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學史筆記(五):《易傳》與易學(下)


儒學史筆記(五):《易傳》與易學(下)

上篇鏈接:

4. 哲理化


“《周易》是一部什麼樣的書?這不僅僅是一個歷史意義上的問題,更是一個解釋意義上的問題。在歷史意義上,它是一部占筮的作品。在解釋的意義上,它也許可以呈現出多種形象,《繫辭傳》所呈現的形象是,它是一部講“道”的文獻。”

“《繫辭傳》中有一段話曾經提到《周易》中含有四種聖人之道,其中之一是“以卜筮者尚其佔”。從這句話中可以明顯看出它對占筮的肯定態度。但如果我們把《繫辭傳》理解的占筮和西周時期人們理解的占筮等同看待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

譬如西周時期的人相信有意志的鬼神存在,並且可以對人事發生決定性的影響。而《繫辭傳》則把鬼神理解為精氣的變化。這就已經有了本質的不同。與此相關,《繫辭傳》並不把占筮理解為通過了解鬼神意志而預知吉凶的過程,而是看作一個“彰往察來”的過程。”

“大衍之數章,是古代文獻中唯一記載筮法的段落。它所記是否真實,是否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一些筮法存在,我們都不得而知。但幸虧有此,我們才可以對古人用《周易》占筮的方法有一些瞭解。嚴格地講,這裡所說只是占筮方法的一部分。除此之外,還有佔法,即求得一卦象之後,如何進一步判定吉凶的方法。這部分內容,《繫辭傳》根本就沒有涉及到。

所以,僅憑《繫辭傳》所記去復原古代的占筮過程,還是不可能的。這也表明《繫辭傳》的作者對占筮的真實態度,他對周代的占筮本身並無太大的興趣,它關心的只是哪些占筮的素材可以更方便的被哲理化。”

在《繫辭傳》看來,《周易》是一部“聖人總結天下萬物的形態,及其運動變化的規律,而作成的書”。可以“崇德廣業”、“極深研幾”、“窮神知化”、“彰往察來”、“觀象制器”。

崇德指德性的培養,廣業指事業的完成;“極深研幾”指能看到變化的苗頭,吉凶的徵兆;“窮神知化”,就是了解事物變化原因和道理;“彰往察來”就是通過彰明往事來推察來事;“觀象制器”就是聖人通過卦象推出政治倫理與器物的製作等。


5. 引入陰陽五行


“經典解釋在表面的連續之下所遮蔽的巨大意義置換。如我們所知道的,通過《易傳》對於《周易》的解釋,作為占筮之書的《周易》從由大卜所執掌的王官時代的舊經典,逐漸變成了作為德義之書的經學時代的新經典。在這個過程中,《周易》甚至於失去了其獨立性,必須和《易傳》一起流傳。

從表面上來說,是《易傳》依附於《周易》,但是骨子裡,卻是《周易》依附於《易傳》。只有在《易傳》的解釋方向上,《周易》才可以被閱讀和接受。

“在後來人的印象中,《周易》和陰陽是密不可分的。但是,如果我們從源頭說起的話,《周易》初起時並無明顯的陰陽觀念。卦爻辭中只出現了一個“陰”字,見中孚卦九二爻辭:“鳴鶴在陰,其子和之,吾有好爵,吾與爾靡之。”最多從戰國時期開始,陰陽的觀念才和易學聯繫起來。”

“陰陽的介入是緣自於對象的解釋……但是在我看來,引入陰陽觀念來解釋象還不是最重要的。更令人矚目的,乃是其對陰陽性質和角色的規定以及通過陰陽之間或順或逆的關係來說明吉凶。這一方面與早期簡單的筮法劃清了界限,另一方面從中可以引申出普遍的世界秩序的理解,以及相應的思想和行為法則,奠定《易傳》作為哲理之書的基礎……以陰陽來解釋卦象僅僅是開始,從此出發,便是以陰陽來解釋現實的世界。”

“六十四卦就是剛柔不同方式的組合,這些不同的方式,被看作是剛柔相推造成的。因此在另一處被明確地概括為“剛柔相推而生變化”。這個命題已經不是一個簡單的對於卦象構成的說明,而是對世界一般性變化的理解。在此基礎之上,“一陰一陽之謂道”的命題才正式提出。”

