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詞選釋》251篇大全集 上卷( 唐五代詞4章)

《唐宋詞選釋(最新修訂本)》由國學大師俞平伯先生選注,選錄唐宋詞二百五十一首,分上、中、下三卷。上卷為唐、五代詞,共八十七首。中、下卷為宋詞,共一百六十四首。中卷題為“宋詞之一”,下卷題為“宋詞之二”,即相當於北宋和南宋。《唐宋詞選釋(最新修訂本)》選詞面廣,力求體現詞家之風格與詞之發展。註釋精當權威,尤其重視對詞作真義的揭示和用語源...這個選本是提供古典文學研究工作者作為參考用的,因此,這裡想略談我對於詞的發展的看法和唐宋詞中一些具體的情況,即作為這個選本的說明。

有兩個論點,過去在詞壇上廣泛地流傳著,雖也反映了若干實際,卻含有錯誤的成分在內:一、詞為詩餘,比詩要狹小一些。二、所謂“正”“變”——以某某為正,以某某為變。這裡只簡單地把它提出來,在後文將要講到。

首先應當說:詞的可能的、應有的發展和歷史上已然存在的情況,本是兩回事。一般的文學史自然只能就已有的成績來做結論,不能多牽扯到它可能怎樣,應當怎麼樣。但這實在是個具有基本性質的問題,我們今天需要討論的。《唐宋詞選釋》是一本中國古典詩詞方面有一定特色的註釋本,喜歡詩詞的讀者不可錯過噢!


《唐宋詞選釋》251篇大全集 上卷( 唐五代詞4章)

目錄:

第1章 前 言(1)

第2章 前 言(2)

第3章 附記

第4章 上卷 唐五代詞(1)

第5章 上卷 唐五代詞(2)

第6章 上卷 唐五代詞(3)

第7章 上卷 唐五代詞(4)

第8章 中卷 宋詞之一(1)

第9章 中卷 宋詞之一(2)

第10章 中卷 宋詞之一(3)

第11章 中卷 宋詞之一(4)

第12章 中卷 宋詞之一(5)

第13章 中卷 宋詞之一(6)

第14章 中卷 宋詞之一(7)

第15章 下卷 宋詞之二(1)

第16章 下卷 宋詞之二(2)

第17章 下卷 宋詞之二(3)

第18章 下卷 宋詞之二(4)

第19章 下卷 宋詞之二(5)

第20章 下卷 宋詞之二(6)

第21章 下卷 宋詞之二(7)

第22章 下卷 宋詞之二(8)

第23章 下卷 宋詞之二(9)

第24章 下卷 宋詞之二(10)

《唐宋詞選釋》251篇大全集 上卷( 唐五代詞4章)

第1章 前 言(1)

這個選本是提供給古典文學研究工作者作為參考用的(亦適於廣大古典文學愛好者),因此,這裡想略談我對於詞的發展的看法和唐宋詞中一些具體的情況,即作為這個選本的說明。

過去在詞壇上有兩個論點廣泛地流傳著,它們雖也反映了若干實際,卻含有錯誤的成分在內:一、詞為詩餘,比詩要狹小一些。二、所謂“正”“變”——以某某為正,以某某為變。這裡只簡單地把它提出來,在後文將要講到。

首先應當說:詞的可能的、應有的發展和歷史上已然存在的情況,本是兩回事。一般的文學史自然只能就已有的成績來作結論,不能多牽扯到它可能怎樣,應當怎麼樣。但這實在是個具有基本性質的問題,是我們今天需要討論的。以下分為三個部分來說明。

詞以樂府代興,在當時應有“新詩”的資格

詞是近古(中唐以後)的樂章,雖已“六義附庸,蔚成大國”了,實際上還是詩國中的一個小邦。它的確已發展了,且到了相當高的地位,但按其本質來講,並不曾得到它應有的發展,並不夠大。如以好而論,它當然很好了,但也未必夠好。回顧以往,大致如此。

從詩的體裁看,歷史上原有“齊言”“雜言”的區別,且這兩體一直在鬥爭著。中唐以前,無論詩或樂府,“齊言”一直佔著優勢,不妨簡單地回溯一下。三百篇雖說有一言至九言的句法,實際上多是四言。楚辭是雜言,但自《離騷》以降,句度亦相當地整齊。漢郊祀樂章為三言,即從楚辭變化,漢初樂府本是楚聲。漢魏以來,民間的樂府,雜言頗盛,大體上也還是五言。那時的五言詩自更不用說了。六朝迄隋,七言代興,至少與五言有分庭抗禮的趨勢。到了初、盛唐,“詩”與“樂”已成為五、七言的天下了。一言以蔽之,四言→五言→七言,是先秦至唐,中國詩型變化的主要方向;雜言也在發展,卻不曾得到主要的位置。

像這樣熟悉的事情,自無須多說。假如這和事實不差什麼,那麼,詞的勃興,即從最表面的形式來看,也是一樁有意義的事情;因為形式和內容是互相影響著的。詞亦有齊言,卻以雜言為主,故一名“長短句”。它打破了歷代詩與樂的傳統形式,從整齊的句法中解放出來,從此五、七言不能“獨霸”了。這變革絕非偶然,大約有三種因由。

第一,隨著語言的發展而不得不變。即以詩的正格“齊言”而論,從上列的式子看,由四而五而七,已逐漸地延長;這明顯地為了適應語言(包括詞彙)的變化,而不得不如此。詩的長度,似乎七言便到了一個極限。如八言便容易分為四言兩句;九言則分為“四、五”,或“五、四”,“四、五”逗句更普遍一些。但這樣的長度,在一般用文言的情況下,雖差不多了,如多用近代口語當然不夠,即摻雜用之,恐怕也還是不夠的。長短句的特點,不僅參差;以長度而論,也衝破了七言的限制,有了很自然的八、九、十言及以上的句子。這個延長的傾向當然並沒有停止,到了元曲便有像《西廂記·秋暮離懷·叨叨令》那樣十七字的有名長句了。

