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仓央嘉措遇见纳兰容若(7—11章)我来了,来赴你今生之约

这是仓央嘉措和纳兰容若的传记和诗歌合集,记录了他们的主要诗歌作品和人生经历。

电影《非诚勿扰》播出后,仓央嘉措的诗歌被人们重新拾起,并受到广大年轻人的狂热追捧。他是最令人尊敬的转世活佛,却深爱着一个平凡的姑娘。“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成为千古绝唱。

而几乎在同一个时期,另一个出身显赫,却向往平凡的词人——纳兰容若,也被越来越多的人所了解和喜爱。被多少幽怨的才子佳人常挂口头的“人生若只如初见”,就是出自这位奇才之手。

当仓央嘉措遇见纳兰容若(7—11章)我来了,来赴你今生之约

六世达赖喇嘛,民歌诗人

仓央嘉措

当仓央嘉措遇见纳兰容若(7—11章)我来了,来赴你今生之约

仓央嘉措(藏文:ཚངས་དབྱངས་རྒྱ་མཚོ།,1683年3月1日-1706年11月15日),门巴族,六世达赖喇嘛,法名罗桑仁钦仓央嘉措,生于西藏,父亲扎西丹增,母亲次旺拉姆,著名诗人。代表作《仓央嘉措情歌》。

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被当时的西藏摄政王第巴·桑结嘉措认定为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同年在桑结嘉措的主持下在布达拉宫举行了坐床典礼。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被废,1706年的押解途中圆寂。

清朝词人

纳兰性德

“纳兰容若(清朝词人)”一般是指“纳兰性德(清朝词人)”

当仓央嘉措遇见纳兰容若(7—11章)我来了,来赴你今生之约

纳兰性德(原名成德,1655年1月19日-1685年7月1日),叶赫那拉氏,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满洲正黄旗人,父亲是康熙朝一代权臣纳兰明珠,母亲是英亲王阿济格第五女、一品诰命夫人,清朝著名词人,代表作品有《通志堂集》《侧帽集》《饮水词》等。

自幼饱读诗书,文武兼修,十七岁入国子监;十八岁参加顺天府乡试,考中举人;十九岁参加会试中第,成为贡士;康熙十二年因病错过殿试,康熙十五年补殿试,考中第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日(公元1685年7月1日)病逝,年仅三十岁。

当仓央嘉措遇见纳兰容若(7—11章)我来了,来赴你今生之约

第7章 醉卧凡尘夜未央

【放浪形骸何妨】

莫怪活佛仓央嘉措,

风流浪荡;

他想要的,

和凡人没什么两样。

一棵草,想要发芽的时候,坚硬的土地是挡不住的。仓央嘉措不止是一棵草,他是树,是河流,是光芒。在逼仄的布达拉宫里,他的心灵是空洞的、冷寂的。他呼吸不到清澈明净的空气,感觉不到生命跳动的旋律,却嗅到了枯萎的气息。

生命是一场寂寞的狂欢。

此时的仓央嘉措,在孤寂的布达拉宫,看着天上明晰的星辰,曾经,他在母亲的怀抱里认真地为那些星辰起名;曾经他和仁增旺姆依偎在一起,盼望着那样有星辰做伴的夜晚永不结束。可是现在,陪伴他的也只有这些精灵,还有那弯同样落寞的月亮。偶尔飞到窗口的鸟,带不来半点远方的消息。

十八岁的仓央嘉措,除了那个宝座,除了六世达赖喇嘛的称号,以及每天面对着的佛,几乎失去了一切。给了他一切的父母不在了,善良深情的仁增旺姆不在了,他的手里抓着现时的风,却抓不住门隅的一棵青草。

这就是宿命!我们可以说,成佛,是需要经历千般磨难、万般苦痛的,可他是仓央嘉措,那一丝乱世的清风,那一片荒芜里的翠绿,我们何忍让他置身在那样颠沛流离的生命河流里?

他的孤寂在一天天地成长,这样的孤寂不仅来自于失去亲人、爱人的痛苦,还有来自第巴桑杰嘉措的压制。他永远只是桑杰嘉措的一颗棋子,即使坐在万人敬仰的宝座上,也仍旧是一颗棋子,桑杰嘉措的政治野心,不会因为他而丧失分毫。

仓央嘉措想到了一个词:傀儡。其实他早就想到了,以他的智慧,这并不难想到。只是他一直有个美好的愿望,希望能有一天,成为真正的活佛,为黎民造福。

当这样的愿望越来越渺茫,仓央嘉措的心越来越冷,他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这样的怀疑,更让他对布达拉宫这座雄伟豪华的宫殿,产生了深深的厌恶之情。

“改变!”他的心里不断闪过这个念头。改变自己,改变现状。或者,干脆让自己回到红尘,去山岳、河流、风雨中放肆歌唱,自由奔走。

他太渴望那样的自在了!

尽管,那样的自由生活,可能让他背上最深的骂名。至少,不用让自己的灵魂在黑暗的囚笼中日渐萎缩。

终于有一天,出现在侍从面前的仓央嘉措,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他蓄起了头发,脱去了僧袍袈裟,换上长袍,系上腰带,穿上高筒牛皮靴,甚至戴上了松耳宝石。

这还是仓央嘉措吗?他身边的那些侍从,惊愕地看着面前这个人,实在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们的活佛。

因为是长时间思想斗争后做的决定,所以这一次,仓央嘉措态度强硬,尽管那些侍从都是第巴桑杰嘉措的人,他还是拿出六世活佛的威严,正色地警告侍从们,不许将他日后所做的一切外泄。这一天,仓央嘉措从布达拉宫隐秘的侧门偷偷地出了宫。

于是,在拉萨街头出现了一个神秘的人:宕桑汪波。

也许,那是一条不归之路;也许,那才是一条通向佛心必经的路。

【世间最美情郎】

不管怎么样,仓央嘉措从布达拉宫的森严和麻木中走出来了,走在了拉萨的街头,走在人间的气息里。这时的他,是诗人,是情种;是云,是雨,是明媚的阳光。

拉萨,静静地安放在天空下,天空如初洗一般湛蓝无恙,云朵就在不远处的山头欣喜地瞅着这一自由的生命。虽然这才是他第一次独自走在拉萨的街上,但那些熟悉他也被他熟悉的自然界的生灵们,都如约出现在他的周遭,它们知道,这个生命是诗的生命,它们愿意听它每一次呼吸带来的每一丝爱恋。

仓央嘉措,不管未来的路如何,此刻,你身处在万丈红尘里,你有权利用所有的爱意和诗情解读这个繁华的世界。

诗。爱。这样的字眼,属于年轻的仓央嘉措,属于永恒的仓央嘉措。

住进布达拉宫,

我是雪域最大的王。

流浪在拉萨街头,

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他就是仓央嘉措,布达拉宫不属于他,至少在那时候不属于,他更加不属于那个死寂冰冷的宫殿,他渴望的自由在那里找寻不到,他心中充斥着的性情无以释放,于是,他走出来了,他是宕桑汪波。但我们相信,他仍是拥有诗性、激情、爱意、自由的仓央嘉措。他是雪域最大的王,他也是世间最美的情郎。不论在哪儿,不论以什么身份出现,他都是我们钟爱着的仓央嘉措。他是梦,是不变的情怀。

布达拉宫座下红山脚下有一座园林叫做龙王潭。龙王潭依山而建,布局灵活,于是四周的围墙是不规则的,十分奇巧。龙王潭内的潭水坑形成于五世达赖喇嘛洛桑嘉措重建布达拉宫时,因当时修建宫殿需从山脚大量取土,于是形成了巨大的潭水坑。至于龙王潭这整座园林则初建于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时期。

龙王潭的潭水中有一座孤岛,岛上筑有楼阁。连接孤岛和陆地的是一座五孔石拱桥。岛上及潭水四周林木葱茏,碧色蜿蜒。

他是仓央嘉措,他行走于人间,便如一阵清风扑面而过,令每一个遇见他的人心旷神怡。再者,他是自由的种子,有自由活络的性情,所以,不过数日,拉萨城的很多青年男女就认识了这个模样俊朗、气宇不凡的年轻人。

既然暂时放下了布达拉宫里的一切,他就完全属于他自己。他邀集了拉萨城里他新结识的男女聚于龙王潭,唱歌、跳舞、饮酒。

生命的狂欢!在孤寂中走出的生命,尤其需要这样的狂欢。

当然,必须庆幸,在那样疯狂的欢乐里,没有人怀疑仓央嘉措的身份,他是宕桑汪波,他是诗人,无论如何,他们不会想到,这个恣肆玩乐的年轻人,竟是曾经端坐在布达拉宫宝座上,万人膜拜的六世达赖活佛。

在那高高的东方山顶,

升起一轮皎洁的月亮,

美丽少女的脸庞,

浮现在我心上。

仓央嘉措的生命里,出现了另外一个女子。她叫达娃卓玛。

她,与仓央嘉措心里、梦里常出现的仁增旺姆神似。她,温柔、大方、善解人意。在仓央嘉措的眼里,她是三月的细雨,六月的清荷。

“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太白这样的吟唱,那天的仓央嘉措,何尝不是这般?将整个身体、灵魂镶嵌在歌舞里、浓酒中。

只是,他未曾想到,一壶酒饮罢,竟会有一次让生命再现光华的邂逅。

在那些狂欢的人群中,仓央嘉措在片刻的凝思中,却听到了一阵悠扬清婉的歌声。循声而去,只一眼,就仿佛看到了前生与他有过约定的女子,那一次凛然而去的凝望,忘却了凡尘的虚妄,只有那个人,只有那秀美清丽的轮廓,只有那回荡在心门上的歌声,很清晰,很迷人。

而人群中的她,终于也发现了仓央嘉措。这个俊逸而忧郁的男子,似乎早已在她梦里旋绕过无数遍。于是,转头一看的瞬间,她就像看到了久违的月亮。

皓齿人儿含笑,

向满座瞧了一遍。

眼珠娇滴滴一转,

却注视我少年的脸。

露着皓齿儿微笑,

把少年魂灵钩去了。

是不是真心爱慕?

请发个誓儿才好!

她是达娃卓玛。他是仓央嘉措。前生、此生,他们都必然相见,相见于繁华之地,相见于彼此的寂寥和惆怅里。

不论未来如何,他们毕竟相遇了。穿过多少人寰的纷扰,才迎来的相遇!他们的世界,他们灵魂的家园,不再只有星月,不再只有无形的风。

我来了,来赴你今生之约。

可是,第二天,仓央嘉措邀集拉萨城青年男女欢宴的消息传入了桑杰嘉措的耳中。于是,仓央嘉措再一次被陷在布达拉宫明亮的幽暗里。

【相逢何须归去】

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仓央嘉措没有见到达娃卓玛,不是不想见,是没有机会。虽然他们才只见了一次面,在月光下面对面地凝视过对方,但那样深情的凝视却早已将彼此铭刻在心里。情深之人,也因此更伤心。

茫茫人海,倘若就此见不到,那么,那晚的相逢未免太过悲冷。

仓央嘉措毕竟是活佛,桑杰嘉措再专横,也不能完全把他锁起来。但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找机会故伎重施而已。

他再一次出现在拉萨街头,一样的喧嚷,一样的人海。

在拉萨城里有一条街,叫做八廓街,也叫八角街。这条街位于拉萨市的旧城区,是拉萨最著名的转经道和商业中心,相对完整地保存了拉萨古城的传统面貌和居住方式。八廓街的原街道只是单一围绕大昭寺的转经道,被藏民称为“圣路”,后来逐渐扩展为围绕大昭寺周围的大片旧式老街区。

在今天八廓街的东南角,有一排黄房子,那便是知名的玛吉阿米酒馆。八廓街的建筑大都是白色的,只有玛吉阿米酒馆是一栋涂满黄色颜料的两层小楼。如今,它已成为一个颇具文艺气质的酒吧。虽然内里陈设与别的酒馆差别不大,但它的墙壁四周贴满了旅人的绘画和摄影作品。也有别致的陈列架,摆放了许多当地的手工艺品。精致的书架上方有卡夫卡和艾略特等人的外版图书。

对于仓央嘉措而言,玛吉阿米酒馆有着更非凡的意义。

白色睡莲的光辉,照亮整个世界。

格萨尔莲花果实,正在悄悄成熟。

只有我鹦鹉哥哥,悄然来到你身旁。

那天,他从布达拉宫出来,兴冲冲地走了很久,将整个生命投放在广阔的自然中,无比清爽。傍晚时分,他很不经意地走进了玛吉阿米酒馆。他只是想要休憩片刻。可就是这么不经意的,他的心神被雕刻在那里。

因为,他又一次见到了那些天一直在思念的姑娘。

达娃卓玛,她像在神的指引下,出现在玛吉阿米酒馆,出现在仓央嘉措的面前。

四目相对,说不出的惊喜。

这个世界,其实大得很有限。

其实,如达娃卓玛这样的女子,自会有很多人倾慕,但是那些俗世的男子,只把爱情当做一时的玩品,怎会了解这个清澈透明的女子,内心深处掩藏着的对爱情无上的尊崇,他们又怎会入她的眼?

