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驚歎於文斯·卡特的扣籃,卻終將遺忘他百川歸海的完整人生

  這個世界委實有千萬種別具一格的生活方式。有堅守一城的隊魂,有桀驁心高的遊騎兵;有鬱郁不得志的流浪者,有詩意棲居寫書拍片的胖子;有飛天遁地卻拿不到滿分的年輕人,也有勤勤懇懇投三分的地板流老將......生活和生活互相交錯,人與人相會又分離,就像春風秋雨在玻璃窗上劃過的一道道水線,最終匯聚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這是關於文斯·卡特的故事。

你們驚歎於文斯·卡特的扣籃,卻終將遺忘他百川歸海的完整人生

  2020年3月12日,由於魯迪·戈貝爾的新冠病毒檢測為陽性,NBA正式下發了“常規賽暫停”的通知。不同於馬克·庫班在得知消息後的90度戰術後仰,亞特蘭大老鷹主場的球員和球迷們卻在加時賽的最後20秒,用另一種方式告別正常的生活軌跡。

  這可能是本年度NBA最值得回味的一刻——在蘭德爾罰球的時候,老鷹主場剩下的球迷開始高呼“We want Vince”(我們要文斯),23歲的約翰·科林斯則揮舞雙臂,讓球迷喊得再響些。於是老鷹主帥用43歲的卡特換下23歲的亨特,26歲的蘭德爾罰球之後,21歲的特雷·揚帶球過半場,給身後的卡特來了一個遞手掩護,身邊的紐約尼克斯球員們早已放棄防守。卡特在前47分鐘4投1中,但這最後一次機會他沒有錯過,穩穩命中弧頂三分,全場觀眾和球員再次送上歡呼與擁抱。

  卡特似乎還沒反應過來這樣的待遇意味著什麼,就好像NBA本身也沒做好停擺的準備一樣。他說:“最開始我不想聽到這些的,我說,讓我先回更衣室吧,我們還有將近兩週的比賽呢。

  “說我生涯結束了是種奇怪的感覺,還有15場比賽呢。不打我也能接受,就是感覺很怪,突然就這麼結束了,很奇怪,我沒預料到是以這樣的一種方式。”

  說到這裡,卡特已經止不住流淚。

你們驚歎於文斯·卡特的扣籃,卻終將遺忘他百川歸海的完整人生

  我們或多或少都有過類似的體驗:你習慣了某件事情和某些陪伴,然後在某一刻,這些東西突然被某種不可抗力抽走,你被告知這一切都結束了。於是你開始恍惚,言語開始像卡特這般支離破碎,不真實感如隕石般落下。

  比如科比的離開、賽季的中止、美股的熔斷、基金和黃金的下跌,比如李雲龍在魏大勇犧牲後,習慣性喊出的那一聲“和尚”。

  這和去年全聯盟排隊“逼”諾維茨基退役還不同——諾維茨基所到之處,各隊主場都是一種“老司機馬上要退役”的氛圍,以至於諾維茨基自己都覺得很無措:“如果我明年再打一年,大夥兒還得再致敬一次。所以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NBA很可能會停擺到8月份,而卡特早在去年休賽期就做出決定:打完本賽季就退役。

  於是這個堪比“打完仗就回老家結婚”的Flag,在常規賽還剩15場的時候被一位法國中鋒一把拔起,20年漫漫輪迴路,不知此刻的卡特有沒有想起當年被他隔扣的另一位法國中鋒。

你們驚歎於文斯·卡特的扣籃,卻終將遺忘他百川歸海的完整人生

  當你年長到足夠成為大多數球員的父親,你自然就能遇到各種巧合與緣分。比如卡特在1998年夏天被選中之後,直到1999年2月才打上第一場比賽——水滴們漸次滑落,從一個縮水賽季,滑向20年後的另一個縮水賽季。