第二,隨著音樂的發展而不得不變。長短參差的句法本不限於詞,古代的雜言亦是長短句;但詞中的長短句,它的本性是樂句,是配合旋律的,並非任意從心的自由詩。這就和詩中的雜言有些不同。當然,樂府古已有之,從發展來看,至少有下列兩種情形:一、音樂本身漸趨複雜;古代樂簡,近世樂繁。二、將“辭”(文辭)來配聲(工譜)也有疏密的不同:古代較疏,近世較密。這裡不能詳敘了。鄭振鐸先生說:

詞和詩並不是子母的關係。詞是唐代可歌的新聲的總稱。這新聲中,也有可以五七言詩體來歌唱的;但五七言的固定的句法,萬難控御一切的新聲,故嶄新的長短句便不得不應運而生。長短句的產生是自然的進展,是追逐於新聲之後的必然的現象③。

他在下面並引了清成肇麐《唐五代詞選自序》中的話。我想這些都符合事實,不再申說了。

第三,就詩體本身來說,是否也有“窮則變”的情形呢?當然,唐詩以後還有宋、元、明、清以至近代的詩,決不能說“詩道窮矣”——但詩歌到了唐代,卻有極盛難繼之勢。如陸游說:

唐自大中後,詩家日趣(通“趨”)淺薄,其間傑出者亦不復有前輩宏妙渾厚之作,久而自厭,然梏於俗尚不能拔出。會有倚聲作詞者,本欲酒間易曉,頗擺落故態,適與六朝跌宕意氣差近,此集所載是也。故歷唐季、五代,詩愈卑而倚聲輒簡古可愛。蓋天寶以後詩人常恨文不迨(似缺一“意”字),大中以後詩衰而倚聲作。使諸人以其所長格力,施於所短,則後世孰得而議。筆墨馳騁則一,能此而不能彼,未能以理推也①。

他雖說“未能以理推”,實際上對於形式與內容的關係和推陳出新的重要也已經約略看到了。詞的初起,確有一種明朗清爽的氣息,為詩國別開生面。陸游的話只就《花間集》一集說,還不夠全面,然亦可見一斑。

這樣說來,詞的興起,自非偶然,而且就它的發展可能性來看,可以有更廣闊的前途,還應當有比它事實上的發展更加深長的意義。它不僅是“新聲”,而且應當是“新詩”。唐代一些詩文大家已有變古創新的企圖,且相當程度地實現了。詞出詩外,源頭雖若“濫觴”,本亦有發展為長江大河的可能,像詩一樣地浩瀚,而自《花間集》以後,大都類似清溪曲澗,雖未嘗沒有曲折幽雅的小景動人流連,而壯闊的波濤終為不足。在文學史上,詞便成為詩之餘,不管為五、七言之餘也罷,三百篇之餘也罷,反正只是“餘”。但它為什麼是“餘”呢?並沒有什麼理由可言。這一點,前人早已說過,我卻認為他們估計得似乎還不大夠。以下從詞體的特點來談它應有的和已有的發展。

詞的發展的方向

要談詞的發展,首先當明詞體的特點、優點,再看看是否已經發揮得足夠了。

當然,以詩的傳統而論,齊言體如四、五、七言盡有它的優點;從解放的角度來看“詩”,詞之後有曲,曲也有更多的優點。在這裡只就詞言詞。就個人想到的,以下列舉五條,恐怕還不完全。

一是各式各樣的,多變化的。假如把五、七言比作方或圓,那麼詞便是多角形;假如把五、七言比作直線,詞便是曲線。它的格式:據萬樹《詞律》,為調六百六十,為體一千一百八十餘;清康熙《欽定詞譜》,調八百二十六,體二千三百零六。如說它有兩千個格式,距事實大致不遠。這或者是後來發展的結果,詞初起時,未必有那麼多,也不會太少,如《宋史·樂志》稱“其急慢諸曲幾千數”。不過《樂志》所稱,自指曲譜說,未必都有文辭罷了。

二是有彈性的。據上列數目字,“體”之於“調”,約為三比一。詞譜上每列著許多的“又一體”,使人目眩。三比一者,平均之數;以個別論,也有更多的,如柳永《樂章集》所錄《傾杯》一調即有七體之多。這些“又一體”,按其實際,或由字數的多少,或緣句逗的參差,也有用襯字的關係。詞中襯字,情形本與後來之曲相同。早年如敦煌發現的“曲子詞”就要多些,後來也未嘗沒有。以本書所錄,如滄海之一粟,也可以看到①。不過一般不注襯字,因詞譜上照例不分正襯。如分正襯,自然不會有那麼多的“又一體”了。是否變化少了呢?不然。那應當更多。這看金、元以來的曲子就可以明白。換句話說,詞的彈性很大,實在可以超過譜上所載兩千多個格式的,只是早年的作者們已比較拘謹,後來因詞調失傳,後輩作者就更加拘謹了。好像填詞與作曲應當各自一工。其實按詞曲為樂府的本質來說,並看不出有這麼劃然區分的必要。詞也儘可以奔放馳驟的啊。

三是有韻律的。這兩千多格式,雖表面上令人頭暈眼花,卻不是毫無理由而存在的。它大多數從配合音樂旋律來的。後人有些“自度腔”,或者不解音樂,出於杜撰,卻是極少數。早年“自度腔”每配合音譜,如姜白石的詞。因此好的詞牌,本身含著一種情感,所謂“調情”。儘管旋律節奏上的和諧與吟誦的和諧並不就是一回事,也有彷彿不利於唇吻的,呼為“拗體”,但有些拗體,假如仔細吟味,拗折之中亦自饒和婉。這須分別觀之。所以這歌與誦的兩種和諧,雖其間有些距離,也不完全是兩回事——話雖如此,自來談論這方面的,以我所知,似都為片段,東鱗西爪,積極地發揮的少,系統地研究的更少。我們並不曾充分掌握、分析過這兩千多個詞調啊。

