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32年一開年的正月初，晉軍吃完年夜飯就全軍出動，向東而來。據《左傳》記載，晉軍此次的進軍方案先是向衛國借路，遭到衛國拒絕後，返回，向南到黃河，坐船順流而下才進入中原戰區的。
我也知道一再提到地理問題，會讓對地理不太熟悉的朋友打瞌睡，但實在沒辦法，在中國大地上發生的歷史故事，必然會牽涉到中國的地理問題。
我儘量說的簡單點，如果晉軍從山西向東去找位於河南北部、黃河以北的衛國借路，那就可以肯定，晉軍先走的是太行八陘之中，峽谷最深的白陘，也就是從現在的山西晉城市陵川縣到河南新鄉市輝縣這一段山路。
穿過衛國，經曹國，抵達商丘，這是前往救援宋國最合理的一條路線。
可惜衛國不肯借路，一來因為他已經投靠了楚國，二來也怪晉國自己名聲不好，假虞滅虢這種招數實在太狠，如今晉人又來借路，衛成公難免心裡打鼓：“你姬重耳不會是要學你爹，把我也當作虞國傻子了吧。”
雖然晉文公給了他機會，先把他當做可以挽救的對象，衛成公也只能拒絕了。晉文公沒辦法，只好向南到自己在河南的根據地陽樊，從這裡坐船順黃河向東，進攻衛、曹二國。
既然給臉不要臉，那正好，可以報復當年衛文公不肯接待自己的仇了，就因為衛文公的鄙視，自己差點沒餓死在衛國。就算我不搞假虞滅虢的陰招，正大光明的打，你衛國也不是對手。
黃河水急，順流船快，不過幾天后的正月初九，晉軍就穿插到了衛國的腹地，當年晉文公一行要飯的衛國五鹿地區，現在的河南濮陽縣南，晉軍沒費吹灰之力攻佔五鹿，鍥入曹衛之間的結合部。
這裡已經是河南與山東的交界處了，向東南不到一百公里就是曹國，現在的山東菏澤市。攻佔曹國，再向南一百多公里，就是此次晉軍要救援的宋國國都商丘。
晉軍把五鹿當作這次東征的前進基地，在這裡囤積軍需物資，準備再接再厲降伏衛國攻打曹國。在這期間晉文公向齊昭公發出照會，請他到五鹿來見一面，得給齊國打打氣。
僅戰鬥部隊就接近四萬的晉軍全力救援宋國，正在猶豫不決的齊昭公終於有了主心骨，這可是一支比自己老子當年的齊軍還要強大的軍隊，齊國有希望了，中原有希望了。他當即出發，來和晉文公共商中原的安保大局。
衛成公一看，齊國站到了晉國一邊，而且晉軍已經深入自己衛國腹地，勢不可擋，也動了改換陣營的心思。
以晉國之強和齊宋聯盟，恐怕連楚國也未必能佔到什麼便宜。自己夾在晉、齊、宋三國包圍下，就算楚國想救自己也根本夠不到。他趕緊派出使節來見晉文公，希望能參加晉、齊二國的會盟。
可惜，已經晚了。前幾天我給你機會你不要，現在打到你眼皮子底下了，才想起來要當牆頭草，哪邊順風就往哪邊倒，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兒。晉文公斷然拒絕了衛國的請求。
此時的衛國全國上下已經是人心惶惶了，晉國的強大與強硬態度，是他們始料未及的，本來以為投靠楚國就安全了，現在看來晉、楚之間的較量，結果還很難預料。
不管楚國能不能擊敗晉國，自己現在被晉、齊二大強國包圍的眼前虧是吃定了，為了繼續向南抗擊楚國，晉齊二國很有可能會先解決自己衛國這個後顧之憂，至於怎麼解決，那可就是人家的事了，滅國，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落到如今的危險境地，要怪就得怪衛成公政治水平太差，在局勢還不明朗的時候，就急吼吼的站了楚國的隊，現在怎麼辦。
其實還真別說，中國春秋時代人民的政治自主權還是很高的。我們一般熟悉的、老師在歷史政治課上說的、萬惡的封建獨裁專制制度，在當時可沒有市場。
