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故事︱寻找小海

故事:故事︱寻找小海


走出火车站的大门,一阵冷风吹来,杜芳不禁打了个寒战。几天来一直身处热浪滚滚的南方,乍一回到寒冷的家乡多少有些不适应,她紧了紧羽绒服后把帽子戴上,拖着行李箱走到马路对面等出租车。这些年杜芳去过不少地方,可每到一处呆上几天就会不舒服,就会特别想回家。只要回到长江边的故乡小城她的心就立刻踏实了,在外面的时候那颗一直吊在半空的心才落了下去。故乡有她太多的记忆,童年的欢乐、少年的羞涩、青年的浪漫、中年的忙碌、老年的温馨,她喜欢小城的静谧和安宁。

可是今天有些反常,一下火车杜芳就没来由地感觉胸口堵得慌,好心情一下子烟飞云散,好像随着火车跑远了。黄昏时分的太阳斜斜地挂在西边,像醉汉的眼睛有气无力地泛着红晕,马路上东一撮西一撮地堆着些许残雪。正是下班时候,街上全是匆匆往家赶的人。不知丈夫小海到家没有?他在准备晚饭吗?杜芳想给他打个电话,突然想起昨晚给他发的短信到现在也没回,可能忙忘了吧,她想到自己一个人出去玩却把上初三的儿子丢给他在家照顾,心中猛地有了一些愧疚。

她是第二次到云南,前年春节他们全家随着旅游团去过一次,玩得很开心,东东都不想回来了。今年单位组织优秀公务员去云南,想到正是儿子升学关键时期,她本来准备放弃了,后来听说是副局长魏然带队,又稍稍提起了一点兴致。魏然是她的老朋友,见她不想去,魏然便做她的思想工作说:“孩子大了,学习上的事你也帮不上忙,小海照顾孩子吃喝拉撒没问题,就出去散散心吧。”杜芳听了才最后确定下来。

回到家中时小海正在厨房忙活,看到杜芳进门,他露头打了个招呼又忙着做饭了。婚后他很少下厨,家务事多是杜芳张罗,多数时候他不是抱着电视看球赛,就是和一帮狐朋狗友喝酒打牌唱歌打球,业余生活丰富着呢。这么些年杜芳也习惯了,知道他爱玩,硬让他在家呆着他难受,不如给他自由,自己也乐得清静。杜芳聪慧美丽,管理家庭、管理男人有自己的一套理念,她大学学的国学,平常喜欢看一些儒家道家的书,老子不是说“无为而治”吗?她认为管理国家如此,管理家庭也是一个道理,男人就像握在手中的沙,抓得越紧流失得越快,不如顺其自然给他充分的空间。凭心而论,谁喜欢整天被拴着勒着呢?一天行,一月行,一辈子行吗?对于杜芳的谬论,闺蜜洁茹是嗤之以鼻,她经常咬着耳朵教导她:别纸上谈兵了,现在的男人哪像你想的那样简单,花花肠子多着呢,两天不骂提衣甩褂,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天天放在眼皮底下都不放心,你却常年大撒手,有你后悔的时候!结果呢,结果是洁茹的老公被她自己先看管跑了,找了小蜜再也不回来了,而杜芳的小日子越过越滋润,小海在保险公司升为部门经理,年薪十几万,杜芳也从一所中学调到市教育局当上了公务员,这两年买了房子添了车子。东东也大了,他遗传了爸妈的优点,自小聪明漂亮,洋娃娃似的人见人爱,今年才初三,个头窜到了一米八,长相越发英俊起来。杜芳是个知足常乐的女人,看着周边的朋友抹眼泪闹离婚、水深火热的,她感觉自己很幸福,小海爱她,她也爱小海,孩子可爱,工作顺利,该有的都有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想着上天对自己的厚待,她觉得简直是太完美了,心脏快乐得差点跳出来。