四它在最初,是接近口語的。它用口語,亦用文言;有文言多一些的,有白話多一些的,也有二者並用的。語文參錯得相當調和,形式也比較適當。這個傳統,在後來的詞裡一直保持著。五、七言體所不能,或不易表達的,在詞則多半能夠委曲詳盡地表達出來。它所以相當地興旺,為人們所喜愛,這也是緣由之一。

五它在最初,是相當地反映現實的。它是樂歌、徒歌(民歌),又是詩,作者不限於某一階層,大都是接近民間的知識分子寫的。題材又較廣泛。有些作品,藝術的意味、價值或者要差一些,但就傳達人民的情感這一角度來看,方向本是對的。

看上面列舉的不能不算做詞的優點,經歷了漫長的時間,詞在數量上或質量上已大大地發展了。但它們是否已將這些特長髮揮盡致了呢?恐怕還沒有。要談這問題,先當約略地探討一般發展的徑路,然後再回到個別方面去。

一切事物的發展,本應當後起轉精,或後來居上的,所謂“青出於藍而青於藍”。毫無疑問,文藝應當向著深處前進,這是它的主要方向;卻不僅僅如此,另一方面是廣。“深”不必深奧,而是思想性或藝術性高。“廣”不必數量多,而是反映面大。如從來論詩,有大家、名家之別。所謂“大家”者,廣而且深;所謂“名家”者,深而欠廣。一個好比盤結千里的大山,一個好比峭拔千尋的奇峰。在人們的感覺上,或者奇峰更高一些;若依海平實測,則大山的主峰,其高度每遠出奇峰之上,以突起而見高,不過是我們主觀上的錯覺罷了。且不但大家、名家有這樣的分別,即同是大家,也有深廣的不同。如杜甫的詩深而且廣,李白的詩高妙不弱於杜,或彷彿過之,若以反映面的廣狹而論,那就不能相提並論了。

詞的發展本有兩條路線:一、廣而且深(廣深),二、深而不廣(狹深)。在當時的封建社會里,受著歷史的侷限,很不容易走廣而且深的道路,它在文士們手中便轉入狹深這一條路上去;因此就最早的詞的文學總集《花間集》來看,即已開始走著狹深的道路。歐陽炯《花間集序》上說:

自南朝之宮體,扇北里之倡風,何止言之不文,所謂秀而不實。有唐已降,率土之濱,家家之香徑春風,寧尋越豔;處處之紅樓夜月,自鎖嫦娥……因集近來詩客曲子詞五百首……庶使西園英哲,用資羽蓋之歡;南國嬋娟,休唱蓮舟之引。

“曲子詞”為詞的初名。“曲”者,聲音;“詞”者,文辭(辭);稱“曲子”者,“子”有“小”字義,蓋以別於大麴。這裡在原有的“曲子詞”上面加上“詩客”二字,成為“詩客曲子詞”,如翻成白話,便是詩人們作的“曲子詞”,以別於民間的歌唱,這是非常明白的。歐陽炯序裡提出“南朝宮體”“北里倡風”的概括和“言之不文”“秀而不實”的批評,像這樣有對立意味又不必合於事實的看法,可以說,詞在最初已走著一條狹路,此後歷南唐兩宋未嘗沒有豪傑之士自制新篇,其風格題材每逸出《花間集》的範圍;但其為“詩客曲子詞”的性質卻沒有改變,亦不能發生有意識的變革。“花間”的潛勢力依然籠罩了詞壇千年。

我們試從個別方面談,首先當提出敦煌曲子。敦煌寫本,最晚到北宋初年,卻無至道、鹹平以後的;這些曲子自皆為唐五代的作品。舊傳唐五代詞約有一千一百四十八首(見近人林大椿輯本《唐五代詞》),今又增加了一百六十二首。不但數量增多了,而且反映面也增廣,如唐末農民起義等,這些在《花間集》裡就蹤影毫無。以作者而論,不限於文人詩客,則有“邊客遊子之呻吟,忠臣義士之壯語,隱君子之怡情悅志,少年學子之熱望與失望”。以調子而論,令、引、近、慢已完全了,如《鳳歸雲》、《傾杯》、《內家嬌》都是長調,則慢詞的興起遠在北宋以前。以題材而論,情形已如上述,“其言閨情與花柳者,尚不及半”(亦根據王說),可破《花間集序》宮體、倡風之妄說。過去的看法是,詞初起時,其體為小令,其詞為豔曲。就《花間集》說來誠然如此,但《花間集》已非詞的最初面目了,因此這樣的說法是片面的。

《唐宋詞選釋》251篇大全集 上卷( 唐五代詞4章)

第2章 前 言(2)

以文章來論,有很差的,也有很好的。有些不下於《花間集》溫、韋諸人之作,因其中亦雜有文人的作品。有的另具一種清新活潑的氣息,為民歌所獨有,如本書上卷第一部分所錄,亦可見一斑。它的支流到宋代仍綿綿不斷,表現在下列兩個方面:一、民間仍然作著“曲子詞”。這些材料,可惜保存得很少,散見各書,《全宋詞》最末數卷(二九八至三○○卷),輯錄若干首,如雖寫情戀,當時傳為暗示北宋末年動亂的,如寫南宋里巷風俗的……反映面依然相當廣泛。若說“花間”派盛行之後,敦煌曲子一派即風流頓盡了,這也未必盡然。二、所謂“名家”每另有一種白話詞,兼收在集子裡,如秦觀的《淮海居士長短句》、周邦彥的《清真詞》都有少數純粹口語體的詞,我們讀起來卻比“正規”的詞還要難懂些。可見宋代不但一般社會上風尚如此,即專門名家亦會偶一用之。至於詞篇,於藻飾中雜用白話,一向如此,迄今未變,又不在話下了。陳鬱《藏一話腴》評周詞說:“美成自號清真,二百年來以樂府獨步,貴人學士、市儇伎女皆知美成詞為可愛。”是雅俗並重,仍為詞的傳統,直到南宋,未嘗廢棄。

