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士人思慮之樞機:求“不中不西即中即西”之學

“海上通商,開闢一大變,中國道不行也。道在天地,無中外,無殊同,地偏者俗異,俗異者教異,教異者勢必極,勢極而後必一反於道天也。”

這番話,是一位學子在回答時任湖南學政的江標所出課藝時給出的答案。

同樣是針對“道”,王國維1924年在一篇文字中則闡述了這樣的看法:“自三代至於近世,道出於一而已。泰西通商以後,西學西政之書輸入中國,於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道乃出於二。光緒中葉新說漸勝,逮辛亥之變,而中國之政治學術幾全為新說所統一矣。”

據此可看出,認識到斯時的天下不再是“道出於一”,中國之道難以行於天下,只是問題的一方面;與之相關的另一面則是,晚清以降的讀書人還致力於思考是否有“無中外”“無殊同”之“道”。而既然“道出於二”,能體現“無中外”“無殊同”的,則只能歸於“學”。這也成為晚清士人思慮之樞機。

項芳蘭1896年在日記中曾錄下一群溫州籍士人圍繞“中學”與“西學”的交流:“西學中學,將來必有合一之時”,這是項明確表達的看法;黃紹第則憂心於“將來五大洲合一,必有同用一文,同尊一教者,將何所從?”當然,何謂“學”,如何區分“道”與“學”,也還是問題。

晚清士人思慮之樞機:求“不中不西即中即西”之學

羅振玉對清朝學術源流之辨析,其目中之“學”,即可視作“道”:“海禁未開以前,學說統一,周孔以外無他學也。自西學東漸,學術乃歧為二。”

所謂學無新舊、無中西,通常也歸之於王國維的發明,實際上,自中西接觸以來,以此立言者並不乏人。

孫寶瑄1897年在日記中也曾表示,居今之世而言學問,“無所謂中學也,西學也;新學也,舊學也;今學也,古學也”。

這也意味著,中西之間自明末清初以來所展開的文化交流,經歷諸多曲折之後,在“學”這一層面大致實現了所謂“中外無異學”。

梁啟超在《清代學術概論》一書中,即表明他們那一輩期望創出一種“不中不西即中即西”之學。而且,隨著時間的推進,所謂“學”,不再是“西學”,也不是所謂“新學”,而成為“近代知識”的代名詞,並且涵蓋“諸學科”;甚至與“道”有著緊密關聯的“教”與“政”,也被安置於“宗教”與“政治”之學。

在這個意義上來看,以分科為標誌的近代學科知識在中國的成長,其影響既深且巨,堪稱理解這段歷史重要的維度。晚清士人遭遇“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在認識到有別於“中學”之“西學”後,所圖謀的也正是中西之“會通”,並且最終走向的是中學與西學之“會通”。

會通中西學科知識的成長,這一涉及全方位文化遷移的現象,近些年一直引發世界各國從事相關學科研究的學者濃厚的興趣。近代中國歷史的研究者,自不例外。

“變”乃近代中國歷史的基調所在,其中極為顯著且影響至今的,無疑即是以分科為標誌的近代學科知識的成長。自19世紀末20世紀初以來,包括物理學、社會學、哲學等一系列今日統稱為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及人文學科的近代學科知識體系,即逐漸為中國社會所接納,並擯棄了以“六藝”為核心、以“四科”為基本框架的“中學”分類體系。

影響所及,中國社會有關現實世界及社會理念合法性論證的基礎,也漸次脫離傳統中國的“學術資源”,轉而採納近代學科知識所提供的“知識資源”。

因此,基於近代學科知識成長的視野審視近代中國的歷史,也自有其必要性。本書的中心旨趣,即是以中外文化交流背景下“中學”與“西學”的會通為切入點,並藉此把握近代中國知識轉型的基調及其變奏。

(作者為復旦大學歷史學系教授、中外現代化進程研究中心主任。本文發表時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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