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咏春秋 华夏正音

不久前,林海妍申请到了乐清“泛川派”古琴传承项目,至此,这位刚当选的乐清古琴研究会会长,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古琴艺术项目代表性传承人、古琴家丁承运教授的弟子又多了个身份——“泛川派第五代传人”。

泛川琴派的产生就是长江上下游琴风交融的结果,体现了一种开放性传承的精神。泛川一名,泛指祖国的高山大川。林海妍的老师丁承运就是泛川派第四代传人。日前,乐清日报全媒体记者走进林海妍的“焦桐琴馆”,在她的琴声中走进高古典雅的古琴境地。

琴咏春秋 华夏正音

身兼两派的传承人

林海妍虽说是“泛川派”的第五代传人,可是她之前可是“浙派”代表性传承人徐晓英的得意门生,可谓身兼两派所学。

提起徐晓英,那简直是大名鼎鼎。1954年,徐晓英拜浙派古琴大师徐元白先生的入室弟子,并师从于张味真、查阜西、管平湖、溥雪斋、吴景略、张子谦等古琴大师及浙派古筝大师王撰之先生,一生致力于浙派古琴的发掘、传承和发扬。

徐晓英的演奏具有浙派古琴清、微、淡、远的独特风格,并以声情并茂的琴歌演唱而蜚声海内外。她先后整理、挖掘浙派代表曲目《潇湘水云》《平沙落雁》、《普庵咒》《渔樵问答》等,又打谱创作了《稚朝飞》《乌夜啼》、《关雎》《陋室铭》等优秀曲目。

1989年10月,浙江省诗词协会在雁荡召开,民革委员徐晓英带着大女儿也来到雁荡山,现场弾唱《阳关三叠》。徐老师的表演,震撼了林海妍的父亲,当时柳川诗词协会的林宏安,林先生不但是诗人,也是有名的古钱币收藏家。林先生听了演奏之后,打电话给林海妍让她马上跟随徐老师习琴,接着又把自己当时收藏中最有价值的钱币,以800元卖掉给女儿置换了一床古琴。

徐晓英的父亲,是“三衢先贤”之一,文史学家徐映璞先生。徐晓英从小受家庭的影响和父亲的严格训练,古文诗词功底很好,人称“三衢才女”。而林海妍,在父亲的影响下,从小就对我国的传统文化很感兴趣,很小就开始学习诗文、书画,同时也见识过父亲习练武术。

这些传统文化内涵也对林海妍的古琴艺术影响颇深,经过了多年的磨练,在操缦生涯中,林海妍在老师的指点下,通过对中国文化的深究与理解,逐渐将中国文化博大精深的精神气息贯通于琴音中,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之后,因了一个特殊的机会,林海妍又得以拜丁承运为师,开始两派并举的习琴之路。

古琴出音沉雄苍古,如棉裹铁;运指如行云流水,举重若轻;琴风雅正蕴藉,气象高远;处理琴曲不事小巧,一派天机而时出新意。在当今举世崇尚表现、技巧的风气中,丁承运弹琴的格调更显得朴厚大雅,与众不同,浸透着一股清新的文化气息,显示着创造性继承的魅力与智慧。

在恪守传统的同时,丁承运也并非固步自封,而一直是精钻求之,不断赋予古谱以新的理解与诠释,将其推向了一个新的境界和高度,这就是他常说的以古琴凸现中国文化的精神。

在两位大师的悉心指导下,林海妍也成就了自己。她很感谢现代通讯技术发达、交通便利、文字音像资料较多,给于了她便利的学习条件,使之能够广求名师,研讨琴学。所以,现代的琴文化领域,各琴派之间,得以相互交流,相互融合,取长补短。因此,现代的很多琴家,都能吸取多派长处,形成自己独立鲜明的风格。

听林海妍弹琴

林海妍的最佳搭档是她的弟妹,这位为爱情来到乐清的宁夏妹子,吟唱起来字正腔圆,她俩姑嫂搭档的《归去来兮》,听了让人服气。

初识罗涛是在去年末,市长跑协会的年会上,罗涛在台上弹奏古琴,现场话筒里传来的琴声一点也不动听,甚至有点格格不入。罗涛很无奈,说新任会长是姑爷的好朋友,抹不开面子才来助兴,其实古琴不适合这种场合。

其实这也是林海妍她们这批古琴推广者一致的烦恼,为了让古琴为更多人所熟悉,她们不得不在人多嘈杂的地方演奏,有时这反而起了反作用。

那天在焦桐琴馆,我们距琴的距离只有区区一两米,窗外有细雨,室内熏香正好,红茶可口。三五听众看林海妍表演,第一次发现古琴可以弹出那么多微妙的琴音,可以有这么多手指细微的手法,真是第一次体会白居易的“轻拢慢捻抹复挑”。

