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20多歲的人要讀研究生?

2月15日查考研成績,沒過初試線。

2月16日去了當地的大學畢業生招聘會,對工作幻滅。

2月17日坐到了中介機構的辦公室,諮詢留學。

2月18日簽了雅思協議,2月25日開始上課。

這是趙欣藝2019年2月末的時間線,貌似緊湊平靜有序的時間層次下掩蓋的是趙欣藝內心的空虛和害怕。出分後的幾天裡父母一直陪著她做這些事,她像一個機器人一樣被迫著尋找自己的未來,周圍人一直在給她各種意見,她也強迫自己冷靜的思考問題,但是她始終沒做到。畢竟升入研究生已經是她心中既定的未來,畢竟在過去的大半年裡,她做了她認為正確的選擇題狂跑了一路,但是終點卻沒有風景。

可是和她一樣沒有看到風景的,還有200萬人。

2019年,考研報考人數達到290萬人,比2018年增加了52萬人,考研增加人數和增長率均為近年來最高。一戰成碩的學子很少,錄取到報考學校第一志願的學子更少。無法用簡單的話語概括人們近年來對於研究生學歷近乎瘋狂的追求,從基層社區工作到電廠一線員工,從企事業單位到新興互聯網巨頭,研究生幾乎成為了入職敲門磚,這場沒有硝煙的學歷戰爭早就打響了。

崩潰的大半年

趙欣藝今晚沒回宿舍。

這是2018年12月16日,重慶的冬天已經來了,雖然沒有北方的冰天雪地,但是陽臺上兩天前就洗完的毛衣依然滴答著,宿舍裡一張口就可以呼出哈氣來,藏在雪地靴裡雙腳還是冷冰冰。

晚上10點半,沒有月亮的天空映襯外面黑壓壓的,這棟仍被燈光點亮的教學樓像打了高光,在校園裡很是醒目。趙欣藝就站在樓道里,肖秀榮政治四套的大題還沒有看完,腿姐的政治押題集還沒有背熟,她有點著急。為了出聲背書,她躲開人多的樓層,跑到一樓,站到燈光下,稍稍偏過頭,把書放到胸前稍上的位置,鋪開肖四,長吸一口氣。為了不被頭頂燈的陰影擋住,她已經可以熟練找到不影響視線的合適角度。

她在心裡和自己賭氣,今天要把政治大題全過一遍。

趙欣藝又裹了裹自己豆綠色的羽絨服,把偷偷鑽進羽絨服的冷空氣趕出去。

這件豆綠色羽絨服是趙欣藝趁著618年中大促買的,不夠好看,但足夠暖和。買完這一單,她就把淘寶卸載了。

在這大半年裡,她卸載過微博,停止了幾乎每天日更心情的習慣,卸載過小紅書,強制逼迫自己把對美妝穿搭的興趣轉移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和新時代上來,關閉過朋友圈,為了防止自己對於朋友發的每一條動態都過分敏感,哪怕人家只是吃了個飯,看了個電影。她開始種樹,下載了forest來控制自己使用手機的時間,從最開始的4個小時到後期的11個小時,一天結束後攢金幣兌換新的樹種,清晨挑選每天要種植樹木的類型成了她的新愛好,在節日裡還可以給樹木披上不一樣的裝扮。趙欣藝把散漫無形狀的自己漸漸歸納進有體系秩序的小隊列裡,是在這大半年潛移默化發生的。

當然,最後因為要買肖秀榮徐濤老師的各種政治8套題4套題3套卷小黃書小綠本,趙欣藝還是裝回了淘寶。


為什麼20多歲的人要讀研究生?

“你要是沒考上,你準備怎麼辦啊?”

正在食堂吃飯的趙欣藝被坐在對面的王夢涵冷不丁問了一句。

她放下筷子頓了一下,“我不知道。”

她不是裝不知道,迴避答案,她是真的不知道。“我真的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考不上研究生,因為之前看過的考研雞湯裡都寫著孤注一擲不留後路才能成功。”趙欣藝笑了笑。她偏執的認為自己一定可以。然而事實是,努力和得到從來就是兩回事。

“我要是考不上,我可能會二戰。”王夢涵說。“動了研究生的念頭,考不上真的會不甘心吧。”

“哈哈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他們嘻嘻哈哈開著玩笑。

自從開始備戰考研之後,每天吃飯的時候是趙欣藝最幸福的時候,可以暫時逃離書本,逃離英語長難句翻譯和政治的生澀詞條,選擇愛吃的食物,滿足自己的胃。

可她還是給自己帶著枷鎖,繃得很緊,好像不能也不應該自在的談論娛樂八卦、不能放肆的大笑、短暫的暑假也過的戰戰兢兢,“一切以考研為中心”的信條深深的刻在她的意識裡面,甚至綁架了她,這種意識也無形中給了她越來越大的,超乎想象的壓力。

在考前倒計時7天的時候,她終於崩潰了。

崩潰的集中表現就是大哭。

晚飯回來,路過小操場看到打球的學弟學妹,看著說說笑笑的人群,一種交織著羨慕不忿緊張忐忑的情感裹挾著淚水朝她襲來,考研這大半年,她基本斷了社交,和新鮮有活力的生活隔離,和父母也是半個月才通一次電話,隱藏情緒,假裝寵辱不驚,自己承擔所有過程和結果讓她很疲憊。哭了10分鐘,她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回到自習室。

