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橋紀事之二——邂逅

那年,當我從報上得悉,寶鋼終於投產了。坐在椅子上,報上的字跡漸漸模糊了,眼前回復著她的身影……


朦朧中,她向我走來了,走近了……
暮色中,她離我而去了,消失了……
多少個黃昏,多少個夜幕,夢幻縈繞著我的腦際,迫使我喚起多少次的追憶。人生真是道多彩的霞光,旖旎璀璨而又變幻奇特,往事如夢,夢如青絲,飄忽在那江邊的小村……
那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我曾隨著市政公司的工程隊參加了寶鋼工程的建設。剛好,我們承建的標段,就在盛橋段。我那時在局辦的七二一工大學畢業了,在隊裡擔任施工員職務。當得知我們工程隊要承建寶鋼部分工程項目時,我們幾個剛從七二一大學畢業的青年們異常興奮,大工程猶如大戰場,最能鍛鍊人,歷練人,我們個個磨拳擦掌,準備大幹一番。我在動員大會上的一份發言中的一句誓言,被掛在市政局大樓禮堂牆上好幾天:“哪怕困難重如山,也要克服上寶山。”當時被當作市政工人建設寶鋼的豪言壯語被收錄。
可是,當我們的工程隊到達駐地,我沿著那條通往小村的田埂徑直奔去時,那裡早就成了一個巨大的砂石堆料場,成百萬噸的砂子,堆成了一座座的山頭,就象一座座的墳瑩,小村被埋葬在裡面。
我問一位管理員,這村上的人呢?他告訴我早已被安排進寶鋼的各個廠子裡去了,年輕的還有人在讀書呢,他們現今都住進了新式的工房,還塊地就是將來的發電廠。

我異常地失望。
那時我在寶鋼工地一呆就是二年多,我這身黑不溜鰍的皮膚,經這些日子的風吹日曬,更似煤上塗炭,黑上加黑。連我自己都不敢走在上海的馬路上了。可寶鋼倒底一天天開始變樣了,高爐豎起來了,生活區的新工房,以一天一樓,幾天一幢的速度,密密麻麻地似天女撒花布展開來,那奶白色鑲著湖綠色的煙囪……
我坐在椅子上,繼續讀著那條令人振奮的消息,字跡清晰了,又模糊了……
對,眼前是那根聳天入雲的電廠煙囪,從那煙囪裡冒出的白色煙柱,徐徐地緩緩地騰向天空。它在暮色中或隱或現地旋轉著,漸漸地與雲層相接。那煙柱是永遠不會斷的。
不,這裡的煙似青絲般的細,每當夜幕快降臨,這裡從農家的煙囪裡冒出的是輕輕的,柔柔的炊煙,它飄繞在屋頂間,在暮色的襯照下,似紗似絲,最後變成了透明的空氣。
那天的夜幕,便是我的魂。我徘徊在那條明如鏡的小河邊,不時地望著那輕紗似的炊煙,心在激烈地跳動。
春妮終於來了,她勇敢地沿著這條細窄的田梗,向著我們約定的地點走來了。在她的背後,那邊的小村,家家的窗戶口,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並伴隨著幾聲犬吠。

“我們明天走。"我告訴了她。其實何必呢,這學農的學生什麼時候走,宅上誰不知道?
"嗯"。她祘是回答了。
於是,我們都默不作聲地沿著那條蘆葦蔽遮,通往江邊的小道漫步著……
她一下子變得非常寡言了,我深感失望,原本指望能聽到她說些離別時的衷腸之言,或勉勵贈言什麼的,一下都成了泡影。說句實話,當時我曾非常羅曼諦克地想過,假如她願意的話,我還真心甘情願地卷著鋪蓋來這裡落戶,再和她一起,坐在絲瓜棚下,品著香茗,淡論著維特、夏綠締、安娜的命運,共消良辰。
當時,我自以為在我們這夥人中,我是個“高級知識分子"了,因為我盡著法子覓小說,尤其偏愛歐洲的古典翻譯小說,和同學們吹起來,那外國人名一串串地往外抖,無人匹敵。可萬沒想到,在這個農村的小村,遇到了"對手",迫使我在有她的場合內有所"收斂"。
可能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知音難覓的緣故,我們間一天天的熱絡起來。她雖說和我同齡,但在我的眼裡,她似乎長我好多歲。她是個地道的農家女兒,出工掙工分,收拾自留地,料理家務都集她於身。奇怪的是,繁重的勞動沒有把她壓扁,相反,把她錘鑄成一個身材修長,膚色滋潤的美人。尤是那兩根長辮,走起路來微微搖曳著,更添了幾分精神。她酷愛文學,還真花了那麼多時間讀了那麼多的小說。每當我吹牛豁邊時,她總會把那雙熾熾發亮的眼晴瞥我一下,似乎是在警告我,又似乎是在譏諷我,但從不當麵點穿。