而仓央嘉措,当他静静地看着这个世界,看着对面同样看着他的人儿,达娃卓玛能清晰地看到他的内心,那颗未被世俗熏染,依旧保持来时清透的心。他那样澄净,那样落拓地端坐在她的面前,她相信,她的爱情之路不再荒芜。

而他,心中一直渴望有一个如玉如荷的女子,从尘埃里轻轻缓缓地走出来,走向他早已布置好的云端,为他的诗性生命,筑一所风中的房子,珍藏他们的纯粹爱情。

他们,就这样,从人海中走向彼此,从龙王潭到玛吉阿米酒馆,从相逢到相逢,很自然,很宁静地,走入了对方的心底,再也出不来。

如此,相守着,一起经历彼此的人生,多好!

只是,仓央嘉措心里很清楚,如果此事被第巴桑杰嘉措知晓,他们的爱情就势必很快画上句号,所以,他必须谨慎地保护他们之间难得的爱情。

从此,他们只能在夜里,在星月的安详眼光里,偷偷地相会,尽管他们希望能够日夜不分。

于是,我们知道,自从在玛吉阿米酒馆重逢达娃卓玛以后,仓央嘉措更喜欢写诗了。或许,他一直都在写,但是我们现在看到的他的诗句,大多很明显地带着被爱情浸润过的痕迹。

是的,爱情的甜或苦,分与合,甜蜜与忧伤,都会给诗歌、诗性一片宽阔的、自由的土壤和雨水。仓央嘉措本就是用纯然眼神欣赏世界的人,他一直没有失去过诗性,只是布达拉宫的宫墙把他压抑到角落里,连最钟爱的诗句也难得从胸口溢出。

不管他从布达拉宫出来,要遭受怎样的俗世冷眼,我们爱他,因为他是他。

心中爱慕的人儿,

若能够百年偕老,

不亚于从大海里面,

采来了奇珍异宝。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么令人痴狂的语句。仓央嘉措也有过这般梦想,他何尝不想彻底脱掉僧衣,做个平凡人,爱着,也被爱着,写诗,也被诗歌融化。

可是他心里明白,这一切都很难。

【风波从未停止】

三百多年前的西藏,纷乱、动荡,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仓央嘉措是在茫然中走上活佛的宝座,走上那段颠簸历史的。但既然已经走进去了,他就无力拔出脚来,实际上,他已经踏得很深,除了性灵中永远不会退色的纯粹性,他的整个生命都陷了进去。

不管他在布达拉宫里的那几年多么寂静,他都能从寂静中听到战乱的马蹄声、惨烈的厮杀声。生命,在历史的缝隙里掠夺着对方的生命和尊严。

公元1700年,驻守西藏的蒙古和硕特部首领丹增达赖汗去世,更加剧了西藏政局的动荡不宁。1701年,蒙古和硕特部首领的位置由拉藏王子继任,他便是后来的拉藏汗。

拉藏汗是一名出色的政治家,有着清晰的头脑和凶狠的作风。在他继承父王丹增达赖汗的职位后,一心想取代格鲁派在西藏的政治影响,独揽大权。于是,他上台后便想方设法插手格鲁派事务,甚至提议拥戴新的达赖喇嘛。

而第巴桑杰嘉措同样有着庞大的政治理想,同样渴望独掌西藏大局。如此,他与拉藏汗之间,便很自然地形成一种难以调和的对抗局面。只是,在一切都还是未知数的时候,尚无法摊牌,毕竟,他们都是政治界的精英,即使有多大的理想和不满,也会以最温和的外表来掩饰。

当然,对于这样的政治纷争,百姓早已习以为常,他们丰富的想象力会为这样的争斗,编织更多的故事。于是,男女情爱、争风吃醋的传说,就出现在拉藏汗和桑杰嘉措之间。

据说,很多年前,拉藏王子和桑杰嘉措同时爱上了一个女子。那时的桑杰嘉措,风度翩翩,年少有为,遇到那个美丽无瑕的女子,两人便自然地生出了爱慕之情。他们不断出现在拉萨街头,羡煞旁人。

只是这样的爱来得太快,太突然。就像世间很多突袭而来的情感,看上去火热剧烈,却经不住时间的磨洗。那时候,五世达赖喇嘛洛桑嘉措正要提拔桑杰嘉措为西藏的摄政王第巴,本来就具有政治野心的桑杰嘉措,此时选择了离开那个女子。

那女子一气之下就嫁给了暗恋她多年的拉藏王子。本来,或许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和一个爱自己的人相守,可能更为简单容易。可是拉藏王子性情暴虐,心胸狭窄,当他听说这个女子是被桑杰嘉措抛弃的,如烈火焚心,从此对桑杰嘉措怀恨在心,再不释怀。

如此,桑杰嘉措与拉藏汗之间的争斗,似乎有个更让人遐想的解释。我们只知道,他们之间,渐渐地水火不容了。

仓央嘉措和达娃卓玛,在每夜的相见相守中,不断累积着他们那一生、那一轮回的爱情誓言。他们多么希望,每一个夜晚都能停止在他们相对的柔和视线里,或者,就停止在他们一起摘落的星辰的眼睛里。

可是那晚,当仓央嘉措兴冲冲地想要出去赴约时,他被侍从强硬的声音叫住了。拉藏汗的继位仪式,作为六世达赖喇嘛的他是必须参加的。此时的他,虽然心里急切地想要见到八廓街那间小屋里等待他的达娃卓玛,但他很清楚,他是活佛,有些事情是逃不脱、躲不开的。

渡船虽没情肠,

马头却向后看。

那负心的人儿去了,

却不回头看我一眼。

对于在那个小屋翘首等待着仓央嘉措的达娃卓玛来说,久久见不到那个他,心里有多失落是可想而知的。三百年后,我们似乎依然能看见那个小屋的窗口,那个清瘦的身影,对着月亮,苦苦等候,默默惆怅。情深的人,虽然知道对方不能赴约必有其原因,但心内却总会空荡荡地无所依存。

那是一场盛大的继任仪式。拉藏王子,这个让那段历史震颤的人物,在那场仪式后,成了拉藏汗,成了桑杰嘉措和仓央嘉措后来的噩梦。

但是在仓央嘉措的眼里,不论是桑杰嘉措还是拉藏汗,都只是历史风烟里的微尘,若干年以后就会被湮灭。他在仪式的纷乱程序中,想象着他的达娃卓玛,在心底一次次地叫着她的名字,偶尔象征性地完成作为六世达赖喇嘛必须完成的相关事宜。

在他心中,只有爱是永恒的,只有爱是不会被历史磨灭的。

他的心,从来都是这般纯粹,他的爱,也是如此。

当仓央嘉措遇见纳兰容若(7—11章)我来了,来赴你今生之约

第8章 痴念情郎思欲绝

【诗寄佳期如梦】

虽然肌肤相亲,

情人的真心却不知道。

不如信手在地上画画,

能算出天上星星多少。

几天后,仓央嘉措终于又见到了他的达娃卓玛,在八廓街,在他们共同的小屋,在星光灿烂的晚上。

虽然只隔了几天,却好似隔了几个世纪、几个轮回。眼前的达娃卓玛,竟然憔悴了许多。思念,是一种毒药,越是深情的人,毒性越强烈。其实仓央嘉措何尝不是因思念着心爱的人,消瘦了许多呢。不然,达娃卓玛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怎么会一边摸着他的脸,一边掉眼泪呢!

他们紧紧地靠在一起,诉说那几天的思念之情。其实不用诉说,只要靠在一起,只要贴近彼此,一切都在不言中。

他和她,前生已经诉说过千万次,今生相见于尘世,纵使只能相守几个夜晚,那欢愉也足以感天动地了。

这是一间灯光昏暗的小屋,陈设极其简单,但是有了他们,有了他们的相依相偎,当然,还有了屋外满天的星光,以及窗口偶尔探进来冲他们嬉笑的风,这个小屋就是一片自在的天地,人间天上的一切,仿佛都在这里了。

仓央嘉措心知他们的相会必须很隐秘才行,才能有希望延续下去,所以他在八廓街的一个偏僻地方租了这间小屋。

对于他们来说,有对方的地方,就是家,就是天堂。

他们就在这样温馨的小屋里,从黄昏到黎明,把每一分每一秒诚挚地镶嵌在爱的神圣里。

面对大德喇嘛,

恳求指点明路。

可心儿不由自主,

又跑到情人去处。

默想的喇嘛面孔,

很难来到心上。

不想的情人容颜,

心中却明明亮亮。

想她想得放不下,

如果这样去修法。

在今生此世,

就会成个佛啦。

无疑,仓央嘉措是佛性与诗性俱佳的。他可以一面在诗歌的云霭里穿行,一面在佛的怀抱里沉思。只是他不知道如何做到“不负如来不负卿”。没有人能做到,或者,没有人相信他能做到。世俗的眼光是一把锋利的刀,不允许一个心中有佛的人同时还痴迷地留恋人间的情爱。

所以,仓央嘉措的内心是不平静的。若像想着心上人一样想着佛,他就会成佛,可是为何佛需要他关爱苍生,却不容许他爱上一个女子?

【直面宿命繁芜】

第巴桑杰嘉措又一次听到关于仓央嘉措的传闻,说他夜晚出布达拉宫与女子幽会。那时候,当他知道仓央嘉措邀集拉萨青年男女欢宴时,已经很不痛快了,但也只是命人紧紧看着仓央嘉措。他万万没想到,他手中这颗重要的棋子,竟然会这样桀骜不驯。

如果仓央嘉措不是六世达赖喇嘛,不是活佛,他或许可以有选择明妃的机会。但是,格鲁派绝对不可以。这个教派从创立之初,就以戒规清严著称,达赖喇嘛是他们的教主,当然更不能有男女情爱之染。如果想和爱人在一起,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脱下僧衣,还俗。但是,他能擅自脱下这僧衣吗?绝对不能!他不能辜负整个雪域信众的托付。一个活佛的还俗,会造成一个地区的信仰的缺失,更何况,他是这雪域最大的王。

仓央嘉措心里如何能不知道,自己系着多少人的信仰,多少人的福祉。试想,倘若他脱下僧袍一走了之,那么,三百多年后,我们可能会为他拍案叫好,但是那样的话,他就不是一个完满的仓央嘉措。他是需要纯粹得不顾一切的爱,但那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片段,他的来处太不寻常,去处亦然,他需要守着一颗心,向着佛光,从无数的生命之痛中走出来,走向深,走向远,走向静,走向广。

有人曾经说过,宗教总是在最富裕或者最贫穷的地方发展得最为昌盛。直到今天,藏地对于佛教的忠诚与执著依然让世界惊叹。

在那片土地,不管是国王,还是百姓,他们顽强地相信佛教中的每一个理论,并愿意为了佛教付出自己的生命。

在佛经《勇士解脱之心宝》里,有这样一个真实的记载。公元11世纪,西藏经历了一场朗达玛灭佛的黑暗时期。在那段时期,一个叫郎达玛的国王疯狂打压佛法,迫使所有寺院都改信苯教,坚持不改的僧人全部被杀害。一时间,西藏的佛法进入极其衰微的时刻。后来,一名僧人冒死刺杀了朗达玛。从那之后,佛教才一点点地复苏。然而,此时西藏的佛教发展已经相当缓慢,且各种教派都各持己见,关于佛教理论的分歧非常大,没有一个可以正信的理论。那时候,在西藏阿里地区的一个王叫智慧光,出于对佛法的虔诚以及对当时佛法衰微的忧虑,他就想到印度去请一位大德回来讲法。为了筹集给这些大德的供养,智慧光到处去寻找黄金,结果,不幸被一个异教徒的国王抓到。那国王要求,要用同智慧光身量相等的金子来交换。

为了赎回叔叔,他的侄儿菩提光费尽千辛万苦,筹到了许多黄金。于是,侄儿去看智慧光,叫他不要着急,金子的数量马上就够了。

没想到,智慧光说:“我以为你只是个孩子,没想到真厉害,这么快就筹到了这么多金子。不过,这些金子不要来赎我,一两也不要给那个国王。你拿着这些金子,去印度,我听说阿底峡尊长十分博学,我相信,他一定会给我们带来正信。你要告诉他,智慧光为了迎请他,舍弃了法身,只求他能够来西藏讲法。”

菩提光流着眼泪回到了阿里,到处寻找使者去印度请那位大德。

当时,从阿里到印度的路途十分遥远且凶险,没有人敢接下这个差事,还是一位僧人慨然答应了这个艰苦的任务,历尽艰难,八年之后才终于见到了阿底峡尊长。

当尊长听到这个曲折的故事,不禁也向着西藏方向合掌慨叹:菩萨啊,这是一位大菩萨。

据说,阿底峡尊长也向自己的本尊护法绿度母祈问去西藏的凶吉。绿度母回答,很好,就是会折你的寿命。

然而,尊长很快回答:“如果能够广传佛法,利益众生,寿命又算什么呢?”从那之后,阿底峡尊长来到西藏,传法十几年,最后在西藏聂唐圆寂。

这只不过是藏人在求法历史中很小的一个故事。为了学佛,为了求法,这些成就者真的可以抛弃一切。

在藏地,佛教不仅是民众的信仰,更是植根于他们生命中永不消失的灵魂。在这份信仰中,有一个最重要的信仰点,就是他们的上师。这样一个人,哦,不能说是人,应该是,这样一位佛,他能够还俗吗?即使连刚咿呀学语的孩子,也会对他摇头。他若是还俗了,就毁掉了整个地区民众的信仰。