妈妈回来了,东东最开心,个头虽人高马大的,但还是小孩子心思,杜芳怜爱地摸摸他的脸,十多天不见好像瘦了一圈,杜芳有点心疼。杜芳在沙发上歇了几分钟,想着该给老妈打个电话,杜芳有个哥哥在外地工作,所以平常照顾老爸老妈的事就落在她的头上。杜芳掏手机,摸了几下没摸着,突然才想起在火车站的时候借给刘明了。杜芳的脑袋顿时大了,虽说手机里没有什么秘密,但毕竟是私人物品,放在别人手上不好,再说万一有人找自己呢?这样想着她便着急起来,喊着小海借他的手机用一下,喊了好几声小海才把手机递过来,且送到她手上的时候还稍稍犹豫了一下。打完电话后,杜芳想着小海刚才迟疑的样子,于是偷偷地翻开收件箱,“亲爱的,我整夜想你,快来吧!”突如其来的短信像天外来客一般轰地一声在她心头炸开,一股恶心直往上翻,好像上火车前在路边吃的猪下水的味道。她镇定下来看了看号码,是陌生的,“小美”的名字也不熟息。她正想仔细看,一只大手伸过来抢手机,不知何时小海站在身后,杜芳不给,小海使出蛮力。杜芳有点奇怪,扭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因为着急恼怒而变得铁青,那眼神冷漠至极,她的心不禁颤动了一下。抢不过小海,杜芳气急地对准墙上一家三口的照片框砸了过去,玻璃落了一地,手机碎成几块。啪,小海甩了杜芳一个耳光,杜芳呆了,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很久才呜地哭出声来。

恰在这时,门铃不早不晚地响了起来。


故事:故事︱寻找小海


杜芳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望着沉沉夜色发呆,她眼神空洞,身体冰冷,心中仿若无物,好像五脏六腑都空了,魂魄飞远了,唯有大脑异常清醒。这些年两人吵架时小海都让着她,过后都会哄她开心,从未动过她一根指头,今天他像变了个人似的,无情无义得让他她都不认识了。更糟糕的是自己最狼狈最脆弱的一幕被刘明看到了,虽是匆匆一瞥,但他那目光像钢针一般扎得她心里难受。杜芳想着想着,脸颊又痛了起来,眼泪夺眶而出无声地落在枕巾上。她在等小海解释,小海一直沉默着,一个字都不给她。她越想越觉得问题严重。一语成谶,想起洁茹的玩笑话,她不禁害怕起来。杜芳喜欢平淡安宁的生活,前一阵她还对小海说等儿子考完中考,全家再出去旅游一次,要走远一点,到青海或西藏去。小海虽不太积极,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些天没事时杜芳就上网查资料筹划行程,想不到平静安宁的生活被打乱,她的心又一阵阵地揪疼起来,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

当年杜芳和洁茹到师范大学报到时,最先遇到的便是前来接待新生的蒋小海和魏然,真巧,四个人都是同乡。蒋小海和魏然高她们一届,魏然稍矮,但白白净净,眉眼透着机灵,有点像当年“小虎队”中的乖乖虎;小海是校园里的一颗明星,瘦高身材,长长卷发,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常常在校园里的晚会上看到他斜背吉他扯着略带嘶哑的嗓音吼着“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凄厉的北风吹过,漫漫的黄沙……”,下面顿时掌声雷动,女生们疯狂地大叫他的名字,小海还会写诗作曲,是个难得的才子。

因为老乡的关系,四人经常相聚,一起喝酒打牌或是节假日出游。这些事一般都是魏然张罗,魏然细心缜密,出去的时候会先设计出最为经济便捷的路线,花费不多却很尽兴。渐渐地,杜芳发觉魏然排座位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把他俩排在一起,出游时也常常照顾她,给她背东西削水果,于是杜芳开始躲他,坐的时候离他很远,且把洁茹推到他的旁边,渐渐气氛有些尴尬起来,四人再也很少一起出去了。其实这一切小海都蒙在鼓里,喜欢他的女生很多,但他都没上心,他沉迷在自己的世界中,作诗、填词、作曲、唱歌,整天忙得不亦乐乎。他外表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内心却很纯正。


小海的家在农村,父亲曾是省城下放的知青,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因已娶妻生子没能返城。小海领悟力特强,自小得到父亲真传,在艺术上一点就通。他是家中长子,下面还有三个弟妹,家境贫寒可想而知,听说上大学的钱还是邻居七拼八凑的。寒假暑假小海很少回家,一是为了省路费,二是为了留下来挣钱。他的歌唱得好,小歌厅都很欢迎他,课余时间他便背着吉他四处赶场子挣钱,基本上能够养活自己。小海身上既有家贫导致的自卑,也有一种孤芳自赏的傲气,自卑自傲的心理夹杂在一起,形成了笼罩在他身上的独特气场,一般人很难穿越,直到后来遇到杜芳。

