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肅霜:懷念良師益友李少春

一代名優——李少春同志逝世十週年了!在這文學藝術得以蓬勃發展的新時期十年中,我對他的懷念一直沒有中斷過。不久前,少春之子浩天致函於我,函中談到有關紀念活動問題。這,更勾起我對他的深切懷念和追憶......

少春比我年長十歲,藝術上是我的前輩。當我剛剛投師學藝,還是少年孩童的時候,就聽前輩藝人說,我們京劇界有個李少春,文武全才,技藝驚人,在上海出名,又紅遍了北京......那時候,我沒有看到過他的戲,但是,他那譽滿天下的才氣和名聲,已闖進了我的心靈,激起了我的神思和遐想,喚起了我對未來旦角表演藝術的憧憬。我暗下決心,要走李少春式的文武全才之路。

關肅霜


關肅霜:懷念良師益友李少春


我第一次看少春的戲是在抗日戰爭勝利後的1945年。那時,我隨師父師孃由河南信陽回到武漢,正巧他在那裡演出。因為慕名已久,我一連看了他的許多出戲。記得頭天看的是《四郎探母》,第二天看的是《三岔口》,第三天看的是《上天台》帶《打金磚》,此後,還看了他的一些猴戲。真是名不虛傳!在看戲的過程中,我簡直被他的藝術傾倒了!他不僅扮相好,嗓子好,身上極帥,一出場就能緊緊地抓住觀眾,而且有高超的技藝,唱、念、做、打樣樣皆精。高超的技藝是戲曲程式的結晶,是刻畫人物的最有力手段,在某種意義上說,衡量一個戲曲演員水平的高低,就是看他有沒有技藝,有沒有徵服觀眾的“撒手鐧”。少春同志可謂在文武兩方面都具備高超的技藝。文的就是他那清潤、醇厚、靈活、大方而又不同凡響的唱功;武的就是其凝練、巧妙、深厚、精粹的武工。例如他飾演的劉秀,前折《上天台》唱得韻味濃厚,餘音不絕,十分動人;後折《打金磚》,他戴著甩髮、髯口,穿著厚底、褶子,乾淨利落地走了【殭屍】、【吊毛】、【竄撲虎】等技巧,展現了光武皇帝漢宮驚魂的奇異場面,藝術效果十分強烈。對於別人來說,需費九牛二虎之力方能“拿”下來的戲,對於他來說,卻是那樣遊刃有餘,真叫人驚羨!尤其使我印象深刻的是,他不只是能文能武,技藝全面,更重要的是,他裝龍像龍,裝虎像虎,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演出了人物的性格。楊延輝的“探母”之情,孫大聖的“齊天”之志,以及任堂惠的機智勇猛,都被他演“活”了!那時,我雖然還沒有和他結識,然而,他的演出大大地開闊了我的眼界,使我有了學習的榜樣。

新中國成立後,我和他結識了。1954年,他率中國京劇院演出團慰問人民解放軍來到昆明。為招待他們,組織上安排我演了一場《擂鼓戰金山》。戲完後,他到後臺來看我,對我演出給予極大的鼓勵。第二天,我到翠湖招待所去看望他,他正和江新蓉、李和曾、侯玉蘭、黃玉華等同志在一起。我向他提出很想進京到中國京劇院學習、深造,他當即一口答應,表示回北京即給我聯繫辦理,並說我是個人才,如果願意到中國京劇院工作也可以。我說我只想去深造,不想調去,他也沒有強我所難。此後,上海舉行華東戲曲觀摩演出,我去觀摩,其間收到他的信,讓我到中國京劇院去學習。這樣,當華東戲曲觀摩演出一結束,我便北上到中國京劇院,實現了我進京深造的夙願。當時,少春同志正準備出國,並負擔著繁重的領導工作,儘管如此,他還是親自接待了我,為我創造了各種良好的學習條件。記得,他親自安排了一餐便飯,把有關領導和老師都請了來,一個一個地向我作了介紹,當場安排了老師。他這樣一個名人,如此地關心我這樣一個初出茅廬的後生,使我永生難以忘懷。