这个道理,对于学经多年的仓央嘉措来说,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他在任何一部经论里,也找不到自己的去处,他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

对于我们来说,我们也只能在三百多年后的时空里,默默为他祈祷。

而我们知道,当时的桑杰嘉措很愤怒,也很苦恼。但是一方面,仓央嘉措毕竟是六世达赖,桑杰嘉措也不能公然牴牾他;另一方面,桑杰嘉措是一个很有头脑的政治家,他不会因一时的愤怒失去理智。所以,他选择了忍耐。他还得充分利用仓央嘉措这颗棋子,对付拉藏汗以及其他对手。

可他也不能任仓央嘉措这样放纵下去,于是他来找仓央嘉措交谈,希望后者放下凡俗世界里的无谓念想,一心向佛。

桑杰嘉措以为,一向平和的仓央嘉措会接受他的劝告,不再留恋繁华世界里的事情。

但是这一次,他错了。仓央嘉措态度很强硬,像是突然间成了掌控一切的活佛,又像是突然间放下了活佛的累赘,成了自己的主人。总之,他给了桑杰嘉措一个尴尬的答复。

长期以来的压抑、空寂的布达拉宫、不得自由的生活,以及明明背负着重要的责任却无法施展一分的苦闷,早已让仓央嘉措的内心饱受够了煎熬。

他是一根弹力强大的弹簧,被压到极点的时候,一定会反弹起来。从偷偷溜出布达拉宫,游走在拉萨的街头,到夜间幽会情人,这已经证明,仓央嘉措早已郁结在心,只有走出那间牢笼,才能获得些许释放。而桑杰嘉措并不明白,这个名义上的活佛,实际上的傀儡,到底有着怎样的情怀。他永远也不知道。

仓央嘉措想尽可能地获得自由,桑杰嘉措却想尽可能地把他掌控在手中,不断地给他灌输他早已听腻了的思想。他们在各自心的旅程里,早已形同陌路。

桑杰嘉措致信给仓央嘉措的恩师五世班禅额尔德尼,希望他能劝阻仓央嘉措,但是很枉然,这次,仓央嘉措打定了主意,他要跟着自己的心走。

无奈,桑杰嘉措只好暗中告诉五世班禅,让他迅速为仓央嘉措授比丘戒。所谓比丘戒,又称近圆戒、近具戒、大戒,略称具戒。因与沙弥、沙弥尼所受十戒相比,戒品具足,故称具足戒。受过比丘戒的僧人要遵从的戒律更加严格完备。以戒法规定,受持具足戒即正式取得比丘、比丘尼之资格。一般来说,僧人受比丘戒的年纪在满十二岁后。

公元1702年,康熙四十一年,五世班禅额尔德尼洛桑益西致信仓央嘉措,邀请他去日喀则,说要亲自在札什伦布寺为仓央嘉措主持受比丘戒的仪式。仓央嘉措应了要求,第巴桑杰嘉措、蒙古的拉藏汗、三大寺的堪布,一起随同仓央嘉措前往日喀则。

仓央嘉措甚至没来得及与达娃卓玛道别,就上了路。他的心无比沉重。

这年六月,仓央嘉措一行人抵达了札什伦布寺。受戒当日,仓央嘉措一直沉默着,他的内心深处在酝酿一个惊人的决定。当五世班禅在仪式刚刚开始建议仓央嘉措在大经堂为众僧讲经时,令所有人吃惊的是,仓央嘉措拒绝了,很果断。

他已经压抑得太久,在那个逼仄的布达拉宫,在那个高贵却死寂无味的位子上,他早已觉得委屈。这一刻,他的声音如洪钟一样,狠狠地敲击在那里每一个人的心头。

还没有结束。当五世班禅准备为他受戒的时候,他再一次断然拒绝了。他甚至要求五世班禅收回曾经的沙弥戒。

怎样曲折坎坷的内心争斗,才让他做出这样的抉择呢?

众僧看着这个不可思议的活佛,一再求情,却终究改变不了他的决定。他就在那里静坐着,闭着眼睛,默默念珠。他的世界刚才还是翻江倒海,而此刻,已经泛不起一丝涟漪。长时间积压的郁结,终于在那一刻爆发出来,他备感轻松。整个人,整个灵魂,都沐浴在札什伦布寺的阳光里,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已不存在。

仓央嘉措,或许他只想做一个平凡的人,他不需要一个金子做的囹圄,把他的身心、性灵,都关闭起来,他真的不需要。

柳树爱上了小鸟,

小鸟爱上了柳树。

只要两两用心,

鹞鹰无隙可入。

在仓央嘉措的心里,爱情具有很强大的力量,似乎可以抵御很多纷扰。但是他高估了爱情的力量,他所处的是一个无底深渊,不容许纯粹的爱情开花,甚至,不允许他爱。他越是勇敢去爱,就越会触碰到“鹞鹰”的羽翅,越会遭受沉重打击。

【只死别不生离】

然而,仓央嘉措没有想到,这次从日喀则回来以后,他愈加失去了自由。一直以来,第巴桑杰嘉措对于仓央嘉措的离经叛道,都尽量给予容忍,一来他是六世达赖,毕竟处在那个位置上,倘若对他太不敬,会被所有人非议;二来仓央嘉措这颗棋子对他很重要,如果没有他,桑杰嘉措就很难进行政治上的争锋。可是这次,桑杰嘉措实在难以容忍,在仓央嘉措坚决地拒绝了他的劝告,并且坚决地拒绝受比丘戒以后,他对于仓央嘉措的忍耐,似乎到了极点。他不容许他再胡闹,因为他知道,如此胡闹下去,这个活佛的光环就会失去光彩,利用起来,就不会那样理直气壮。

于是,仓央嘉措被桑杰嘉措软禁了起来。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西藏最大的王,活佛,六世达赖,被禁锢在日光殿里,能看到阳光,却摸不到外面世界的华美,能感受到风,却听不到风中来自伊人的呼唤。

听不到,看不到,他只有凭思绪,一次次地回到玛吉阿米酒馆旁边的小屋。

心爱的姑娘啊,

你若离开我修法去,

少年我也一定,

跟你去到山里。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达娃卓玛了。那个静美如玉的女子,一直在小屋里静候着她的心上人,一直守着那里所有的回忆,她的心在一天天地消瘦着。

深情如她,静美如她,却也被等待中的时光消磨得憔悴不堪。

只不过,她心里无比坚定,对仓央嘉措,对他们之间这份难得的情。她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仓央嘉措,她的心上人,总会披着月光走来,总会有那么一天。

她心里很笃定,因为她明白,仓央嘉措是深情如海的人,对她的爱,没有丝毫保留。只是,生活的羁绊,让他不能永守在她的身旁。

她就是这样,用清澈的心解读着同样清澈的仓央嘉措。

可是,他们清澈至纯的爱情,却在那样的泥淖中,越来越黯淡,越来越无力。

“我一定要出去!”其实,仓央嘉措已经在心底把这句话喊了好多遍。这天,他终于找到了机会,趁第巴桑杰嘉措的看守不备,从寝宫的侧门溜出。

守门的老黄狗,

心比人还灵。

别说我夜里出去,

清晨才回宫。

毫无疑问,他是以飞一样的速度来到那间小屋的。即使如此,他也已经抱愧许多了,让美丽的心上人,一个人默默地等在孤寂里,只身守着两人共同的月亮,这是何等残忍的事情!

幸好,他又来了,带着一腔的衷情!

仓央嘉措有一种冲动,他想立刻带着达娃卓玛远走高飞,到远方,到草原上,到海边,到花鸟树木自由呼吸的地方。可是他终究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了,他不是他自己的!他是活佛,身系万千人的信仰,倘若就此一走了之,那么,他和达娃卓玛或许会有一段爱情在某个偏僻的角落,生成一丛一丛的格桑花,可如果是这样,仓央嘉措便也只是个敢于为了爱情放弃一切的情种而已。实际上,仓央嘉措是一个智者,一个集佛性和诗性、爱念和空念于一身的人。对于佛,他同样有着无上的尊崇,就像他对于爱情一样。

“不负如来不负卿”,即使是活佛仓央嘉措,也难以做到。

不管怎么样,此刻,仓央嘉措就在那个小屋里,看着他的达娃卓玛。她消瘦至极,眼眸却仍旧是那样深情地投在仓央嘉措俊朗的脸上,就像从未离开过他一样。

看着眼前这个被等待折磨得失去光华的女子,仓央嘉措的心在滴血。可是他能做什么呢?他只有依偎着她,把她融进他疼痛难忍的心里。而这,对于达娃卓玛来说,已经足够了。对于爱情,她其实没有什么奢求,尽管她曾经拒绝过很多倾慕她的男子,但是一旦认定仓央嘉措是她一直寻找的人,那只要她明白,他的心和她在一起,只要他能拾起一寸月光交付给她,让她孤寂的夜晚有个念想,她就心满意足了。

爱,对于她来说,便是如此。

问问倾心爱慕的人儿:

愿否做亲密的伴侣?

答道:除非死别,

活着永不分离!

印在纸上的图章,

不会倾诉衷肠。

请把信义的印戳,

打在各自的心房。

那天的夜,静谧、安详。在彼此相对的温润眼神里,把所有的离别之情,倾诉在烛光摇曳的柔媚里。

如果那一夜永远没有终点,如果他们的相依相偎能够把整个夜晚拉长到不醒的梦里,如果,阳光不照进他们把酒言欢的温馨里,该有多好!

可是,白天还是降临了!降临在那个清晨,在他们的窗口。

临别,仓央嘉措轻吻了达娃卓玛。第一次,他把所有的情衷和留恋,以最近的距离,直接送到心上人的心底。那样短暂的温柔,那闪电一样的瞬间!他们之间的爱,一直在山川河流般的气息中延展着,很宽阔很深远,他们执拗地追求相守到老的爱,却不曾把他们的爱情,演绎成流俗。所以,这一吻,虽然再自然不过,却也带着几分惊天动地。

达娃卓玛浅浅地一笑,像静美的蔷薇,在微风的摇曳下眨了一下眼。

开门的时候,他们才蓦然发现,外面是一个白皑皑的世界,竟然下了一夜的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整个世界都显得分外辉煌。

无论这场雪带着什么信号,他们还是相视一笑。雪的静美,和他们的爱情,何其相似!

仓央嘉措走出小屋,踏着雪,回到了布达拉宫。

一切都仿佛在安静中度过了。可是这一次,那场突兀的雪,却改变了一切。

清晨,第巴桑杰嘉措派来的看守,清晨时分突然发现,在佛爷寝宫的一道侧门外,有两排足印,一直延伸到宫外。带着好奇,他一路跟着那足印走去,走到了玛吉阿米酒馆旁边的小屋。

是的,他得到了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结论。随后,他把这个结论如实地告诉了第巴桑杰嘉措。

“何等荒谬的事情!”在得知仓央嘉措和女子幽会的秘闻已传到拉藏汗耳朵里以后,桑杰嘉措知道,必须彻底断绝仓央嘉措的后路,他知道该怎么做。

薄暮出去寻找爱人,

破晓下了雪了。

秘密也无用了,

足迹已印在了雪上。

谁能想到,一场雪会是仓央嘉措和达娃卓玛这场纯洁爱情的葬礼!那两排脚印,分明就刻着永不分开的誓言,分明印着仓央嘉措一行行的诗句。

仓央嘉措是爱雪的,就像他爱世间一切美好。所以,就把那场雪当做他们的诀别诗,留在那个永恒的夜晚!

【住进你的心里】

芨草上的白霜,

还有寒风的使者。

就是它们两个,

折散了蜂儿和花朵。

仓央嘉措,他将再一次面临永别!

这个湖水一样清澈的生命,在人世的道路上,走一段,痛一遭。

桑杰嘉措心里很清楚,只有让那个让仓央嘉措牵挂着的女子消失,才能堵住拉藏汗的嘴,让凶狠的拉藏汗不至于因此事兴风作浪。

尽管,这是一个对仓央嘉措无比残酷的决定,可他必须这么做,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他的理想还有很大一部分等待完成。

仓央嘉措又一次溜出了寝宫,这一次,他们似乎是预料到了什么,相对坐着,十指相扣,却只是静静地坐着,从彼此的心跳中,摸索着所有的心思。

他们,已经不需要太多言语。只是默默地相对,就能将对方和世间一切的美好,筑在他们的爱情誓言里。

静,便静得月落云归;静,便静得海枯石烂。

你是我,我是你。我们就是世界!

