的瘟疫大爆發,縱然使得生靈塗炭,但也為後世醫生防治瘟疫提供了寶貴的經驗。

而對於看了銜筆這篇文章的普通讀者朋友來說,大可以吸取古人教訓,勤洗手、少出門、更不要相信虛妄的謠言,畢竟,宅在家裡就能為國家做貢獻,這種機會可是相當罕見的。

參考文獻——

《周禮》

《史記》

《漢書》

《後漢書》

《三國志》、

《晉書》

《曹植集》

《瑞桔賦》

《藝文類聚》

《傷寒論》

《金匱要略》

《中國救荒史》

《中國喪葬禮俗》

《中國五千年來氣候變化的初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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