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和爸媽吵架的人,都是不孝子?


原文刊登於《ELLEMEN睿士》二月刊

標題為《那些抽刀斷水的鄉愁》

“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怎麼也難忘記你容顏的轉變。輕飄飄的舊時光就這麼溜走,轉頭回去看看時已匆匆數年。”

穿著羊絨大衣的中年人走進鍋盔店,買了兩個鍋盔帶走,買鍋盔好像不是他的目的。他被音樂吸引進來,將這間寥落的小店四顧打量,他無非被音樂命中了回憶。他想找到些共情之物,讓情緒氾濫,可惜沒有找到。他拎走鍋盔,意猶未盡地離開。他和往常一樣去趕地鐵或走向停車庫,家裡有老婆孩子,手機裡有未讀的工作微信。只是今天,心裡揣著那些再也不見的人和舊時光。而街邊循環播放“恭喜你發財”的小店,小店門口排隊買奶茶買滷味的年輕人,正在創作自己的回憶。

一位從未去過華語地區的非洲小夥,無比熱愛中國。因為一個華人曾經送給他媽媽一盒磁帶,其中一首歌變成了伴隨小夥子成長的“搖籃曲”。後來媽媽去世了,由於語言不通,小夥一直都不知道這首歌叫什麼名字。年頭越來越久,磁帶早已經無法播放。只有思念母親的時候,這首歌就餘音繞樑。做司機的小夥始終記得它的旋律,只要碰到亞裔乘客,首先哼唱旋律給他們聽,多年來毫無所得。直到遇上一對臺灣情侶,他們告訴小夥,這首歌叫《戀曲1990》,並從手機上下載給他聽。小夥霎時泣不成聲。

人青年時期聽過的歌曲,是潛伏在回憶裡的病毒。它伴隨你每一次戀愛、嫉妒、失眠、迷惘和意氣風發。不過時間長了,年紀漸長,病毒的抗體越來越多,你再也學不會新歌,再也學不會刻骨銘心。它並不是時時發作,一旦發作回憶就栩栩如生。恰好回憶,是一個人生活最重要的資產,這決定了你是誰,你在哪,你要去向哪裡。每個人都無時無刻糾纏於此:我以什麼姿態、什麼形象、什麼價值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對於1990年以前出生的中國人來說,過年永遠是最嚮往和最畏懼的重要節日。蘇軾有一首《守歲》,非常精確地寫出了好幾代人嚮往的場景:“兒童強不睡,相守夜歡譁。晨雞且勿唱,更鼓畏添撾。坐久燈燼落,起看北斗斜。”

兒時那些雞鴨魚肉滿席、巧克力吃撐、可樂暢飲的特殊日子,兜裡裝著平日裡罕見的“鉅款”,深夜街邊的爆竹聲。麻將桌上通宵達旦的大人們,突然變得和藹,沒有人問考了幾分,沒有人兇狠地催促睡覺,沒有人告訴你隔壁家的小胖子比你乖很多。你甚至覺得空氣裡的硝煙聞起來香甜醉人。

當你訂回鄉機票的瞬間,這一切湧上心頭。你太久沒有過那樣極致的快樂,那不是美夢,那是你曾經觸手可及的世界,你已經張開雙臂準備好用力擁抱它。

不幸的是,當你踏進家門,發現這樣的溫存走遠了,就像中年人再也不見的那些人,非洲小夥逝去的媽媽。

你的兄弟姐妹那麼殘酷,他們只想知道你在北上廣掙了多少錢,開什麼車,住多大的房子,進而嫉妒或者幸災樂禍;最鐵的同學不再和你聊足球,為了各自喜歡的球星爭到面紅耳赤,他們只想告訴你他的委屈,讓你感同身受;你的長輩擺好雞鴨魚肉,買了巧克力還有大瓶可樂,卻只想和你討論你為什麼找不到另一半······

你感到失望、無奈繼而和他們大吵一架。大家都覺得對方變了,不可理喻。

就像有脫髮煩惱的人覺得別人也被脫髮困擾,他們頭髮多定有秘方;有慾望的人覺得每個人都在琢磨升官發財,說不想的,都是假客套;虛偽的人覺得其他人都在演戲,至多有人群演,有人稱帝。

你們當然要吵架,爭個你死我活。脫髮的怎麼能接受世界上有人天生不脫髮,野心家怎麼能接受別人沒有陰謀,偽善者怎麼能接受世界上有光明磊落?為這個也值得和人勢不兩立,不能輸。輸,那就是否定自己的認知,認知是一個人所有回憶的結果。這都輸了,意味著人的前半生一無是處。

事實上,多半你就是變了,從你離開家鄉的那一天起。如果你感懷那些,讓你的兒時回憶熠熠發光的人們,假裝讓他們贏吧。一年回家一次,你並沒有肩負摧毀他人人生的重任。

過年和爸媽吵架的人,都是不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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