第一眼看到杜芳时小海便喜欢上了她,从此看到那些作家诗人连篇累牍地描写爱情,小海便会嗤之以鼻。什么叫爱情?爱情就是第一眼的印象,就像自己和杜芳,王八对绿豆,第一眼对上后什么都不是问题,第一眼看不上神马都是浮云。杜芳长得精致,瓜子脸、柳叶眉、杏仁目、樱桃口,宛如古代仕女图中走出的女子,在她面前,小海总是小心翼翼的,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惊扰了她。渐渐地,小海有意无意常常感觉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眸注视着自己,一扭头就是杜芳,两人视线一对接,她立马挪开假装看着他处。一起玩的时候,小海兜中总会突如其来地多出一叠饭菜票,一次小海明明看到她放进去的,可她却不承认。

小海一直本能地排斥一切感情,家境贫寒造就的自卑使他像个茧子一般把自己重重包裹起来,哪有心情和精力去追求风花雪月?可看到杜芳后一切都变了,在她面前他卑微得像上帝脚下的仆人一般手足无措,半天看不到杜芳就会六神无主,吃不好睡不香,她已侵入他的脑髓他的五脏六腑,无处不在。终于有一天小海鼓起勇气给杜芳写了一封二十多页信纸的热情洋溢的求爱信,信的内容不得而知,但精彩程度应该绝对不亚于徐志摩写给陆小曼的情书。谈恋爱的那段日子是幸福的时光,小海什么也不做,只想和杜芳静静呆着,他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那几年也是小海创作高峰期,每天激情澎湃,灵感一触即发,美妙的诗句如山间清澈的泉水源源不断,杜芳至今收藏着他为自己而写的五本诗集和几十首原创歌曲。

毕业后小海被分回山村做中学老师,他放弃了,选择留在城里应聘进了一家保险公司。小海认定这个产业在中国很有前景,他从最底层的销售员做起,和伶牙俐齿的同事比起来,不善言辞的小海是笨拙的,第一个月没能签上一单,但他又是韧性的,决定一条道走到黑。第二个月业务开始有些起色,一些朋友熟人主动打电话找小海买保险,后来越来越好、越做越顺,每年一个台阶,现在已经做到财险理赔处的部门经理了。

若干年后的一天,朋友说漏了嘴,小海才知道在他事业最困顿的时候是杜芳央求自己的亲戚朋友们帮了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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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小海充分领悟到这句古话的含义,一直担惊受怕的事就这么轻易被揭开,发生得这么迅速这么突然。他打了她,是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为什么打她,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先发制人。他望着自己打人的那只手,打开又合上,这是自己的手吗?真该剁掉。恋爱四年,结婚十六年,在一起整整二十年了。结婚这么多年,小海是满足的,杜芳是个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的女人,家里家外操持得很好,没让自己费过神。小海好玩,杜芳几乎不干涉他,这和那些难缠的妻子比起来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这些年除了母亲,杜芳便是他心中最珍惜的女人,所以小海和朋友们聚会的时候很有分寸,出格的事从来不做,每晚到了十一点就会往家赶。远远地望见家中窗口透出的灯光,他感觉很温馨,知道杜芳还在等自己。他常想,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就这样和杜芳慢慢变老也挺好。

小海做梦也没有想到安宁和幸福会葬送在自己手上,后来发生的一切就像鬼使神差,小海多年精心设置的心理防线轻而易举地被攻破。小海无数次地想过难道真是命中注定的劫数?是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那天下班的时候小海的车被撞了,撞车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新手,车子一多一下子就慌了,把油门当成刹车直直地撞了上来。两辆车都有损失,小海关照手下人做了处理,女孩受了轻伤,额头蹭破,需要到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其实责任全在女孩,小海没有必要亲自去,自己该干吗干吗,可不知什么原因最终他决定自己陪女孩去医院,或许是他的责任心作怪,也或许那便是所谓的缘分。