通過引入陰陽和剛柔來解釋卦象以及卦象的變化,筮法的問題變成了一般的哲學問題。

卦象被看作是一個展示陰陽和剛柔變化法則的舞臺,而陰陽和剛柔也通過在易象中的集中體現確立了在現實世界的重要地位。換言之,不只是卦象中有陰陽,有剛柔,現實的世界也是如此。人道也由此得到了一個確定的基礎。我們在下面會看到,通過陰陽和剛柔的引入,與之相關聯的一些德行(如仁義)也被納入到這個框架中來。”

“對於六十四卦的卦象而言,一個明顯的事實是每個卦都包括了六畫。從起源和構成的角度來說,這當然是很容易理解的,三畫的八卦兩兩相重必定是六畫。但是,解釋有著它自己不同於起源的立場和視野。

在這個時候,六畫變成了一個思想的平臺……六畫不是別的,正是天地人三才之道的象徵……以三才來解釋六畫,其最重要的意義在於把卦象看作是一個立體的結構,這個結構既是世界的結構,又是人的生存結構……通過把三才安置在一卦之中,充分顯示出天人之間的整體性。”

“關於五行最早的記載見於《尚書·洪範》,指的是水、火、木、金、土五種自然事物。至少從春秋時期開始,五行已經用來解釋自然變化和人事吉凶。戰國時代,它更和天道、歷史、倫理等發生了聯繫,成為理解世界和生活的普遍圖式。子思把五行和仁義禮知聖聯繫在一起,鄒衍則用它來說明歷史和世界。

它進入周易的系統實際上是相當晚的,至少比陰陽的觀念要晚的多。我們從《周易》的卦爻辭中絲毫髮現不了五行的痕跡,能夠接引其進入易學系統的,仍然是“象”。如果說,奇偶兩畫引入了陰陽和剛柔,那麼,易學和五行的連接主要依賴的卻是八卦。”

五行說通過八卦進入易學,極大地擴展了八卦的解釋能力。


6. 儒家的“述”與“作”


“在所有的卦辭中,也許“元亨利貞”是最被關注的一句……高亨《周易古經今注》有“元亨利貞解”,頗有代表性。他主張元為大,亨通享,貞為卜問,元亨利貞即大享(祭祀),利於貞問之義,在現代學界很有影響。”

而“《彖傳》從“乾元”字中讀出了“萬物資始”,從而使“元”具有了萬物本原的內涵。這種解讀當然與乾卦和天的聯繫有關,因為在此之前,天曾經被看作是萬物的根源和主宰。儘管如此,讀者仍然不得不感嘆於《彖傳》作者的創造性閱讀。正是這種閱讀改變了卦辭的占筮向度,使之轉向哲理的世界。

“總結來說,儘管《彖傳》、《象傳》、《文言》和《繫辭》解釋《周易》的方法和途徑有異,但在佔辭的德義化和哲理化這個大方向上,它們卻是殊途同歸的。佔辭的哲理化,一方面是《周易》哲理化的重要途徑,另一方面也使得中國哲學的語言和意義更加豐富。譬如《周易》的卦爻辭和術語就順勢進入到古代中國哲學的語言之中,並佔有重要的地位。”

儒家對於經典,閱讀時的敬畏與利用是並存的。由敬畏所以“述”,因利用所以“作”。敬畏是敬畏其代表的深厚傳統和無法繞開的問題,利用則是利用其顯赫的身份和廣闊的解釋空間。

“就《周易》而言,伏羲、文王以及周公、孔子這一連串聖人的名字足以令人產生尊敬的感覺,孔子說君子有三畏,聖人之言是其中之一,包括《周易》在內的經典無疑是聖人之言的主體。

但是更重要的還是問題,是否占筮之書並不重要,關鍵在於它有沒有觸及到人類生活中最核心的問題。

譬如《詩》的重要是因為它觸及到了“心”的問題,《禮》的重要是因為它觸及到了行為的規範問題,那麼《周易》為什麼重要呢?很大程度上是由於它涉及到了天和人、天道和人道的關係問題,儘管是在占筮的形式之下。占筮的形式可以改變,通過重新閱讀和解釋的方式。但問題保留了,當然在保留的過程中也會發生某些變化。”

“雖然同樣是面對《周易》(同塗),可是孔子(儒家)與史巫的態度是不同的(殊歸)。後者把《周易》看作是占筮的經典,孔子則視之為德義的淵藪。在這種閱讀態度之下,經典的解釋空間被有效地打開,卦爻辭的彈性也就呼之欲出了。不過這種彈性的釋放還是需要一定的技巧和方法來配合。《易傳》對於卦爻辭的解釋,一方面是通過辭與象的連接來擴大辭的意義空間,另一方面剛好相反,通過賦予辭以獨立地位的方式彰顯其空間。”




END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