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塔勒《大雪将至》:一个小人物一生的爱、生命和死亡


泽塔勒《大雪将至》:一个小人物一生的爱、生命和死亡

《暴雪将至》封面

伤疤就像岁月一样,一年又一年,一个接着一个,所有的这些一起造就了一个人。

——安德里亚斯•艾格尔

《大雪将至》一部打动西方人灵魂的作品,作者是奥地利作家罗伯特·泽塔勒。读这本书时,我还不知道泽塔勒是谁,但读了开头,我就再也不想放手,这个叫艾格尔的瘸腿男人震撼了我。

《大雪将至》面世后大受读者欢迎,数月雄踞畅销书排行榜,荣获2011年德国格林美尔斯豪森奖,并入围2016年布克国际奖终选短名单。2018年4月这部小说在国内出版,同样获得了读者的一致好评,豆瓣得分达到8.3。

泽塔勒《大雪将至》:一个小人物一生的爱、生命和死亡

作者罗伯特·泽塔勒

01 艾格尔的死亡体验:从惧怕到坦然面对

艾格尔是这样的一个人,在不幸的童年里,他被养父打成残疾,吃苦受累,挨打受骂,受尽凌辱。终于他长大了,他非常强壮。但他有些慢,他想得慢,说话慢,走路也慢。他的右腿好像比身体其他部分都慢半拍,好像它在每走一步前,都需要一些时间思考,这步是不是值得它付出这么多的努力。但是他的每一个想法、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脚步都会留下痕迹,而且是精准地留在他认为应该属于它们的地方。

当养父想继续鞭打他时,艾格尔终于有力量反抗了。

“你打我的话,我就杀了你!”

从此艾格尔摆脱了养父的凌辱和虐待,靠勤劳灵巧的双手,吃苦耐劳,过着自给自足的快乐单身汉的日子。他很满足,他对未来没什么期盼,所以他的未来好像无限远地在他面前伸展开来,他以为生活可以一直这样继续下去。

小说开篇,作者就写艾格尔和羊角汉斯关于死亡的一段对话,让艾格尔第一次对死亡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一个漫天大雪的早上,安德里亚斯·艾格尔从潮湿发酸的草袋上抱起濒死的牧羊人羊角汉斯,把羊角汉斯背到背上,走下厚雪覆着的三公里山路,去往山底村庄。

艾格尔对羊角汉斯大声说,“你可不能现在就死啊!”

羊角汉斯在艾格尔身后回应:“死也不是最糟的。”

羊角汉斯对艾格尔说,人死后有一种永恒的寒冷,会侵蚀掉人们所拥有的灵魂、骨头、精神,还有一切。死亡没有孕育任何东西!死亡就是那个寒冷的女人。

羊角汉斯从艾格尔的背椅里爬了出来,然后转身向山上跑去。

艾格尔用尽力气喊:“停住,你这个大笨蛋!没有人能逃过死亡!”

羊角汉斯的消失和他关于死亡,关于“寒冷女人”的说辞让艾格尔感到惧怕。他到村里的客栈,想喝点酒,抚慰受惊吓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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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客栈,年轻女子倒酒时,衬衫衣褶轻触到艾格尔的上臂,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丝甜蜜的痛楚,深陷进他的身体里。他看着她,她对他“微微一笑。”

漫天大雪和羊角汉斯以及他的死亡说,让年轻的艾格尔感受到了极度的寒冷和恐惧;而客栈温热的炉火、年轻女子的微微一笑,瞬间又让孤单寂寞的艾格尔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寒冷与温暖,死亡与生命,巨大的反差和对立,让艾格尔无比震撼,终身铭记。

艾格尔此后一生都经常回想起这个瞬间,想起那天下午—在客栈轻轻发出噼里啪啦声的炉子前的——那个短暂的微笑。

其实,童年的艾格尔就已经体验了生死别离。

在养父家里,唯一给他温暖眼神或友好话语的,只有外祖母阿娜尔。然而阿娜尔突然去世了。听到消息,艾格尔默默爬上山,找了一个背阴的地方哭了一场。从此艾格尔童年时光里获得的短暂温暖和依靠没有了。艾格尔伤心难过,大概是因为在他黑暗的童年里,阿娜尔是给他勇气和力量让他活下去的人吧。对于阿娜尔的死,艾格尔没有害怕和恐惧,因为他看到阿娜尔摇晃着手跟他道别,仿佛对他说“上帝保佑你”,那是阿娜尔对他一个人的道别和祈福。

在施工队修建索道期间,艾格尔常常能看到同事或从高空坠下,或胳膊、腿折断,“每一个缆车车厢下都有一个冤魂。”

同事托马斯·马特尔,是一个有经验的老伐木工,曾帮助艾格尔成功向玛丽求婚。他向艾格尔谈了对死亡的看法:

人从一出生开始你就一点接一点地在失去,一开始是一只脚趾,然后是一只胳膊;一开始是一颗牙,然后是整副牙齿;一开始是一点回忆,然后就是整个记忆,一直到某个时刻什么都没留下了。然后他们把你最后那部分剩余扔进一个洞里,填土埋起来,然后就完了。

而艾格尔显然受了羊角汉斯的影响,他对老马特尔说“还会有一种寒冷,一种可以吞噬人的灵魂的寒冷。”

老马特尔告诉艾格尔,什么都不会有的,没有寒冷,更没有灵魂。死了就是死了,就结束了。”

老马特尔在九年后去世,他没能如自己所愿,在工作时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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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俄罗斯战俘营,艾格尔见证了无数去世的人。在这里“死亡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像霉菌是面包的一部分。”

赫尔穆特·默艾达赦尔是艾格尔看到的一长列去世的人里的第一个。他很喜欢笑。他笑迎面打在脸上的雪花;他笑像砖瓦一样硬的面包,说“应该用这面包去盖些像样的房子。”他的笑声如此之响,连俄罗斯守卫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如果已经在开往地狱的路上,那就应该和魔鬼一起笑着去,”他说,“笑笑又不辛苦,还能让整个事情更容易忍受些。”

在到达战俘营的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他已经死了,躺在一个角落,半裸着缩成一团,两只拳头抵在额头两侧的地方。

关于宿命,你信吗?