第二天,达娃卓玛失踪了,从那个温馨的小屋,宿命般消失在人海。

下弦十五的月亮,

和她的脸庞相像。

月宫里的玉兔,

寿命不会再长。

在仓央嘉措的世界里,月亮是明亮的,清凉的,多情的,尤其是和达娃卓玛在一起的时候。月圆人圆,这恐怕是多少痴情男女一生的守望和梦想,可是世间却有无数的别离,无数的悲欢离合。此时,仓央嘉措眼中的月亮,冷寂、孤独、苍白,他的心,更是如此。

仓央嘉措的世界,一刹那,就从天堂到了地狱,他看不见阳光,看不见天空,看不见河流,看不见人间。

她是那般静淑的人儿,如此莫名地消失在寂静的人间,便连同世间一切的生动,也带走了。留给她的心上人一个茫茫的空洞,连自己的身影也遍寻不着。

仓央嘉措心里很清楚,这是第巴桑杰嘉措所为。那么,既然如此,他便也清楚,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他的达娃卓玛,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的整个世界,茫然了。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那里。

不离,不弃。

来我的怀里,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当仓央嘉措遇见纳兰容若(7—11章)我来了,来赴你今生之约

第9章 斜阳尽处看无常

【来路不堪回首】

在一片呜咽的政治纷乱中,仓央嘉措失去了最后一个心爱的人。说不清是黎明还是黄昏,说不清是风中还是雨中,他就在那个缥缈的时空里,遗失了最后的爱的归宿,也遗失了最后的温柔。

幼小的时候,他在流水白云的门隅,失去了坚强的堡垒——父亲扎西丹增。那时候,他尚不知道,这个冰冷的人间还将给他多少生离死别,还为他的生命准备了多少必然破碎的梦。他仍旧在门隅的阳光里沐浴童年的欢乐,因为他还有善良温柔的母亲次拉旺姆,还有陪着他把童年描绘得五光十色的仁增旺姆。

那时候,他的天空虽然失去了一根支柱,但最起码还是蔚蓝的,还是清透的。他还能在门隅的青山绿水中,将所有美好的梦想肆意地播撒。他可以在母亲的怀里安详地睡去,不必担心哪一颗星星熄灭后,心灵会失去依靠。他也可以牵着仁增旺姆温润的手,赶着他们的牛羊,从山的这一边走到那一边,捕捉一袖一袖的风,轻快地唱歌,带着发梢上的蝴蝶一起走在夕阳的余晖里。

那时候,他从不曾想到,他的生活会突然间变得无比萧索,无比苍凉。

他不曾想到,上天在给了他一个艰巨沉重的任务以后,会将他的一切无情地夺走。

他只是在明丽的天空下,爽朗地笑,自在地走。冷和暖,梦和现实,都有人陪着。

可是,他的一切都在十五岁那年,通通改变了,倾覆了。他走出了门隅的清净,走进了未知的世界,未知的深渊。

不久以后,他的母亲次拉旺姆也永远地离开了他。从此他再也感受不到那比阳光柔和,比月光温润的母亲的爱。仁增旺姆嫁人了,他那些年的爱就那么直愣愣地毫无反抗地被埋葬在远方。他的爱情,第一次凋零在雪山的沉默里。

但是他是活佛,他有着万千荣宠的身份,在高高的宝座上,俯首看一眼苍生,心底油然而来的关怀,让他不得不摆脱绝望,让自己更坚强地活着。可当他越来越发现,自己只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看到世间的一切荒芜却无能为力,他信誓旦旦地想要为黎民做的事情,竟然遥不可及时,他在冰冷的牢笼中,迷失了。

佛,在他心中,很深,很静。可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愤懑,于是他走出了布达拉宫,走向了繁芜。

人间很美,在他最后终结对俗世的爱恋之前,他从冰冷的宝座上下来,带着所有的情怀、诗性、爱恋,无所畏惧地走到了人海,走到了前世就约好的达娃卓玛面前。

他倾心地爱了,就像他倾心地向佛一样。

他甚至设想过娶达娃卓玛为妻,设想过不做活佛,只做个凡人,简简单单地过日子,与所爱之人,在安静的地方,送别流年。

但是,他必须回到佛的怀中,在那朵莲花上做一颗清凉的露珠,润涤尘世的纷扰。这是他的宿命,前生,前生的前生,就已经注定。他是仓央嘉措,他在那一轮回里,所有的悲伤离恨,所有的曲折难堪,都只为塑造一颗真的佛心。

只是当时,他有着一万丈的悲凉。

纯净的人,纯净的爱情,纯净的相逢。

他与达娃卓玛,在那样离乱的年代,在暗潮汹涌的西藏,默默地爱了。两心相许,别无所求。可越是纯净的爱,在遭受命运颠簸的时候,就越显得无奈和酸涩。

他再一次,最后一次,失去了生命中透绿的稻草。很悲伤,很苍凉!

在失去了太多情感依托以后,他有理由变得冷漠,但他并不冷漠,他是活佛,他是仓央嘉措。

生机勃勃的哈罗花,

如果拿去做供品的话,

把我这年轻的蜂儿,

也带到佛堂里去吧。

经受了多次无奈的离别后,仓央嘉措的心沉静了许多,仿佛是心底的莲花在慢慢绽放,他走近了佛,也开始了更加波折的生命历程。

【在风雨中静默】

然而,一切的苦痛和折磨还没结束,他是在历史的风口浪尖登上活佛位置的,那段历史充满倾轧、挣扎、号哭,狰狞的扭曲的面孔,在那时的西藏,一个个地出现在仓央嘉措的面前,他们,不会让这个心如湖水般清澈的人,平静地生活。

仓央嘉措的劫难,才刚开始。

不经历磨难,怎么能成为真的活佛呢?不经历磨难,我们又怎会在景仰他的时候,温柔地给予他怜爱呢?

在一条更崎岖的路上,仓央嘉措,开始了他步履维艰的跋涉。在一切的情感都被现实切割成并铸成伤痕以后,他依旧坐在活佛的位置上,依旧是别人手中的一颗小小棋子。但是我们相信,他正在通过一条黑暗的隧道,一条深不见底的大河。一旦通过,这个小卒就能在属于他的世界,在佛的怀抱中,尽情游走,把早已积蓄的大爱,在人间播撒。

佛,在你心中,我们一直相信!

每年的藏历元月初三或初四至元月二十五日在拉萨城都会举行盛大的“默朗”传召大法会。所谓“默朗”,有两层含义,一层是祈愿、向往之意,表达了藏民对幸福、平安和健康的渴望;另一层是为了纪念佛祖释迦牟尼摧毁外道、广施佛法的功德。

据说,当年释迦牟尼曾在正月初遇外道斗法辩经,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初八这段时间,佛祖有意退避,使自己处于不利的境地。待到正月初九到十五日,便大显神通,对外道进行反攻,迅速战胜外道者,使他们或火焚,或水溺,或堕岩。藏历“默朗”大法会的初衷便是庆贺弘法胜利,并借机求得一年的功成圆满。

传召大法会是西藏最大的宗教节日,由藏传佛教格鲁派师祖宗喀巴大师于公元1409年创立。第一次传召大法会是在西藏的大昭寺举行的,后来便形成了在大昭寺举行传召大法会的惯例。

宗喀巴大师出生于今青海省湟水河畔塔尔寺所在地,法名罗桑扎巴。7岁入夏琼寺剃度为僧,16岁入藏修行,刻苦学习显密二宗,最后在藏传佛教噶举派的基础上,创立了守戒律、重修行的格鲁派。公元1408年,宗喀巴决心效仿佛祖释迦牟尼在拉萨创立一个大型法会,借此机会募捐钱财供养自己教派的寺庙和僧侣。宗喀巴在当时西藏掌握的帕竹政权支持下,成功地在公元1409年的藏历正月在拉萨发起了一个大型的祈愿法会。

当年,从各地来到拉萨参加法会的僧人有一万多人。在这次法会后,宗喀巴又在帕竹地方政权支持下,建立了甘丹寺。甘丹寺的建立,标志着藏传佛教格鲁派的诞生。

17世纪40年代,五世达赖在蒙古和硕特部的支持下,建立了甘丹颇章政权。到这个时候,传召大法会的规模、内容、程式也开始逐渐固定下来。

大法会期间,传召最重要的活动是诵经和辩经。佛教认为,大规模的诵经祈愿活动可以感召神佛,给世间带来安宁和平,可以为众生谋得福祉。传召期间,每天有六次法会。在这期间,香客们会将布施奉上。另外,在大法会期间,会通过辩经来评定“拉然巴”格西学位。二月的时候,传小召时再评定“磋然巴”格西。

所谓“拉然巴”是指博学高明之士,“磋然巴”是指卓越高明的学者。格西则是善知识或者良师益友的意思。

除此之外,在藏历正月十五这一日,亲政的达赖喇嘛会亲自参加传召。清晨的时候,达赖喇嘛将到大昭寺拉姆神殿礼拜西藏最早的护法神,然后从大昭寺的南门进入拉萨的松曲热广场向众僧侣讲经弘法。到这一日,大法会进入高潮阶段。

大法会期间,正值藏历新年,宗教活动和民俗节日交织在一起,因此会有各种形式的轻点交合。活动包括阅兵典礼、赛马射箭和跳神驱鬼等,也有诵经、放生、演藏戏、瞻仰佛像、法舞、酥油花展和未来佛“观察”等活动。

通常,“默朗”传召大法会于藏历正月二十四的夜晚,在驱邪送鬼的仪式之后正式结束。

对于无常和死,

若不常常去想。

纵有盖世聪明,

实际和傻子一样。

很奇怪,在那样热闹的大法会期间,仓央嘉措想到最多的却是死。仓央嘉措已经看到过亲人的死,更看到过无数生灵的死,死对于他的心来说,同样具有很强的压迫性和攻击性。纵然是活佛,在他的生命中也必须遭遇病痛、苦难,也必须面对归途。

生命无常,生死只是瞬间的事,仓央嘉措很明了,他只是需要在历经磨难以后,直面死亡,或者笑对死亡,那时候,他才是真的活佛。

【暗潮中自飘零】

你的心如明月,

千万朵乌云也污染不了;

我的心似哈达,

千万次洗涤也退不了色。

公元1703年,一年一度的传召大法会在大昭寺举行。这一年,仓央嘉措十二岁。

仓央嘉措第一次参加大法会,至少在表面上来看,这证明他已经亲政了。当然,一切都只是表象而已,他的苦楚、愤懑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当然,第巴桑杰嘉措也很清楚。

仓央嘉措能做的,就是忍耐。当他从布达拉宫溜出去,在人间的繁华里,在苦痛的爱河里走了一遭,细细琢磨以后,自知既然处在那个位置,也只能忍耐,只是在忍耐的过程中,始终心向莲花,向万千苍生。

一切看起来都像往常,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仿佛这个世界真的得到了神灵的护佑,再无风波,再无纠葛。

然而,往往是越平静的海面,越有可能酝酿着风暴。

有一个名字,一直是第巴桑杰嘉措的心头大患。而这次,这个名字将会给桑杰嘉措和仓央嘉措沉重的打击。他就是拉藏汗。

他们早已势如水火,只是双方都一直在隐忍,在未知胜负的情况下,谁都不会轻举妄动。

那次,仓央嘉措溜出宫与达娃卓玛相会,在雪地上留下的那两排足印,居然会掀起这么一场轩然大波。

那不只是两排足印,那是铁一般的证据。足印的一头通向仓央嘉措——活佛的寝宫,一头通向玛吉阿米酒馆旁边的小屋,而小屋里住着一位妙龄女子。

就是对于普通信徒来说,活佛于夜间幽会情人,也是很荒唐的事情,更不用说对于凶狠、狡诈的拉藏汗。桑杰嘉措和仓央嘉措但凡有把柄落在他手里,他就会死抓着不放,继而不顾一切地颠覆他们。

桑杰嘉措虽然在第一时间作出决定,让达娃卓玛很快从拉萨城消失,但这已经无济于事,拉藏汗不是一般人,不是一般的敌人,他是见缝插针的人,他是嗜血的苍蝇。

政治,是个肮脏的坑,把别人踩在脚下,才能不踩到下面的污秽。

而仓央嘉措,虽然无心政治,却被宿命无情地推到了政治的旋涡里。他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可以想象,拉藏汗在掌握仓央嘉措与情人幽会的确凿证据以后,那副欣喜若狂的丑恶嘴脸。也可以想象,在狂喜过后,他心头转过了多少置桑杰嘉措、仓央嘉措于死地的办法。对于敌人,他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政治家。

拉藏汗迅速地做出了决定,他做了一件让自己暗自窃喜的事情。

康熙帝很快就收到了拉藏汗的奏折,无疑,这封奏折目的明确,文辞犀利。在说到仓央嘉措时是这样写的:“耽于酒色,不守清规”,“是假达赖,请予罢黜”。多么言简意赅,多么气势逼人!

