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宇宙幽灵"——暗物质,并寻找它

准备很久了——马祖故里 "川西片区什邡文学采风"活动。

跟什邡郭辉图老师数次联系沟通,到开会前一个星期总算有了眉目: 届时他将有一个大礼包《在马祖说马祖:超越与当下》送给大家。对这个礼包我守候已久,各地文友也是望眼欲穿的架势。乐山市散文学会会长丰庆志听说只给他们4个名额时,立刻变脸:"人太少了,4个人参加派谁合适呢?"一个电话打给了蒋会长,增加到8人;不够,又到10人,还是不够。最后告我加司机一共15人时,丰会长脸上挂着歉疚,"李大秘书长,客套话就不说了……以后加倍偿还。"

参加高深的会议,翘着高深的二郎腿,皱着高深的眉……谁知,还有另一个高深等着我呢——四川省物理学会将于同一时间组织全省物理工作者在西昌锦屏山参观并考察中国暗物质实验室。一边是马祖坐禅,一边是暗物质科学探测,选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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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禅伴随的是一种心灵的喜悦,它可以超越所有概念,让人直接体验绝对的真理。可是,科学研究也是一种迷人的追寻啊……一个人没有办法脚踏两只船,也没有办法用一根双头针缝衣服。斟酌再三,最后还是以"从事文学创作多年对科学研究已经有些手生了,尤其是年复一年不断地做研究中某一个细节的功夫已经退化,我需要年轻科学工作者那种穷追不舍的猛劲……"说服自己,选择去了西昌。

现代天文学界和物理学界,有一个被称为"世纪之谜"的问题待解——暗物质。

本身不发光,不反射光线,人看不到也摸不着——最强大的天文望远镜都无法直接观测到,可是它有重量和引力。虽然密度很小,在茫茫宇宙中数量却大得惊人,它代表了宇宙中约27%的能量(占宇宙物质含量的约85%)。

暗物质涉及宇宙产生和演化的一些最基本问题,也因此成为"笼罩在21世纪物理学天空中的乌云"和目前国际科研最前沿领域之一。如果不了解暗物质,就不能说已经了解了宇宙——尽管我们已经知道了两种暗物质:中微子和黑洞。但它们对暗物质总量的贡献微乎其微,暗物质中绝大部分尚不清楚。

2015年底,我去都江堰开会,碰到了来自清华大学工程物理学院的高级工程师岳骞。他是专程从北京赶到都江堰向与会专家学者汇报"中国暗物质直接探测研究及锦屏地下实验室建设进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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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百年前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即将诞生时类似,人类对物质世界的认识又一次处在了十字路口。找到并研究暗物质,将是继哥白尼日心说、牛顿万有引力定律、爱因斯坦相对论以及量子力学之后,人们认识宇宙的又一次重大飞跃。为此,需投资建设几项关键性的探测暗物质、暗能量的重大实验装置,包括地下和太空的粒子探测器和在南极建立大口径天文望远镜,以取得第一手实验数据……"

站在主席台上的岳骞口若悬河,光洁的额头上透着自信的容光。我像看新生事物一样,瞥了岳骞一眼:可爱的暗物质。

聚焦"宇宙幽灵"——暗物质,并寻找它——全球若干个实验室竞相追逐。

我突然想起刘慈欣的短篇小说《朝闻道》。

"人类建造了最大的粒子加速器,名字叫做爱因斯坦赤道,当爱因斯坦赤道即将启动去探寻宇宙大统一模型的时刻,一个自称为宇宙排险者的高级文明出现了,并把爱因斯坦赤道蒸发……"

