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民办教师

我真正的启蒙老师是单联进大叔,去世三十多年了。他根本没赶上转正的机会。我把记忆中大叔的某些散落的片段为蓝本,写成这篇小说。他光着脚丫为我们上课是真实的,我的第一节课学的是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也是真实的,大叔的粉笔字写得好也是真实的,他给我们读了很多故事书上的故事也是真实的,大叔喜欢我,对我的亲戚们夸奖我不止一次也是真实的。但他的转正不是真实的。为什么这样写?我心底里真的希望大叔还活着,并且转了正。向当年的民办教师致敬!

单大叔是我的启蒙老师。

最后一个民办教师

上任那天,他戴个破苇篱头,敞着怀,挽着裤腿。校长说你这样不成体统,单大叔就按照校长的要求重新打扮了一番。给娃儿们讲些啥呢,单大叔感到头疼。校长说第一堂课你先跟娃儿们熟悉熟悉,随便拉拉呱。娃儿们都认识他,和他笑嘻嘻的,单大叔就不感到紧张。单大叔说学习很重要,不好好学习就当不了会计,更不用说生产队长了。

单大叔管学生严,有谁犯了错误,能把他吓尿裤子。也有把学生憋尿裤子的时候。小三子内急,打报告说老师我要上茅房,单大叔不理他。小三子说老师我要撒尿,单大叔说校长说了上课不能尿尿。小三子就把尿尿到裤子里了。

这些当然是他刚刚干教育时出的笑话。

和单大叔一块干教师的一个个都转了正。单大叔眼馋,就借来书夜里啃,啃不动了就到处问。临村的杨先生凭啥转了正,我比他差到哪里了?单大叔对杨先生最不服。原因是杨先生上课没有他认真,成绩没有他好。单大叔对转正考试特重视,提前三天进城找个旅馆租了个小房间,一头钻进去不出来。考试那天有人告诉他,提前了,昨天就考了,你没接到通知?单大叔说谁让你提前了?那人说不是我提前的,前天就下了通知。单大叔只怪自己命运不济,跌头顿足回来了。

试没机会考,学问可长了很多。单大叔会训斥新来的教师了:老师就是老师,不能说庄户人家的粗话,不能干惹乡亲笑话的事儿。凡事要得体,说话要论理,学问也要差不离儿。新来的教师对单大叔开始佩服起来。单大叔让学生背课本上没有的诗词,一天背一首,背不过不准回家。校长说娃儿们苦,负担不起,把课本上的教好就行了。单大叔把头一扭,八头牛拉不过来的架势。学生背《如梦令》,单大叔说我给说说李清照吧,然后又说赵明诚;又讲南宋北宋,家仇国恨,学生都爱听。最后还忘不了一句,李清照省城济南的,赵明诚老乡青州的,都是咱山东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一年秋天,单大叔上山摘柿子。柿子结得稠,眼神没长过来,树枝折了,左腿也折了。村里人把他背回家,没人照顾,没钱医疗,落下了残疾,最痛心的是因养伤又误了转正考试的机会。责任田多半荒了,照顾不过来,只留下些薄地仅够供一个人的口粮。不抽烟,不喝酒,经济上不允许,倒是买了不少书。好心人提过几次媒,可他家徒四壁,人家不稀罕那些书,看看扭头就走。他也不强求,时常唠叨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明月当头照,清风袖中藏。好歹独自过惯了,也就不觉得冷清。干脆就在学校里住下来,白天有学生,晚上有书籍,香茗一杯,青灯一盏,过得蛮自在。

单大叔教了大半辈子书,学生大都有出息了。有好几个自己都有小轿车了。有个已做了县长的学生来看他,把他慌得不得了。倒茶怕嫌茶糙,递烟怕嫌烟孬,两手不知放到哪里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县长说老师别忙了,坐下咱爷俩拉拉呱。单大叔急得脸红脖子粗,一个劲地说不敢当。县长说老师你辛苦了,单大叔就说不辛苦不辛苦。临走,留下些东西,有吃的有喝的还有穿的。单大叔舍不得用,逢人就拿出来让人看。大家都说他有福气。

又一批转正名额下来了。“民办”这个词从此就要从大地上消失。单大叔赶上了这趟末班车,一家人都为他高兴。以后的很多年里。他都以“我赶上了末班车”为自豪而时常挂在嘴边。

若干个和单大叔一样的老民办依旧为了生活努力奋斗着。祝愿那些转正的还是没有转正的老师们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这就是我们最大的财富。也希望大家关注这个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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