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周末,窦豆豆都要赖床。
好不容易把他叫起来,他又磨磨蹭蹭地坐在沙发上玩玩具。这不,今天早上有钢琴课,我让他练会儿钢琴,还得打半天嘴仗。
“小木,你有时间吗?要不我给你留言,等你有空时给我回复一下?”
我一只手拍打着窦豆豆的屁股,一只手回复微信,“好的。”
等我给窦豆豆做了早餐,送了他去二课堂,打开电脑准备码剧本时,才想到了要给这位读者朋友回复留言。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特别心酸特别感慨的故事。
为了方便叙述,以下采用第一人称。
自打我记事起,父母的感情就不好。
他们经常吵架,偶尔还会打架,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响彻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像一道伤痕,成年后都在隐隐作痛。
记得有一次,两人因为某件小事突然生气,父亲一怒之下掀了桌子。桌子上的饭菜、汤水洒了母亲一身,头发上都是饭菜叶子。我搂着哇哇大哭的妹妹,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大开大合,将家里的东西砸得稀巴烂。
可那个时候,村里不兴离婚。离婚的女人会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其实谁家也是这样,不管过得顺不顺心,都会耗死在一棵树上。比如我的爷爷奶奶,我完全看不出他们有爱情存在过,爷爷总是针锋相对,跟奶奶活生生地吵闹了一辈子。后来叔叔看奶奶可怜,晚年把她接走,她才算过了一段舒心日子。
没想到我的父母也是这样,这真像一场噩梦。
小的时候,我和妹妹的唯一愿望就是赶快逃离这个家。可能你们会问,他们就没有好的时候吗?
有,他们冷战的时候,谁也不理谁,长达一个月。我和妹妹就是他俩的传话筒。
好在,他们对于我和妹妹一定要上学的观点出奇地一致。我们那个村子,虽然不至于贫瘠,但属于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类型,如果有一天河水枯竭了,靠打渔为生的村民们恐怕都难以为继了。
在别的孩子都下河摸鱼,熟练掌握捕鱼技巧的时候,父母把我们送到了城里的姨妈家求学。
姨妈和姨夫的感情真好啊。那年我10岁,妹妹7岁,我们都第一次知道,男女结婚后的生活可以过得如此和谐幸福,姨夫尊重姨妈的每一个小癖好,姨妈对姨夫充满了包容和理解。比如我们去他家吃住上学的事情,姨妈开了口,姨夫就一定会同意。
家里只有三间卧室,姨妈姨夫一间,妹妹和表妹一间,我自己单独一间。表妹从来没有产生过一次怨言,她对我们的到来充满了善意和友好。
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果真和在狰狞里长大的不一样。
我和妹妹受父母影响,总是处处防备,生怕受了无妄之灾,性格上不免有些自私和自保。是姨妈不停地给我灌输关于爱的定义,才把我们兄妹俩从畸形的闪躲中拯救出来。
那份闪躲,意味着逃避,意味着懦弱,也意味着不担当。
我很庆幸,之后性格和习惯的养成,都随了姨妈一家。
我和妹妹都比较争气,先后考上了重点大学,永远脱离了那个靠天吃饭的地方。
父母都比较高兴,但依然视对方为敌。特别是父亲,跟村里的一个小寡妇相好,愈发看不惯母亲。而母亲被人戳脊梁骨,也是恨透了他。
要不是有一对“争气”的儿女,我们家真的会成为一场笑话。
毕业后,我在北京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也邂逅了一份不错的爱情。
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时,母亲很高兴,做了一大桌子菜。父亲也很高兴,喝了二两酒,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不知抽了什么风,闷头就睡。晚饭时,母亲叫他起来吃饭,他大发雷霆,将母亲赶了出来。
女友,也是我后来的爱人,看了以后无比尴尬,第二天就要离开。
母亲好不容易盼我回来,我住了一晚就要走,她含着眼泪说,“对不起,妈妈没本事,被你爸折磨了一辈子,让儿媳妇见笑了。”
我心疼我的母亲,她没有体会过关爱,更多的时候都是一个弱者。
我发誓,等以后有能力了一定把母亲接在身边。然而,就在妹妹大学毕业那年,父亲突发心梗,抢救无效离世了,真的留下了母亲一个人。
我那时刚刚结婚,带着老婆回来操办老爹的后事。
说老爹不好吧,他对我尽到了父亲的责任,学费生活费等一切开销都是他赚来的。他聪明,善于周旋,承包了一片池塘,在大家都在以捕鱼为生的时候,他养螃蟹;等大家反应过来,也开始跟风养螃蟹的时候,他又准备捣鼓海参。
除了跟老妈感情不好、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以外,在别人跟前,他都是个能人。
我那时工作了几年,攒了一些钱,便请了个风水先生,专门给我家挑选了一块上好的坟地,给老爹风光下葬。然后把老妈接到了北京。
妹妹在上海打拼,她一个姑娘家不容易,养老的责任基本就落在了我头上。
老妈给我们打扫家、带孩子,闲暇时间逛逛超市、跳跳广场舞,可能是心里舒坦了,脸上开始有笑容了。我给她在家门口报了个老年大学,她兴高采烈地像个孩子一样,背着包包去上学。
事情也许就是在那时出现转折的。
老妈认识了一个老头儿,两人经常相约一起去学校上课,去公园遛弯,去外地旅游,还存了很多合影。
我发现以后问她怎么回事,她说自己从来没有过被男人呵护的感觉,如今才算真正体会到了。她很享受那种状态,希望我成全他。
我说,你们要结婚吗?