《連環套》

李少春飾黃天霸


關肅霜:懷念良師益友李少春

關肅霜飾黃天霸


關肅霜:懷念良師益友李少春


李少春、關肅霜

分飾黃天霸


從此,我和他不再只是“神交”了,他成了我的良師益友,成了我藝術上學習的楷模。1957年,我參加世界青年聯歡節後回到北京,為慶祝蘇聯社會主義十月革命勝利四十週年,我和他同臺演出了一出《鬧龍宮》,當時共有三百多人參加演出。他飾孫悟空,我飾龍女,我和他有一段開打,他的把子功非常深厚,金箍棒到他的手裡,真是千變萬化,運用自如,而且一招一式都有思想感情。和他同臺,大能促使記憶提高。可惜,我和他只同過這一次臺,這使我藝術生涯中的一大憾事!

50年代,是少春藝術上的鼎盛時期。這時看他的演出,給我的突出感覺是,他塑造的人物已達到了形似和神似的高度統一的境界。例如他飾演孫悟空,完全不像許多演員那樣,一味地在舞臺上抓耳撓腮學猴氣,以為只有如此才是猴。他不是那樣,他是反其道而行之,是“猴學人”,是孫猴子這個精靈在模仿人的儀態、人的威嚴。他把“猴氣”、“人氣”、“仙氣”和諧地集於一身,創造了一個活生生的美猴王形象。又如他飾演《白毛女》中的楊白勞,一登臺就把觀眾鎮住了。他用【撞金鐘】的鑼鼓點,恰到好處地表現了人物“十里風雪轉回來”的痛苦和哀怨......僅只幾個身段和唱腔,就把楊白勞這個人物刻畫得活靈活現。可見,其表演藝術是何等的精深。

由於他是我心目中學習的榜樣,所以,我每一次進京都要去看望他,並和他一起切磋藝術,即使在“文革”中也是這樣。記得,有一次他和我談起《野豬林》的唱腔設計。他說,“火燒草料場”那折戲,原先林沖上場只是唱幾句“吹腔”,拍電影前,導演崔嵬提出這時應著重抒發報國無門、滿腹悲憤的苦悶心情,於是,重新寫了一段唱詞,其中“荒村沽酒慰愁煩”一句,就是從解放前北京舊衚衕裡討飯老人的痛苦呻吟中脫化出來,加工形成的。他感慨地說,搞藝術的人要會留心觀察,要善於向民間和生活學習,這時我想起我在創作《黛諾》的唱腔時,也是和琴師一起,努力向生活學習,向民族學習,“只是難捨我與高山千縷情”一句,也就是大膽地把景頗族民歌和京劇南梆子曲調融為一體,並收到了很好的藝術效果。我認為,在藝術上,我和他的心是相通的。

京劇《打焦贊》 關肅霜 飾 楊排風


關肅霜:懷念良師益友李少春


在京劇藝術發展史上,少春同志的貢獻是很大的。他集京劇武生藝術之精華和老生藝術之精華於一身,同時,廣泛吸收其他行當表演藝術之長,極大地開拓了京劇文武老生的藝術領域,並把它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峰。其文武全才型表演藝術的實踐意義和指導意義,已超越了武生行當和老生行當,深刻地影響著整個劇壇。可以這樣說,他是京劇舞臺上全才型表演藝術的傑出代表和典範,他的榜樣的力量,足以召喚幾代人學習和效仿。當今京劇界新秀李光、馬少良、耿其昌、李小春等,都是他的繼承人和效仿者。我也是他的效仿者。十年浩劫,致使他過早謝世,這是京劇界的重大損失。我常常由衷地感到悲痛。所慶幸的是,他充滿生機的藝術之樹常青。在今天振興中華戲曲之際,他全才型表演藝術之風範,正激勵和鼓舞著一代新人向上拼搏、攀登!少春在天之靈,亦當欣慰。


1986年8月29日

圖文來自:尋找李少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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