女孩圆脸、圆眼睛、翘鼻子,蛮可爱,爱说爱笑,和安静的杜芳是两种性格。女孩大学毕业后开了一个咖啡店,生意不好也不坏。那天小海陪她去医院,女孩依然在说着笑着,好像车撞受伤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女孩的热情活泼感染着小海,使他感觉自己也年轻起来,其实他并不老,四十五岁,这个年纪的男性正是最有男性魅力的时候。

以后他去了几次女孩的咖啡厅,有时是为了保险理赔的事,有时是为了给她帮忙,有时纯粹只是找个借口看她。女孩就是小美。


小美外表强势,其实内心脆弱,小姑娘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打拼挺不容易。白天咖啡厅很热闹,人来人往倒没什么;夜里小美孤单一人很是落寞,常常没来由地落泪。几年来也有好多男人明的暗的对她示好,她却找不到感觉。古今中外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看多了,受那些文字蛊惑,她觉得爱情是世间最美好最纯洁的情愫,她要把爱情交付给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男人。看到小海她知道自己等待的那个人出现了,小海成熟、幽默、睿智,在他身边她觉得很踏实很开心,这两年太累了,她想靠着他的肩膀好好歇一歇。

小美对小海的依赖,小海也感觉到了。这些年杜芳不大依赖自己,家里有什么事她都喜欢自己扛着,反而把他照顾得妥妥贴贴,日子久了他也习以为常,有时还无端生烦想逃离这一切。而小美的依赖让他自信满满,原来照顾人呵护人的感觉很美妙。时间一长,小海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如冬眠的火山慢慢复苏,他渐渐找到了那种久违的激情。那晚小海和小美聊得很晚,咖啡厅已经打烊,他不得不走了,小美送他时,眼睛里写满了不舍。小海被她的目光吸引,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轻轻吻了她,小美迎合过来,女孩的舌头很柔软,哈根达斯一般细腻香甜,他贪婪地吮吸着舍不得离开。慢慢地,他解开小美的外衣,小美竟然默许了,小海用舌尖一点一点往下试探,嘴唇吻过小美白皙光滑的脖颈,吻上高耸精致的乳峰,继而滑落在平坦紧实的平原,最后探索到了那一片神秘的沼泽。他嗅到了一股清香,像雨后森林植物的气息,体内的那团火苗倏地一下窜开,猛地抱紧小美想彻底疯狂一回,想和小美燃烧在一起。那晚他俩极尽欢愉,一次又一次,小海情不自禁地沉迷在小美带给他的青春快乐中不能自拔。

这是半年前的事。半年来小海常常找借口和小美在一起,杜芳的心思全都放在东东身上,竟然丝毫没有察觉。有时面对杜芳的时候小海也很内疚,觉得对不起她,于是便对杜芳更加地好。他知道自己在玩火,知道总有一天这把火会毁掉自己、毁掉小美、毁掉原本幸福的家,但他欲罢不能,就像吸毒者尝试过飘飘欲仙的感觉之后再也离不开鸦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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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星期过去,杜芳每天像往常一样上班、做饭、照顾孩子,机械地重复着每天该做的事,小海也没事似的,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但他们自己心里知道,相互之间那份相濡以沫的情感已经渐行渐远。如今的家对小海来说好像是旅馆,他比以前更多时间在外面应酬,也更晚回家,每次回家也只是象征性地睡上几小时,好像在尽义务证实自己还是这个家的成员。

那天回到家中,家里黑洞洞的,冰窖一般,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冷,已经七九了,怎么还这么冷呢?杜芳不再为他留一盏灯光守候,不再搂着他的脖颈撒娇或喋喋不休,她视他为无物,是空气,是隐身人,从他身边走过目不斜视,更不要说跟他说一个字了。其实每次小海回来的时候杜芳都是醒着的,她竖着耳朵听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卫生间,简单洗漱后轻轻走到客房睡觉。小海不在身边杜芳睡不踏实,两米的大床空荡荡的,被窝也冷冰冰的,半夜她常常从恶梦中惊醒,泪水涓涓涌出,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几天下来,昔日明艳的脸庞失去光泽,眼窝青黑,整个人蔫儿巴叽地如同霜打的茄子。