如上所說,“花間”諸詞家走著狹深的道路,對民間的詞不很贊成;實際上他們也依然部分繼承著這個傳統,不過將原來的豔體部分特別加大、加工而已。一般說來,這些詞思想性差,反映面狹。但其中也有表現民俗的,如歐陽炯、李珣的《南鄉子》;也有個別感懷身世的,如鹿虔的《臨江仙》,並非百分之百的豔體。至於藝術性較高,前人有推崇過當處,卻也不可一概抹殺。

此後的發展也包括兩個方面,舉重點來說:其一承著這傳統向前進展,在北宋為柳永、秦觀、周邦彥,在南宋為史達祖、吳文英、王沂孫等;其二不受這傳統的拘束,有如李煜、蘇軾、辛棄疾等。這不過是大概的看法,有些作家不易歸入哪一方面的,如李清照、姜夔。這裡擬改變過去一般評述的方式,先從第二方面談起。

“南唐”之變“花間”,變其作風不變其體——仍為令、引之類。如王國維關於馮延巳、李後主詞的評述,或不符史實,或估價奇高;但他認為南唐詞在“花間”範圍之外,堂廡特大,李後主的詞,溫、韋無此氣象,這些說法還是對的。南唐詞確推擴了“花間”的面貌,而開北宋一代的風氣。

蘇東坡創作新詞,無論題材、風格都有大大的發展,而後來論者對他每有微辭,宋人即已如此。同時如晁補之說:“蘇東坡詞,人謂多不諧音律,然居士辭橫放傑出,自是曲子中縛不住者。”稍晚如李清照說:“至晏元獻、歐陽永叔、蘇子瞻學際天人,作為小歌詞,直如酌蠡水於大海,然皆句讀不葺之詩耳,又往往不協音律者,何耶?”③若依我看來,東坡的寫法本是詞發展的正軌,他們認為變格、變調,實系顛倒。晁、李都說他不合律,這也是個問題。如不合律,則縱佳,亦非曲子,話雖不錯,但何謂合律,卻是一個複雜的問題。東坡的詞,既非盡不可歌;他人的詞也未必儘可歌,可歌也未必盡合律,均屢見於記載。如周邦彥以“知音”獨步兩宋,而張炎仍說他有未諧音律處①,可見此事,專家意見紛歧,不適於作文藝批評的準則。至於後世,詞調亡逸,則其合律與否都無實際意義,即使有,也很少了,而論者猶齗齗於去上陰陽之辨,誠無謂也。因此東坡的詞在當日或者還有些問題,在今日就不成為問題了。胡寅說:“及眉山蘇氏,一洗綺羅香澤之態,擺脫綢繆宛轉之度,使人登高望遠,舉首高歌,而逸懷浩氣超然乎塵垢之外。於是《花間》為皂隸,而柳氏為輿臺矣。”這是詞的一大進展。

李清照在《論詞》裡,主張協律;又歷評北宋諸家均有所不滿,而曰“乃知詞別是一家,知之者少”,似乎誇大。現在我們看她的詞卻能夠相當地實行自己的理論,並非空談欺世。她擅長白描,善用口語,不艱深,也不庸俗,真所謂“別是一家”。可惜全集不存,現有的只零星篇什而已。至於她在南渡以後雖多傷亂憂生之詞,反映面仍尚覺未廣,這是身世所限,亦不足為病。

南宋的詞,自以辛棄疾為巨擘。向來蘇辛並稱,但蘇、辛並非完全一路。東坡的詞如行雲流水,若不經意,而氣體高妙,在本集大體勻稱。稼軒的詞亂跑野馬,非無法度,奔放馳驟的極其奔放馳驟,細膩熨帖的又極其細膩熨帖,表面上似乎不一致。賙濟說他“斂雄心,抗高調,變溫婉,成悲涼。”其所以慷慨悲歌,正因壯心未已,而本質上仍是溫婉,只變其面目使人不覺罷了。照這樣說來,他骨子裡還是一貫的。稼軒詞篇什很廣,技巧很繁雜,南宋詞人追隨他的也很多。在詞的發展方面,他是一個很重要的作家。

姜夔的詞在南宋負高名,卻難得位置,評論也難得中肯。如宋末的張炎應該算是知道白石的了,他在《詞源》裡,說白石詞“清空”、“清虛”、“騷雅”、“如野雲孤飛,去留無跡”等,似乎被他說著了,又似乎不曾,很讓人覺得渺茫。白石與從前詞家的關係,過去評家的說法也不一致,有說他可比清真的,有說他脫胎稼軒的。其實為什麼不許他自成一家呢?他有襲舊處,也有創新處,而主要的成績應當在創新方面。沈義父《樂府指迷》說他“未免有生硬處”,雖似貶詞,所謂“生硬”已暗逗了這消息。他的詞,有個別反映了當時的現實,只比稼軒要含蓄一些,曲折一些。他的創作理論,有變古的傾向,亦見於本集自序,說得也很精闢。

上面約略評述的幾個詞家,都不受“花間”以來傳統的拘束。他們不必有意變古,而事實上已在創新。至於所謂正統派的詞家,自“花間”以來也不斷地進展著,並非沒有變化,卻走著與過去相似的道路。這裡只重點地略說三人,在北宋為柳永、周邦彥,在南宋為吳文英。其他名家,不及一一列舉了。