  卡特的第一個對手是擁有皮爾斯和加內特的凱爾特人,兩邊都有一些熟悉的姓和名:皮爾斯是貨真價實的保羅·皮爾斯,而加內特的全名是馬龍·加內特。凱爾特人的替補席坐著布魯斯·鮑文,猛龍的替補席坐著麥迪。那場比賽卡特首發出場拿下16分,進的第一球是一個瀟灑的轉身後仰,他的表弟替補出場,拿下不遜於他的13分7籃板,兄弟倆一道,為爹不疼娘不愛的多倫多猛龍隊拿下賽季首勝。

  對了,那場比賽卡特還有一個飲水機隊友,名叫肖恩·馬克斯。

  從某種角度來說,文斯·卡特是猛龍的第一個真命天子,這支1995年才成立的球隊三年一共贏了67場球,然後搬到多倫多的航空中心,並在同年選中了卡特——第二年,他們就打進了季後賽。

  比戰績更重要的是關注度,在卡特到來之前,身處北境之外的猛龍幾乎毫無存在感可言,多倫多當地一個冰球俱樂部的經理在看了猛龍比賽之後毫不留情地說:“他們就是一群黑鬼而已。”

  於是一個北卡出身、球風飄逸、扣籃勁爆的鋒衛搖擺人,在那個後喬丹時代,就成了猛龍、多倫多乃至加拿大當之無愧的偶像。特里斯坦·湯普森甚至直接對卡特表示:“你就是我們的邁克爾·喬丹。”

  “我當時就愣住了,我根本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卡特感嘆道。

你們驚歎於文斯·卡特的扣籃,卻終將遺忘他百川歸海的完整人生

  這確實對得起卡特“半人半神”的江湖名號。順便,在他第一年場均18分接近全票當選最佳新秀、第二年場均25.7分成為全明星票王的時候,多倫多人給他起的第一個外號是“Vinsanity”——文瘋狂。

  這種瘋狂和崇拜在2000年達到了頂峰:卡特先是打出了NBA扣籃大賽未來16年的賢者時間,又在同年的奧運會上扣出了2米18的新高度,甚至一度傳出了“法國中鋒維斯被卡特扣退役”的謠言。在打完法國隊後,卡特立刻給家人打電話:“現在打開電視機!看運動中心頻道!”然後他的家人就看到了那個扣籃鏡頭的重播,緊接著,尖叫聲傳遍了社區。

  卡特帶給多倫多和NBA的,就是這種影響和衝擊,暴力與飄逸相結合、悍勇與細膩相交融,這也是籃球這項運動抓人眼球、引人沸騰的本源之火。正如大衛·斯特恩所說:“他的表演讓籃球重新成為一項讓人興奮的運動。”

  偶像的力量是如此純粹而龐大,每個孩子的房間裡都掛著卡特的海報,NBA也首次將聖誕大戰安排到了猛龍主場。用多倫多人民的話來說,卡特終於“把多倫多放到了地圖上”。

你們驚歎於文斯·卡特的扣籃,卻終將遺忘他百川歸海的完整人生

  不過熊熊燃起的半神之火,終究還是匯聚成了兩朵烏雲,其中一朵遮住了麥迪的崛起之路。雖然麥迪在若干年後終於承認:“如果當時我們沒有分開,那我們能獲得很多冠軍。”但在當時,這個同樣心高氣傲的鋒線大才決定回鄉謀前途,多倫多大街上舉著“留下!T-MAC!”牌子的球迷最終失望而返。於是兩道水滴在短暫交錯了兩年後一別兩寬,開啟各自的輝煌與苦澀之旅。

  而另一朵烏雲,則暫時把加拿大人民的眼睛閉了起來,直到4年後,他們才嚐到由愛生恨的滋味。

  2001-02賽季可能是雙方分崩離析的第一個伏筆:卡特在球隊30勝40負的時候受傷報銷,而球隊卻在沒有卡特的情況下爆發式地打出了12勝2負的戰績殺入季後賽。2003年的猛龍終於因為卡特的傷勢而跌入樂透區,但此刻第二個伏筆開始埋下:卡特希望球隊選一個即戰力幫助自己重返季後賽,而著眼未來的猛龍還是選擇了潛力新秀克里斯·波什,這讓卡特的危機感開始加劇。