老师打电话让家长去一下,说东东的学习成绩明显下降,上课不守纪律,杜芳听了又气又急,眼看还有三个月就要中考了,怎么办?半大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杜芳急疯了。站在学校办公室窗前,种种烦恼涌上心头,杜芳真想从十二层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就像她喜欢的张国荣那样,她想象过自己像一只巨大的白蝴蝶慢慢飘落到地面,从此彻底解脱,这样的日子太难熬了……

前天晚上她在客厅等小海,她要听他解释。直到夜里两点钟小海才回,在她的追问下,小海迫不得已地说出了自己和小美的事。几天来,她翻来覆去地想着他们相爱的点点滴滴,彻底想开了,二十年来自己一直很幸福,她不想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人毁掉一切。尤其是在东东升学的关键时刻,她不想折腾,她要为孩子营建一个安静港湾,让孩子顺利考上重点高中。她想只要小海离开小美,自己就不再追究他。这几天小海也瘦了一圈,饭吃得少,脸色腊黄,估计是老胃病犯了,杜芳不由得心疼起来,往常这时她会叮嘱他吃药,但这一次她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是星期六,以往小海都会推掉一切应酬尽量回家吃饭,杜芳也会特地做几道拿手菜调剂一下生活,婚后杜芳在烹饪上下了不少功夫,如今手艺不错。这天早上杜芳早早到菜场买了一条草鱼,小海最喜欢吃鱼头凤爪这道菜,逢年过节的时候她都会做。她先把鸡爪煮开,再将鸡爪炸成金黄后将草鱼头放入油锅炸成三分熟,然后换上一口大锅倒入鸡汤放进鱼头、鸡爪、蘑菇、豆皮等用文火炖半天时间,打开锅盖浓香扑鼻,这道菜便成了。中午,她把鱼头凤爪端上桌等着小海回来吃饭,可到了一点小海还没回家。菜凉了,她拿到厨房再热,东东等不及,简单吃了一下就去老师家补课了。杜芳一点胃口也没有,她知道小海的心已经飞远,不在乎这个家了。

小海一夜未归。第二天将近中午的时候小海才回,脸色煞白,一夜未睡的样子。他什么也不说,拿出两页纸递给杜芳,杜芳接过来一看,《离婚协议书》几个字立刻映入眼帘,杜芳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过去。“为什么要离婚,一个好好的家为何要拆散呢?”拿着那两页纸她突然失去控制,声音颤抖,双手颤抖,她憎恨这种颤抖,但她控制不住。“对你来说是家,对我来说是牢宠。”小海不停地抽烟,烟雾中的他长叹一声,转身看她的目光中带有几分同情,宛若旁观者对身陷困境的人的同情,杜芳顿时泪流满面。“我怎么做你才能不离婚呢?”陷入深渊一般的杜芳哽咽着说不出话,捂着脸不愿看到眼前的这一切。“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也想过努力,但心已经回不来。”现在是小海劝杜芳,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无情。“我不想离婚,东东马上中考,他会怎想?”杜芳拋出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先别告诉他,等他考完再说”,顿了顿,小海轻轻吐出了几个字,“小美怀孕了”。这话刀子一般戳向杜芳的胸口,使她感到了致命一击。

感情上杜芳相信缘分,茫茫人海中能够相遇相知是缘,能够相爱相守也是缘,如果缘尽,心中的人没有你了,守着没有爱的躯壳有何意义?杜芳在协议书上签了字,彻底了结了二十年的情缘。她曾多次设想过这个场景,她以为自己会崩溃,可那一刻她心中非常平静,她一笔一划地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写完后仿佛卸下千斤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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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杜芳和东东,连工作都辞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杜芳有几次想到他和小美在小美的家乡,有几次做梦还梦见他了,梦见他的老胃病又犯了,痛得在床上打滚,满脑袋是豆大的汗珠……离婚后杜芳大病一场,她躺在床上全身烫得吓人,像平底锅里被煎烤的鱼,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游离身体跳在半空俯视自己,她还见到了死去的外公外婆,他们还是那么慈眉善目,朝她招手喊着什么,她慢慢朝他们飘过去,飘呀飘呀,可怎么也飘不到他们身边,她急得大喊起来,然后醒了。魏然的到来将她从梦魇中拉回到现实,见她烧得像煮熟的大虾,魏然心痛得无法言说,抱起她就往医院跑。