后来林海妍和记者分享了她老师丁承运的的一篇短文,《古琴的四种题材》,文中称,上古的琴曲有畅、操、引、弄等四种题材,这几种题材都是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

“畅”有《神人畅》《南风畅》等,“畅”是什么意思呢?六朝的谢希逸说:“达则兼济天下而美畅其道也。”这京是儒家讲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要从自己做起,先把自己的身心修养好,再把家庭安排好,然后再扩展出去把国家和天下治理好,最后使天地万物都和谐共处。这是儒家非常重要的思想。如果一个读书人做了官后,不仅仅能修身齐家,还能够兼济天下,这就是“达则兼济天下而美畅其道也”,而以此为题材的乐曲就叫做“畅”。据说《神人畅》就是尧的作品,而《南风畅》则是舜的作品。我们看圣王尧舜的这两首作品就能够知道什么叫“达则兼济天下而美畅其道”了。

“操”是什么呢?所谓“忧愁而作,命之曰操,言穷则独善其身而不失其操也”。就是当人的情绪不好的时候弹出来的曲子叫“操”。虽然一个人贫困潦倒,不能做到“兼济天下”,但是他能“独善其身”,守持住自己的操守,做到“穷则独善其身而不失其操也”,那么他也依然是一个君子。

“引”在古代有很多,像《走马引》《神化引》等。所谓“引”就是“进德修业,申达之名也”,也就是能够使君子所修行的德业更进一步的乐曲就叫做“引”。

最后一种是“弄”,像《梅花三弄》等,这一类的曲目是“性性和畅,宽泰之名也”。所以说古代琴曲跟儒家的思想关系非常密切,受其影响非常大。

笔者看来,古琴弹奏到了技法阶段,就看个人的聪明才智了,许多人都是大而化之,学了技法,但没有深究的思辨能力。说一个人基本功好,实则是思辨能力强。练习得再多,不深究到一毫一厘的程度,不具体到皮肤筋腱的敏感,出手便错。

什么是气晕?气晕是很实在的东西,就是力度和角度的变化,看得见摸得着。说一张画“气韵生动”,是笔墨饱满,线条婀娜,那些下笔无力、墨色失控的画,构图上再空灵,创意再高雅,观之满眼病态,也不可能空灵高雅。

古琴弹的一个音,就是书法写一个点,得如新鲜大枣般饱满。书法和古琴落实在听觉、视觉上,都是穿透力;下笔要“力透纸背”,弹指击弦要如“剑劈铠甲”,得劈进去。

弹琴也一样,弹的指法谁都会,但不深究指法的发力,看着指法变化多端,听觉上变化不大。弹指发力单一,听着无趣,曲调变化再多,也补救不了——这种琴人被称为俗手,打拳一样。俗,就是假装丰富。

调音不准,匆忙演奏,如同射击歪了准星,琴曲必失真。练一拳,便要找准这拳的力点和伸展度,才能求出此拳的拳劲。

不好不坏是气候常态,朗朗晴空只是偶尔一现。老天让真才隐遁,成就庸才,是天之常道。庸才的特点是大而化之,似是而非,庸才遍野,积非成是,一门技艺就失真了。

古琴是自我修养,弹给自己听的,非遇知音不弹,所以音量不大,一室之内,少数人品赏足矣。琴曲含着治世、达命的理念,琴音有山林归隐的逸情,也有王朝庙堂的威赫,常人亲近不了,没法在大庭广众中卖好。

琴咏春秋 华夏正音

古琴衍生的闲话

关于古琴,最高的评价是,琴为华夏正音,正气正心,人生必修之器。也有人认为,衰于唐朝开元年间。唐代好新声,长安风即是西域风,风靡胡乐、胡酒、胡姬。羌笛羯鼓是及时行乐的快慰,琴音哀而思定,难讨人喜欢。

音乐对国人生活有何意义?不会演奏,在家里摆一件乐器也好,因为乐器有德,能够影响人生。德,长远的好处。

德,是人心真正需要的,所以长远。华夏上古音乐能帮助人找到这个真需要,最好的社会制度也依据此需要而来,乐器含着王道之音,所以值得尊重,其造型对人有天然的影响力。

皇帝出殡的传统是不奏乐,抬着乐器默默随行,以乐器造型表达隆重。明清的书房设置是墙面垂挂古琴,悬琴而生静意。

武有武德,琴有琴德,两者相通,不但习武,学木匠学屠宰,但凡学艺之人,受的品行教育都近乎琴德。

人间诸艺,以琴棋书画为归宗——去接近琴棋书画的理法和审美,金圣叹以画法批《水浒》《文心雕龙》以乐理说文赋。秦始皇设计了中央九卿制度,统领全国官吏,以乐官居于九卿之首,名为奉常,以乐理框定政事……

