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第四道牆:《大佛普拉斯》的自我療愈之路

“各位觀眾朋友大家好,這部電影是由華文創和甜蜜生活聯合提供,由業界最專業的甜蜜生活來製作,我們邀請業界最難相處的葉女士和鍾先生來提供監製。”

一般人很難想象,上面這段話來自臺灣金馬獎影片《大佛普拉斯》的片頭,由該片導演黃信堯親自以畫外旁白的形式念出。藉由這段旁白,電影開啟了一段畫面不停、解說不止的絮絮叨叨之旅。

打破第四道牆:《大佛普拉斯》的自我療愈之路

電影《大佛普拉斯》並沒有引進內地

作為一部標籤為“喜劇犯罪”的劇情片,《大佛普拉斯》講述的其實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菜埔在一家工廠做夜間保安,生活拮据。他的好友肚財以撿廢品為生,有天晚上兩人無聊之極,翻看工廠老闆啟文的行車記錄儀,竟然打開一個潘多拉魔盒。既看見了香豔,又看見了政商勾結,而且無意中成為一樁情殺兇案的目擊者。


影片情節並不複雜。除了黑白為主調的畫面,旁白是本片最重要的特色。

在現代語境中,以旁白介紹人物、推動劇情發展、抒發個人情懷,已經成為電影的敘事常態。在劇情和觀眾之間充當第三者橋樑作用的,一般是旁白敘述人。

《大佛普拉斯》中,導演黃信堯就是影片裡的旁白敘述人,用閩南語在鏡頭外鋪陳了大量同步解說。

有跟著畫面交代出場人物身份和背景的:

“在外面大小聲的,是工廠的老闆啟文,在後面摸屁股的是高委員和他的助理瓦樂莉。”

打破第四道牆:《大佛普拉斯》的自我療愈之路

還有情境點評,為影片帶入更高視角的。比如,好友肚財死後,菜埔來到他家中,看到一個堆滿毛絨娃娃的飛碟型世界。這裡藉由旁白,感慨菜埔自己其實並不瞭解肚財:

“我想雖然現在是太空時代,人類早就可以坐太空船去月球,但永遠無法探索別人的內心世界。”

打破第四道牆:《大佛普拉斯》的自我療愈之路

菜埔坐在肚財的娃娃世界裡

事實不止如此。在略帶壓抑傷感的《大佛普拉斯》中,“三不五時”冒出來的旁白,還擔當起打破故事片第四道牆的重任,讓整個觀影體驗變得奇妙而療愈。


【第四道牆】布萊希特的一種戲劇理論。其核心是,假設舞臺有三面牆,那麼敞開的、面向觀眾的臺口,實際上有一道看不見的第四道牆,這樣可以保證演員專心於戲劇。

一般情況下,第四道牆不可逾越,臺上的演員及劇情不會和臺下的觀眾有任何互動。



《大佛普拉斯》用兩種方式,實現破牆療愈功能。一是通過旁白的點評,讓製作團隊從幕後跳上前臺;二是通過語言和影像,讓旁白敘述人與片中人物互動。


一、離經叛道:通過旁白讓幕後團隊走上前臺


《大佛普拉斯》一開始,導演就介紹了影片製作方,還自亮身份,用“始終如一”四字定位表明,自己會堅持個人風格。在觀影過程中會給大家“宣傳一下個人理念,順便解釋劇情”,提前給觀眾做好心理建設。

不止製作方,演員在接下來的劇情裡也被旁白帶出。

本片中,釋迦是非常重要的一個人物。作為一個來去無蹤的流浪漢,他自帶佛性,旁觀周遭一切,雖然對劇情推動沒有任何作用,但擔當著影片“錨點”的角色。在出場時,導演的旁白卻這麼介紹:

“這位叫張少懷,他在片中名叫釋迦,在這支片裡他只有這句臺詞:逛一逛。”

打破第四道牆:《大佛普拉斯》的自我療愈之路

事實上,演釋迦的演員就叫張少懷。這句畫外解說用介紹演員的形式,一下消解了片中人物釋迦的神秘性,將觀眾從《大佛普拉斯》影片氛圍中,飛快拉回到屁股下面的座位上。

“現在聽到的,帶點美國西部牛仔氣味的音樂,就是配樂林生祥專門為我們啟文董仔所做的主題歌,歌名就叫和董仔去衝海浪。”

