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炉香》:悲情焚烧的青春背后,是复杂时代背景下身份的焦虑

1943年春天,23岁的张爱玲敲开了《紫罗兰》杂志主编周瘦鹃的家门,向这位鸳鸯蝴蝶派代表作家推荐自己的两部小说。这两部小说就是《沉香屑·第一炉香》和《沉香屑·第二炉香》。

周瘦鹃对这两部作品给予了很高的评价:风格很像英国名作家毛姆的作品,而又受了一些《红楼梦》的影响。不管别人读了如何,而我是“深喜之”了。

周瘦鹃果然慧眼如炬,《第一炉香》在《紫罗兰》杂志上发表后,就如星星之火烧出了燎原之势,在上海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也让张爱玲在文学界崭露头角。

《第一炉香》:悲情焚烧的青春背后,是复杂时代背景下身份的焦虑

《第一炉香》讲述的是上海的女中学生葛薇龙在“八·一三事变”后,跟随家人到香港避难,后来因为物价上涨,一家人决定返回上海。葛薇龙为了完成学业,选择继续留在香港,让富有寡居的姑妈梁太太资助她。在奢靡淫逸的姑妈家浸染得久了,当初单纯清高的葛薇龙在不知不觉间被情欲和物欲腐蚀,成为一个为梁太太弄人、为丈夫乔琪乔弄钱的交际花。

葛薇龙一步步走向堕落的背后,藏着那个复杂时代背景下身份的焦虑。

1.中西文化的角力,造成个人身份的迷失

葛薇龙在“八·一三事变”后从上海来到香港避难,就读于香港的南英中学。南英中学的制服是翠蓝竹布长衫,长及膝盖,还是满清末年的款式,这也是殖民地特有的东方色彩的一部分。

“把女学生打扮得像赛金花模样,那也是香港当局取悦欧美游客的种种设施之一。”个人身份在这样的环境下轻易被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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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薇龙作为一个从上海来的爱美女孩,在衣着上十分纠结。她为了时髦,就在校服外面加上一件绒线背心,但整体搭配出来非驴非马,十分尴尬。

在中西文化和新旧势力的夹击之下,让葛薇龙尴尬的不仅是衣着,还有相貌。

葛薇龙长着平淡而美丽的小凸脸,在十里洋场的大上海,这样的“粉扑子脸”早过时了。还有她那白皙的皮肤,也不符合新时代健康美的标准,葛薇龙一心想要晒黑。但来到香港以后,大家看到太多橄榄色皮肤的粤东佳丽,葛薇龙反而是物以稀为贵,很多同学倾倒于她的“白”。

从上海到香港,无论是文化还是审美,都发生了错位。而这样的错位很容易造成葛薇龙个人身份的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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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薇龙在香港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除了“为同学所倾倒的女学生“这个身份外,她什么也不是。或许,这也是在家人决定回上海以后,她愿意留在香港完成学业的一个原因。

在尴尬而纠结的处境里,葛薇龙吸吮着虚荣心上的那一点点满足感。后来,葛薇龙在富有的梁太太家见识到奢靡浮华的生活,那一点点的虚荣心轻易就被诱惑了,从那挂着华美衣服的衣橱开始,她开始一步步沦陷。

2. 新旧势力的交锋中,无望地寻找自己的归宿

葛薇龙第一次去拜访姑妈梁太太,从梁家丫头之间以及梁太太和丫头之间的对话中,了解到梁太太是一个有本领的女人:在她自己的小天地里,留住了满清末年的淫逸气息,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

葛薇龙离开的时候,回望梁家的白房子,“很有点像古代的皇陵”,更 像一个“大坟山”, 是腐朽而恐怖的存在。那里不知道腐蚀了多少人心,埋葬了多少年轻女孩的青春和生命。

而葛薇龙作为新势力的代表,经过思虑之后,还是走进了腐朽的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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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搬进去的那晚,看到房间的衣橱里挂满了各色漂亮的衣服,她一件一件地试了,等到她把衣服脱下来时,意识到梁太太不是白白资助她学费的,而是把她当作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一个诱惑男人的鱼饵。

葛薇龙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但还是怀着“看看也好”的心理,在衣橱里混了三个月,在交际场上混出了点名头。

那名头就是她除却“女学生”身份外,一个令她感到自己被香港接纳的身份,然而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样的名头并不能让她找到一个幸福的归宿。

在她的交际圈里,不是一些浮滑的年轻男人,就是有多房姨太太的老爷,再不然就是英国兵。但中尉以上的军官是看不上葛薇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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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薇龙是个聪明人,从始至终她都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也有自知之明。她一天到晚辛苦应酬,晚上还要熬夜做功课。她也明白即使成绩优异,要考上香港的大学也没什么希望,即使考上了大学,毕业后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

