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夏六月天,坐标是南方城市无锡,气温三十五摄氏度,天气挺闷。傍晚,吃过饭,报了夜班的临时工。薪资日结,工时晚八点到早八点,十小时,100块,搬运工,外场操作。
![黄色工服:记南方某城的一次临时工见闻](http://p2.ttnews.xyz/loading.gif)
我是第一次见到临时工。他们穿着暗黄色衣服,与我的一身白衬衫格格不入,他们笑着说,你赶快走吧,不适合这里。削瘦蜷曲,神情,不是与命运争宠的人,没有稳定的工作,工资也不高,一下车,常见的是蹲姿和烟圈。领班的劳务三令五申,——立正,稍息,跨步——宣读条条框框,收走身份证。穿着破旧汗臭的工服、弯曲佝偻的身影,被一句句呵骂串成一串,整齐划一密密麻麻地挪步前行,就像一群困在牢笼里的囚奴。
我穿上工装,被领班的带走。在4号口停住,和我搭班的是一个老头。
我们扒下垒在高处的货物,抱着它,翻滚在传送带上。偶尔会有拦不住的机会,货物如一面墙倒下来,砸在身上,上边的要求是半辆车限时二十分钟。临时工大多是外来的,有的云贵高原,有的
四川盆地,有的中原腹地……比如这个佝偻的老头。
趁着闲瑕——这是三小时不听使唤的机械劳动换来的安静。他点上一支烟,我便找他凑话。
你怎么不进厂啊
我们岁数到了,人家不要
老家哪的
云南曲靖的
你儿子在上大学
我儿子?儿子啊,在上大二
在哪上大学
云南老家。
卸完车,蟋蟀声混着货运带的嗡嗡声,我们躲在角落,靠在厂房的铁栅栏上,点上一支烟,他偶尔也看看电影。
什么电影?
天龙八部啊
你小时候也喜欢看?
对呀
他握着手机看,竖着屏,一遍注视着前方的货车离开又驰来。我靠着铁栅栏,把铁丝网倚成吊椅状,看星星,看路灯,看他——一个驼背老头。
今晚没有月亮,我的左耳流淌着蛙和蛐蛐儿叫,右耳轰鸣着喧嚣和寂寞。穿着天蓝色的工衣,头上天空却是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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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穿亮黄衣服的年轻人走过来,梳着油头,皮鞋锃亮。——
喂,老头,死那边去,别站在这外面,再让我看见别想要工钱了!
欸,回去回去,这就回去。老头点点头,忙不迭地走去。佝偻的身影像一只竹节虫,沿着货运带爬去。
轰响的货车又开来了,老头扳开车门,挂上,哐的一声,货物便漫过眼帘狠狠地涌下来。老头奋不顾地扑上,手忙脚乱地把它们翻倒在传送带上。我急忙赶上,把一些侧落的货物拨开,让那些疙瘩块跳离他的头顶……
就这样到了吃饭时间,我和老头次第去吃饭。来到食堂,菜统一单色调,白的白,红的红。我吃了点,很辣很咸,吃不下,又记挂接老头的班,不一会儿我就回去了。
时间很赶,老头吃了会儿,也匆匆回来了。——我们有一车货要卸。
这车货几乎全是大包装,小土丘一样的麻袋,摞一块几十个,也有说不出是什么的小包装,秤砣一样,块状板凳大小,却重如千斤。还有一个刺球一样的,里面是铁丝,——很容易划手,我就划了手。
我和老头就这么埋头一直卸,汗慢慢浸湿了衣衫,呈粘稠状。我抬头抹了一把汗,仰头瞅见亮黄色衣服的人走了过来。他敲了敲老头,挥挥手,把我们叫了出去。
他在前面走,我和老头跟着。
他停了脚步,一停下来就大声质问我们:你们怎么回事?刚才第四辆车为什么用了一个小时?我要求一辆车四十分钟,你们给我慢了二十分钟。
他嫌恶地看着老头,你走吧,别干了。
说着,打开车后备箱,把那套暗黄色工服收走,身份证塞给他——
走吧!别在这里碍眼。
老头急了,我的工钱呢
来的时候说过了,不干完中途走没有工资,你不知道吗
可是你咋不早说,我干了几车你怎么不说啊?
前面我看还行,刚才慢
那我这大半天白干了
走吧!他一脸淡漠。公鸭嗓让人听起来很难受,你到那边去!
老头还在诉说着讲理,他终于不耐烦,一把推开,急匆匆走了。
我和老头干了五个小时,从晚八点到十二点,接他 手的是一个和领班年纪差不多大小的人。干的不紧不慢,后半夜货车也少了,一切都好像轻松地太多。干燥了大半天,我便和他闲扯。
那个男的你认识?
认识啊,我们一起作中介的。
咱们啥时候发工资?
五点吧,一会儿你跟着我,我和你去领工资。
于是我就跟着他,拿到了我的一百块。天亮了,一道光打的天空发白。我的暗黄色衣服全是灰,他的亮黄色衣服挺刺眼。至于老头,老头呢?终不知道哪里去了。
后记:七月我经过无锡,做了一夜临时工的短差,遂将所见所闻,见于笔墨。事实证明,即便是今天,黄色衣服从皇家大院走向寻常百姓,也会有一些特别的颜料给它上色,区别暗黄与亮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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