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條件寫作#荒蕪

我問窗前覓食的雛雀:

“雨是什麼時候停的呢?”

它的翎羽上閃爍了一下銳利的光,振翅飛走了。一滴水從它背部躍起,滴落在我的眼瞼,不知是晨露還是僅存的雨。也許是我的錯覺,雛雀飛向天空,將要穿破雲層時睃了我一眼。我不得而知是否與它對視,在我眼裡,它漸去漸遠的渺小身影只是雨霽的天幕上一個點綴。我想,它對我的留戀,僅僅在於我眼瞼上還未抹去的水滴。

雨是什麼時候停的呢?昨夜我把窗戶打開時,藉著身後燈光的照耀,雨在窗玻璃上滑落的紋絡清晰地映現出來。我站在窗前欣賞夜景,眼前一片昏黑迷濛,恍若隔在熒屏之後對著逼真的夢幻世界發出悵然若失的嘆息。風和雨的寒徹侵襲著窗內,夜幕散發著微光。入睡前,我躺在床上閉目傾聽,雷聲陣陣和著風雨飄搖,以大地為鼓,樹葉為弦,這是往日多少個晴夜都不曾有過的歌謠,卻比之更加的靜謐。悲傷與惆悵是寧靜的。

雨是在夢中,在無人知曉的時刻悄然離去的。

恰恰在翌日清晨,我被翎羽上留存著雨水的雛雀喚醒。

門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我用盡全力才得以把它拉開。然而,眼前呈現的已不是昨日雨夜裡迴盪風聲的廊道了。

雲霧繚繞,眼前一片迷濛,分不清遠近高低。身後的門隨著聲音悄然而去,周圍岑寂杳然,這是一個無聲的世界。我靜下心側耳傾聽,然而,連霧氣在空中瀰漫的聲音也消逝了。我迷失了方向。究竟這是在哪裡?

腳下冰涼的水在流動,我突然跌倒,跌入了一條急湍。河水來勢迅猛,不知要將我帶到何處。良久,我被衝到一片泥沼地。我站起身,渾身沾滿了泥漿,心中滿懷恐怖。要說什麼是最可怖的,不是靜寂,而是蘊含在其中的未知。

我踮著腳小心翼翼地向前踏步,時而踩在溼泥裡,身後就留下一個腳印,時而踩草叢裡。不知多久後,終於離開了泥沼地,腳踩在大地上的感覺卻依然是鬆軟的,不過與之前迥然不同。我想,這是一片沙漠,因為我聽到了風吹動沙的聲音。我走出了那方杳然靜謐的世界,尋回了聽覺。可是我依然被雲霧遮掩著雙眼,所以我走向未知的沙丘上,滾落了下去。

沙漠裡竟然巍然屹立著一座山峰,匪夷所思。它擋住了我的前路,我看不到峰頂,但別無選擇,必須翻過它。在這裡似乎連時間都不存在。不知爬了多久,頭頂、腳下、身後、周圍的一切都看不到了,只剩下白茫茫的霧氣。這時候,我心中不只有對未知的恐懼了,還有了對死的恐懼。我想,死也是一種未知。

一路走來,雲霧、河流、泥沼、沙漠、山川,種種風物,不知為何都韻著一股荒涼。

上方突然傳來巨響,隨後山體劇烈的震動,山石滾落,這座山塌裂了。我墜入深淵……

我揉了揉眼,眼前垃圾堆成的山,損壞的椅子、舊書、爛紙箱……正在土崩瓦解,汙水積聚,寸步難行。大學宿舍的走廊,一夜之間成了這般破敗、荒涼模樣。不過,現在這裡異於往日的寧靜,寄予了不可名狀的悲傷。

六月裡的離別,似乎成了學生們的傳統習俗。荒廊人去,恐來年我亦如是。

飛蛾的殘屍落在了我的床上。我發現時,距離它的死有一段時間了,屍體乾枯,支離破碎。我捏起它透明的羽翼,不料化作了塵埃。

飛蛾死去的地方是被褥和牆壁的夾縫中,我偶然發現,卻在那裡看到了而今還留存的斑斑血跡。時間經年的剝蝕,早已認不出那淡淡的痕跡是什麼留下的。不過,喚起了我的回憶。

去年入夏不久的某個深夜裡,我一個人躺在宿舍的床上看電影,血毫無徵兆地從鼻子裡流了出來,順臉頰滑落。這一刻,我似乎不僅感受到夏日夜晚的燥熱,還有血液裡流淌著的生命的炙熱。我猛然坐起,豆粒般大的血滴滴落床鋪上,瞬間洇入被褥中。

血落在地板上,迸裂開來,形成一條通往水房的路。

巧的是,今年大致相同的時間,我又流了一次鼻血。某個週末的早晨,依然是一個人待在宿舍裡。

如今看到那印跡,總覺得它不只是在被褥上留下了存在過的證明,還在我的生命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它勾連起額上的疤曾浸染外祖父的淚,挺直的脊樑上烙印著外祖父的諄諄教誨,臉頰下鐫刻著外祖母五指的輪廓。我的生命被死去的人拋棄,然而,寄託著生者給予的祝福。

那天早晨,我突發奇想讓血滴進了我養在陽臺上瀕死的海棠。而今,只存活了西府,在夏日裡伸展著碧綠的枝丫。我想,多久之後,它會綻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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