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成績在學校裡一直是屬於位置靠前的,學工程然後再去德國深造一番,恐怕一直是他的理想。
如果是先前家裡的經濟條件,供他出洋留學,一點也不在話下。現在卻顯得是那麼的渺茫,太不現實了。
我心裡有些難過,現在國內大學的文憑不怎麼頂用,我擔心他將來的出路,不過是畢業後去哪個工廠裡面做一名普通的工程師,甚至只能是一名工程師助理,平庸無奇地度過這一生。
他學習刻苦,又是發自內心的熱愛這門專業,可是我卻沒有力量去幫助他實現理想。
如果依靠臧雲霄的幫助,或許出洋留學可以成為現實,可是我這麼平白無故地一再依賴他,將來下場會是怎樣呢?
就像我年輕時,總以為他為我存有一筆情感鉅款,可以容許我一再地揮霍;可是後來的事實證明我摔得很慘,遍體鱗傷。
前車之鑑,歷歷在目。如果按照吃一塹長一智的說法,我在臧雲霄手裡吃的苦頭,已經夠我攢一世的智慧了,可是現在我又動搖了。我經受不住他的誘惑,還是可恥的有關金錢的誘惑。
我捧著合同和鑰匙,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母親的一生,原本應該是底氣十足的一生,就像小時候讀過的詩:
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
莫愁十三能織綺,十四採桑南陌頭。
十五嫁為盧郎婦,十六生兒字阿侯。
盧家蘭室桂為梁,中有鬱金蘇合香。
頭上金釵十二行,足下絲履五文章。
珊瑚掛鏡爛生光,平頭奴子擎履箱。
人生富貴何所望,恨不早嫁東家王。
我原以為母親的一生,會是那樣的一生。就算有哀怨,也不過是拈酸吃醋的哀怨,而不是人到中年就一身病痛的苦難拮据生活。
她曾是一名婉約美麗的年輕母親,我看不得她如今塵滿面,鬢如霜;而弟弟為了學業身板熬得又瘦又弱,扼殺他的抱負,我也做不到。
如果沒有臧雲霄的出現,我也就認命了,可是現在他讓我看到了希望,觸手可得,矛盾又痛苦。
那份關於書稿的合同不過是掩人耳目,可是我突然想,如果我老老實實地寫出兩本書,通過出版掙到一筆錢呢?
可是隨即我又忍不住懷疑我的才華,我的學問根本撐不起那樣巨大的財富。
蘇離曾經對我說過:
有一類女人,她們既想要得到新式女性的自由,又想要得到舊式女性的權利;一方面想要平等地與男人們談情說愛,另一方面,又覺得男人承擔女人的經濟花銷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現在我與這類女人沒有什麼區別:一方面,我想站在感情的道德制高點上,對臧雲霄當初的背叛負心,進行指責;另一方面,我又貪圖他給出的誘惑條件。
莊棋給我的這串鑰匙上栓著一枚小小的印章,是我的名字的印章,隸書字體,散發著淡淡的木香。
我輕輕摩挲上面的凹凸不平處,惶然又心酸。我不知道臧雲霄在銀行的金庫保管箱裡,為我存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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