比如現在的衛國國人，他們為了保護自己的國家，想出了一個辦法：既然先前的外交政策出了偏差，那就得追責，親附楚國的決定是衛成公作的，那責任就是他的沒跑。
衛國國人自發的組織起來，拉起巨大的橫幅，上面寫著“反對國君賣國，維護中原聯盟”的標語，走上街頭，舉行抗議示威遊行，要求衛成公下臺。
而走在遊行隊伍最前面的是衛國元老元咺（讀選）和一幫貴族大夫，這下衛成公沒戲了，徹底成了孤家寡人，被迫宣佈下野，傷心欲絕的離開國都，去了衛國襄牛隱居。
他走前囑託元咺輔佐弟弟叔武攝政，二人立即改弦更張，執行親善晉國的新國策，以此來向晉文公認錯，衛國這才得到晉文公的原諒。
不幸的衛成公，當初決定投靠楚國時，衛國參與決策的貴族們都是投了贊成票的，現在形勢起了變化，為了討好晉國，這幫白眼狼就把自己當做替罪羊給驅逐了。唉，那時候的一國之君可真不好當啊，背個黑鍋什麼的，那是家常便飯。
不過，在這次晉楚相爭的過程中，有很多人的命運受到影響，衛成公還不是最冤的，下面這位才是真正的千古奇冤。
衛國與魯國結成戰略合作伙伴關係以後，魯僖公派遣了一個叫公子買的貴族大夫率領本部軍隊，到衛國協助衛國國防。
現在衛國爆發了驅逐國君的和平政變，改換了陣營。公子買和他的海外派遣軍，境地頓時尷尬了。想退回魯國，可還沒有接到國君的命令。如果繼續留在衛國，晉軍絕不會允許背後還有一支敵人的軍隊，他隨時都有被消滅的危險，急得公子買心急火燎。
正在他不知所措、頭痛欲裂的時候，他的領導魯僖公很負責，幫忙解決了他的痛苦。
根據新的形勢，魯僖公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他想搞中立政策。
“在你們鬥個清楚明白之前，我得先緩緩，不忙站隊。”
那就得晉楚二邊都要討好，而且要做到天衣無縫，不能讓任何一邊覺得不滿意，或者覺察到自己也是牆頭草。
這是個高難度的空翻動作，我們來看看魯僖公完成的怎麼樣。
首先，他派出使臣前往公子買的派遣軍司令部，公子買還以為這是來傳達讓自己撤退的命令的，趕緊出來迎接。萬萬沒想到，這個使臣一見到他，二話不說，快如閃電般的拔出佩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揮劍直取公子買項下。
公子買的人頭落到地上，骨碌骨碌的打了幾個滾，在他意識還沒消失前，在此生最後的幾秒鐘裡，他覺得現在頭倒是不痛了，就是脖子有點涼，舒服多啦，但是，話說回來，這是為什麼啊…………！！！？？？
唉，在那個時候做一個貴族大夫也不容易啊，有時候人頭已經落地了，還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魯僖公的使臣斬殺公子買後，向他目瞪口呆的部下們傳達了國君的命令：“公子買叛國求榮，依律正法，所部就地解散，遣返回國。”
在晉軍背後最後一支有威脅的別國軍隊，就這樣被他們自己的國君――魯僖公，解決掉了。
使臣回國前，先去在五鹿的晉軍司令部，覲見晉文公，說：“尊敬的君侯殿下，自從聽說您來救援宋國以後，弊國上到國君、下到國人無不歡欣鼓舞、翹首以盼。
弊國國君當即派遣小臣前往衛國，召回我國派駐衛國的公子買所部，不想公子買是個親楚派，死心塌地的要跟著楚人混，想在留在衛國繼續威脅貴軍側翼。小臣只好執行我們魯國的軍法，將他處死。請君侯放心，我們魯國絕不會與您為敵。”
然後，魯僖公又派使臣去見成得臣，說：“尊敬的令尹閣下，衛國現在投降了，本來我們魯國還有一支部隊駐紮在衛國，可以威脅晉軍側背。