长时间沉浸在科幻中的感觉让刘慈欣很受用,随后他又在长篇小说《三体》里宣称暗物质就是太阳系遭受高级外星文明攻击后的隐形残骸。

一种交混着自豪与敬畏的情愫油然而生,暗物质给了科幻者们多少想象的空间啊!也许,幻想中的人真能超越无限。

为了减少地球上无处不在的宇宙线干扰,暗物质探测更多是"入地"——即在地下极深实验室中进行。中国锦屏地下实验室顶部覆盖2.4公里岩石,这个目前全球最深的暗物质探测实验室居然就在俺们四川,与那个发射卫星基地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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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共安排了6个学术报告,岳骞排第二。本想一直听下去的,李群有事急着回德阳,没有等到会议结束,硬将我和池院长拖到了他的三菱轿车上。

"这个暗物质研究好厉害哦。宇宙的结构与它有关,人的生命与它有关……你们说还有什么与它有关、却被我们忽略掉了?"上车后,池院长和李群一直在讨论房地产的走向,全然没有注意到我在说些什么。

我一个人坐在轿车的后排,好像在自言自语。"你--说--啥--?"李群大概是听到了我最后提出的问题,捏着嗓子笑着问。"一个不能直接产生经济价值的研究,有什么好兴奋的?除了烧钱还是烧钱。"池院长虽然也学物理,但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后一直从事经济工作,对我的问题也不感兴趣,淡淡的一句话便将我在会上提起的热情浇灭了。

今天再次接到省物理学会的会议通知,我的心思又活泛起来——我们生活在一个复杂、有着多维度的宇宙中。我们的存在无条件地要涉及每一个层面。在揭示人类思想与宇宙结构关系问题上,科学以其特有的严谨与精密,向我们展示出一幅幅充满了理性之美的自在图景……

我发现我的大脑就是一精准电控开关,刚才还在思考着的诸如"平常心是佛,即心即佛"等与心灵修炼有关的问题,立马变成了另外一连串创造思想火花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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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昌我是第一次去。和每一次出行一样,对于即将去到的目的地,我可以让自己长时间地处于迫不及待离开的状态中。今天的出行,由于有暗物质,急切中又多了层淡淡的科学气息,更加觉得那里是个好地方。当然啦,一个处在大香格里拉旅游环线节点上的西昌,因为阳光和日照,赏明月、看星斗转移本来就颇有诗意,何况还有个明镜般的邛海。面临邛海而宿,或漫步或环湖骑行……任何一个文学人都会向往。

事实也如此。

一大早坐单位车到川大,在川大换乘大巴。五百多公里路程,一路颠簸过来,到西昌已是傍晚时分。这个城市没有多少在其它地方都能看到的摩天高楼,大部分建筑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到二十世纪初建成的火柴盒。灰扑扑的。但有阳光充足,味道就不一样了:

钢筋丛林间胭脂一般的天色,敷在明晃晃的柏油路上。灰灰的房舍、墙上贴着花花绿绿的各式招牌,像是怀着某种夙愿,脸上涨满了嚣张和得意。尤其是一团一团的三角梅,透着满满的太阳光,眉开眼笑地在路边追逐打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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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到了玩具店的孩子,望望街道,又望望沐浴在阳光中的三角梅、灰色屋顶上飞旋的鸽子,继而,目光复又垂到远处明镜般的邛海。

去暗物质实验室需要从西昌城里出来,往成都方向走一段高速,在一个叫漫龙湾的收费站出高速。一年纪30左右,戴副褐色窄边眼镜的壮年人上了车。省学会秘书长黄晓燕立即介绍:

"这位是清华大学博士后刘书魁先生,长期从事暗物质研究。今天我们去暗物质实验室的参观与考察就全交给刘先生啦。"

刘书魁颌首微笑。黄晓燕似又觉察到了什么,改口道:"还是叫刘老师吧,更亲切些。"热烈鼓掌。

刘书魁抱着满满两大箱矿泉水,凭着年轻人的敏捷轻轻一跃便上了车, "各位专家、学者,大家好!感谢各位对我的信任……"说话的声音既矜持又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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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大凉山,之所以能够拥有位居世界前沿科学之首的实验室,这里面还有段机缘巧合:

2008年8月8日,清华大学工程物理学院高级工程师岳骞因为看奥运新闻,整日将视线锁定在电视机屏幕上。在连篇累牍报道奥运会的间隙,一则消息跳入眼中:雅砻江流域水电开发有限公司为建立锦屏水电站,在锦屏山体里垂直岩石覆盖厚度达2400米的倒"U"型的两端开凿出一长达17.5公里的隧道用于裁弯取直、引水发电……

"岩石,垂直覆盖2400米?不就是暗物质研究所需要的辐射最少、杂质最少、能将宇宙射线降到最低的暗物质探测条件吗?"一直和韩国合作进行暗物质研究的岳骞又惊又喜:

惊的是他不敢相信暗物质研究有可能摆脱与国外的合作,改为我们自己独立研究;喜的是世界上最大最深的暗物质实验室也许就在锦屏山。立刻打电话给自己在雅砻江电站做总工的哥哥,哥哥的答复非常明确:消息准确。

放下电话的岳骞又拿起了电话:"喂,雅砻江公司吗……."雅砻江公司同意在隧洞中部、那个垂直岩石覆盖厚度为2400米的地方开挖洞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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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锦屏地下实验室落成了。

岳骞——让我再次想起2015年底都江堰开年会时主席台上那个中年学者讲话时身上透出的铮铮硬气和一双深邃的眼睛。看来,岳骞属于那种喜欢在头脑中构筑未来,一个激情满怀的梦想者。我脑子里再次划过诸如平行宇宙、虫洞这类很玄妙的东西。我甚至觉得岳骞已经是个伟大的人了。

实验室可以开车直达。

刘书魁说他之前曾去过加拿大的斯诺实验室——2000米深岩石覆盖下的矿井里。每天跟煤矿工人一起下井上井,脸上的煤灰比煤矿工人还厚。刘书魁没有跟我说他体会到了什么。

我想,不会比夏榆在《黑暗记》里"我希望我的身体足够棒,希望它能持久地涵养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能使我脱离矿井走出黑暗"更过分吧。

高山谷地里紧贴着山脚的小道没走多久便遇到一岔路口。左边一条呈攀升状、向深山里蜿蜒;右边则指向一开阔地带,中间散落有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卵石间一股很细、很清澈的水流。开始时很细小,逐渐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有气势,最后完全变成了一条银白色的带子——该是传说中的雅砻江了。远远望去很像是一条蛇在群山之间努力窜动,好像要找寻出路。刘书魁的讲解及时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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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道劈为两条,都是专用道。左边这条去往暗物质实验室,也就是我们正在走着的;右边这条通往航天发射中心。你们不妨远眺一下,远处那座颇似高楼的白色塔架就是卫星发射塔。"

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向刘书魁右手所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个由一座一座的大山环抱着的山谷,山谷里一片葱茏。青藤绿竹,枝蔓扶疏,绿色与花红中错落着一些高矮不一的民房,看得出这是一座非常宁静的小山村。民房的最后面有一座白色金属架,阳光在上面跳跃,配合着舒缓的风声,整个山谷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轻灵与空明。

金属架比一般民房高出许多——大概就是刘书魁所说的卫星发射架了,在这个远僻的村落中不仅是一醒目的标志,我更觉得它和暗物质一样,具有一种贯通天地的生命意义。

大家欢呼雀跃时,刘书魁垂下眼帘在思考,温和而凝住的眼睛闪烁出阵阵灵动。等大家都不做声了,遂又将话题转到暗物质:

"暗物质实验室设在地下2400多米深的地方,超过了目前世界上最先进实验室——加拿大的斯诺实验室……现在已经在开始上山了,你们一会儿就会发现,我们要先盘到锦屏山的最高处,然后再下到山体的中间,所谓的地下,其实是在腰上。进入实验室之前,都是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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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骞眼力不错,刘书魁和岳骞一样,身上具备清华人所特有的敏捷想象力和灵活的头脑,也是一个富有雄图、豪情、理想和志愿的人。告我说他从小就对天文充满了兴趣,宇宙啊,星辰啊,这些浩瀚的东西让他看到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