魏然是她和小海最好的朋友,处得像兄妹一般。与小海相比,魏然更细心更体贴,如果自己当初选择魏然,也许此生会幸福度过,但和魏然在一起时杜芳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她心目中的魏然更像哥哥。魏然事业很顺,大学毕业后进了机关,一步一步稳打稳扎,现在当了教育局副局长,但感情方面颇为坎坷。学习时只顾学习,上班后又一头扎进工作,直到三十岁才和一位市领导的千金匆匆结婚,两人生活并不和谐,几年前女人丢下魏然和年幼的女儿出国了,又找到了新归宿,两人也彻底拜拜。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个多月后杜芳才慢慢痊愈,身子还是发软,直冒虚汗。病中的时候魏然经常带着小女儿来看她,小女儿乐乐五岁,小精灵一般聪明伶俐。乐乐妈妈出国后,周末魏然常把她带来让杜芳带她到澡堂洗澡,澡堂的阿姨认得乐乐,问她:“乐乐,你妈妈呢?”小丫头抬头看着杜芳,两人眼光对上了,又一起对着收票员笑笑算作回答,这种默契让杜芳一下子喜欢上了她。洗澡时乐乐很乖,一声不吭地让她搓,杜芳搂着她怜惜得像自己的小女儿。洗完澡后杜芳经常带乐乐去吃冰淇淋,一次乐乐闷闷不乐:“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有妈妈,可我没有,爸爸说她到外国去了,外国远吗,她怎么不回来看我?你要是我妈妈就好了。”孩子委屈的大眼里蓄满泪水,杜芳心疼得把她一把搂在怀里。

那天阳光明媚,魏然和乐乐陪她到郊外踏春,严冬已远,阳光明媚,风中带着暖暖甜甜的春天气息,迎春花儿开得灿烂,一簇簇一丛丛,柳条鼓起苞芽,杜芳的心情像春天一般慢慢朗润。这场大病她仿佛经过炼狱一般,脱胎换骨绝地重生。她很感激魏然,如果没有他和乐乐陪伴,她真不知自己如何打发掉这段难熬的日子。


杜芳望着镜中的自己,面容消瘦,稍稍恢复红润,眼袋深了,添了细细皱纹。她打了粉底抹了腮红,又在略显苍白的唇上涂了唇膏,脸庞立即生动明艳起来,这是半年来杜芳第一次仔细端详自己。

大学的时候杜芳留一头披肩长发,乌黑油亮,丝般爽滑,小海常常抚着她的秀发缠在手上舍不得放开。一次他认真地对她说:“杜芳,我最喜欢看你走路的样子,长发飘飘美极了。”因为他喜欢,她就一直留着长发,离婚后杜芳把长发剪去,毅然决然,像剪去了一生的烦恼。半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魏然当上了教育局一把手,在他帮助下东东顺利考上了重点中学,小乐乐也背起书包走进了小学大门。唯有小海音讯全无,人间蒸发一般。杜芳已经不经常想起他了,也许人类有一种天生的自我保护功能,对惨淡的记忆不想触及,像蚌一样把它层层包裹起来深埋在记忆深处。

魏然向杜芳求婚了,近二十年相处,他们已经非常熟识,直到那天魏然向她敞开整个心扉,杜芳才明白这么多年自己一直让魏然放心不下、难以割舍。现在杜芳恢复自由了,看着她在痛苦中挣扎,他的心也陪着一起煎熬,他恳求杜芳给他机会,让他好好照顾她,照顾她的后半生。离开小海时杜芳感觉自己的心死了,再也不会动情了。她觉得自己在感情上是个失败者,败得那么彻底那么绝望,和小海在一起时她一直仰视他,除了他仿佛看不到任何人,她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付出所有的时间、精力和情感后却一无所获,只有累累伤痕。她怕了,不敢轻言再爱。可对魏然她却不忍心拒绝,除了他,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相信谁,她不敢再拿自己的感情去赌,只能是顺其自然了。曾经沧海难为水,爱情已覆水难收,此生恐怕再难深爱,就找一个真正爱自己的人关心照顾自己吧,也许魏然的怀抱是此生最好的归宿,更何况还有小乐乐让人怜爱、割舍不下,于是杜芳答应了魏然的求婚。