音乐一度居于政事的首席,琴长久居于诸艺的首席。艺德,琴人说得更好,应该的。琴德是自足、自德、自尊,不取悦他人,也不取悦自己。取悦他人不会真诚,取悦自己不会明智,取悦自己指的是沉迷于个人趣味,便难有提升了。

所以老琴人有言:“琴弹人,不是人弹琴。”

唐人薛易简总结,琴人失德的表现有七种:分别是目睹于他,瞻顾左右;摇身动手;变色惭怍,开口怒目;、眼色疾遽,喘息粗悍,进退无度,形神支离;不解用指,音韵杂乱;调弦不切,听无真声;调弄节奏或慢或急,任己去古。

“太师”和“琴之史”

琴原是王者之歌的伴奏乐器之一,孔子的琴技学自于鲁国乐官师襄子,“师”是乐官职称,京剧里的“老太师掌有兵权,其实“太师”是乐官职称,不掌兵权,掌兵权的是太尉。话说周朝礼仪是行了音乐典礼后军队才能出征,军乐伴随战役各环节,在文字记录上,可以用乐事指代军事。

琴成为中国乐器的首席,跟孔子爱琴有关。

汉朝后的历代文人尊孔,但琴也确实好,琴再庙堂合奏上没有突出地位,琴以独奏赢得人心。

乐官其实是理想中人的状态,既能参政议政又有独立性。琴是独立者的自弹自听,乐官后来名存实亡,琴的地位上升,或许是种补偿。

古代是先有琴歌后有琴曲,因歌作曲,为歌伴奏。宋朝人已认为琴音比人声微妙,明朝虞山琴派甚至有意废止琴歌,认为“因词害曲”,歌词局限了琴曲意境的广度。

琴歌往往托名古圣贤所作,伪作量庞大,词汇粗陋,累积到明朝,令人生厌,招来了文人废琴歌的局面,琴歌精品被连累,一并受贬,之后两百年,唱琴歌成了低端事。

唐太宗时期,琴师尚有较高地位,唐玄宗之后,唐皇室不爱琴音的习性直率的表露出来,琴师地位下降,从皇家庙堂退居于文人书斋。

也好,正可潜修默练,琴艺正是此后才得以深湛。不得重用,便发挥潜移默化的作用,不离不弃是儒家策略,心宽意坚是儒家品格。

琴是儒家的情感抒发,儒家以平民身份从政,谋不得一时痛快,谋求赢得长远,要容忍许多不如意事,个人修为上,首先要求心量宽大。

关于“琴之派别”

琴为何能滋养历代文人?不单是好听,因为琴中理想。琴界有一种理论,学琴先要辨派,学之前就要决定自己的归属。琴乐是人心灵的外在体现。不同琴家,对于琴文化的理解,自然也受其天资、性格、个人修养、思想境界、心理状态的影响。随着理解的不同,流露于指下,则神韵各异,形成不同的艺术风格。风格相近者,最终形成琴派,就是很自然的事了。琴派的形成,主要因素约可总结为三个,即:地域影响、师承影响、传谱不同。

琴派成立的真实时间是北宋,第一个流派是皇室组织的京师派,后有南宋出现两浙江西等,并有著录评价京师说:“急若繁星而不乱,缓若流水而不绝。”到了明朝,江、浙、闽派也有很大影响。如明朝刘珠所说:“习闽操者百无一二,习江操者十或三四,习浙操者十或六七。”

明末清初以后,至于现代,相继又出现了“浙派”“虞山派”“浦城派”“泛川派”“燕山派”“梅庵派”“岭南派”“广陵派”“诸城派”“九嶷派”等著名琴派。清末南方有蜀山琴派,有名家张孔山,顾梅羹等人。晋初北方有竹林派,代表作是《广陵散》。

另外,乾隆年间的《春草堂琴谱》,将琴派分为道家派、儒家派和江湖派。

江湖派为维生,在市井里哗众取宠,没有琴意,只有炫技,特征是大惊小怪,弹得又快又响;道家派是个人求道,以自然造化为琴意,视古曲和古指法为门窗,要推开门窗得见自然,弹得离经叛道,让人眼界大开。

道家派以自然之美为琴意,儒家派以人性之美为琴意。大自然里有穷山恶水,有巧夺天工的瑰丽,道家派取其瑰丽。人性有种种不堪,也有自爱爱人的尊敬,儒家取其尊敬,弹琴便是弹尊敬。

三派中以儒家派为琴学正统。自爱爱人是人类得以延续的大道,这种人性之美不单单是个体修为,儒家派琴意实质上是一种政治理念,群众公德的人间之美。

本文写作参考了《中国古代文学常识》(插图修订版),王力,中华书局;《武人琴音》,徐皓峰、徐骏峰,人民文化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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