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似乎不曾死,卻也不有活著的跡象。
我不記得幼年是否見過這口鐘,翻找記憶,能想起來的依舊還是鴨子船、彌勒佛、大象滑梯、飛機、套圈、迷宮、打彈桌、蹦蹦床、鬼屋……
古鐘公園的“古鐘”,始終是個文字符號而已。
前一陣子隨處亂逛,不經意瞥到了一座鐘樓的第二層裡似乎有一個圓圓的東西,閒來無事的大腦稍稍多想了一步——不會是“古鐘”吧?於是折返回去查看究竟。
還未走近那鐘樓,“元音醒世”的小小牌匾就已經提前揭曉了答案。就是這麼巧,多少年不曾破解的謎團,幾十年不得見到的廬山真面目,在那一個下午都得到了實現。
鐘樓擁有一對對稱規矩的圓形拱門,可框出公園翠綠的步道,“元音醒世”的牌匾就鐫刻在拱門之上。由牌匾下鑽進去,微微仰頭就可看見敞著巨口的、邊壁厚重的大鐵鐘,仔細觀察,鐘上還有一道令人遺憾的裂紋。
“同一口古鐘,同一個幻想”。但凡見過大鐵鐘的人,十個裡有九個幻想過自己被扣在鐘下的情形。朋友中還有人幻想過自己被扣鐘下,等待心愛的人來相救的。而我則慶幸鐘頂之上有八個圓孔,求救電話或呼救聲一定能使我得到外援。
或許是這口鐘實在距離我們太近,又實在太大了,使站在其下的人總覺得頭頂上懸著千斤重量,凡事皆須小心,總不宜停留太久。
然而,這口鐘雖然巨大,像一隻鐵喇叭無盡地向下、向圓周延伸,頗有關照鐘下之物的意思,但觀之總使人感覺缺少些什麼。除了一種感官上自帶的假象之“嗡”鳴聲,還有禿光深色的內壁之外,實在也找不出美感或者多餘的震撼來了。
為了這口鐘,我在網上查找了許多資料,像是在歷史的虛空裡跋涉了一回。儘管所獲甚少,還有不少謎團沒有解開,但有故事總比沒有要好。
假設一切為真。
受金世宗完顏雍所託,金大定二十九年,在都維那張鼎(覺塵大法師,俗名張鼎,代州人氏)的主持下,“古鐘”開始孕育。
朔州鑄鐘工匠趙世俊、趙孝寧、趙孝爾父子三人受命在當地製作,鑄鐘要求萬斤重量,父子三人傾心傾力,甚至犧牲了父親趙世俊的性命。然鍾之所鑄,終不負眾望,鍾高丈餘,下端直徑八尺,聲音洪亮,響徹晉北。
據記載,鍾由生鐵所鑄,重一萬兩千斤(約六噸),鐘身佈滿鳥獸花紋海浪,寓意文明祥和、福祚綿延,銘文則鐫刻春秋晉義士程嬰讚詞,以教化後人、見賢思齊,並記載著金世宗鑄鐘之意及年月。
巨鍾現世並非功成名就。從朔州到崞縣東陽觀音院慧濟寺,再從慧濟寺沿白馬水漂流至忻口,最後從忻口移至忻州城東門龍王廟,這口鐘的命運“一波三折”。
而在那波折的命運和動盪的時勢之下,巨鍾又增添了一些神話色彩,“白馬神鍾”的名聲由此而來。
傳說,金元對抗中,忻州遭遇了元軍的鐵騎,兵丁所過之處民不聊生、屍積如山、血流成河,曾經的安居之所變為了殘垣斷壁,不再見農人牽黃勞作,不再見商賈往來貿易,不再見兒童追逐嬉戲。
滿目瘡痍的忻州城驚動了被鄉民奉為“白馬天神”的程嬰,他運用神力,將巨鍾一夜之間搬回城東門,懸於鐘樓之上。
“嗡——嗡——嗡——”鐘聲震耳發聵!駐紮忻州城的官兵聽聞鐘聲,觀習銘文,受到教化,不再屠戮,終止流血犧牲。
“白馬天神”藉助神力為神鍾搬家一事玄而又玄,但元軍滅金確有其事,若說古鐘公園的神鍾與此事無關,倒也不見得為實,若說有關,也不妨一信。
歷史的塵埃日復一日,關於“白馬神鍾”,不可考的如流水,逝者不可追。可考的如天上明月,但見其皎潔明亮,卻看不清本來面貌。鐘上所刻的一切,如今都攔在鐘樓的圍欄裡,無從觀賞揣摩。
這件擔繫了君王、法師、鑄鐘匠、元軍鐵騎、程嬰天神的,存在了800多年的“神鍾”,如今不再發一聲嗡鳴,不再與任何故事有瓜葛,只守著一座普通又老邁的公園的南門過活,終是活著像死去一樣了。
對於過去,它啞然。
對於現在,它寂靜。
對於未來,憧憬或是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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