學院的自習室座位固定,但位置有限。大三下學期剛開學的時候學院老師組織大家進行座位抽籤,隊伍在三十平方米的教室內摺疊著前進,小兩百人搶五十個座位,趙欣藝搶到了。確定座位後,趙欣藝迅速把書搬進自習室,在自習室最後一排的角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看書、做題、聽網課,在這張藍色課桌上寫2000字的論述題,歸納整理40個熱點專題,看著朱偉老師的英語視頻緩解壓力。和研友一起買的整包500張A4紙在一次次模擬考試中一沓一沓的減少著,晚上走回宿舍的路上還也要聽一聽自己錄的政治大題答案。

趙欣藝跑學院樓下打印店打印背誦手冊和模擬題的次數越來越多了,中午吃飯的地點固定在了距自習室僅有3分鐘的二食堂,考研也已經進入最後的緊張時刻。還有3天。

“咱們班李娜不考了。”

“啊,不是馬上就考了嗎?都準備了這麼久了?”

……

誰也不知道最後壓彎李娜心裡防線的那根稻草是什麼,可能是每天早上6點的鬧鐘和外面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可能是再也忍不了每天灰頭土臉沒時間洗頭的自己,或許只是被某道政治大題的答題思路束縛住手腳,誰也不會知道,只有她知道。這種放棄太常見了,任何一個崩潰的瞬間沒有在心裡平穩的過渡過去就都可以成為放棄的理由。

當然,考研大軍裡也還有仍在堅持的人。趙欣藝學院裡有立志考北京大學而剃光頭的女孩,也有二戰未成碩三戰還在學校圖書館掙扎的學長,凌晨學校的路燈下到處都可以看到考研人的影子。

這是一場只屬於二十代的“命運考核”,也是二十代年輕人給自己的再一次機會。

2018年12月22日上午,趙欣藝並不平靜的走入了考場,心臟突突跳個不停。12月23日下午,她給爸媽發了一條“結束了”的微信,也就真的結束了這段旅程。

留學的角力場

看到成績,趙欣藝無法相信。

崩潰、痛哭、失眠、自閉,趙欣藝不知道那一天是怎麼過的。爸媽不知道說什麼,說多了怕說錯,說少了又怕女兒傷心,就靜靜的陪著。等到趙欣藝冷靜一點了,他們決定坐下來談談。

“趙欣藝你怎麼想的,你想工作嗎?”爸爸問她。

但是家鄉就業市場的形式一點都不樂觀。

趙欣藝本一學歷能應聘上的工作月薪只有3000左右,人才市場上這種工作不需要簡歷,可以直接發麵試邀請。一些有知名度的企業問了她學校,然後看都不看的就把簡歷放到了一邊,學校的獎學金,校園實踐,實習經驗一文不值,努力了大學四年,以這樣的結尾收場,她很不甘心。

趙欣藝決定繼續讀研,但趙欣藝不想二戰,擺在她面前的只有出國這條路了。

2018年中國出國留學人員總數為66.21萬人,其中自費留學59.63萬人。瞭解下來,英國教育資源豐富,碩士課程又是一年制,短學制下既壓縮了時間成本,也減輕了家庭的經濟壓力,她很動心。


為什麼20多歲的人要讀研究生?

趙欣藝簽了一所留學中介,15000元,含5所英國院校的申請。顧問發給她一份定校方案,按照QS世界排名和專業排名從高到低給她拉了一遍。“我建議咱們一所衝刺,三所穩妥,一所保底。” 趙欣藝打開了這份方案,名單上大概有10所學校,每一所學校都很陌生。“說實話準備留學之前,劍橋、牛津、愛丁堡是我對英國名校的全部認知了。” 趙欣藝打趣說,“我就打開他的官網,一個專業一個專業的開始瞭解。”

英國高校的錄取標準其實很捉摸不定,除了明確標出的雅思成績和均分要求,別的都是隱性條件,外加先到先得和擇優錄取。她開始在互聯網上進行搜索,參考往年的院校拒錄情況,尋找在讀學長學姐的就讀體驗再斟酌自己的定校是否合理。

英語成績是橫在趙欣藝面前的另一座小山。雅思考試雖然每週都有,但2070元一次的報名費也是筆不小的開支。聽、說、讀、寫的四科考核對於只會“啞巴英語”的趙欣藝來說是全新的挑戰,“我忘不了第一次上雅思口語課的感覺,”老師的流利口語如同電流一般重啟了她關於英語的記憶,對外語能力提升的渴望讓趙欣藝強迫自己開口,從零開始一句一句的積累。暑假,她鑽進圖書館開始備考,和放假的中小學生一起排隊佔自習位置,學習的日子挺苦悶的,但是這種可以自己掌握命運而非“一考定成敗”的狀態讓她還可以笑出來。