当然,拉藏汗主要是针对桑杰嘉措的,仓央嘉措只是被殃及的池鱼而已。他这颗小棋子还不会被拉藏汗放在心上。所以,在那封奏折里,我们完全可以想象,拉藏汗用怎样的完美逻辑,怎样的明晰思路,来达到对桑杰嘉措的致命一击。

康熙帝,这一代明君,能在龙座上一坐就是61年,岂会凭拉藏汗的一面之词就轻易下结论?再说,当时的西藏一直是一块是非之地,那里的一切神圣总是处于政治倾轧的尴尬中,稍有差池就会酿成大祸。于是,康熙帝虽然不久就对拉藏汗的奏折给予回应,却并没有对仓央嘉措做出实质性的处理。

康熙帝派出使者来验明达赖真身,使者按照皇帝的指示,在观察了仓央嘉措数日之后,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论:“不知是否是五世达赖的化身,但确有圆满圣体之法相。”毫无疑问,康熙帝这样指示,是为了同时宽慰拉藏汗和仓央嘉措,以调和双方的矛盾。

不管怎么样,这一次,仓央嘉措总算化险为夷。

尽管如此,那一次的经历也让仓央嘉措心有余悸。他不是害怕会失去六世达赖的位置,他是发现,处在那个位置上,随时都有可能遭到乌云风暴的洗礼,随时都可能被抛入历史的无底深渊,想呻吟都发不出声音。

他很无力,对于那时坚硬残酷的现实,他实在太过瘦弱。我们看到,在他俊逸的脸庞上,已经留下了沧桑的痕迹。

【争斗不如放下】

你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

遥远的路程经过这里。

天空一无所有,

为何给我安慰。

丰收之后荒凉的大地,

人们取走了一年的收成。

取走了粮食骑走了马,

留在地里的人,埋得很深。

康熙帝虽然努力调和,但是桑杰嘉措和拉藏汗之间的斗争,早晚都会正式打响。

在大法会期间,他们之间,其实已经交了火。当时,桑杰嘉措的几个亲信向拉藏汗的家臣挑衅,拉藏汗的家臣大怒,遂杀了桑杰嘉措的亲信。本来就视对方为死敌的双方,有了这样的导火线,岂能白白放过!桑杰嘉措迅速集结了大队兵马对蒙古驻军进行了袭击,拉藏汗没想到桑杰嘉措竟会突然发难,被打得措手不及,只好被迫暂退出拉萨。

但他是拉藏汗,以他的凶狠好斗,岂能白白受辱?退兵到藏北高原后,拉藏汗迅速重整了蒙古八旗兵势,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掉头攻回到拉萨。桑杰嘉措被打蒙了,他没料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拉藏汗竟会折回来,给他沉重一击。

火并!流血!冰冷的历史,总是用无数人的鲜血书写的。那场突如其来却又酝酿已久的战争,让无数生命消弭在拉萨城,在那一历史的黑暗角落。

后来,三大寺堪布和拉藏汗的经师嘉木样协巴出面调停,双方才停止了战争,不久达成协议。在兵力明显处于优势的拉藏汗面前,桑杰嘉措不得不选择退让。他被迫辞去了第巴一职,第巴一职由桑杰嘉措之子阿旺仁钦继任,和拉藏汗共同掌管西藏事务。

但是一切都还没结束。桑杰嘉措和拉藏汗都是对政治充满无限欲望的人,并且都是好战之人,他们之间,必定要拼个鱼死网破,才能罢休。

血,属于历史,可也属于政治。只是,可惜了那些无辜生命。

短暂的安定之后,公元1705年,康熙四十四年,拉藏汗与桑杰嘉措之间再一次发生了军事冲突,经过各方调停,又一次停火,又一次达成了隔靴搔痒的协议。双方退出拉萨,拉藏汗退回青海,桑杰嘉措撤到雅鲁藏布南岸的贡嘎。

战争的暗流,却仍旧在涌动着。所有的人都能闻到死亡的气息。

拉藏汗假意回到青海,到了那曲卡就停止了行进,并且在那里集结了附近的蒙古军队。此时,桑杰嘉措也在筹集军队,他很清楚,拉藏汗很快就会再次回来。

是的,拉藏汗回来了,如暴风一般。他派出的一支几百人的蒙古骑兵从藏北草原径直进入了拉萨城,占领了城内要塞。

桑杰嘉措慌了手脚,人在慌乱的时候,是最容易出错的。这次,桑杰嘉措出的错,是致命的。他选择了铤而走险,派人给拉藏汗下毒。很不幸,他没能得逞,拉藏汗是何等狡诈之人,岂能识破不了这样的把戏?当然,他对于桑杰嘉措的恨,也因此到达了极点。如果以前,他还只是想除去桑杰嘉措这个政治路上的绊脚石,那么此时,他眼中的桑杰嘉措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必杀之而后快。

于是,拉藏汗重兵进攻,桑杰嘉措一方防备不及,被打得七零八落,桑杰嘉措被俘。

拉藏汗马上就向朝廷上奏,在打败了桑杰嘉措以后,他有足够的底气把一切的责任、一切的罪过都推到桑杰嘉措身上。他肯定忘不了在奏章上写到他如何英勇,如何精明地击败“罪无可赦”的桑杰嘉措。他,能代表所有人,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至少他在奏章里已经这样做了,他的呼声就是民众的呼声。

字字真切,句句清晰!一场战争被他描绘得有声有色,有理有据,总之结论就是:桑杰嘉措该死,拉藏汗是英雄!

最丑恶的嘴脸,往往在最动人的话语中体现出来。

桑杰嘉措在被俘以后,突然感觉无比轻松。一直以来,权力之争让他疲于奔命,一颗心被悬在政治的树枝上,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落。而此时,失败了,反而好像经历过一场洗礼,一切的挣扎、拼杀都那么无味。

彻底地失去一件东西,有时候比得到还要快乐,因为不必再苦苦守候了。

放下,是多么让人神清气爽的事情。只是当时,他不舍得。

不舍得,便是痛苦的根源。

而此时,桑杰嘉措不得不放下了,虽然很无奈,但却给了他一个从旋涡中解脱出来的机会。他的一生都在追逐,却终究敌不过命运。

回味一生,他追随着五世达赖,得到了智慧、勇气。五世达赖于他,是太阳,是山岳,是江河,往那里一看,就能充满无限力量。

可是,偏偏他对权力有一种特殊的嗜好。这就让他在成为第巴以后,一次次地把自己推向此时的纷争,从身体到灵魂,经历无数的挣扎,最后归于平静。

他的一生,不辉煌,却是硬朗的、坚定的。我们不喜欢那些纷纷扰扰、争名斗利,但是历史喜欢,而他,属于历史,属于那段悲鸣着的历史。

对于仓央嘉措,桑杰嘉措恐怕也只是偶尔微微抱愧,然后瞬间就把那个他一手扶植的活佛放回到他的棋盘,在需要的时候简单地动一动位置。

只是这一次,下棋的人再也没有力气没有资格统御全局,他成了阶下囚,将走向历史的河流,永远沉寂。

那日,他被带出囚笼,被带到了他宿命中的终点。此时,他才蓦然发现,高原上的一切,被微风环绕得很宁静,很旷达。他笑了。他似乎从没有笑过,可此时他会心地笑了,从性灵深处笑出来,不带一丝绝望。

一切皆幻象!只有顿悟,才能由衷地笑。

这一年七月十五日,桑杰嘉措被杀害。

当仓央嘉措遇见纳兰容若(7—11章)我来了,来赴你今生之约

第10章 不朝白云问来去

【他非独自前行】

仓央嘉措在得知桑杰嘉措被害的消息之后,正在静思,对于整个生命历程那一瞬间之前的一切,仔细地回味了一遍。那些人,那些名字,那些明丽灿然的回忆,那些曲曲折折的人海相逢。此时的他,经历了很多悲欢离合以后,早已变得淡然。以前想到仁增旺姆,想到达娃卓玛的时候,他的心会痛,但是现在,当那两个名字出现在脑海,他的脸上甚至闪过一丝坦荡荡的笑意。

有过那些人,有过那些美好,此生也就完满了。

所以,桑杰嘉措的死,对他来说,没有好也没有坏,一切终究都会归于尘土的,那些苦苦争斗看不透的人,总会在走向寂静的时候嘲笑自己。所以,桑杰嘉措临死前的微笑,何尝不是对自己一生的嘲笑?

仓央嘉措仍旧在静思,他深知拉藏汗的厉害,这些年他作为棋子行走在拉藏汗与桑杰嘉措拼死的棋盘上,已经很明了,总有一天,他会直接面对拉藏汗血红的眼神。但是他知道,他不会颤抖,不会恐惧,他的心中,一片澄清。

不论他对生命看得如何通透,都必须面对那一次生命历程里越来越严酷的挑战。

拉藏汗要在西藏一手遮天,除了必须除掉桑杰嘉措,还有一个人也让他不得安宁,那就是仓央嘉措,虽然仓央嘉措只是个傀儡。他不允许任何人威胁他的地位,他必须让仓央嘉措从活佛的位置上下来。

所以,在拉藏汗给康熙帝的奏折里,再次请求康熙帝“废第巴所立假达赖”。英明的康熙大帝,有着草原鹰隼的锐利与警惕,并没有因为关内舒适宜人的气候疏懒了筋骨,为江南江北的繁花迷糊了双眼。拉藏汗的那点心思,他又怎会看不透呢?然而此时的满清帝国,连年征战的硝烟刚刚平息,草原枭雄葛尔丹的叛乱,旷日持久的远征,已经大伤了大清帝国的元气。一场战争的胜利,并不是一个国家真正的胜利。雄才大略的帝王康熙非常清醒,此时的朝廷和人民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是养精蓄锐。拉藏汗再狡猾,充其量不过只是一头在草原上横行的狼,还搅不起黄河长江里的大浪。何况,这头狼还帮自己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桑杰嘉措。

康熙帝早已对第巴桑杰嘉措心怀不满,只是因为桑杰嘉措的特殊位置,才没有除掉他。这还得从葛尔丹叛乱说起。

当年,桑杰嘉措为了驱逐西藏境内的蒙古和硕特部势力,冥思苦想找帮手,他想到了情同手足的葛尔丹。葛尔丹是清代厄鲁特蒙古准格尔部首领,汉王巴图尔珲台吉的第六子。青年时,葛尔丹曾赴西藏修习佛法,追随在五世达赖喇嘛洛桑嘉措的身边,并深受五世达赖的器重。可惜,几年的行修并未除去葛尔丹的戾气。葛尔丹“不甚爱梵书,唯取短枪摩弄”,正是在舞刀弄枪之机方才结识了有同好的桑杰嘉措,二人气味相投,交往日渐密切。

公元1670年,葛尔丹的兄长僧格在准格尔贵族内讧中被杀。次年,葛尔丹便闻讯自西藏返回,为其兄报仇,击败政敌,夺回了准格尔部的统治权。公元1676年,葛尔丹俘获其叔父楚琥布乌巴什,次年击败和硕特部首领鄂齐尔图汗,实力大增。随后又占据南疆,势力扩至天山南北。公元1679年,达赖喇嘛赠予他博硕克图汗称号。

公元1690年,在沙俄的怂恿和支持下,葛尔丹率军进攻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继而进军内蒙古乌朱穆秦地区,威逼北京。同年八月的乌兰布通之战,葛尔丹惨败。

当时,桑杰嘉措并不知道葛尔丹所攻打的喀尔喀蒙古早在战乱开始之际就归顺了清政府,他在葛尔丹惨败给清军之后,竟多次派人出面调停。在康熙帝看来,桑杰嘉措的行为与葛尔丹的叛乱行径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在康熙帝的心中,桑杰嘉措一直是眼中钉、肉中刺。葛尔丹是让康熙帝寝食不安的人,为了征讨他,耗费了大清多少人力物力!桑杰嘉措却与葛尔丹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岂能让康熙帝不恼火,不给他记上一笔账?

而在桑杰嘉措被拉藏汗除掉以后,康熙帝明白,只有六世达赖喇嘛安好地坐在那里,拉藏汗才不至于太嚣张。毕竟,仓央嘉措是活佛,在西藏的无数人心中是至高无上的,保全他,就能很好地遏制拉藏汗的野心。

对那任情任性、我行我素的年轻活佛,康熙并无敌意。一方面,这样心思单纯的活佛,于他的万世基业并不构成威胁;另一方面,这样一个与自己一样为万民景仰的王者,却敢于无视种种羁绊,冲破藩篱,只为自己的心活着,既让他惊讶不已,也令他暗中歆羡。从来帝王不自由,被供养在神位之上,哪里还能奢求世俗的幸福呢?然而,这个年轻人却勇敢无畏地向全世界喊出了“不”。

康熙帝很清楚,拉藏汗这头独狼,要千里迢迢地来借一把刀,对一群羊的头羊下手。这把刀,其实他是不愿借给野心勃勃的拉藏汗的。然而对于一个大国君主来说,个人情感必须让位于国家的稳定大局。政治,总是会有牺牲的。高处不胜寒,天真无惧的人,本来就不适合身居高位。

深思熟虑后,康熙帝给拉藏汗下达了圣旨,康熙帝一面嘉奖拉藏汗,封他为“翊法恭顺汗”,并赐金印一颗;一面命使者把仓央嘉措解送京城。拉藏汗无奈,他再凶残再贪婪,对于康熙帝的命令,是绝不敢不从的。

拉藏汗在仓央嘉措被押解之前召集格鲁派众高僧开了一次审判会,这当然是为了动摇仓央嘉措的威望。他没有料到,仓央嘉措这一离经叛道的活佛,会受到那么多人的无上崇敬。众僧不买拉藏汗的账,以“游戏三昧,迷失菩提”为由替仓央嘉措说解。拉藏汗气愤地将仓央嘉措关押了起来。众人虽然气愤,但也无奈,拉藏汗何许人,他们是清楚的。