柳永詞之於《花間集》,在聲調技巧方面進展很大。如《花間集》純為令曲,《樂章集》慢詞獨多,此李清照所謂“變舊聲作新聲”也。柳詞多用俗語,長於鋪敘,局度開闊,也是它的特點。就其本質內容來說,卻不曾變,仍為情態香豔之詞,綺靡且有甚於昔。集中亦有“雅詞”,只佔極少數,例如本書中卷所錄《八聲甘州》。

周邦彥詞,令、慢兼工,聲調方面更大大地進展④。雖後人評他的詞,“創調之才多,創意之才少”,固有道著處,亦未必盡然。周詞實為《花間集》之後勁,近承秦、柳,下啟南宋,對後來詞家影響很大。

一般地說,南宋名家都祖《清真》而祧《花間》,尤以吳文英詞與周邦彥詞更為接近。宋代詞評家都說夢窗出於清真,不僅反映面窄小,藝術方面亦有形式主義的傾向。如清真的綿密,夢窗轉為晦澀;清真的繁穠,夢窗轉為堆砌,都是變本加厲。全集中明快的詞佔極少數。如仔細分析,則所謂“人不可曉”者亦自有脈絡可尋,但這樣的讀詞,未免使人為難了。說它為狹深的典型,當不為過。詞如按照這條路走去,越往前走便越覺其暗淡,如清末詞人多學夢窗,就是不容易為一般讀者接受的。

南宋還有很多的詞家,比較北宋更顯得繁雜而不平衡;有極粗糙的,有很工細的,有注重形式美的,也有連形式也不甚美的,不能一概而論。大體上反映時代的動亂、個人的苦悶,都比較鮮明,如本書下卷所錄可見一斑。不但辛棄疾、二劉(劉過、劉克莊)如此,姜夔如此,即吳文英、史達祖、周密、王沂孫、張炎亦未嘗不如此。有些詞人情緒之低沉,思想之頹墮,缺點自無可諱言;他們卻每通過典故辭藻的掩飾,曲折地傳達眷懷家國的感情,這不能不說比之“花間”詞為深刻,也比北宋詞有較大的進展。

以上都是我個人的看法,拉雜草率,未必正確。所述各家,只舉出若干“點”,不能代表“面”,或者隱約地可以看到連絡的“線”來:這“線”就表示出詞的發展的兩個方向。這非創見,過去詞論家、評家、選家都看到了這樣的事實。他們卻有“正變”之說。顯明的事例,如賙濟《詞辨》之分為上、下兩卷,以溫、韋等為正,蘇、辛等為變。這樣一來,非但說不出正當的理由,事實上恰好顛倒了。他們所謂“正”,是以《花間集》為標準而言,其實《花間集》遠遠不夠“正”。如陸游說:

方斯時,天下岌岌,生民救死不暇,士大夫乃流宕至此,可嘆也哉!或者出於無聊故耶。

《花間集》如何可作為詞的標準呢!《花間集》既不足為準,則正變云云即屬無根。我們不必將正變倒過來用,卻儘可以說,蘇、辛一路,本為詞的康莊大道,而非磽确小徑。說他們不夠倒是有的;說他們不對卻不然。如陳無己說:

子瞻以詩為詞,如教坊雷大使之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色。

“要非本色”,即使“極天下之工”也還是不成,這樣的說法已很勉強;何況所謂“本色”無非指“花間”、柳七之類,非真正的本色。本色蓋非他,即詞的本來面目,如今傳唐人“曲子”近之。它的反映面廣闊,豈不能包後來蘇、辛諸詞在內?因此,過去的變化,其病不在於逸出範圍,相反地,在於還不夠廣闊。

詞的本色是健康的,它的發展應當更大,成就應當更高。其所以受到限制,首先關鍵在於思想;其次,形式方面也未能充分利用。以歷史的觀點,我們自然不能多責備前人。過去的各種詩型,這裡所說“曲子詞”以外,尚有散曲、民歌等,都有成為廣義新詩中一體的希望。

關於選釋本的一些說明

《唐宋詞選釋》自唐迄南宋,共二百五十一首,分為三卷。上卷為唐、五代詞,又分為三部分:一、唐,二、《花間集》,三、南唐,共八十七首。中、下卷為宋詞,共一百六十四首。中卷題為“宋詞之一”,下卷題為“宋詞之二”,即相當於北宋和南宋。其所以不曰北、南,而分一、二者,因南渡詞人正當兩宋之際,其屬前屬後每每兩可,不易恰當。其反映時代動盪的作品大部分錄在下卷。中、下兩卷之區別,也想約略表示出兩宋詞的面貌,有少數作家不專以其年代先後來分。如葉夢得生年較早,今所錄二首均南渡以後之作,故移下卷。張孝祥生年稍晚,所錄《六州歌頭》作於1163年,《念奴嬌》作於1166年,時代均較早,且反映南宋初年政治情況,故置韓元吉諸人之前。

因本書主要為提供古典文學研究者參考之用,做法與一般普及性的選本有所不同,選詞的面稍寬,想努力體現出詞家的風格特色和詞的發展途徑。但唐宋詞翰,浩如煙海,今所選二百五十餘篇,只是一勺水罷了,真古人所謂“以蠡測海”。詞的發展途徑(如上文所說),本書是否體現出來了呢?恐怕沒有。即以某一詞家論,所選亦未必能代表他的全貌。例如中卷柳永詞,取其較雅者,看不出他俚俗浮豔的特點;下卷吳文英詞,取其較明快者,看不出他堆砌晦澀的特點。這也是一般選本的情況,本書亦非例外。