  如果讓多倫多的猛龍球迷選擇刪除一個賽季的回憶,他們可能不會選擇被勒布朗·詹姆斯無情蹂躪的那幾年,而是直接選擇2004-05賽季:那個卡特公開表態要離隊、用場均不足16分的方式消極應戰、在離開猛龍之後又瞬間打回場均25.7分的噩夢賽季——和接近10分的鮮明反差相比,給對手洩露球隊戰術、拒絕在比賽中扣籃這些指控都顯得不值一提了。

你們驚歎於文斯·卡特的扣籃,卻終將遺忘他百川歸海的完整人生

  “當我告訴球隊經理我要轉會的時候,他還以為我在開玩笑,哈哈。”卡特笑著回憶,不知道他有沒有想起多倫多街頭舉著“留下!文斯!”牌子的球迷,“我沒有背叛誰,這裡就像我的家,但我不能一輩子住在這兒。是時候離開了,是時候在別的地方開始你新的生活了,我就像離開家獨自生活的孩子一樣,想著,我等不及擁有自己的地盤了,就是這麼回事。”

  讓猛龍球迷更生恨意的,是卡特加盟新澤西籃網後對猛龍的態度。在2005-06賽季籃網客場對猛龍的比賽中,卡特用手掌拍了前隊友莫里斯·皮特森的臉,而當皮特森還以同等的禮數時,卡特卻用一個誇張的戰術前傾,讓皮特森被驅逐出場。

  皮特森的憤怒和猛龍全場響起的“Bullshit”化成一團,但故事還沒完,在比賽最後時刻,兩分領先的猛龍罰球不進,基德不叫暫停高速奔襲,用一記遞手掩護,助攻卡特弧頂三分完成準絕殺(和他43歲的“生涯最後一球”莫名相仿),只留給絕望的猛龍0.1秒,猛龍主場解說員崩潰地喊道:“你在逗我嗎?”

  加盟籃網的卡特打猛龍場均28.1分。在2007年,當猛龍終於重返季後賽,他們卻被卡特率領的籃網淘汰出局。2008年,卡特又在猛龍主場上演了歷史獨一份的反扣絕殺——那場比賽卡特轟下39分。

  這可能是NBA最被低估的因愛生恨,甚至比詹姆斯離開騎士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詹姆斯最終回到了騎士並帶去了總冠軍,而卡特每次回到猛龍都是一場噩夢。他懷著“被球隊背叛”的情緒報復球隊,並在找到屬於自己的新地盤後又以120分的氣勢殺了個七進七出的回馬槍。“你們噓得越大聲我就越要讓你們閉嘴”的逆反心理不只出現在2010-11賽季的詹姆斯身上,在漫長歲月裡,卡特帶給猛龍的只有揭開傷疤一般的陣痛。

你們驚歎於文斯·卡特的扣籃,卻終將遺忘他百川歸海的完整人生

  猛龍球迷對卡特震耳欲聾的噓聲直到2015年才逐漸消弭,建隊20週年的猛龍排名東部第四,坐擁德羅贊、洛瑞、路威和瓦蘭丘納斯等精兵強將,自然也有了消解往日恩怨的餘裕。而當時的卡特從籃網到魔術到太陽到小牛(獨行俠)再到灰熊,已經被打磨成了一個性格溫和的遊騎兵和移動的更衣室領袖,當他隨隊重返多倫多時,猛龍主場破天荒地播放了卡特的紀念視頻,於是在卡特的眼淚中,時間再次為雙方達成和解。

  25年前,一位歌手寫道:“將你和我的愛情全部敲碎,再將它通通趕出我受傷的心扉”。而在25年後,這位歌手又寫道:“悄悄地我把門打開,等待流浪的你歸來”。

  “當我來到多倫多的時候,每個人都問我:‘還記得文斯在這裡的時候嗎?還記得嗎?’好多人都這麼說。”2013年開始擔任猛龍總裁的馬賽·烏傑裡回憶道,“你知道,你的球員很棒,他們非常出色。但很多時候,他們都在談論文斯在的那段時光。”