公元1706年,仓央嘉措被押解进京。

太阳的光明像洪水一样漫上两岸的平原,

抽出剑刃般光芒的麦子。

走遍印度和西藏,

从那儿我长途跋涉走遍印度和西藏。

在雪山,乱石和狮子之间寻求——

天空的女儿和诗。

波斯高原也是我流放前故乡的山巅。

仓央嘉措回头看看身后的布达拉宫,看看那里的天空,那里的山和水、花和草。他也没忘记朝着玛吉阿米酒馆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一个小屋,有一个名字,有一段被雨滴涤荡过的清澈爱情。

可也只是那么一看,于他,一切都已经是过眼云烟,过去、未来,都会在风烟中轻轻散去,留下些淡淡的情绪,待有缘人拾起,在另一些轮回里回温。

他以为,他在布达拉宫的那几年,不曾为苍生做过什么,甚至还有那些放浪形骸的作为,那么,他在信徒心中,在黎民的心中的印象一定是不端正的,不浩然的。可是,我们看到,他的信徒有多可爱,他们多么爱他们的活佛。

当仓央嘉措一行人穿越拉萨城时,城内所有的信徒齐集在道路两旁,跪拜活佛,齐声道别。

那是怎样的动人画面!一个人,一个灵魂,在囚笼一般的宫殿中孤寂了很久,他有时候甚至忘记或者想忘记自己的身份是六世达赖喇嘛,是活佛。可是这时候,在他将要远赴京城的时候,他的信徒们,把一切福祉都系在他身上的人们,向他献上了最诚挚的问候。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就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一样。

这一刻,仓央嘉措无比幸福。尽管他早已洞察了人世的许多事情,可是当厚重的幸福感华丽地摆放在眼前,他的心,他的灵,还是忍不住抖动了一下。他知道,他是他们的活佛,是他们的信仰。

有这样的信徒跟随,他的心永不孤寂。

仓央嘉措所经之路,所有信徒都一一将头伸过来让佛爷摸顶赐福。这一路过去,从天明到日暮,时间便消失殆尽。

所有的信徒都知道,他们的佛爷,将走向未知的旅程,他们泪眼蒙眬。还能怎么样呢?即使是活佛,也必须听从命运的安排。不管他的信徒多么爱他,也不能把他从历史的巨轮里拽出来,他已经上路了,走向远方。

他们能做的,就是聚集在城里,望着佛爷的背影,为他祈祷。

别了,布达拉宫!别了,拉萨!

他曾经在这里度日如年,把满袖的清风轻轻送给同样寂寥的月亮;他曾经在这里等待,等待有一天能离开这里,走向自在。他在这里想念,他在这里出走,他在这里愤懑,他在这里通达。

他,在圣洁的雪山下,把生命的圣洁、爱情的圣洁、佛光的圣洁,一起刻在那些年月里。谁揭开那些年月的尘埃,谁就能看到他诵经、徘徊、惆怅、欢喜的画面。

仓央嘉措,当他回头看着布达拉宫时,布达拉宫也在默默地看着他,因为这座宫殿在最近的距离,听过仓央嘉措的声音,感受过他的气息。在他离去后,布达拉宫或许不会有所改变,却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在这里,留下那样动人的故事和情歌。

或者,我们也可以说,仓央嘉措永远都在那里,在高高的宝座上,微笑着看众生,看沧桑。

【青海湖的归途】

与此同时,哲蚌寺内,也正酝酿着一场风暴。措钦大殿外的空地上,一群身形魁梧的红衣僧人席地而坐,每个人的脸上均神色肃穆、沉重,强抑的悲愤黑云一般笼罩在人群的上空。空气里的温度似乎降到了零点,蕴藏着一场一触即发的雪崩。

很显然,这些人是在等待他们的佛爷,他们要从押解仓央嘉措的行兵手中夺回仓央嘉措。寺门外的人一动不动地盯着布达拉宫方向。他们无限敬爱的活佛,被康熙帝的使臣和拉藏汗的军队押送着,离开布达拉宫,向这里行来。

等待结束了,这里的沉默终于被打破了。但是空气越来越沉重,就像暴风雨前的阴云密布。押解仓央嘉措赴京的一行人走过来了。护卫队的后面,长长的送行队伍绵延了两里地。那是从布达拉宫一路跟随而来的信众。一路上,还有人络绎不绝地加入进来,队伍越来越庞大,潮水一般漫延在大街小巷、阡陌田畴之间,塞满了自布达拉宫至哲蚌寺的道路。

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持着一群有信仰有爱的人。二十余条彪悍的藏族汉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击,向押解活佛的队伍直冲过去。这一下变起仓促,猝不及防,卫队被冲散了。仓央嘉措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被一股大浪簇拥裹卷着,拥进了哲蚌寺的大门。寺门很快关闭起来。人群像海水一样,拥向紧闭的寺门,很快就灌满了卫队与寺门之间的空隙。

这是一场无形的战斗。寺内的人都准备好了用生命证明他们信仰的庄严,无论如何,他们必须保住他们的佛爷,他是他们生命的守望。而寺外的人,倘若不能抢回仓央嘉措,他们难逃厄运。空气在凝结,或者,空气在燃烧。

今夜美丽的月光你看多美丽,

羊群中生命和死亡宁静的声音。

我在倾听!

不要说死亡的烛光何须倾倒,

生命依然生长在忧愁的河水上。

月光照着月光月光普照,

今夜美丽的月光合在一起流淌。

夜,还是降临了。灯光照亮了哲蚌寺,可是寺内外的人却依然在等待着最后的爆发时刻。寺门外,没有一个人离开,人群静默着,在浓黑的夜色里,如屹立在黑浪中的巨大礁石。

拉藏汗闻报,极为震怒,立即召集大队人马,亲自披挂上阵,杀气腾腾直奔哲蚌寺而来,全副武装的军队将哲蚌寺围了个水泄不通。上千僧众守护在寺门前,面对如狼似虎的蒙古军队,没有一丝一毫退让的意思。暴怒的拉藏汗下令军队强行冲向寺门。

如果不出意外,这里将有一场恶战,生命、信仰、欲望,将汇合成最终冰凉的血迹。

突然,紧闭的寺门缓缓打开了。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剑拔弩张的军队和人群同时一震,几千道目光,齐刷刷投向洞开的寺门。清俊的仓央嘉措手捻佛珠,从容走来。他的脸色如月光一般平静,看不出是喜是悲,是忧是惧。顿时,哲蚌寺众僧齐声痛哭。他们知道,他们的佛爷要用一己之身来保全他们。

仓央嘉措一步步走向拉藏汗的军队,从容的眼神、淡定的表情,就好像在经历一次神圣的洗礼。

这就是洗礼。在众僧面前,在他的信徒面前,也在那些如狼似虎的拉藏汗军队面前,顶着月光,把生命的庄严,雕刻成那一刻的无欲无求、无生无死。

这一刻,他是真正的活佛。这一刻,他走向了永恒。

在仓央嘉措被押解着朝京城而去时,康熙帝心里却有顾虑。仓央嘉措是六世达赖喇嘛,是活佛,是西藏万千生命的心灵所向,把他押解到京城,如何安置?而且虽然康熙帝不愿伤害他,才下旨把他押解至京,但是拉藏汗却始终都在凝视着这一切,他是一心想把仓央嘉措赶下活佛宝座的。那么,仓央嘉措一旦到京,那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以康熙帝的聪明,怎么会给自己招这么大麻烦呢?

所以,在押解队伍行至青海湖畔时,康熙帝给他的使臣下旨,暗示他们切莫把仓央嘉措真的押解进京。押解队伍于是停滞在青海湖畔。

青海湖不远,

湖畔一捆捆蜂箱,

使我显得凄凄迷人,

青草开满鲜花。

青海湖上,

我的孤独如天堂的马匹。

因此,天堂的马匹不远。

我就是那个情种:诗中吟唱的野花,

天堂的马肚子里唯一含毒的野花,

青海湖,请熄灭我的爱情。

因此爬山涉水死亡不远,

骨骼挂遍我身体,

如同蓝色水上的树枝。

啊!青海湖暮色苍茫的水面,

一切如在眼前!

只有五月生命的鸟群早已飞去,

只有饮我宝石的头一只鸟早已飞去。

只剩下青海湖,这宝石的尸体,

暮色苍茫的水面。

青海湖,那一汪碧水,在蓝天下悠悠地漾着清波,仿佛能将世间一切的悲喜、浮沉尽皆融入其中。

清澈的生命,清澈的湖水。仓央嘉措来到这里,虽然此时他的眼神平静,但那一湖的清水,却似乎映照出他此生所有的故事,所有的情衷,所有的离索。他似乎听得见,那一层一层的涟漪上,就有他的情歌在飘荡。

他们就停在这里,拉藏汗是无论如何不会再让仓央嘉措回到拉萨,回到布达拉宫的活佛位置上的,而使臣也决计不敢冒着抗旨的危险把仓央嘉措押到京城。

青海湖那么静美,可是这些人却在这里对一个同样静美的生命,无声地侵略。

他已经被世间太多的伤痛侵略过,被那些无耻滥言侵略过,被那些权谋和私欲的嗜好者侵略过,他的心,只是在一朵莲花的护佑下,才得到平静。

于他,无论是哪儿,无论是走还是停,无论那些人对他的态度是冷漠还是温暖,都已经不重要。他的魂就在那里,自在地浮在湖水上、白云上。

他病了。似乎他虽然历经无数苦痛,却始终是康健的。但这次他病了,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经历了一个夏季的艰难跋涉以后,由于沿途环境恶劣,连月溽热,加之路径多处沼泽深林,瘴气侵袭,仓央嘉措抵达青海湖畔时已经全身水肿。现在,他形容憔悴,瘦骨嶙峋。

他已经感觉到了命运之神的召唤。在人海颠簸了那些年以后,他需要一只船,把他载到对岸,载到远方。

当一个人快要归去的时候,他应该是有感觉的。尤其是当他身体遭受难以承受的苦痛的时候,他一定能意识到,这个世界在不久后将在他的生命和灵魂里彻底宁静。或者说,他的生命和灵魂将永远离开世界的喧嚣。

仓央嘉措见随行使臣心绪难平,把他们叫来,劝慰了一番。他很清楚,所有的问题都聚集在他一人身上。只要他不在了,所有的事情就会烟消云散。

有人盼着他死,有人盼着他永生。这个世界,你永远也别奢望所有人对你怜爱,也别错以为所有人都对你怨恨。即使是活佛,也还是有人急切地希望他撒手人寰。

青海湖的水,还是那么清悠。湖畔,一缕一缕的白云像经幡一样挂在山坡。阳光照在湖面上,又从湖面上转身,到达每一个寂寞的生命。草是绿的,风是轻的。

一颗心,在这样安详的画面里,沉寂了。他来时静寂,去时静寂,不带走一粒尘埃。

仓央嘉措,正史记载,1706年病逝于青海湖畔,那年他才二十四岁。

【像谜一样存在】

1706年,像往常一样,虽然纷扰总在继续,人寰却总是寂静的,可是这样的寂静在那一年,添了些许悲凉,些许落寞。

人间落寞了,生灵落寞了,信仰落寞了。

因为那个名字,从此只能出现在寻觅中。或许对他来说,人间的路已经走完,人间的苦楚已经历尽,他可以安静地步入另一个世界,可是对很多人来说,对他的信徒来说,对爱怜他的苍生来说,他的离去太快了,太仓促了。就这么了结那么极致的生命,多么令人扼腕!

