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身立命不易,雜談《忠義水滸傳》


安身立命不易,雜談《忠義水滸傳》

錢穆先生在其《中國文學史》的講義中,對《水滸傳》評價很高


在錢穆先生的中國文學史講稿中,對《水滸傳》這部小說評價很高。文章的標題筆者採用了《忠義水滸傳》這個略顯原始的書名,要突出的就是《水滸傳》的核心理念。及時雨宋江將聚義廳改成了忠義堂,無論是文本讀者還是影視觀眾,都難免會覺得這是俠義對皇權的妥協,記得98版《水滸傳》中宋江的扮演者李雪健老師,沒少因為自己接演的角色而遭人非議。

在今天人文至上的環境裡,珍視生命、平等博愛成了毋庸置疑的信條,這當然是社會的進化,沒必要去否定它,但基於這種大而化之的道德觀就來指責《水滸傳》滅絕人性、殘忍嗜殺這就真是雞蛋裡挑骨頭了,或者說是不知古人安身立命的難處。


安身立命不易,雜談《忠義水滸傳》

李雪健老師飾演的宋公明,既有心機城府,活得又很複雜無奈


本人以為,一種良性的文學鑑賞,一方面要看到古典文學中,直到今日也應該被珍視的高貴品格,正如《呂氏春秋》所說的“當理不避其難,臨患忘利,遺生行義,視死如歸”。另一方面古人畢竟是古人,不可能有今天這麼和善,或者說像今人一樣,堂而皇之地拿著普世價值觀來做聖人標榜。《水滸傳》要描寫的是,一眾好漢在不平之世要謀求個生存之道,殺戮就成了不可避免的原始手段,霍布斯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看成是自然狀態下的戰爭,這話說的雖不討喜,但卻很實在。

《水滸傳》中的忠義,是一種寫實的描寫,宋江要忠義的名聲,就要真刀真槍為大宋朝廷賣命來換得,說白了忠義是朝廷給你的一個褒獎、一個評定,可以說是榮譽,但絕不是什麼品德。李雪健老師在接受採訪時說得有道理,宋江想讓弟兄們有個好歸宿,不想到死都揹著個賊的名聲,依個人愚見,宋江作為基層胥吏,經歷過官場的惡作,並且他自己也深諳此道。宋江或許真就知道弟兄們招安之後,可能沒個好結果,但宋江的底線是,只要洗脫了賊的汙名,那就是最不壞的結果。

像鄉紳晁蓋、塾師吳用,在他們身上所反應的,其實就是地方上識文斷字,有話語權和影響力的豪強之徒與大宋朝廷若即若離的微妙關係。如果不發生智劫生辰綱,晁蓋、吳用在大宋官媒中的形象,也應當是保境安民、高臺教化的感動宋朝人物,人做到這樣,也就算合了忠義之道。


安身立命不易,雜談《忠義水滸傳》

“替天行道”的大纛旗,已經明確說出了地方豪強的行動綱領,他們並非像方臘一樣起義造反


梁山好漢可以搶錢、搶糧、搶娘們,但絕對不能搶地盤,因為就農耕社會來說,土地是朝廷獲取稅收來源的根本途徑,搶了地盤等於和朝廷撕破了麵皮,梁山好漢終究還是屬於不怎麼好惹的地方豪強,而不是公然造大宋皇朝反的起義勢力。地方豪強的不好惹,在於征討成本過高,宋江三敗高俅,兩贏童貫所憑藉的就是這份地利優勢。一旦宋江轉投官軍,地利優勢消失不見,遠征方臘反主為客,即便己方猛將如雲,其傷亡之慘也足以令人揪心。古時的皇權雖然強大,但真沒強到無微不至、無孔不入的地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只是儒學的宣教手段而已。


安身立命不易,雜談《忠義水滸傳》

98版《水滸傳》中的英雄群像


很多人指責李逵殺人不眨眼,殘酷殺害小衙內,因此就厭惡起了《水滸傳》這部小說,甚至不允許未成年的孩子去看。其實這真有些因噎廢食,因為《水滸傳》作為一部才子書,根本就不是給孩子看的,讀懂才子書的前提,就是要到社會去歷練,去遭罪。將《水滸傳》定為才子書的,是明末清初反抗意識強烈的學者金聖嘆,這裡對“才子”的定義,不是溫潤如玉、才思敏捷的俊俏公子,而是勇於打破時代成規的文學冒險家,才子書在同時代人看來,無疑是出格的。《水滸傳》中李逵嗜殺不假,可暴力恰恰是人最原始的潛能,李逵背母同樣是眷戀母系氏族的原始記憶。李逵殺害小衙內,被視為殘忍,而李逵得以隨著宋江博取個忠義的名聲,靠的不還是嗜殺和殘忍麼,同樣是殺戮,只看你為誰去殺。

安身立命不易,雜談《忠義水滸傳》

聽潮而元,見信而寂的魯智深,在坐化時刻所說的偈頌,可謂大徹大悟


佛家來看,這就是人生的無常,這就是世間的有漏皆苦,面對這種苦處,你逃避和詛咒都是沒用的,最好的方法,就是砥礪自心,殘酷面對,心如鐵石,亦如止水。文末,援引花和尚魯智深圓寂時的偈子,作文通篇文章的總攬:“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裡扯斷玉鎖。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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