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 擠
我的文明素質不是在幼兒園也不是在任何一個階段的學校生活中提升的。
我學會讓座是在大學最後一個學期到深圳打工的時候。中學畢業後漂泊在深圳電子企業流水線上工作多年的妹妹教會了我讓座。她在我擠上擁擠的深圳公交後，很嚴肅地提醒我要注意素質，記得給別人讓座。
此前，在我居住的小城，每一輛往返於農村與城區的客運班車都是擠成一團，在顛簸的泥沙路上行走，為了避免時不時跌倒在髒汙的地板上，每次上車後大家都是爭搶著有限的座位。
而我學會更多的文明行為，也是在深圳。有一次出差順便看同學，兩個人在商場乘扶梯，習慣性地就並行著一邊聊天一邊上行。大學畢業後定居在深圳的女同學，悄悄拉了我一把，將扶梯的左側空出來。我明白，這是為了方便趕時間的人超越，加速前行。
但我幾乎從來不會主動想到這一點並踐行。一直在小城裡活著，潛意識裡，並沒有這麼一根時刻想著別人的弦。
我其實很不願意承認，這位女同學在大學期間會比我學到了更多的文明禮儀。我寧願相信，環境讓一個人變得更加優雅、更加文明，或者說，變得更為高尚。小城裡生活的人，並不那麼急躁，所以無需考慮他人的便利和迅捷。小城裡生活的人，在有限的資源裡擁擠地活著，似乎並沒有空間來考慮如果讓自己變得更為優雅文明和高尚。
我拒不承認這是在為自己的鄙陋找藉口。環境在不知不覺中改變著人類的道德和理想，改變著一個人的日常行為規範。
有一段時間我懷疑，是不是擁擠的世界逼迫人們變得更加講究秩序和文明，擁擠的世界和陌生的空間讓人不得不形成某種更具有表象禮儀的規則來提高生存的效率。
但很快我又自己否決了這一猜測。我在擁擠的深圳學會文明的行為，不是因為那裡擁擠的人群和窄仄的空間，而是因為城市的宏大和人群的陌生感，讓其中的很多人催生出了相對獨立的心理和開闊的人心。
恰恰相反，是擁擠讓人們變得更加躁動不安，變得更加粗魯和粗俗。
不幸的是，我們似乎已經生活在了一個整體擁擠的時代。
商場裡挨肩接踵的人，會場裡水洩不通的人，景區裡寸步難行的人。
還不止，不止這些。我們可以看到更多更深入的擁擠場景。
擠，有時候是為了爭奪謀生的機會。我曾經每天早上在進城的路口看得到摩托車自行車潮水般湧動，那是我鄉村裡父母兄弟們進城做建築工的擁擠潮流，讓我充滿了對生活的期待又充滿了對命運的憂傷。
擠，有時候是為了爭奪某個更好的位置。在某個大院裡工作了十四年，見過了太多樓閣的新起與坍塌，見過了太多雞毛蒜皮的事務引發的爭執與掩飾。這有限的資源總是吸引了太多的眼光，最終造成人和事無處不在的人勾心鬥角。這種種現象，總讓我想起古書裡那些在蝸牛角上擁擠的生存者和他們之間的戰爭。
擠，有時候甚至只是為了某種潮流。真正看風景的人幾乎難以理解那眾多景區比草木還多的遊人，難以理解純粹只能看人頭攢動的一次出遊意義何在。但總有人樂此不疲，他們覺得，不這麼出行一次，不參與這麼一場盛會或“壯遊”，就讓自己落伍於了這個時代。
究竟是人太多而地球太小才造成如此擁擠，還是慾望太多而人心太小才造成這樣擁擠？
我暫時還沒有辦法回答你。
但這並不妨礙我們在這擁擠的世界裡逼仄地活著。一邊逼仄地活著我們也在一邊安慰自己：其實，那些土地上的莊稼、禾苗，甚至葡萄架上的一掛葡萄，又哪個不是在挨挨擠擠地以擁擠之姿朝向這世界呢。有限的時間和空間裡活出無限的機會與可能，擁擠，或許也是取暖的一種方式呢。
但是，如果有可能，最少我是不願意這麼擁擠地呼吸的，因為這擁擠的世界總是讓我寂寞無比。
主辦：贛西文學學會
主編：漆宇勤
本期執行主編：南鄉子
編委：鍾敏超、亦亦、秋湫、賴鹹院、馬俊強、盧長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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