趙欣藝回想自己的畢業季,除了感動還有一絲慚愧,“我很抱歉我沒能給輔導員填上我的畢業去向,”四年基礎教育的成果雖然不能用畢業時的狀態來衡量,但是沒給學院的就業率幫上忙還是讓她很懊惱。

樹葉開始變黃,深秋的涼意起來了,趕在9月的尾巴,趙欣藝遞交所有院校申請,完成網申環節,進入漫長的等待期,到了這一刻也才終於舒了一口氣。

可是生活中就是總有驚喜。

這次申請季遇上了中美關係緊張,6月3日,教育部發布2019年第1號留學預警,教育部提醒廣大學生學者赴美出國留學前加強風險評估,增強防範意識,做好相應準備。也是差不多同時期,香港局勢開始動盪,打砸、示威、停課……大批留學生轉申英國,英國高校的申請門坎全面提升,高校接收中國院校的名單很多變為只對211和985院校學生開放,申請進入史無前例的激烈階段,趙欣藝那份穩妥的選校名單不再安全,遞交的前一秒還覺得有把握,下一秒她就覺得什麼都沒有了,命運再一次被人握在了手裡。

可是除了調整心態、靜靜等待,她什麼也做不了。

這被迫gap的一年,她過的並不容易。“真的是在磨礪我的心智,心理狀態差到谷底,隨著準備著面對更壞的結果,感覺以後會更堅強吧。”

沒有人知道出國留學之後會有怎樣的未來,但是未知中可能存在的希望和機會是趙欣藝所期待的,而現實來講,各地的人才落戶政策確實對留學生有更高的寬容度。

趙欣藝想著,“再做兩年夢,不行回家也能有份還不錯的工作吧。”

那些研究生們

趙欣藝的大學同學張瑤保研了,拿到了全年級唯一的保研名額。

張瑤覺得研究生和本科學習的最大不同就是生活狀態更加貼近高三。

“其實讀研的生活一點也不豐富多彩,一天就是上課,上到晚上八點四十,慢慢的我反倒沒有那麼著急和功利了。”早上六點半起床,去吃點早餐,八點之前趕到教室,開始一天的學習,每週三和老師約見面討論課題,經過一個學期學習,她決定讀博,開始在專碩有限的時間內發論文做研究,希望用兩年的努力得到博士學位。張瑤找到了一個感興趣的研究方向,跟著老師做研究,純粹的學習氛圍給了她更多思考的時間,而這些思考幫助她更瞭解自己,看見更廣闊的世界,建立批判能力,研究生階段被導師引薦,認識了博導,也就開啟下一種人生可能性。

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這麼幸運,研究生經歷的加持並沒有為他們帶來足夠的光環和工作機會。

趙欣藝的表哥趙磊研究生畢業兩年了,仍然面臨著求職困境。“每天睡醒之後,都很焦慮。”在北京掙扎了一年,沒有拿到戶口,掙得錢又全都花在了北京,家裡人一直催,不穩定的狀態讓他自己也不安心,耳邊的的嘮叨讓他最終選擇回到家鄉,考公錯失了應屆生的身份,選擇少了很多。

儘管研究生去向並不都盡如人意,身邊還是有不少本科畢業直接工作的同學選擇再次加入考研大軍,“職場中優秀的人太多了,我的競爭力太小。”王珺畢業於北京一所不錯的211大學,畢業即入職,但工作兩年後還在公司外包人員的名單,她看不到自己能在哪裡有所突破,“我想要回到學校重新充電。”不滿意現狀,想改變,想尋求跳板和機會,200元一次的研究生考試似乎是比家庭背景和個人能力更好提升的部分。

為什麼20多歲的人要讀研究生?

大學教育的普及已經使“學歷貶值”變成一個既定趨勢,研究生學歷已經變成了很多企業入職的硬性指標。很多知名企業,國內名校和海外碩士的學歷要求是起跳板,二線城市的省市直機關或事業單位也是同等要求。時代不否認工作能力出色的人,但是否有展示的機會確實是他們一瞬間的決定。

國內讀研的途徑只有考,每年的考研人數攀至新高,只能證明著社會給年輕人試錯的機會越來越少,沒有多少人敢勇敢死磕自己喜歡的事情,大家只有更快的更穩的把一張又一張的“王牌”握在手裡,無論是實踐經歷還是碩士背景,帶著這些“底氣”去碰撞和競爭。誰也無法判斷這種趨勢的對錯,因為存在著,只能適應著。

一次趙欣藝和朋友逛街,聊起這兩年的經歷,考研的身心俱疲和無疾而終以及留學申請的懸而未決,讓趙欣藝感到疲憊。大學四年專業上的小成績和學生工作幫助趙欣藝建立起的自我認知和自信心都在這兩年一次次的磨練和打擊中消耗殆盡。

看著身邊仍然掙扎二戰的同學,看著掙扎三戰但仍然與研究生擦肩而過的朋友,看著二十出頭動盪的這幾年,趙欣藝真的想說一句“這該死的研究生。”

2019年11月,offer一個都沒來,趙欣藝開始研究加申學校,還在為自己不確定的未來掙扎,在失學的邊緣反覆試探。

但她還是願意相信,努力的人都會有光明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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