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思琪的伤心故事

房思琪的伤心故事

刘忆斯

和一位朋友聊华语文学,从50后,60后,70后一路聊下去。聊到80后,朋友说一本也没看过。我比他强,看过颜歌和张悦然,还有侯磊那本《冰下的人》前几天刚看完。我笑朋友跟不上时代,他反击一句:切,那你读过90后的书吗?我必须诚实回答,90后作家的书,这个真没有。

这勾起了我的兴趣,想读读90后作家的小说。其实,90后这个词容易被像我这样的老人家忽略其时间上的可变性,即便是1990年出生的朋友,今年也已经27岁了。而在27岁的时候,海明威已经写出了《太阳照常升起》,加缪写出了《局外人》,奈保尔写出了《米格尔大街》,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也是在27岁时开始动笔的。

于是,我一方面向读文学作品(尤其是新作品)多的朋友求助,一方面自己也着意去找,最近读了两位90后作家的小说,一本是郑在欢的《驻马店伤心故事集》,一本是林奕含的《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后者因作者日前自缢身亡,加之书中“补习老师性侵未成年少女”的情节,一度成为舆论热点。

1990年出生的郑在欢,河南驻马店人,从简介上“作家、音乐人、电影工作者”等身份的多样性来看,属于复合型人才。读他的小说,也有一种复合感,写的是小说,却更像是短故事,手法上则平铺直叙注重写实,很有点非虚构写作的意思。

读郑在欢这本《驻马店伤心故事集》,没有“正在欢”的感觉,而是充满了压抑和匪夷所思,一篇篇压来,让人有点透不过气。此外,还会有一种可惜,就是觉得不少故事已经开了一个好头,但不知是为何总是草草收场。读作者写的后记,他说这是自己刻意的——“我没有用小说的方式处理,只是沿着真实的脉络处理素材,不去提炼主题,也不做评判。”郑在欢这么做的理由是:“我只是单纯想检验一下自己的记忆,检验一下我认识的这些人,他们在我心中的样子。”

这是个有趣的实验,类似翻看一本旧影集,对着影集里一位位或记得、或残存记忆、或全然想不起来的故人,努力回忆(当然也有编排)关于他们的故事。无独有偶,林奕含这本《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也是类似的手法,房思琪、刘怡婷、李国华、一维哥、伊纹姐……一位位人物都被作者写得活灵活现,赋予了虚实难辨的真实性,所以这本书也很容易被误读成林奕含的“自传”。

关于林奕含之死,实在不想多说,才貌双全前途无量如她者,能做出这么极端的自处决定,想来自有其难以承受之苦,旁观者多语不但偏颇而且有消费死者的不敬。就只说说她的作品吧,看她细腻敏感堪称高级的文字,你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张爱玲,比如“他的沉默像颗宝石衬在刚刚吵闹的红绸缎里”,又比如“冷风像一个从不信中医的人在遍尝西医疗法而无效之后去给针灸了满脸”,这些句子不仅写得趣味盎然即视感十足,而且也透着历经沧桑只剩无奈的智慧与苍老,而她才刚26岁啊。

和郑在欢一样,林奕含的故事写的也是记忆,但她不是像前者那样在释放,而是通过写作,把痛苦的记忆不断地自我强化,以至于这本小说“充满翳影的火焰,骇丽的疯狂”(骆以军语)。我猜郑在欢是不会写出一本《驻马店的初恋乐园》,而林奕含的书名如果要换一个,叫“房思琪的伤心故事”也恰如其分。“如果姊姊能用莎士比亚来擦眼泪,那我一定也可以拿莎士比亚擦掉别的东西,甚至擦掉我自己。”还有什么能比未等绽放的花瓣枯萎才华满盈的生命夭折,更教人伤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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