下文借本書說明一些註釋的情況。

作“注”原比較複雜。有些是必須作注的。以本文為例,如姜夔的《疏影》:“那人正睡裡,飛近蛾綠。”設若不注“那人”是誰,誰在睡覺?又如辛棄疾的《鷓鴣天》“書咄咄”句用晉殷浩事,一般大都這樣注;但殷浩“咄咄書空”表示他熱中名利,和辛的性格與本篇的詞意絕不相符,若不作注,就更不妥了。有些似乎可注可不注,如引用前人之句說明本句或本篇。這個是否必要呢?依我看,也有些必要,我不避孤陋之誚,在這選本中妄下了若干條注。雖然分量似已不少,離完備還差得多。

前人寫作以有出典為貴,評家亦以“無一字無來歷”為高。互相因襲,相習成風,過去有這樣的情形,其是非暫置不論。其另一種情形:雖時代相先後,卻並無因襲的關係。有些情感,有些想象,不必誰抄襲誰。例如李後主《浪淘沙》中的名句“別時容易見時難”,前人說它出於《顏氏家訓》的“別易會難”,引見上卷李煜此篇注③。果真是這樣嗎?恐怕未必。所以二者相似,或竟相同,未必就有關聯,也未必竟無關聯,究竟誰是偶合,誰是承用,得看具體的情況來決定。所謂“看”,當然用注家的眼光看,那就不免有他的主觀成分在內了。

而且所謂“二者”,本不止二者,要多得多,這就更加複雜了。譬如以本句為甲,比它早一點的句子為乙,卻還有比乙更早的丙丁戊己呢。蓋杜甫詩所謂“遞相祖述復先誰”也。注家引用的文句,大都不過聊供參考而已。若雲某出於某,卻是不敢這樣保證的。

再說,可以增進了解,這情形也很複雜。如以乙句注甲句,而兩句差不多;讀者如不懂得甲,正未必懂得乙。其另一種情形,註文甚至於比本文還要深些,那就更不合理了。怎麼會發生這類情形的呢?因為作注,照例以前注後,更著重最早的出典,故注中所引材料每較本文為古,如《詩》、《書》、《史》、《漢》之類,總要比唐詩、宋詞更難懂一些,這就常常造成這似乎顛倒的情況。然所注縱有時難懂,卻不能因噎廢食。注還是可以相當增進了解、擴大眼光的。將“注”和“釋”分開來看,只為了說明的方便,其實“注”也是釋,而且是比較客觀的“釋”。古典浩瀚,情形繁複,有詩文的差別,有古今言語的隔閡。有些較容易直接解釋,有些只能引用許多事例作為比較,使讀者自會其意。如近人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其中每一條開首為解釋,下面所附為原材料。其功力最深、用途最大的即在他所引許多實例,至於他的解釋雖然大致不差,也未必完全可靠。我們將這些實例,比較歸納起來,就可以得出與張氏相同的結論,也可以得出和他不盡相同的結論,會比他更進一步。這樣,我認為正得張氏作書之意。書名“匯釋”,“匯”才能“釋”,與其不“匯”而“釋”,似無寧“匯”而不“釋”。因若觸類旁通,你自然會得到解釋的。

以上所談,是為了使讀者明瞭註釋一般的情況以及如何利用它,原非為本書的缺點解嘲。就本書來說,誠恐不免尚有錯誤。當選錄和註釋之初,原想盡力排除個人主觀的偏愛成見,而忠實地將古人的作品、作意介紹給讀者;及寫完一看,這個選本雖稍有新意,仍未脫前人的窠臼。選材方面,或偏於消極傷感,或過於香豔纖巧,這雖然和詞本身發展的缺陷有關,但以今日觀之,總不恰當。而且註釋中關於作意的分析和時代背景的論述,上、中兩卷亦較下卷為少。註釋的其他毛病,如深而不淺,曲而未達,偏而不全,掉書袋又不利落,文言、白話相夾雜等,那就更多了。自己也難得滿意,更切盼讀者指教。

《唐宋詞選釋》251篇大全集 上卷( 唐五代詞4章)

第3章 附記

前編《唐宋詞選》有試印本,至今已十六年。近人民文學出版社同志來,說要正式出版,文學研究所也表示贊同。起初我還很躊躇;為了貫徹“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響應黨的號召,經過思考,也就同意了。但舊本的缺點需要修整,我勉力從事,做得很慢。

現改名《唐宋詞選釋》,除刪去存疑的兩首,餘未動,雖經修訂,仍未必完善。如內容形式過於陳舊,解說文白雜用,繁簡不均,深入未能淺出等;且或不免有其他的錯誤,請讀者指正。

編寫之中,承友人與出版社同志殷勤相助,深表感謝。

《唐宋詞選釋》251篇大全集 上卷( 唐五代詞4章)

第4章 上卷 唐五代詞(1)

虞美人

李 煜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敦煌曲子詞

菩薩蠻①

枕前發盡千般願,要休且待青山爛。水面上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白日參辰現②,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③。

【註釋】

①這篇疊用許多人世斷不可能的事作為比喻,和漢樂府《上邪》相似。但那詩山盟海誓是直說;這裡反說,雖發盡千般願,畢竟負了心,卻是不曾說破。②“參”“辰”,兩星名。參(shēn),參宿,在西方;辰,心宿,在東方。天體上距離約一百八十度。出沒不相值,亦叫“參”、“商”。辰為商(殷商)星,見《左傳·昭公元年》。參、辰本不能並見,況在白晝。③縱然具備上邊所說各項條件,盟誓可以罷休,卻仍不能休,還要等待三更時看見日頭。一意分作兩層,加重之辭。