可是他是仓央嘉措,他不会死,他的诗、他的魂、他的情,仍在世间流传,经过时间磨洗,愈加清透纯净。

关于仓央嘉措的结局,有很多猜测,根据前人总结,在众多猜测中,大致有三种类型:

第一种认为仓央嘉措死于青海湖畔。这是正史的说法,被广泛采用,据《清史稿》记载:“因奏废桑杰所立达赖,诏送京师。行至青海道死,依其俗,行事悖乱者抛弃尸骸。”又据《清实录》记载:“拉萨送来假达赖喇嘛,行至西宁口外病故。假达赖喇嘛行事悖乱,今既在途病故,应行文将其尸骸抛弃。”此外,很多史料也都记载了仓央嘉措于公元1706年病死在赴京途中。

根据当时的情况,仓央嘉措病死在青海湖畔是很有可能的。我们也愿意相信,这样一个明如镜、清如莲、静如湖、善如水的生命,的确是将最后的时光、最后的凝望留在湖畔,留在那一汪碧绿清透的水边。

第二种认为仓央嘉措死于五台山。这一说法始见于近代学者牙含章先生的著作《达赖喇嘛传》。不过,牙含章只是列出了仓央嘉措之死的三种可能性,第一次提出“五台山说”,并未写明死因和下落。另据藏文《十三世达赖传》所记载,十三世达赖到五台山朝佛时,曾亲去参观六世达赖仓央嘉措闭关坐禅的寺庙。十三世达赖认为,仓央嘉措也有可能被顺利押解到京城,然后被康熙帝软禁于五台山,直至故去。

第三种认为仓央嘉措死于阿拉善旗。这一观点说仓央嘉措并未死于青海湖畔,而是另有归宿。法尊大师所著《西藏民族政教史》中这样记载:“(仓央嘉措)行至青海地界时,皇上降旨责钦使办理不善,钦使进退维艰之时,大师乃舍弃名位,决然遁去。周游印度、尼泊尔、康、藏、甘、青、蒙古等处。弘法利生,事业无边。尔时钦差只好呈报圆寂,一场公案,乃告结束。”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恐怕都喜欢这种说法。无论如何,我们都希望那个名字具有更广阔的含义,他是属于佛,属于苍生的,在世上多存在一日,就能为荒凉的世界,带来一日的福祉。

只是,那时的仓央嘉措早已看破一切,他来到尘世,就是为了看破,然后独自走向属于他的归途。他得到过,也失去过;欢喜过,也悲伤过;执念过,也放下过;庄严过,也放浪过……于他,一切都已经如繁花落地,悄无声息。经历过人间,他仍旧是一朵莲花在心,从来处来,到去处去,静静地,如野草枯萎,如清露落地。

门隅、布达拉宫、八廓街、玛吉阿米酒馆,那些地点有过这个人,有过他的性灵;扎西丹增、次拉旺姆、仁增旺姆、达娃卓玛,还有很多被他温暖过的名字,有过他的心,有过他的长情。所有这些,因为仓央嘉措而变得生动、迷人。

而他,静静来,静静去。像月光从树枝移到屋顶,只是那么默默地,安详地,留下一段让人浮想、眷恋却再也遍寻不着的痕迹。

可是,三百多年后,他还被怜爱着、追寻着、仰慕着。

于是,我们知道,他还活着。

【他是六世达赖】

洁白的仙鹤,

请把双翅借我,

不会远走高飞。

只到理塘就回。

相传这首诗是仓央嘉措被押解离开拉萨时所作。在这首诗里,仓央嘉措预示了自己的来生所在,也就是他的转世七世达赖喇嘛格桑嘉措的所在——理塘。

拉藏汗之所以一心要对付仓央嘉措,无非是因为仓央嘉措是桑杰嘉措一手扶植到活佛位置上的,拉藏汗想要在藏区呼风唤雨,那么就不能让这个受万人敬仰的活佛存在。所以他才给仓央嘉措扣了一顶“假达赖”的帽子。他必须培植自己的人,坐在那个位置上,就像当初桑杰嘉措那样,把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

所以,在仓央嘉措被押解离开拉萨之后,拉藏汗扶持益西加措为达赖喇嘛。1707年,拉藏汗把11岁的益西加措迎至布达拉宫,并上书康熙帝请求册封。康熙帝鉴于西藏局势的混乱,便暂时认可了益西加措,封其为六世达赖喇嘛,并颁授了金印。

扶植了傀儡益西加措为达赖喇嘛以后,拉藏汗越来越独断专行,各地僧众反对他的呼声越来越高涨,并且纷纷组织寺僧去青海湖畔寻找下落不明的六世达赖的尸体,并最终得到线索前往理塘,找到了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格桑嘉措。

找到格桑嘉措以后,各地僧众集体请愿上书康熙帝,请求废除拉藏汗扶植的傀儡达赖。而同时,他们很清楚拉藏汗的凶残暴虐,他手中的刀是可以砍向任何人的脖颈的。所以,1714年他们把格桑嘉措转移到康北的德格地方。随后,根据康熙帝的命令又将格桑嘉措送至青海西宁附近的塔尔寺居住。

1717年,蒙古准格尔部大军在策妄阿拉布坦的弟弟凌顿多布的率领之下,攻入拉萨,杀死了拉藏汗,废黜了益西加措,推翻了拉藏汗专政,并将西藏地方政权交还给了清政府。

拉藏汗,曾经是何等威风、何等不可一世,可是在历史面前,他只是微尘一粒。他结束过无数人的生命,最终也被别人结束了生命,很公平,却很无味。一旦生命停歇,那些追逐,那些妄想,那些欲望,都归于尘土,终有一天连一点儿气息都不残留。

一切皆幻象。任你再强大,也总会在历史的长河里消逝,任何的雄心壮志、高瞻远瞩,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当一切尘埃落定后,辉煌与惨淡、喧嚷与寥落,又有何分别?

桑杰嘉措去了,拉藏汗去了,葛尔丹去了,那些沉重的历史去了!人们或许会记得三百多年前那片土地上掀起的一次又一次的硝烟,但也不过是一笑而过,毕竟,那都是一些有妄念的人在历史的画布上胡乱画了几笔,缭乱了那一角落的画意,却破坏不了整个历史长卷的恢弘、厚重。

公元1720年,康熙五十年,康熙帝正式承认了居住在青海塔尔寺的格桑嘉措“实系达赖后身”,派兵将他护送至西藏,拜五世班禅为师,入住布达拉宫举行坐床典礼,然后加封格桑嘉措为“宏法觉众第六世达赖喇嘛”,并赐金印。

到公元1724年,雍正帝重新册封格桑嘉措时,有意回避了他是第几世达赖的问题,致使格桑嘉措在位期间直到圆寂之前依旧是谱系身份不明。直到1783年,乾隆帝册封格桑嘉措的转世灵童强白嘉措时,明确其身份为“第八世达赖喇嘛”。这便意味着确定了格桑嘉措的真实谱系身份为“第七世达赖喇嘛”。那么,格桑嘉措的前世仓央嘉措,也就被变相地确认为“第六世达赖喇嘛”。

一番周折后,仓央嘉措仍旧是六世达赖喇嘛,仍旧是被万千人膜拜着的活佛,就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布达拉宫一样。

当仓央嘉措遇见纳兰容若(7—11章)我来了,来赴你今生之约

第11章 只向莲花觅佛光

【重生即是永生】

给我一片云,或者一袖的风,

让我,跟随你,去到山的心中,

去到海的魂里,或者,就去到一朵花,

凋零时的平静里。

给我长路,给我寂寥,给我一世界的风雨,

让我沐浴在你的目光里,远离尘埃,

再给我一片叶,翠绿或枯黄,

让我在荒芜的人间,枕着月光重生。

虽然正史上记载仓央嘉措于1706年圆寂于青海湖畔,但是对于爱他的人来说,我们都愿意相信,那一年只是他生命的一个节点而已,他的故事理应更长一点,更深沉一点。

很庆幸,有一本《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秘传》流传于世,对于仓央嘉措的信徒,对于任何一个对仓央嘉措的生命怀有敬意的人来说,都会走进这本书,看看我们爱怜的他,是否在经历了那场噩梦以后,彻底走出了旋涡,在属于他的莲花上,把一滴一滴的清露洒向人间。

我们相信,一定是那样,他是仓央嘉措,他是我们心之所向,他必须在青海湖的水光中得到升华,然后离开那里,走一切的路,度一切的厄,赐一切的福。

那么,让我们走进这本《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秘传》,给自己追寻的心一个答案吧。

这本书的作者阿旺伦珠达吉自称是仓央嘉措的入室弟子。史书上记载,阿旺伦珠达吉是蒙古族,公元1715年,出生于阿拉善,卒于公元1780年。

根据《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秘传》所述,公元1716年,即康熙五十五年,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三十四岁,他带着十二高徒来到阿拉善草原,与阿旺伦珠达吉结下佛缘。于是,阿旺伦珠达吉拜仓央嘉措为师,随仓央嘉措出家为僧。阿旺伦珠达吉从西藏修业圆满后返回阿拉善,并被仓央嘉措确认为第巴桑杰嘉措的转世灵童。后来,阿旺伦珠达吉得到七世达赖授大悲佛海观世音灌顶,接受了七世达赖的册封,得到“阿里路克散额尔德尼诺门汗”的名号和诏书、佛像灵物、全套堪布器物等。

公元1756年,阿旺伦珠达吉在六世达赖生前选定的地点破土建寺。次年,寺庙建成。公元1760年,乾隆帝赐满、蒙、藏、汉四种文字的“广宗寺”匾额。广宗寺俗称也叫南寺。

晚年的阿旺伦珠达吉,因寺院利益与阿拉善第三代旗王罗布藏多尔济发生矛盾,被囚禁起来,并且最终被残害致死。

作为仓央嘉措灵性之光的追寻者,我们相信,阿旺伦珠达吉就是仓央嘉措的弟子,《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秘传》所记载的都是真实的。我们必须借着那些文字,把自己的思绪拉回到青海湖畔,再坚定而坦然地离开,来到阿拉善,在那里看着仓央嘉措,让他灵犀一点,点开我们的迷惘。

是的,他就在那里。他在很多地方。他在我们的心里。

好吧,就把自己放进《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秘传》里,和阿旺伦珠达吉一起,和仓央嘉措一起,走那段传奇的路。

那日,仓央嘉措没有圆寂,他在青海湖畔,谜一样地遁走了。带着病残的躯体,远离了那里的纷扰。

他只剩下了自己,也可以说,他拥有了一个世界。只是那时候,他的身体很虚弱,在独自行走的途中,不幸遇到风暴,这个孤独的生命,在逃离了一个巨大旋涡以后,竟然还要遭受艰难险阻。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也许,在佛的路上,就必然会有无数的苦痛,只有这样,才能成为真的佛,才能具备渡劫渡难的能力。

那时候,仓央嘉措寸步难行,正在踌躇之际,身边出现了一个女子,沉默着把他引出了困境。女子旋即化作白光隐去,天地在一瞬间平静了。原来那女子是吉祥天母化身,特地来帮助仓央嘉措脱险的。吉祥天母又称吉祥天女,藏语称“班达拉姆”,是藏密中一个重要女性护法神。

秋天深了,

神的家中鹰在集合,

神的故乡鹰在言语,

秋天深了王在写诗。

在这个世界上秋天深了,

得到的尚未得到,

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脱险后的仓央嘉措,开始了苦行之路。

苦行万里路,尝遍千种苦。我们也可以说,从仓央嘉措出生的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在苦行。生离死别之苦,身陷囹圄之苦,政治风波之苦,凡此种种,都是他苦行必经之路。我们越是怜爱他、敬仰他,他就越要经历这样的苦行,这样才能成就一个谜一样让人永远看不透彻的仓央嘉措。

颠沛流离也好,乌云风暴也罢,苦行的路,必不能平坦,否则又怎能大彻大悟呢?

仓央嘉措来到了西藏康区的道尔格。这里树木葱茏,花草繁盛,且静谧安澜,偏偏仓央嘉措到来的那一年遭逢了一场瘟疫,无数生命罹难。苦行的仓央嘉措,很不幸也赶上了这样的劫难。他的生命几乎再次停止脚步。但他是仓央嘉措,他来自佛的莲花,他重任在肩,历尽苦难是必须的,但在生命濒临枯萎的时候,总有神祇来助。那场瘟疫让仓央嘉措很多天没有进食,终于昏倒在路边。若不是一只乌鸦为他叼来瘦肉,他怎能逃脱那次厄运!

其后,仓央嘉措又因为误食剧毒红果,险些再次丧命。当然,他再一次渡过了劫难。这是他的劫,是他的路,他每经历一次劫,对生命、对世界的认识就会多一分,修为就会高一层。所以,我们可以想象,在苦行的那些年里,仓央嘉措是怎样在命运的波涛中苦苦找寻他的舟楫。

我们知道,他的舟楫就是佛心、佛性、佛理。

公元1709年,仓央嘉措苦行途中曾秘密回藏。先后在哲蚌寺和色拉寺与各大高僧秘密相见,并暗中与高僧大德一起修习佛法。为掩藏身份,仓央嘉措曾一度化身香客在拉萨各大寺庙游历、朝拜,并且在扎索寺闭关修习一年。出关以后,仓央嘉措去往山南桑耶、昌殊、墨脱等地,且在匝日神山的禅院得到噶举派高僧密宗鲁支二宗的灌顶。

公元1711年,仓央嘉措回藏的消息不幸被拉藏汗得知。拉藏汗很快就找到了仓央嘉措,并且把他囚禁起来。后来,有大德菩萨显圣,要引渡他,但此时的仓央嘉措早已参透一切,他明白,一切的苦难都是修行必经之路,所以决心淡然处之。再被军队押送上路时,行至喀拉山口,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原来是有神女来解救仓央嘉措。

在那条漫长的路上,仓央嘉措走出了很远,他走向了宽广,深邃,通透,安宁。此时的他,不再是痴爱的人,却在另一片天地里,更深沉地爱着。他的一切属于佛,属于苍生。

当仓央嘉措行至工布,再次闭关修习,历经数月。出关以后,他曾去过尼泊尔的加德满都、印度的灵鹫宝山。从古印度回来以后,仓央嘉措回到了家乡门隅。

门隅的阳光依旧温暖,天空依旧碧蓝,树木依旧葱茏,河流依旧安详。一切都和从前一样。而此时的仓央嘉措不再是那个牵着仁增旺姆的手,到处奔跑嬉戏的少年了,也不再是陪着母亲牧羊唱歌的小大人了。他是仓央嘉措,他是温暖,是福祉,是希望。他也会回想,只是在想到多年以前的画面时,那些温馨,那些甜蜜,那些幸福,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心情上、心灵上的起伏,他淡淡地一笑,仿佛看到一幅精美、纯净的画,欣赏一番,然后给一个赞赏的微笑,掀不起一丝涟漪。

