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有三個弟弟,我有仨舅,但最親的是二舅。
母親有三個兒子,我是老二,兒時在二舅身邊。
大舅在當時的洪都機械廠工作,長年吃住在廠子裡,後來又因支援“三線建設”,去了貴州平壩,細舅先是在校求學,後是在市裡工作,在學校教書、開車忙得很。只有二舅,因著機緣,後更因阿婆身體,而從不曾離開過村子,也因而讓我在他身邊度過有記憶的初始幾年。
二舅所在的村子(準確地說是母親與舅舅們祖輩生息之地)叫石馬,屬青雲譜,八大山人舊居與村子只隔著幾片稻田、幾口水塘,浙贛鐵路橫貫其間。印象中,石馬村是個有著典型江南風韻且家族風範十足的村子。村子不大,幾十戶人家房屋建築一字排開,阿婆家的房子是我太阿公手上做的,門前有個小庭院,庭院右前有一小亭,路過的眾人總喜在小亭歇腳、聊天,房左與老屋相連,老屋跟愛蓮阿婆家對分,穿過天井往西就是秀仙(語音)阿婆家。這兒的堂前屋後,塘旁田埂,便是我和我的夥伴們的樂地。
其時,阿公在生產隊上工攢分,阿婆自身多病,二舅忙著隊務。因著無知與幼稚,仗著阿婆的寵溺與無奈,少時的我實在頑劣——用釘子將人板車車胎刺破,跑人菜地拔蘿蔔,攀爬房屋掏鳥窩,中午邀人下塘戲水,節慶時將人家燃放的爆竹踩滅搶走,與人打架……很多事,便是現在看來也很是不堪,自然也就少不得被人告狀。被二舅知道了,納言的他便總是動用最直接簡便的手段來責罰我,記憶中好幾次被捆綁吊在堂屋樑上用皮帶抽打,而阿婆只是在我求饒的叫喊中無助地抽泣。但幾天後,我又依然如故,自然,責罰也如故。
二舅喜酒,我也因此好酒。印象中,先是吃“蓮塘高粱”和“李渡高粱”,很烈很便宜的,但也只有年節或家有喜慶大事時,才可能盡興,平時只能是小酌。每每這時,二舅都會把我叫到身邊,先是用筷子沾點,讓我用嘴呡,後是一兩小口,看著我其時嘶牙咧嘴的樣子,總是哈哈大笑,然後拍拍我的頭說:“嫩個只元寶,不錯!”。家境好轉後,每年,他都要請人調上幾甑酒,那是南昌那邊作興的糯米酒,很甜、很糯、很綿的那種,常常會讓你在不知不覺中喝醉。二舅的兒子、我的表弟(比我小9歲)還在搖籃時,我時不時趁二舅母不注意時,像二舅教我喝酒時那樣,用筷子沾著酒給他吃,表弟居然也吃得嘖嘖有聲,後來表弟的酒量大,也許我也居功至偉吧?但我的酒量一直不如二舅,便是我與他喝的最後一餐酒,也是我醉哭了……
二舅很熱心,做事也公道。從年輕時的大隊一般幹部,到民兵連長再到後來的村主任,鄉親鄰里有事都愛找他,他也總是盡力幫大家排憂解難,因而在村子那帶威信挺高,也因此,交了一幫好友,他們也樂意為他出力。記得有一年臨近年關,二舅帶著他的一位朋友到餘干來,想幫我哥在工作上一臂之力,只是因各種原因終未有果。為此,二舅還一直耿耿於懷,後來還幾次對我說“可惜了!曉得個樣,不如幫嫩弄個哂哩也好,讓人家大老遠的來一趟(當時從南昌到餘干得走進賢、東鄉、黃金埠,還得在馬背嘴等渡船,一般要五六個鐘頭)”。
二舅性直嗓門大,典型的南昌人,但他其實心很細。因我至今仍不知的緣故,母親還在讀書時便為照顧幾位弟弟付出了不少,嫁給我爸後,仍想方設法儘可能地補貼孃家,直到幾位弟弟成家立業。舅舅們不說,可都記在心裡,對他們的姐姐、姐夫也特別敬重。這也許是我那麼小就在阿婆家撫養,二舅則像對兒子那樣照顧而又那麼嚴厲待我的原因吧?更讓我難忘的是2007那個我的災難年。在得知我在省中醫院後,舅舅舅母還有表弟表妹們都抽空過來看望安慰,二舅更是大冷天的,每天倒幾次車,有時乾脆騎車為我送二舅母做的美食(二舅母做菜的專業、讓人嘴饞得專文來說),或他親自熬的湯。妻和我怕太勞煩他們了,總請他不要送,二舅笑笑說:“個有哂哩麻煩嘛?物理弄個恰得放心。再哇餓日日鍛鍊也要走個多路。”
也許是因我生了那場病怕我激動,更是出於自己的麻木,二舅的病情我是最後知道的之一。當我哥幾個知道後去看他時,他的模樣已經讓我不敢認了,強撐起病體,他依然淡然地笑著對我說:“老頭子(我小時在阿婆家的外號),你們跑來做哂哩嘛?忙得死!”扶著他嶙峋的身子,我陣陣心酸!想著幾月前在南昌培訓時,特地請好友開車送我去石馬看他和二舅母時,他說:“還拿酒呀,吃不得了。”該有多麼的無奈呀,可當時急著趕路的我,居然聽不出!
在母親去世的第三天,二舅也安詳地走了。人們都說他們姐弟情深,姐姐捨不得弟弟在人世再受折磨,弟弟擔心姐姐在天堂寂寞。入殮那天,徘徊於二舅費盡心血在過去的鴨棚搭建起的、已被政府徵用的倉庫四周,淚眼張望石馬村拆遷下的殘垣斷壁,不禁浮想聯翩:故土不再,二舅已逝!他與我的過往,隨著年歲的疊加,讓我有了更深的理解與感悟,而我們與後代的,是否會因時間而淡忘了呢?
在二舅的週年祭日,寫下上面的文字,以為紀念,也為留住那越來越模糊的記憶。
願二舅在天堂安息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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