不想該部指揮官公子買膽小如鼠，竟然不顧我們國君要求他堅持抵抗的命令，想要撤退回國。我們國君派遣使臣前往阻止無效，使臣當即執行戰場紀律，將其斬殺。
但是很遺憾，公子買所部失去指揮官後，全部潰散，我們魯國已經無法幫助您牽制晉軍了。”
一番話滴水不漏，成得臣就算有點懷疑，也是無話可說。
而在在另一邊，看完魯僖公精彩的3600度屈體團身後空翻，估計晉文公也被震的呆若木雞。
國際外交還可以這麼幹，真是讓人大開眼界。這種棄卒保車的大招，確實精妙絕倫。高！實在是高！佩服、佩服……！就是公子買被自己的國君賣得實在是――太冤了！！！ 我覺得竇娥如果聽說過公子買的故事，她都不會喊冤了。
就在這段各國都有精彩表演的時間裡，晉軍中軍主帥郤縠病死在軍中，晉文公臨戰換將，提拔原下軍副帥先軫升任中軍元帥，任命胥臣為下軍副帥。做好調整、安定衛國後，晉軍開拔，開始進攻曹國。
曹共公深知自己當年侮辱了晉文公，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他率領曹軍死守在國都陶丘，拒不投降，慘烈的陶丘攻防戰打響。
攻城戰從來都是進攻方的噩夢，晉軍在陶丘城下傷亡慘重。曹軍為了瓦解晉軍的鬥志，將攻上城牆後戰死的晉軍屍體懸掛在城牆上。
晉軍士兵們現在要仰望著自己戰友血肉模糊的屍體繼續攻城，士氣大挫。有人向晉文公建議：“曹國人這麼不人道，我們也不用客氣了，請國君下令，移軍駐紮到曹國人的祖墳公墓去。”
於是晉文公下令移軍，駐紮到了曹國郊外的墓地。曹國人大為恐懼，幾萬對自己苦大仇深的晉軍住在祖先的墓地上，萬一發生大規模的掘墓事件，祖宗的在天之靈可就不得安寧了。
曹國人趕緊把所有的晉軍屍體大殮入棺，打開城門送還給晉軍。不料晉軍趁機攻擊城門，陶丘就此陷落，曹共公被俘。
晉文公讓人把嚇得抖成篩糠的曹共公帶到大營，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痛罵：“你這個死變態，當年還敢偷看老子洗澡，現在罰你去繞城裸奔。”
呵呵，開玩笑哈，這話是我說的，不是晉文公說的。#^_^#
然後命令晉軍不得進入僖負羈的家宅，不許打擾僖負羈家。沒想到的是，晉文公雖然一心想要報答僖負羈一家，可惜到最後還是沒能保護他。
這個命令現在需要特意下達，說明在攻城戰中，身心飽受摧殘的晉軍士兵，必須得找點發洩的對象，他們對陶丘城的洗劫已經開始了。
身負國君車右將軍之職的魏犫，算是晉文公的貼身保鏢，是跟隨晉文公最後一批進城的，同行的還有國君衛隊的軍官顛頡。進城後，二人一路張望，發現可搶的貴族人家已經沒有了，全城就剩僖負羈他們家的宅院還完整無缺。
二人勃然大怒，你們這些不講義氣的傢伙動作也太快了，一點也沒給我們國君衛隊的弟兄們留啊？
進城安頓好晉文公，下班後的魏犫、顛頡走上已經有如人間地獄般的陶丘街頭，想看看還有沒有啥剩下的能打劫的。結果好不容易才在一個面目全非的酒館裡，翻箱倒櫃的找到些沒被兄弟部隊打砸搶完的剩酒剩菜。
二人越想越來氣，一邊喝就一邊罵上了，從三軍元帥一直到下級軍官，他們把先進城的晉軍中、自己認識的人全罵了個遍。
罵到最後，已經醉了的二人，居然罵到了晉文公頭上，“你個偏心眼的國君，放著勞苦功高的自己人不管，居然去報答敵國一個什麼僖負羈的恩情，真是糊塗透頂。”
二個傢伙趁著酒興，越罵越起勁。最後一拍桌子，管他孃的什麼國君禁令，反正我們得搶夠本，不然對不起這次血戰大功。
其實，我覺得他們作為國君近衛部隊的軍官，應該沒有直接參加攻城戰，就是好不容易碰上了屠城的機會，看著別人搶劫發財，自己來晚了沒得搶，眼紅了，被激發了出人類獸性的一面。