约好去拿结婚证时,杜芳特地换上一件淡粉的毛衣,又套了一件米色风衣,显得知性而美丽。他们约好十点半在婚姻登记所见面,婚姻登记所搬到了新区,杜芳很少过去,杜芳坐出租车到达的时候还早,她便沿着街道边走边逛。这是一条新兴的商业街,店面一个挨一个,人气不旺,忽然她看到一个不大的店面,静静地亍立在商铺中间,“小美咖啡屋”几个字显得俏皮而生动。杜芳信步走进去,她突然感觉这就是小海说过的那个咖啡屋,也许是潜意识里想见见小海说过的女孩,也许是想查询到小海的下落,她充满了好奇——店面不大,客人不多,三三两两的,一个女孩身着一件淡蓝棉质长裙倚窗站立,眼睛望着窗外出神,清纯模样,只是神情有些落寞。女孩见有人望她,转过头来,杜芳迎上前去问道:“你认识小海吗?”杜芳开门见山,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女孩先是一惊,马上镇定下来:“您是大嫂吧?”她的言语十分得体,声音也很好听,糯软的江南口音一边说话一边将杜芳引到了里面的一个包间里,端上了两杯咖啡,还上了瓜子水果等一些零食。


故事:故事︱寻找小海


杜芳和小美面对面坐着,两人沉默着谁也没有先开口,都在打量对方揣度对方的用意,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杜芳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自己兴师问罪一般跑来干什么呢?按说她应该恨对面的女孩,但是看着她那张清秀单纯的脸庞,她恨不起来了。

“嫂子您还好吗”,小美开口后又低低地说了一句,“我一直觉得对不起您” 。女孩态度诚恳,但现在说这些听起来像作秀,杜芳淡然一笑:“过去的事我不想提了,小海还好吗?”“我也不知道他的情况,我们好久没联系了。”小美说着几颗泪珠滚落出来。杜芳听了很诧异:“你们不是结婚了吗?小海说你怀孕了。”小美哽住了,使劲摇头,泪水飙得更猛了,她猛得抓住杜芳的胳膊:“大嫂您救救小海吧!”

小美边哭边说,那些话在她心中已经存了太久,终于有机会倾吐出来:“大嫂,你们吵架后我们就分手了,他心里一直有你、有孩子、有你们那个家,他要和我分手,我没办法,我也不想拆散你们。都怪我不好,求你不要责怪他了。那次他们单位组织体检,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把我吓死了,他说他被查出了胃癌,已经到了晚期,医生说顶多再活一年。他说那是老天对他的惩罚,他认命了。我让他去治病,我有点钱,也可以把咖啡屋转了,可他不让,他说我们已经分手了,让我不要再掺和他的事。他说要离婚,他说不离婚你一定会让他治病的,可他不想治,他说治也治不好,是白花钱,他说已经对不起你们了,不想再花光你们的钱,也不想让你陪他难过,说离婚了你就会恨他,就会忘了他。他怕你不和他离婚,才胡说我怀孕了,你们离婚的那个晚上他在咖啡厅呆坐了一夜,默默地流着泪,看得我十分心痛。第二天他就走了,他说呆在这个城市太伤心了,他说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要四处走走……”

小美一口气说了好多好多,说得很急,好像再不说就没机会似的。其间杜芳的手机响了两次,一次是十点半,一次是十一点,杜芳都忘了接听,她什么都忘了,她早就听傻了,一切的一切都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小海竟然得了癌症要死了,自己却一直蒙在鼓里!小海究竟在哪?他现在怎样?他还活在人世吗?

小美也不知道小海究竟去了哪里,她拿出一叠名信片说:“大嫂您看,小海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寄一张名信片给我,可是只有他的名字,没有地址。”杜芳接过一看,有十来张,半年的时间里,他到了长城,月牙泉、千岛湖、香港、澳门等地,真不知道他拖着重病的身子怎么去的。杜芳仔细看了一下日期,时间最近的一张是在武汉的东湖,时间是五天前,看来小海已经回到了他们当年上学的城市,他在那儿去找寻什么?现在是否已经离开?

第二天杜芳便请了假,一个人坐上了开往武汉的列车。


作者简介:李彦涛,笔名涛子、帅涛、郭威,柑橘研究所工作,作品见于各地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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