刘书魁本科读的是川大物理学院,感谢老天眷顾,赶上了清华大学与川大合作的暗物质研究,这更加让他体验到了一种充满意义、令人振奋的生活。后来保送研究生、读博,都选择暗物质。他是目睹并参与了中国暗物质研究的全过程。目前在西昌锦屏山也是他带着一个清华的博士团队驻守在这里。

刘书魁是个典型的理科男,说话严谨,基本不带感情色彩,但我仍能隐约地从他平静的叙说中捕捉到他内心的热情与坚定。

盘山了。

开始还还能看到绿树、青草、苔藓和守在公路边上招手想要搭车的村民,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村民不见了,绿树不见了,最后只剩下了低矮的灌木和一碧如洗的雅砻江水。悬崖峭壁赫然可见,但我喜欢。一想到在这湛蓝的天际下聚集着很多颗由信念、纯真、希望和憧憬构筑而成的灵魂就有点小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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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阳某研究所新来的研究员小王扑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目光笔直地看着我说:

"太激动了,我昨天一夜没有合眼,中国暗物质实验室就像个魔杖一直在我眼前晃动,天快亮时好不容易闭上了眼睛,发现我自己变成了魔杖的一部分。"

到2号营地后,我第一个从车上冲下来,张开双臂,许多风从四面八方赶到这里云集,袖子拍打着两肘和手臂,起飞啦。

长长短短的隧道确实很多。花椒园隧道、李庄隧道、牦牛山隧道、景峰1号隧道、景峰2号隧道……都是黑黢黢的。昏暗的灯光投射在凸凹不平的地面上,夸大地勾画出些车影和人影,扯起嗓子吼两声,好像在与洞心里的神对话。

出洞沐浴片刻阳光,而后又是漫长的黑暗。一整天,我看见的都是那石块构成的山体。好几次,都想跳下车来,探出洞口,站到风中去感受一下风吹在头上、头皮收缩的感觉。

尤其那条藏有暗物质实验室的隧道,根本就是一条望不见尽头的暗道……还没有来得及铺设水泥的路面凹凸不平,有些地方还有积水。抬头,发现岩壁上有水渗出:滴答,滴答……声音堆堆叠叠,来回在隧道里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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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色、昏暗的灯光静静地敷在洞壁上面,显得隧道更长、更深了。大巴车开过,厚重的回声随后跟来,好像乌云中饱蓄了雷电。

刘书魁说他每次进到这个洞里时,最突出的感觉也是黑暗。涵盖着一切的黑暗,仿佛黑夜中的绝壁。为了排遣这种暗无天日的漫长,就命令自己数洞里的标志牌(17.5公里的隧道,每隔一段距离设一标识),一共50个,当数到第25个的时候,实验室便到了。

跟着刘书魁的指引,我也认真地数了数这个为他排遣压抑的牌子。圆形蓝底,上有白色阿拉伯数字——1、2、3……。当上天硬是把天穹、永恒这些悬挂在我们头顶时,最单调的事情都会变得意味深长。这时我再回头看看刘书魁,虽然我看不清楚他的双眼,却能感觉到那目光,感觉到那目光包围过来的难以名状的情绪。

暗物质实验室的出现有些意外。

乌黑的隧道里突然闪出两扇亮锃锃的金属门,傲慢地挺立在一个比我们站的位置高出近1米的平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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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钟前还在诅咒暗无天日,一秒后又觉着自己发现了一面人类文明的旗帜。杵在那里的金属大门冷冷的、咸咸的,却像精魂一样。蒙上黑影,通体透亮…….夹着莫名的兴奋。远古神话中往往有"一道亮光"劈开了混沌和黑暗,我当时就那感受。

"快点,爬上去啊,我给你照张相。"老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指着金属门右下角一写有"暗物质实验室"的金属牌,一边奔跑一边对着我喊叫。