上面這段旁白,出現在啟文董事長在隧道偷情那一幕。

畫面呈現的是行車記錄儀記錄的內容,旁白解密般地解釋了電影配樂作者林生祥的創作初衷,順嘴調侃了片中人物貧富生活方式的落差。點評由外及內,非常順滑自然。

眾所周知,世上所有電影,都希望觀眾能沉浸在自己營造的虛擬情境中,最好完全不能自拔。

本片反其道而行之。

在劇情進行中,導演用介紹幕後演員和後期花絮的做法,不停將觀眾情緒抽離出畫面,不惜破壞自己精心打造的戲劇之牆。

表面看是自毀長城,實際上,在一拉一推之間,觀眾視角也隨之不停轉換,觀影體驗變得豐富,影片也平添一種奇妙的幽默調性。


二、顛覆認知:通過語言和影像,與片中人物互動


# 語言互動 #

片中主人公肚財有兩大愛好,一個是翻看黃色雜誌,另一個是夾娃娃。

夾娃娃是一種街頭遊戲,據說“臺灣人夾娃娃夾到失心瘋”。根據家扶基金會的調查發現,臺灣有高達43.6%的少兒,幾乎每週都玩夾娃娃。

片中有個鏡頭,在肚財專注玩夾娃娃的時候,全知全能的旁白敘述人,在畫面之外發出一個靈魂拷問:

“實在很難理解,一箇中年男子怎麼有這種興趣。每次都想問肚財你怎麼那麼愛夾娃娃。”

這句旁白近乎自言自語,不期望也不可能有什麼答案。

但接下來戲劇性的一幕是,肚財回頭了,他對著鏡頭回答說:

“夾娃娃很療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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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人物跳出三界,直面觀眾代言人,這顛覆了往常順暢的觀影認知。在你自認為可以居身事外、指點千秋的時候,第四堵牆倒了,劇中人一臉認真地站在你面前。

這種訝異感,製造出了跨越時空的一種新鮮觀影體驗。

# 影像互動 #

肚財的車被警察沒收之後,去借廢柴青年土豆的那輛舊摩托車,土豆依舊騎著他的粉紅新車。在黑白影調中,兩人並排行駛在馬路上,肚財嘲笑土豆:

“男人騎什麼粉紅色的摩托車,難怪你都交不到女朋友。”

“你是在靠北什麼?這電影是黑白的,你不說別人看得出來嗎?”

被嘲弄的土豆,居然知道自己身處一部黑白電影之中。這還不算什麼,更離譜的是,土豆話音剛落,影片中自己摩托車的車屁股慢慢變成了粉紅色,在黑白畫面中非常搶眼。這種惡作劇式的變色,顯然是導演對片中土豆那句辯白的回應。

整個對話配上後期摩托車的調色處理,於情節無傷大雅,電影卻在你來我往的互動中,又一次推倒橫在觀眾和角色之間的那道牆,著實讓人忍俊不禁。

打破第四道牆:《大佛普拉斯》的自我療愈之路

黑白畫面中的一抹粉紅


導演通過個人化嘗試,於影片平添療愈功能,於自己完成一次自我救贖


導演黃信堯拍紀錄片出身,經歷坎坷,常年或冷眼看世界,或被世界冷眼相看。電影選用黑白色調和旁述風格,固然是成本和技術上的考量,但也未嘗不是導演本人世相觀的一種反應。

打破第四道牆:《大佛普拉斯》的自我療愈之路

臺灣導演黃信堯

《大佛普拉斯》打破了他自己不擅劇情的一道藩籬,讓他有機會在一部商業長片裡,通過紀錄片式的文藝影像、冷嘲熱諷的點評,狠狠抒發了積攢已久的個人情懷。

儘管黃信堯說過:“我都不知道什麼是第四道牆。”但,該片於他,不啻是種救贖。


結語


“人生沒什麼意義,只能喝茶唬爛。”

這是紀錄片《唬爛三小》中黃信堯朋友說的一句話。臺語唬爛是吹牛的意思。

其實萬事皆有意義,唬爛有意義,《大佛普拉斯》看似荒誕不經的破牆也有意義。

故事辛辣而悲涼的底色,被片中無處不在的黑色幽默化解,觀眾在整個觀影中都洋溢著隔岸觀火般的輕快和愉悅。大家在面對荒謬不堪的命運時,竟然有了一笑了之的底氣。

就彷彿在街頭喝茶唬爛的消沉中,忽然看見摩托車屁股那一抹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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