三十年前,羊角汉斯从艾格尔的背上爬下跑掉消失在暴风雪里,从此没有人知道他是死是活。

三十年后,做登山向导的艾格尔,意外见到了被游客从冰川裂缝里凿出来的羊角汉斯。他少了一条腿,两只手上挂着干枯的碎肉,像鸟的爪子;冰把半张脸撕下来露出了整副牙齿,像在咧嘴笑;两支眼睛丝毫未损,看上去像是盯着天空。冰把他的躯体贮存了几十年。

羊角汉斯最终被埋入了泥土。不用担心“寒冷女人”了,他获得了安宁。比起俄罗斯冰天雪地中尸体上的狰狞、痛苦表情,羊角汉斯是幸福的,以一种奇特的方式。

如果说羊角汉斯关于死亡的一套说辞吓住了艾格尔,曾经让艾格尔恐惧,那么,在经历了索道施工队,尤其是战俘营“死亡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那种日子后,再面对死亡,艾格尔内心已经坚强到能够坦然面对,甚至庆幸自己幸运地活了下来。

他在给玛丽的信中写到:“但是我也不想抱怨,当我看着星星的时候,有些人已经僵硬、冰冷地躺在雪地里了。”

应该说,是羊角汉斯、阿娜尔、老托马特、玛丽、默艾达赦尔等人的死亡,成就了活下来的艾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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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艾格尔刻骨铭心的爱的体验

艾格尔无法忘记衬衫衣褶轻触后留下的痛楚,那丝痛感最终在他的心脏驻扎下来。于是艾格尔和这个叫玛丽的女孩相爱了。

爱情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它让这个木讷、不善言辞、慢腾腾的男人发生了改变。他把玛丽带到自己住的地方,兴奋地向玛丽述说他对未来生活对家的规划。直到后来,艾格尔才发现,那天他说了这辈子最多的话。他想保护她,想照顾她,想牵着玛丽的手走完剩余的人生。于是,他在老托马特和工友的帮助下,给了玛丽一个记忆深刻的浪漫求婚仪式。而玛丽给了他一个家,让他从此心里有了牵挂的人,再也不用孤单地度过漫漫长夜了。

只是这种幸福温暖的满足感对艾格尔来说太短暂,一场意外的雪崩带走了他的玛丽。

刚刚对未来有了目标,有了无限向往的艾格尔,又被打入了地狱,他靠每天拼命工作让自己的内心变得平静起来。他把对玛丽的思念尘封到了心底的最深处。

直到几年后,在俄罗斯战俘营,一个异常温和的冬夜,九死一生的艾格尔给玛丽写了一封信,倾诉对她无限的思念:这儿的寒冷很糟糕,如果我有一个小煤油麻袋就好了,像我曾经拥有那么多的那样的麻袋。

艾格尔此时想起了向玛丽求婚时用的小煤油麻袋,在寒冷的俄罗斯,玛丽是唯一让孤独的艾格尔感到温暖的回忆和慰藉。

后来,女教师安娜·霍勒尔试图与他发展“恋情”,但他坚定地确信,他拥有过一次爱情,又失去了它,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遇到可以与之相媲美的了,这对他来说是已经确定了的。

老年的艾格尔,常常感到孤单,经常想念玛丽,想过去的事情。

他看到了那个“寒冷女人”,在雾气中像影子一样行走,大风把她的头发吹开,他看到了属于玛丽的后颈上的浅红色月牙形伤疤。

“这么久你去哪儿了?”

艾格尔喊道:“我有好多话要向你讲!你都不会相信,玛丽!这整整的、漫长的一生啊!”

他知道,他该去找玛丽—这个让他牵挂了一生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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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从战俘营返乡后,艾格尔发现,家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索道公司破产了,登山旅游业在村子里正兴盛不衰。他老了,已经干不动出力气的活了。偶然的机会,他当上了登山向导。对这片大山熟悉的犹如自家菜园子的他,对这个工作驾轻就熟,非常喜欢。因为这项工作不但解决了他的生活问题,还让他感到很快乐。

读《暴雪将至》,脑海里总是想起余华的《活着》,但艾格尔和富贵又不完全相同。

余华说:“人是为了纯粹的活着而活着,而绝非为了活着以外的事情而活着。”

艾格尔是个平凡的小人物,从童年、战争和雪崩中活下来。他没有犯过大错,也没有不良嗜好。他曾经深爱过,也见证了无数痛苦和死亡,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虽无力改变,但也不害怕死亡。曾有过自己的想象和梦想,热爱自己的工作,技术熟练,受到肯定。其中的一些是他自己实现的,有一些是命运赠予给他的,很多是从来都无法实现的,或者是刚刚得到,就又被从手中掠夺走的。但他不曾怨恨,也没有怒火,而是平静地接受着降临到身上的一切,坚定地留下自己的足迹。他对自己的一生非常满意,可以不含遗憾地回看,用一个戛然而止的微笑,然后就只是巨大的惊讶。

七十九岁那年,艾格尔安静地走了。

《暴雪将至》是一本适合慢慢阅读的小说,它没有惊险曲折的故事情节,仰或是作者有意淡化了情节,突出诗意。它就像主人公艾格尔慢腾腾的性格一样,需要我们静下心来,慢慢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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