"怎么上去嘛?"实验室高出我脚下的地面近1米,在我当时急于见证科学新发现的思想里,这坎简直就是我与暗物质间的巨大障碍。迈左腿不是,抬右腿还是不行……忽见金属牌前面还有一排金属围成的栏杆,飞起一跃。

照了相才发现:栏杆里面就是台阶,金属牌只是个禁止停车的交通标志,下面堆放着包括装矿泉水的纸箱等杂物。

但并非如一些媒体描述的那样:

"乘急速电梯下行、穿过层层戒备、瞳孔识别门禁……记者随PandaX(上海交大大型暗物质实验)实验组进入实验室,进门后换上防尘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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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平常,只需在脚上套双鞋套。

实验室里光亮如昼。也不是"好似一个层层包裹、白白胖胖的大胶囊"。而是和大门一样,亮锃锃的。先经过一公共区域——清华大学和上海交大共用,然后进入一狭长的走廊,上海交大的暗物质探测器材就摆在这走廊里。继续向前,亮出道门,里面是清华大学实验室。比上海交大略显豪华:双层结构,下面一层做研究,上面一层放设备。

"也太不'科幻'了吧!这可是被世界研究暗物质科学家们称为天堂的实验室啊。"我和小王对望一眼,眼里明明白白写着失望。

为了挽留住内心深处那点庄严和神圣,我努力睁大眼睛,想从眼前这些泛着金属光泽的设备和仪器中找出些当年跟着学院老教授们泡实验室的感觉。但我不得不承认我已经老化了。站在实验室里,看图表、读数据、摆弄设备……竟像是在看风景。

有那么一刹那,居然觉得这里应该是一个绝好的坐禅、冥想之地。如果没有绵阳来的小王,只怕今天坐在这里的我也只能用"看到一些大大小小像氧气罐一样的容器、像砖块一样的设备和仪器"来形容当时的感觉了。小王倒是兴奋得很,"探测器是用的锗还是氙哪?重量有多少啊?"这样专业的问题她一直都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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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里的讲解主要由刘书魁负责,"暗物质粒子可以说是无处不在,每秒钟可能有上亿个暗物质粒子穿过你的眼睛。因为它们隐身能力超强,一般情况下我们对此是毫无察觉的。"

"但是怎么办呢?"性急的小王显得有些焦灼。

"别急,听我讲啊。"刘书魁扬了扬眉毛:

"根据理论,这些粒子仍会参与弱相互作用。但它们只能在原子核内部发挥作用。因此,尽管暗物质粒子是隐身的,并不意味着它们就可以横冲直撞而不受任何阻挡。它们就像荒不择路的兔子,一不小心便会一头撞上原子核这个'树桩'。被暗物质粒子撞上的原子核会发光发热,或者被撞得偏离原来的位置,发出的光和热还有位置移动是有可能探测到的。只可惜,原子核太小太小,暗物质粒子撞上去的几率低到几乎可以忽略。"

"这也是我们最关心的问题呢!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就是想知道并看一看你们是用什么办法捕捉暗物质的?"围观的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打断了刘书魁。

"我们采用的是最笨的办法——守株待兔。这么理解吧!我们在一个巨大的探测器里装上反应物质,等待过路的暗物质粒子碰巧撞上其中某个原子核。你们可以回忆一下我们小时候学过的"守株待兔",反应物质如果很多的话,就等于是我们准备好了像森林一样庞大的树丛等兔子来撞,怎么都会有些倒霉蛋来撞枪口吧。探测器目前清华大学用的是1公斤的锗,上海交大是120公斤的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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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完全排除干扰信号哦!"小王歪着头又问了句。"对呀。这就是为什么要将实验室选在这里的原因?"刘书魁摊开双臂微笑着,听的人也会意地笑了。

"在这里工作的你们能感觉到外面季候及天气的变化吗?"