  從這種角度來說,文斯·卡特——或者說那個曾經帶給他們震撼與輝煌的文斯·卡特——從來沒離開多倫多。

你們驚歎於文斯·卡特的扣籃,卻終將遺忘他百川歸海的完整人生

  離開籃網的卡特正式成為字面意義上的浪子,而當身體素質和彈跳能力逐漸被時間和傷病帶走,人們才慢慢發現卡特隱藏在“扣將”標籤下的豐富屬性:三分球、籃下終結、背身進攻、換防能力、無球走位......這些技巧就像時間之海退潮後遺留在沙灘上的貝殼,被聯盟各隊和球迷們逐一收集,成了卡特橫跨三個十年還能留在NBA的秘訣。

  卡特的三分手屬性早已世人皆知,在那個三分球還不夠主流的年代,卡特就已經用40%的準心場均出手5.3個三分球。22年來一共投進了2290個三分,排名NBA歷史第六。

  再配合他紮實的核心力量,生涯後期的卡特從鋒衛搖擺人逐漸轉型成三四號位搖擺的3D前鋒,在18-19賽季,卡特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在打四號位,三分球一度佔到他所有出手的三分之二。

  人們當然還會為卡特驚鴻一瞥的扣籃而歡呼,但卡特很清楚球隊需要他做什麼,小球時代讓3D前鋒變得愈發珍貴,年齡的增長也讓卡特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抵抗時間的洪流。在國王時期,他是全隊第一個抵達訓練場的球員——在那個賽季,卡特是全聯盟第一個過了40歲還能漲薪簽約的球員。

  “我總是很尊重籃球比賽,如果我的態度不夠好,那我會徑直走開。”卡特說道。

你們驚歎於文斯·卡特的扣籃,卻終將遺忘他百川歸海的完整人生

  這種認真的態度和全面的能力不僅體現在籃球賽場上,也體現在卡特的場外生活中。卡特的母親和繼父都是老師,他們在鼓勵卡特打籃球的同時,也沒放棄對他學業的督促:“你越是認真讀書,那麼你就能進更好的大學。”卡特謹遵家訓,整個高中和大學期間都沒耽誤學習。雖然提前進入NBA,但他依然通過自學完成了“非洲美國關係研究”的專業答辯,閒暇時的卡特甚至還會創作歌曲。

  於是在2001年的季後賽中,卡特為了領取學位證書返回母校,差點錯過猛龍和費城76人的比賽,最終,他在第七場錯失三分絕殺,雖然卡特在那輪系列賽中場均30分,但也難擋輿論的指責。

  這個遺憾直到13年後才在卡特的遊騎兵生涯中得以彌補。2014年獨行俠對馬刺的首輪G3,卡特在相同的底角投出了相同的絕殺三分,吉諾比利的補防就像2004年面對費舍爾那般徒勞,燈亮球進。看著卡特扣籃長大的科裡·約瑟夫則在場上百感交集:“我那時候在籃下卡位,波波非常生氣,因為我放文斯去了底角。我當時只記得他在費城的那個系列賽,同樣的位置,同樣的跳投。”

  “現在我長大了,他也投進了。我覺得,你這次必須投進,沒錯,你這次必須投進。”

你們驚歎於文斯·卡特的扣籃,卻終將遺忘他百川歸海的完整人生

  “你要麼像一個英雄般死去,要麼活得夠久,看著自己化身惡棍。”所幸NBA不是什麼罪惡都市,卡特也沒有變成黑暗騎士或者小丑或者哈維·丹特。

  他只是一個由無數多面體拼聚而成的人——他愛扣籃和遠射,從2號位打到4號位,順便還能搞學術玩音樂。他帶來歡呼與唾罵,成就夢想也熬過雞湯,有過叛逆也迴歸了初心,如此種種百川歸海,就是現在的文斯·卡特。

  卡特的一半羽化成神,成了多倫多人的一場幻夢和特里斯坦·湯普森、科裡·約瑟夫、安德魯·維金斯房間裡的飛天圖騰,而卡特的另一半則繼續保持複雜多面的人形,就像漫天落雨從萬米高空回到大地,遊走在這世事難料的人間。

  數不盡相逢,等不完守候,如果僅有此生,又何用待從頭。


(撰文 / 潘志立)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