二人說幹就幹，帶領一夥部下趁著月黑風高，包圍了僖負羈的家宅，放起大火。二個醉鬼也是喝多了，不顧火勢衝進僖負羈家，見人就殺，大火中僖負羈被全家滅門。殺得興起的魏犫在混亂中也被一根燒斷的房梁砸傷胸部，斷了幾根肋骨，顛頡連忙把他背出火場。
天亮後，得到消息晉文公氣得暴跳如雷，居然有人敢公然違反國君命令，把恩人僖負羈一家滿門殺光，簡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嚴懲今後怎麼維持軍紀。
不過轉念一想，魏犫可是晉軍第一勇士，就這麼被處死，似乎也太可惜了。他派了個人去查看魏犫的傷勢，如果傷勢太重，那就殺了整肅軍紀，要是傷的不重，還是留他一命，繼續為自己效勞。
要說魏犫也不愧是以後魏國的始祖，雖然脾氣火爆，但也絕不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莽漢。這次一時酒後衝動犯下大罪，不過在他清醒的時候腦子還是絕對夠用的。
他一聽說國君派人來看他，立馬就明白了晉文公的意圖。趕緊從病床上一躍而起，大呼左右趕快拿繃帶來，左右嚇了一跳：“大夫您這是幹嘛，不好好躺在床上裝傷重，博取國君同情，起來幹什麼？”
魏犫大怒：“你懂個屁，還他孃的指望人家同情，沒有利用價值，老子死不足惜。趕快用繃帶把我的胸裹緊，我要出迎國君使臣。”
見到使臣後，魏犫施禮如儀，文鄒鄒的說：“以國君的威儀，正是我應該努力報效的時候，這點傷沒什麼，怎麼敢因此休息。”
然後當著使臣的面，強忍傷痛，做跳繩運動三百次，做蛙跳運動三百次。使臣一看這傢伙確實沒事，就回去報告晉文公，饒了他一命。車右將軍肯定是當不成了，被下放到一線作戰部隊。
“既然你覺得作戰部隊佔便宜，那就去最先發起衝鋒的部隊吧，戰死了算你立功贖罪，死不了以後接著衝。”
晉文公任命舟之僑為新的車右將軍。
顛頡就沒那麼珍貴了，被當著已經搶紅了眼的晉國三軍，砍下了頭顱，做了整飭軍紀的反面教材。
你們也該收收心了，連跟隨國君流亡十九年的顛頡，犯了軍法一樣殺頭，都給我小心著點，別搶的起勁，連軍法都不怕了。
就在晉軍攻佔曹國的同時，楚國成得臣也沒閒著，他沒有上晉軍想要圍點打援的當，棄曹衛於不顧，全力猛攻宋國。宋成公實在堅持不住了，再次派出大夫門尹般前往曹國，催促晉文公趕緊救他。
晉文公召集眾大臣開會，說：“宋國已經很危急了，不去救援就會失去宋國。向楚國求情，估計人家也不答應。我想和楚人作戰，恐怕我們的盟友齊、秦二國，還有顧慮。我們應該怎麼辦？”
新任中軍主帥先軫建議說：“讓宋國把給我們的禮物轉送齊秦二國，請他們去和楚國交涉停戰。我們則把曹衛二國的土地，劃一部分給宋國，補償他們被楚國攻佔的土地。楚國必然會因為曹衛的損失，拒絕齊秦的和平提議。
齊秦得了宋國的賄賂，卻被楚國拒絕，肯定會下不來臺，那就只有一戰了。”
本來齊秦二國雖然都和晉國結盟，但是直到現在還沒有派遣軍隊前來參戰，和魯國一樣，他們也是在觀望。
現在晉國故意挑撥還可以置身事外的齊秦二國與楚國交惡，促使他們放棄對和平的幻想，儘快用實際行動加入到對楚國的決戰中，別想著做騎牆派。
不出所料，楚國果然拒絕了齊秦二國的和平倡議，丟了面子的秦穆公派兒子小子憖（讀印）率領一支秦軍前往曹國加入晉軍，齊國則派出了二大上卿之一的國歸父以及大夫崔夭前來助戰，晉齊秦三國的抗楚援宋聯軍正式會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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