"实验室里四季温度都一样,刮风下雨是感觉不到的,时间久了连白天黑夜都忘了。反正,也不需要知道。"刘书魁脸上漾着种满足,在实验室明亮的灯光下呈现出丰富的层次性。仿佛,暗物质已不再是一个未被解开的谜,而是一个我们没盼来的老朋友。

"具体地说,到今天为止你们的研究已经有了多大进展啊?"走在前面的高洁院士的问话里明显带有关切。

"不少呢。清华大学发表了3篇暗物质灵敏度实验结果,推翻了美国CoGeNT暗物质实验组近年来宣称"已经探测到暗物质存在区域"的结论;上海交大也发表了首个物理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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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冥冥中自有安排。就在我们连声道出"佩服佩服……"时,实验室尽头的墙壁上弹出一个门来,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大家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是幻觉还是心理作用?有人还揉了下自己的眼睛,似乎从那扇门里看见有东西在穿越。

不,都不是。

"这是最里面的实验室门,里面藏有清华的暗物质探测仪器。"端着部相机正在为大家照相的杨丽桃急忙赶来。

"探测器是被层层包裹起来的。首先是门,采用1米厚的聚乙烯材料,用于阻拦和吸引中子;然后是20厘米厚的铅层,用于屏蔽外部的伽马射线;再然后是20厘米厚的含硼聚乙烯,用于吸收剩余的中子;再再然后是10厘米厚的高纯无氧铜,用于阻挡铅材料及外部其他材料中的伽马射线。最里面躺着的才是探测器……"

我很享受杨丽桃没有间断的"然后",让科学变得如此清晰,如此可触。这不就是"层层包裹、白白胖胖的大胶囊"吗?不知刘慈欣对此是否有知,又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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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些屏蔽,最里面的探测器还必须泡在低温液氮环境中,且要求高纯度。这个高纯度有多高呢?打个比喻吧:千足金的含量为99.9%,即三个'9',而高纯度锗却有12个'9'……"

刘书魁的话语里并没有泛出诗情,我的大脑里却突然跳出段《红楼梦》里的台词,"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一种近似宗教般的情愫在心底悄悄地蔓延开来。

这时再看看周围人脸上现出的高兴劲,我有种陷入迷魂阵的眩晕。

"但即使是这样层层设防,各种与暗物质无关的辐射物还是会与树桩里的原子核发生每秒成百上千次碰撞,这些干扰信号要靠计算机来筛选。最终值得实验装置记录的发光事件,大约每秒只有1次,每年就是3000万次左右。而跟暗物质真正有关的,很可能不到1次……"

刘书魁的讲解还是那么一丝不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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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像一部推理小说了,谜底一个个揭开。在这奇妙的气氛中,我更觉得是由句句真话组成的谜语,出谜语的人用手指高举在天空说:不要动辄问"这有什么用"?一个希望与众多科学问题搏斗的人最好远离大都市。

一场革命的序幕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拉开,锦屏山里还有一个在建暗物质实验室二期工程。清华计划从1公斤高纯锗探测器向10公斤迈进,上海交大计划将120公斤的液态氙向500公斤级的探测器升级……

地下核天体物理实验、太阳中微子等更大规模、能够容纳更多领域重大基础前沿课题的研究在隧道里机器轰鸣、万人劳作这种波澜不惊的平常中凸显出来,那场面真的很像是正在完成一项宗教仪式。

向中国暗物质研究的科研人员们致敬!我们的宇宙,也即将经受一场暴风雨般的洗礼,从而变得更加光怪陆离,更加震撼人心。

刘书魁的团队共4人。除他还有2男1女,都很年轻,稚气未干的脸上是无忧无虑、长了翅膀的笑脸。与我想象中弓背低头沉思,衣着十分简朴,因为上年纪而步履迟缓……有天大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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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个"地下工作者"迎着万里东风,敞开年轻的心怀,对于不仅要干数据采集和分析的"细活儿",也要干各种搬运重物的"粗活儿"的"全能"工作,像开玩笑一样挂在嘴上,群情激昂的气氛盖过了一切。


"你有一双充满激情的眼睛,告诉我,是不是因为赶上了一趟时代的列车,为自己有幸见证基础科学领域的新发现亢奋着?"