她说,都一把年纪了,结不结婚都是个形式,能好好地度过余生就是。
我想想也是。暗地里打听了那个老头儿的情况。
他的老伴儿在前几年去世了,唯一的孩子定居在了国外,平时自己一个人住。他多次邀请母亲跟他同住,但母亲没同意,一是她害怕别人以为她觊觎人家的财产,使这份来之不易的黄昏恋变了味;二是不知该怎么向子女交代,再婚对于她像是一种羞耻。
我尊重母亲的意见。父亲难为了她一辈子,我不能再难为她了。
那一定是母亲此生最快乐的时光。幸福是藏不住的,会从眼睛里溢出来。她愈加变得柔和慈悲,但除了一件事——
死后坚决不和父亲合葬!
她不是一时兴起。因为她郑重地跟我谈了很多次。有一次还把远在上海的妹妹叫过来,亲自写下遗嘱,第一条就是百年之后绝不跟丈夫合葬。
我跟妹妹都匪夷所思,死后不跟父亲合葬,那要如何处理呢?
“把我的骨灰撒入大海、森林,哪怕下水道都可以,我就是不要跟他在一起。这辈子跟着他,真的是受够了,不想死了以后再跟他有任何纠缠。”老妈态度坚决。
回忆起往事,扑簌扑簌落下泪来。
我和妹妹见证过母亲的辛酸,知道她跟父亲感情一向不合。可他们毕竟是夫妻,如果真的不合葬在一起,父亲的坟地就会成为孤坟,对子孙后代将有非常恶劣的影响(这是风水先生说的)。
况且我是传统观念出身,接受不了撒骨灰的形式,那跟挫骨扬灰有什么区别?
以后真要纪念母亲,上两炷香,都不知道该朝哪里拜拜。
我不同意,母亲非常不高兴,一气之下还离家出走了。
小木,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和小江湖的热心读者们帮我出出主意。我如何说服母亲?
小木说:
一对夫妻彼此僵持了一辈子,视对方为梦魇。一直没有离婚,直到一方死去。你认为他们在法律上仍是夫妻。
但事实是:夫妻一方死亡的,婚姻关系就可以自动解除了。
他们在名义上是夫妻,但其实已经没有法定夫妻这层关系了。所以你的母亲是自由的,她愿不愿意跟前夫葬在一起,都由她说了算。
农村对“风水”会比较看重,比如谁家的坟地好,谁家的房子好。但风水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关键还是要心地好。
心地,比任何地方都需要经营和维护。
一个女人对婚姻该有多伤心多绝望,才会许下诺言,生生世世与他不复相见。
不要勉强她了,她经历过那么多婚姻的苦,担惊受怕了那么多年,何必让她死后也不得安生呢。
所以,我并不想说服她。我要说服的人,是你。
有些礼节,是做给活人看的。比如风风光光下葬,比如每年清明烧纸,比如陪葬多少东西……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对死去的人有用吗?
对于一个人来说,不要看他们死后以后得到了什么,要看他们在活着的时候得到了什么。
生前住狗棚,死后住皇陵,又能怎么样!
他们享受到世间的爱与子女的孝顺,那么是火化还是土葬都没有关系,葬在哪里都是愉悦。
如果他们生前未曾享受到子女的关爱与体恤,死后再怎么风光,都是徒然。
尊重母亲的想法,让她在世期间不再为此事烦忧,好好度过自己的余生。至于孤坟不孤坟,没有那么重要。
如果被这件事困扰,可以求助专门人士。或许可以做一个衣冠冢,跟父亲合葬在一起,就不算孤坟了(小木瞎说的)。
再或者把父亲也迁出来,两人都放进公墓。有了天南地北的陪伴,谁也不会追着谁怄气了。
记住,任何时候,都要优先考虑活着的人。
他们有自己的主观意愿,还能开口说话,比令人摆布要自在。
前段时间,我跟窦先生讨论过这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我出了意外,你可以再娶,把我葬在哪里都没关系。但至少要给我妈三十万,让她没有负担地养老。我妈开销不大,花费不多,我没有多要,你一定要给到,否则我死都不会安心。
我只有这一个妈妈,你一定要善待她啊。
窦先生说,一样的请求。
孩子是亲生的,谁都不会亏待,无须担心。但双方的父母,绝不能因此饱受生活的艰涩,这是一份生死约定。
活着的人,永远是最重要的。
希望迷惘的你看得懂。
欢迎大家在留言区发表看法,你们觉得怎样做才能两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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