她要在生存的夹缝中为自己的未来谋一条更好的出路,于是就去参加教会的唱诗班。因为在唱诗班里有干净的男大学生,她看上了一个叫卢兆麟的。可惜,她辛苦经营,最后却为梁太太做了嫁衣裳。

葛薇龙失去了卢兆麟,接着又被梁太太拿来去应付一个老男人。起初,她庆幸梁太太只是拿她当幌子,并没有让她做出格的事情。可收到老男人的金刚石手镯后,她明白必须尽快另寻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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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已经对这样的生活上瘾了,她可以找个有钱的男人嫁了,但她又害怕以后会变成对爱饥不择食的梁太太。她想要过有钱人的生活,同时还要有爱。

而她的处境不容许她去慢慢寻找,在急切之中,她能找到什么好男人呢?最后还是逃不出她所在的交际圈。

3.甘心变成为丈夫弄钱的交际花,是为了爱,更是为了一个上等阶级的身份

葛薇龙已经爱上了乔诚爵士家的十三少爷乔琪乔。但乔琪乔是个不思进取的浪荡子,一事无成,又爱享乐,连他父亲都懒得管他。

葛薇龙跟自己斗争了很久,最后还是妥协了,她宁愿骗自己,她的爱和理解,能让乔琪乔改变,利用家族的关系,谋一桩正经差事。有了这样的想法以后,她就无法自拔地投进了乔琪乔的怀抱,尽管乔琪乔告诉她不能跟她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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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悲的是,乔琪乔刚和葛薇龙亲热过,转眼就跟梁家的丫头厮混在一起了。沉浸在幸福中的葛薇龙恰巧看见了那一幕,跟丫头大闹了一场,然后决定回上海。

梁太太告诉她回上海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流言很快就会传到她保守的父亲耳朵里,梁太太还说:

“你这么不爱惜你的名誉,你把你的前途毁了,将来你不但嫁不到上等阶级的人,简直不知要弄到什么田地! ”

这番话让葛薇龙刺耳惊心。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葛薇龙决定嫁给乔琪乔,她虽然没钱,但她可以为乔琪乔挣钱。这想法正中梁太太的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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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琪乔虽然有几分勉强,但禁不住梁太太的威胁利诱:“等她不能挣钱养家了,你尽可以离婚。”

从此以后,薇龙这个人就等于卖了给梁太太和乔琪乔,整天忙着,不是替乔琪乔弄钱,就是替梁太太弄人。

如果说一开始葛薇龙是因为爱才选择乔琪乔,那么发生关系以后就是不得已。带着流言回上海,她也找不到靠谱的丈夫,而留在乔琪乔身边,不仅可以名正言顺享受浮华的生活,还拥有了上等阶级的身份——乔诚爵士的儿媳妇。这样的身份是葛薇龙在香港获得尊严的必要条件。

曾经,她一个上海姑娘,生活在还是殖民地的香港,就像个异邦人,很难被认可和接纳。但结婚以后,她可以轻松地融入到上流社会的圈子里。

可悲的是,这身份背后,是卑微的爱和让人不耻的堕落。

《第一炉香》:悲情焚烧的青春背后,是复杂时代背景下身份的焦虑

4.结语

葛薇龙决定回上海的时候曾说:“我知道我变了。从前的我,我就不大喜欢,现在的我,我更不喜欢。我回去愿意做一个新的人。 ”

葛薇龙一直不喜欢自己,也是因为她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没有一个跟周围世界相契合的身份。她在迷失中不断地寻找,渴望拥有新的身份,这身份不仅要给她带来物质生活上的满足,更重要的是获得别人的关注和尊重。


《第一炉香》:悲情焚烧的青春背后,是复杂时代背景下身份的焦虑

但在香港那个复杂的域场里,在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世界里,葛薇龙就像暗流涌动的大海上一叶飘摇的孤舟,她想要寻找一种掌握自己航向的方法,可惜一时找不到,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最后,她或许找到了一支桨,得到了一个新的身份,但她始终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只能随波逐流,被无情的恶浪裹挟。

葛薇龙悲情焚烧的青春,宛如火红的杜鹃花,烧出泣血的凄美。但在外人眼里,葛薇龙的故事不过是茶余饭后用来消遣的谈资。

《第一炉香》:悲情焚烧的青春背后,是复杂时代背景下身份的焦虑

这是那个复杂时代的悲凉,也是那个社会的悲凉,那时有太多的年轻女孩找不到自己的出路,她们渴求生存的尊严,抓住一切可能改变的机会,但最终抵不过命运的吞噬。

时至今日,我们生活在一个文明、开放而包容的新时代,女性想要获得生存的尊严可以有很多条路可走。女性可以自由地选择拼搏的方向,可以拥有多重身份,多项工作,享受奋斗的成就感和生活的乐趣,可以自信地说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而这就是葛薇龙们拼尽一生可能也追不求不到的女性生存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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