浣溪沙

五里竿頭風欲平①。長風舉棹覺船行。柔櫓不施停卻棹,是船行②。滿眼風波多灼,看山恰似走來迎。子細看山山不動,是船行③。

【註釋】

①“竿頭”或校作“灘頭”。“五里”疑為“五兩”之誤。五兩,雞毛制,佔風具。郭璞《江賦》:“覘五兩之動靜。”如不改字,解釋為船行五里,風忽小了,亦通。②“長風”似與上文“風欲平”矛盾,故或校作“張帆”。但張帆即無須舉棹,這裡恐是倒句。追敘風未平、未轉順風時的狀況。逆風划船,走得很慢,所以說“覺船行”。“舉棹”正和“停卻棹”對,反起下文不搖船,順風掛帆,船走快了,所以說“是船行”。兩語相承,用“覺”“是”兩字分點,似復非復。③梁元帝《早發龍巢》:“不疑行舫動,惟看遠樹來。”

望江南

天上月,遙望似一團銀。夜久更闌風漸緊,為奴吹散月邊雲,照見負心人。

鵲踏枝①

叵耐②靈鵲③多語④,送喜何曾有憑據。幾度飛來活捉取,鎖上金籠休共語⑤。比擬⑥好心來送喜,誰知鎖我在金籠裡。欲他征夫早歸來,騰身卻放我向青雲裡。

【註釋】

①“鵲踏枝”為“蝶戀花”之異名。這和後來的“蝶戀花”,句法亦頗不同,故仍其原題。②“叵”是“可”的反文,不可也;讀為“不可”的合音。叵耐,不可耐。猶俗語說“叵測”,不可測。③《淮南子·氾論訓》高注:“乾鵠,鵲也,人將有來客,憂喜之徵則鳴。”《開元天寶遺事》:“時人之家聞鵲聲皆以為喜兆,故謂靈鵲報喜。”近代也還有這種迷信的說法。參看下宋歐陽修《玉樓春》注⑤。④原作“滿語”,“滿”字疑是“”之形誤,欺瞞。或校作“謾”。“”與“滿”較近。⑤不要和他說話,即不要聽他的話。⑥“比擬”,準備。

別仙子①

此時模樣,算來是秋天月。無一事,堪惆悵,須圓闕②。穿窗牖,人寂靜,滿面蟾光如雪。照淚痕何似,兩眉雙結。曉樓鍾動,執纖手,看看③別。移銀燭,偎身泣,聲哽噎。傢俬事,頻付囑,上馬臨行說。長思憶,莫負少年時節④。

【註釋】

①全篇從男子方面,追憶離別,描寫對方。開首借月比人,即以月的圓缺來說明人事的變遷;以後用月影穿窗照見美人,實寫臨別情景,直貫篇終。②人本和月一樣地圓滿,所以說無一事堪惆悵,只是月有圓缺,人有離合,未免可惜,即是可惆悵。圓闕並列,卻重在“闕”。“須圓闕”,須有圓缺,定有圓缺的意思,唯口氣較軟。須猶應也,必也,見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卷一。③“看看”,轉眼,估量時間之辭,見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卷六。④這是總結上文的種種的叮嚀囑咐,語在虛實之間。

南歌子二首①

斜影珠簾立②,情事共誰親?分明面上指痕新?羅帶同心③誰綰?甚人踏裰④裙?蟬鬢因何亂?金釵為甚分?紅妝垂淚憶何君?分明殿前直說,莫沉吟。

自從君去後,無心戀別人。夢中面上指痕新⑤。羅帶同心自綰。被蠻兒⑥踏裰裙。蟬鬢珠簾亂⑦,金釵舊股分⑧。紅妝垂淚哭郎君。信是南山松柏,無心戀別人。

【註釋】

①設為男女兩方相互問答。這是民歌的一種形式,源流都很長遠。詞的初起,有多樣不同的風格。此二首有意校字。第二首“哭郎君”以下原在另一首上,蓋是錯簡,今校改。②“影”,原作,將“彡”搬在左邊,即影字的俗寫。人的影子映著珠簾。或將“影”改為“倚”,未是。

③“同心”,結子的一種式樣,表示恩愛。④“裰”,補也,文義不合,當是錯字。或引唐竇梁賓《喜盧郎及第》:“小玉驚人踏破裙”句校作“破”。“破”可作語助用,當輕讀。⑤說面上的指痕是自己夢中弄上的。

⑥“蠻”校改字,原作“”,誤。“蠻兒”,小兒。李賀《馬詩》:“吾聞果下馬,羈策任蠻兒。”⑦即用原第一問“斜影珠簾立,情事共誰親”,回答第五問“蟬鬢因何亂”,章法整中有散。⑧金釵是早年丟掉的,或從前別君時所分,所以說“舊股分”。

拋球樂

珠淚紛紛溼綺羅,少年公子負恩多。當初姊姊分明道,莫把真心過與他①。子細思量著。淡薄知聞解好麼②?

【註釋】

①白描寫法,口氣神情非常婉轉,不像一般的七言詩句,別具一種風格。“他”,(tuō)。②“知聞”在唐詩中,或作名詞用,或作動詞用,詳見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卷五。這裡當是名詞,作朋友、相知解。若釋為過從結交,當動詞用,就和下文“解”字相犯,一句中有了兩個謂語反而費解。“淡薄知聞”是一個詞組,和張書所引“琴裡知聞”“酒知聞”相像。這句如翻成現代語,大略是:薄倖的相知懂得人好心嗎?是承上“少年公子負恩多”,說出這首詞的本意。

李 白

李白(701—762),字太白,生於碎葉城(當時屬安西都護府),後遷居四川。天寶初,入長安,賀知章一見,稱為“謫仙人”,薦於唐玄宗,待詔翰林。後漫遊江湖間,被永王李璘聘為幕僚。璘起兵,事敗,白坐流放夜郎(在今貴州省)。中途遇赦,至當塗依李陽冰,未幾卒。