悲喜、苦乐、聚散、生死……于他,已经没有意义,整个世界,都在他眼中,却也都不在他眼中,他已经远离了凡尘的一切。

只是他还有爱,很辽阔、很壮观的爱,向着苍生,向着每一个生灵,默默播撒。

仓央嘉措在门隅的达塔布地区居住多时,当地人民对他心意虔诚,十分爱戴。在仓央嘉措离开以后,时至今日,当地依旧流传着关于他的美谈。他,便是达塔布人民心中永远不朽的塔布大师。

公元1716年,仓央嘉措带着十二门徒来到阿拉善草原。这里安详和静,如世外桃源一般。仓央嘉措在阿拉善一落脚就是半生。

如果说他的半生都在寻找,那么一定就是在寻找一片净土,远离喧嚣。实际上,来到阿拉善的仓央嘉措早已顿悟,他的心中已随处都是净土,只是在经历了太多颠沛流离以后,他需要这么一片净土,停下脚步,把他半生修行所得,传承下去。

【阿拉善的神迹】

你在凡尘,你在佛光里,

你在一页一页的经书上,

手指一动,莲花盛开,

过去、未来。流浪、驻守。

云和月,把你送到远方的远方。

岁月、人寰、沧桑,牵不住你的远,

你在闪电和天空的回忆里,

低眉捻住一棵枯草,微笑,

你一微笑,天地就宽阔了。

阿拉善,就是在这片土地上,仓央嘉措以神奇的方式,告诉所有人,他早已不是凡尘的仓央嘉措,早已完成了性灵的飞越。

那时候,阿旺伦珠达吉的阿爸班子尔扎布受高僧指点,说近日又有上师驾临。几天后,仓央嘉措一行人果然来到班子尔扎布的家中。仓央嘉措便与班子尔扎布一家结下佛缘。据说当天晚上,有仆人发现两个大帐之间着了火,火势迅猛,不可阻挡,班子尔扎布一家人都束手无策。仓央嘉措来了,人们自然希望这个远道而来的上师能够帮他们解决这个难题。仓央嘉措立刻明白了其中隐情,他靠近大火,在其中拿出一件披单,竟然毫无损伤。仓央嘉措说大火的原因就是这件披单,待披单被拿出,大火立刻就熄灭了,竟跟没有着过火一样,众人无不称奇。

在班子尔扎布家附近,有一位叫做沙尔扎的章京,非常崇拜六世达赖。一次,他请仓央嘉措到家中做客,仓央嘉措把自己的马放在章京的马群中,马夫背地里偷偷骑着仓央嘉措的马出去找寻家中丢失的马,没想到刚骑几步,便遭到两只巨型乌鸦袭击。马夫惊得六神无主,摔下马背。回到家中以后,被仓央嘉措叫住,问马夫为何偷骑他的马,马夫矢口否认。仓央嘉措微笑道:“你骑我的马时,我的两位护法神化作乌鸦去袭击你,若不是我嘱咐,你如今怎能安然!”马夫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匍匐在地上,不断请求宽恕。此事一传开,章京沙尔扎一家人对仓央嘉措都更加膜拜。

后来,阿拉善旗王阿宝王爷知道了此事,极为吃惊,把仓央嘉措请到王府,并且举行了极其盛大的欢迎仪式,亲自向仓央嘉措敬献了哈达,顶礼叩拜,接受摸顶。然后,阿宝王爷设宴款待仓央嘉措,席间,两人一见如故,阿宝王爷将自己的白玉宝马送给了仓央嘉措。

后来,阿宝王爷请求仓央嘉措做阿拉善一切众生的上师,仓央嘉措不好推辞,只好答应。阿宝王爷为仓央嘉措准备了一处精美宽敞的帐篷,各种陈设极其完备、雅致,请仓央嘉措入住,并派专人服侍。

阿宝王爷的夫人道格欣格格却不像别人那样信仰仓央嘉措,甚至眼神中对其有些不屑。一天清晨,仓央嘉措在帐中打坐,道格欣格格带领侍从进来,毫不客气地坐在仓央嘉措对面的七层绣垫上。仓央嘉措未予理会,她便主动开口,与仓央嘉措说话,其目的是为了让仓央嘉措显露神通。仓央嘉措仍旧闭目打坐诵经。此时,正巧有僧人献上茶来,仓央嘉措缓缓伸手端起,然后轻而易举地把茶盏揉成面团大小,就好像一块软泥。然后又拉成长条,再搓成鸡蛋大小的圆球,抛向空中,从帐篷的天窗飞向高空。过了好一会儿,待它落回帐篷时,仓央嘉措轻轻接住,居然仍旧是完好的茶盏,连茶水都一滴不洒。道格欣格格慌忙起身,跪倒在地,请求宽恕。

从此以后,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广收僧徒,弘扬佛法,足迹遍及北京、五台山、外蒙古喀什喀等地,声名远播。

他如谜如梦,如神如幻,就那么迷人地出现在那个年代。当他从人间的繁芜走向佛前的清莲,当他从孤寂的古道走向众生的心间,他将生命的华丽演绎到极致,于是,我们相信,孤独的生命,也可以是最绚丽的。

只是,仓央嘉措不需要绚丽,他只要安和、明净、广智。只需要莲花,在心间。

【归去已属莲花】

静寂。辽阔。深邃。平和。

一束束的格桑花,把安详的生命,

从苍茫的世界,迎到门隅。

顺着雪山的眼神,送到布达拉宫。

白昼。黑夜。喧嚣。迷惘。

流浪在拉萨街头,恣肆地敞开爱之门,

将满目的繁华,带回到昏黄的佛灯下。

佛微笑着,记得,很久前在莲花上,

你也这样笑,这样笑得平淡。

明灭。有无。得失。来去。

你忘记了自己、尘世、过往和轮回。

你在归去的路上,莲花、云和永恒,

在你的心上,或者你在她们的心上。

在历经了人世变幻无常,历经了所有的聚散离合、悲喜浮沉,为苍生留下了无穷福祉以后,仓央嘉措也必然来到命运的结点,那里闪着五色的光,将他的生命映得绚丽多姿,尽管他不需要绚丽,他只要宁静,只要泽被苍生,可我们需要,我们需要为这个充满大爱的生命,造一座灯塔,照亮他归去的路。

是的,他来到了那里,从容地,平静地,微笑地。红尘的一切都在他心中包容着,他无限安详。

公元1746年,乾隆十一年。仓央嘉措64岁。那天,他吞服了一颗舍利子后口诵无量寿经,慈祥坐化。其时从他左胁下流出各色透明油质液体十九日,虽然时值酷暑,但法体宛如从前,丝毫未损。

仓央嘉措的法体先供奉在阿拉善八大寺之一的昭化寺。昭化寺始建于公元1739年,即乾隆四年,位于阿拉善左旗格图呼热苏木驻地。

公元1757年,即乾隆二十二年,广宗寺历时十一年终于建成。在阿旺伦珠达吉主持了寺庙的开光仪式之后,仓央嘉措在阿拉善的转世灵童举行了坐床典礼,称为温都尔葛根。葛根是广宗寺的活佛体系,温都尔葛根虽然是广宗寺建成后第一位入寺坐床的活佛,但是葛根谱系上他则是仓央嘉措之后的第二任葛根。

至此,仓央嘉措的肉身灵塔才从昭化寺转至广宗寺内供奉。后来在“文革”时期,广宗寺被毁,仓央嘉措的遗骨和舍利子却被信徒保存下来,后来专门建造了一座黄塔用来安放仓央嘉措的骨灰,即六世达赖喇嘛荼毗塔。

仓央嘉措,终于走完了那一轮回里的路。很长,却也很短;很坎坷,却也很宽阔;很孤寂,却也很完满。

来的时候静如微露,去的时候安如清尘,只是在这个苍茫的世界里缓缓走过,从山到水,从花到草,从云到雨,从潮起潮落到烟消云散。就那么清清静静地走过,不带来,不带走,宁静、自然、开阔、澄净。

他从门隅的萋萋芳草走向布达拉宫的寂寥苦涩,又走向刀光剑影,走向颠沛流离,走向那一条漫漫无际的长路。一路而来,或者一路而去,从黎明到黄昏,从早春四月的明丽到寒冬腊月的死寂,从人海的喧嚣无奈到菩提的安宁超脱。他走得很静,很慎重,生怕一不小心就惊醒某个沉睡中的生灵。

从微小到宽阔,从迷惘到明透,从执念到放下,这一路走过去,心一天天变得透彻,灵一次次变得清冽。他走出了泥沼,走出了旋涡,走出了尘寰的苦涩。于是,他是仓央嘉措,或者不是仓央嘉措,对他自己而言,都不再重要,他只是一朵莲花在心,一片甘露在手,为那些干涸中的生命,洒去清凉,如此而已。

最大的爱,就是这般细微如尘,却又宽阔如海、高峻如山。

他离去的时候,门隅的山水是静寂无声的,拉萨的街头是静寂无声的,所有他去过的地方都是静寂无声的。因为,他是那样动人,动人的故事,动人的心魂,动人的爱念。

或许,在离去之前,他也曾把那些人海中的际遇,那些名字,那些悲喜过往,如闪电般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或许,他已经不记得,他早已把所有的尘世记忆,化作对万千生灵的关怀。于他,悲也好,喜也好,聚也好,散也好,就像那些悠悠荡荡的白云,飘过便只留下一丝轻柔的气息在来时的路上,不再拾起。

可我们还记得,我们必须记得,他的生命所经历过的地方,所遇到的人,所跋涉过的路。因为我们是他的信徒,他是我们共同的仓央嘉措。

他来的时候,世界是安静的。他去的时候,世界仍是安静的。从安静到安静,却把一段传奇深深地刻在那时的天空下、尘寰里。

他是谜,他是梦,他是诗,他是情,他是活佛,他是六世达赖,他是仓央嘉措,他是三百多年前升华了的生命。阅读他,心底从悲凉到平静,从敬仰到怜爱,却总是割不断那份执著的寻觅之情,总想着走遍天涯海角,把他连同那些苍翠辽远的思绪、念想都找回来。

生如夏花般绚烂,逝如秋叶般静美。他就是“不负如来不负卿”的仓央嘉措,他就是“世间最美的情郎”仓央嘉措!

其实,我们已经无须从《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秘传》走出来,他就在那里,而我们也在那里,他就在我们心里。

不论是青海湖,还是阿拉善,不论是风口浪尖,还是寂静佛坛,无论是放纵流离,还是心向莲花,他都是仓央嘉措。一切都在缘中,不经过,就不足以走出那么高远,就不足以将一段生命故事书写得那般壮美迷人。

在我们还想要为他的生命做一个归结的时候,他的生命和灵魂都已经在三百多年前的命运颠簸里完成了最华美的归结。经历过,无论欢喜或悲伤;行走过,无论通畅或险阻。最终都化作尘烟,缓缓散去,留下一个空旷的视野,他就在那里独自坐着,不悲不喜,不忧不惧,不增不减,不来不去。

他就在那里,安然地坐着。

【缘信佛不信我】

我问佛:为何不给所有女子美丽的容颜?

佛曰:那只是昙花一现,用来蒙蔽世俗的眼,没有什么美可以抵过一颗纯净仁爱的心,我把它赐给每一个女子,可有人让她蒙上了灰。

我问佛: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

佛曰: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既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

我问佛:如何让心不再感到孤单?

佛曰: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多数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拥有它的资格。

我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怎么办?

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我问佛:如何才能如你般睿智?

佛曰: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我也曾如你般天真。

我问佛:为什么总是在我悲伤的时候下雪?

佛曰:冬天就要过去,留点记忆。

我问佛:为什么每次下雪都是我不经意的夜晚?

佛曰:不经意的时候人们总会错过很多真正的美丽。

我问佛:那过几天还下不下雪?

佛曰:不要只盯着这个季节,错过了今冬,明年才懂得珍惜。

我问佛:为何人有善恶之分?

佛曰:人无善恶,善恶存乎尔心。

我问佛:如何能静?如何能常?

佛曰:寻找自我。

我问佛:世间为何多苦恼?

佛曰:只因不识自我。

我问佛:人为何而活?

佛曰:寻根。

我问佛:何谓之根?

佛曰:不可说。

我问佛:你多大?

佛曰:我就算一岁,我也是佛,你就算一百岁,如果固守自己的心灵那也是人。

我问佛:世事本无常是什么意思?

佛曰:无常便是有常,无知所以无畏。

我问佛:我的感情总是起起落落。

佛曰:一切自知,一切心知,月有盈缺,潮有涨落,浮浮沉沉方为太平。

佛曰:执著如渊,是渐入死亡的沿线。

佛曰:执著如尘,是徒劳的无功而返。

佛曰:执著如泪,是滴入心中的破碎,破碎而飞散。

佛曰:不要再求五百年,入我空门,早已超脱涅槃。我再拜无言,飘落,坠入地狱无间。

佛曰:缘为冰,我将冰拥在怀中;冰化了,我才发现缘没了。

佛曰:一切皆为虚幻。

我信缘,不信佛。缘信佛,不信我。

那一天,

我闭目在经殿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啊,

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当仓央嘉措遇见纳兰容若(7—11章)我来了,来赴你今生之约

当仓央嘉措遇见纳兰容若(7—11章)我来了,来赴你今生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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