當我們走完了這條蘆葦小道時,已見著了那天水一色的長江。她突然沒頭沒腦地說道:
"你們上海學生真開心,整天打打鬧鬧,眼一晃就能有份工作,八小時後回家。晚上高興可上街看場電影,不高興的話,捧一本小說,倚在床上讀它幾段,哪象我們農村的孩子這麼苦。”
此時,在我的心間一陣陣苦澀暗暗襲來,這麼多的日子來,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的嘆息。
"你說我們這會要嗎?"她此刻把我當作救世主,一掃昔日的"傲氣"。
"我想象力有限,實在不能預測"。我只得這麼說。"
這些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終於,我們工程隊築路的任務完成了,廠區的道路全部修通,過些天就要撤離了,我記得在修建通往盛橋江邊的那條路叫經一路。就是通往我們當年下鄉的那個小村,也是通往春妮家的那條路,我的記憶時常閃回在春妮家的客堂間,留駐在和春妮的那段短暫的交往。在一個黃昏,我走進了廠區的生活區。在潔淨的路面上,揮灑著晚霞的餘輝,形成了一束七彩的光柱。
迎面,走來了群穿著連衣裙的姑娘,個個散著長髮,有幾個邊走也還在梳理。在白皙的臉膛上,還泛起了紅暈,嘰嘰喳喳地圍著一個身材修長的姑娘要糖,一看便知是剛從浴室裡出來的。

好熟的身影,啊,是她,就是她。她為何發糖?這喜從何來?我鎮住了。她似乎也看見了我,認出了我,鎮了一下,便疾步迎著我走來。當她走進這七彩的光柱時,我驚訝地發現,她竟是這般的美。晚霞餘抹套住她時,倏地一下,在她的面頰邊折出一片粉紅,那頭披肩的秀髮,在對流的空氣微微飄起,又輕輕垂下。
"你怎麼這麼黑?"她吃驚地望著我。
"在這裡修路嘛"。我有點尷尬和不知所措。
她以有點稍稍的驕傲和自信的口吻告訴我現在正在學習,每天的電腦操作功課很多,將來就在冷軋廠的控制間工作。最後,她興奮地告

盛橋紀事之二——邂逅

寶鋼


盛橋紀事之二——邂逅

農家女


盛橋紀事之二——邂逅

鄉村小道


盛橋紀事之二——邂逅

盛橋鎮


盛橋紀事之二——邂逅

農家女

訴我,沒幾天就要去日本新日鐵公司實習了。
"怎麼?我不比你們上海學生差吧。在幾百人的競爭中,我獲取了這張通行證。"
"這真不敢想象,變紀得這麼快"。我弱弱地答道。
"本來你的想象力就有限,不是嗎?"她用調皮的眼睛望著我。不過在她的眼睛裡沒有流露出譏諷我的意思,可能此時她反倒拎憫我了。


"嘿,這比你嚮往的世界還美。"
"等我實習回來後,剛才這群姑娘就要做我的學生。我沒想到我以後也會做老師。真的,想想也開心啊"。
那天,她久久地看著我,說道:"你比學生時黑好多,不過精神多了。阿爹還想跟你下棋吶。"
當時,我不敢造次,不敢有多餘的動作,她春妮,是我心目中的女神,我神情恍惚,舉止無措。我記不得再說些什麼話,也記不得是怎麼分手的。
總之,在以後很長很長的年份裡,我還陶醉在蘆葦邊的碎語,小河邊的漫步,夜幕中的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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