"当然啦,这可是激励自己生命的极好方式。"好不容易找到一跟杨丽桃单独对话机会。

小伙子年轻气盛、长得有点像电影演员李亚鹏,笑容使他俊美的面庞更加容光焕发。跟我说他在北京长大,头一次来西昌。一到这里就被能闻到狗的粪便、鸡的粪便、鸭的粪便,闻到在泥土里腐烂叶子的气味,闻到整个山谷里河流涌动的气息吸引住了。

我为他身上流动着预见的精神和未来气息感动,后来我一直将其视为当时那黑洞洞隧道里一束快乐的阳光——透过欣欣向荣树叶射下来。

还有一姓马的小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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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天体物理不简单哦。就不觉得难吗?我可知道小女生都怕物理,我们学院有个'同济'学经济的研究生考大学时物理是靠死背……"小女孩着学生装,面目清秀,细长的丹凤眼透着敏锐。

"没觉得啊!高考时物理还不错,就学了,保研读博只有几个方向,看这个方向还行就报了……"

小女孩很腼腆,仿佛手里握着通往天堂的钥匙,回答问题直线条,似乎她也是永远在专注地思考着宇宙、人类这样的问题。心里莫名地产生些许钦佩:这样的女人可不是金银珠宝可以装扮的。参观临结束前,我特意邀请小马跟我合影,小马未做任何思考,愉快地接受了。

实验室对于这些年轻的博士与博士后来说,简直就是一个神奇的所在。他们怀着在幻想中所具有的天真的信念,爱情、青春和几分孩子气,在寻找一种不同的经验,这里、那里,不同地方,无论什么时候进来,大家随时随地都在交换想法和资讯。

3000万次的发光,哪一次属于暗物质?也许,就在今日。也许,还需要很多年复一年的反复,不断地捕捉。因为你自己巨大的努力,可能得到一微小的结果,也许没有。还有,实验室里四季恒温,刮风下雨感觉不到,"地下工作"时间久了便搞不清外界是白天还是黑夜……小朋友们,你们做好这种准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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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就是让现象世界的本质清晰起来,它需要的是那种穷追不舍的精神。我相信留在这锦屏山里的人只会越来越少,但科学研究它就是属于少数甘于寂寞的人……"

高洁院士不知什么时候也参与到我们的对话中。

是啊,科学作为认识世界的一种重要方式,它并非就是最完整的。

"科学研究员年复一年,不断地做研究中的某一个细节。结果可能只是拼图的一小片。当所有的小片拼接在一起,我们才可以对某一种现象得到一清楚的画面……"

哲学家佛朗索瓦与僧侣儿子马修关于"宗教与科学"的对话突然跃入我的耳中。还有没有一种更加内在祥和的方式呢?不受限于一切外在的技术手段,既纯洁又直接……我发现我的思绪走远了,遂又转回头来冲着高院士和几个年轻人笑了下,他们也笑了下。

我忽然觉得这几天的笑都很有意思,似乎都明白了彼此从中得到的深切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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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酒店已是黄昏。暮色几乎弥合,唯辽阔的天边还有太阳照亮的一点,那便是月亮。红红的月亮从酒店后面的邛海水面上升起,我再次想起了什邡的片区笔会,这两天应该是忙坏蒋会长、韬哥他们了。如果郭辉图老师今儿不是在马祖村里讲禅宗,而是和我一样下到锦屏山隧道里,面对着冷得发冰的金属仪器、面对着巍巍的锦屏山,他又会说些什么呢?暗物质的发现是用科学实验守株待兔?还是禅宗冥想?

无论用什么,我想应该不重要。和世界上很多道理一样,最困难的地方看上去都有丰厚的回报。关键是我们一定要在内心深处保持住一种别人无法耗尽的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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