李白所作詞,宋人已有傳說(如文瑩《湘山野錄》捲上)。證以崔令欽《教坊記》及今所傳敦煌卷子,唐開元間已有詞調。然今傳篇章是否果出於太白,甚難斷定。今仍錄《菩薩蠻》、《憶秦娥》各一首。

菩薩蠻

平林漠漠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②。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③。玉階空佇立④,宿鳥歸飛急。何處是歸程⑤,長亭更短亭⑥。

【註釋】

①漠有廣闊義。“漠漠”,平遠貌。②這和杜甫《滕王亭子》:“清江錦石傷心麗”,句法極類似。傷心是重筆。“傷心麗”極言文石五色的華美;“傷心碧”極言晚山之青,有如碧玉。③“人”指思念征夫的女子。孟浩然《秋登南山寄張五》:“愁因薄暮起”,又皇甫冉《歸渡洛水》:“暝色赴春愁”,都和這詞句意境相近。孟浩然和李白同時,皇甫冉比太白年代更後,李白恐不會襲用他們的句子。前人詩詞每有一種常用的言語,亦可偶合。如梁費昶《長門怨》:“向夕千愁起”,早在唐人之先。意境亦大略相同。④過片另起,和上片“有人樓上愁”,不必衝突。如《西洲曲》:“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這是在樓下;下文換韻接“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便在樓上了。這些都多方表示盼望之情。《草堂詩餘》“玉階”作“欄干”。⑤許昂霄《詞綜偶評》:“遠客思歸口氣,或注作‘閨情’,恐誤。又按李益《鷓鴣詞》雲:‘處處湘雲合,郎從何處歸。’此詞末二句,似亦可如此解,故舊人以為閨思耳。”許亦無定見,兩說並存。但釋為閨情當比較合適。如許說:“樓上凝愁,階前佇立,皆屬遙想之詞”,豈非全篇都是想象了。⑥《釋名》卷五:“亭,停也,人所停集也。”指大道上行人休息停留的地方。庾信《哀江南賦》:“十里五里,長亭短亭。”《白氏六帖》卷三“館驛門”引庾賦,並雲:“言十里一長亭,五里一短亭。”

憶秦娥

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①。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②傷別。樂遊原③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④。

【註釋】

①《列仙傳》上:“簫史者,秦穆公時人,善吹簫,能致孔雀白鶴於庭。穆公有女字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教弄玉作鳳鳴。居數年,吹似鳳聲,鳳凰來止其屋。公為作鳳台,夫婦止其上,一旦皆隨鳳凰飛去。”“娥”,美人通稱,秦娥猶言秦女,指弄玉。樓、臺亦通稱,秦樓即秦臺。②“灞陵”,漢文帝陵,在長安東,附近有灞橋,唐人折柳送別的所在。③樂遊苑在漢長安東南,至唐稱樂遊原,一名樂遊園,在長安城內升道坊龍華寺之南。曲江在同地。④漢代宮殿唐時尚有存者,如史載貞觀七年太宗從上皇置酒故漢未央宮(見《資治通鑑》卷一九四《唐紀》)。又借漢喻唐,唐人詩中常見。篇中所云,不必泥於漢家,蓋中晚唐時人傷亂之作。

韓 翃

韓翃,字君平,南陽(今屬河南)人。天寶十三載(754)進士。姬人柳氏,曾為番將沙吒利所奪,後仍歸韓。德宗時為中書舍人。

章臺柳①

章臺柳②,章臺柳,往日依依③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

【註釋】

①韓翃和柳氏贈答故事,詳見許堯佐《章臺柳傳》(《太平廣記》卷四八五)、孟棨《本事詩》。②“章臺”,漢長安中街名,見《漢書·張敞傳》,是繁華的地方,後來每借稱妓院所在。六朝、唐人已用其事與楊柳相連。如費昶《和蕭記室春旦有所思》:“楊柳何時歸,嫋嫋復依依。已映章臺陌,復掃長門扉。”崔國輔《少年行》:“章臺折楊柳。”《古今詩話》:“漢張敞為京兆尹,走馬章臺街。街有柳,終唐世曰章臺柳。故杜詩云:京兆空柳色。”(《古今圖書集成·草木典》卷二六七柳部引。《事文類聚》後集卷二十三所引略同,有脫文,引杜詩“柳色”作“柳市”,出杜集別本。杜句在《八哀篇·嚴武》詩中。《古今詩話》已逸,疑即宋李頎《古今詩話錄》,見《宋史·藝文志》)。③“依依”,柔軟貌。《詩·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往日依依”從《全唐詩》本,《章臺柳傳》引作“顏色青青”,《本事詩》引作“往日青青”。

柳 氏

事蹟見前。

楊柳枝

楊柳枝,芳菲節,可恨年年贈離別。一葉隨風忽報秋①,縱使君來豈堪折。

【註釋】

①《淮南子·說山訓》:“見一葉落而知歲之將暮。”

張志和

張志和,本名龜齡,字子同,金華(今屬浙江)人。唐肅宗時待詔翰林。後隱居江湖間,自號煙波釣徒。著書名《玄真子》,亦以自號。

漁 父

西塞山①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②肥。青篛笠③,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註釋】

①《歷代詩餘》卷一百十一引《樂府記聞》稱張志和“往來苕霅間作《漁歌子》詞”。西塞山在浙江湖州市吳興區西。②“鱖魚”,一種大口細鱗,淡黃帶褐色的魚,今呼桂魚,即鱖之音轉。③“篛笠”,篛通作“箬”,竹箬做的斗笠。

韋應物

韋應物(737—?),長安人。唐玄宗時為三衛郎。建中二年(781)為比部員外郎,出為滁州、江州刺史。貞元初(785左右)為蘇州刺史,後世稱為“韋蘇州”。所作詞僅存《三臺》、《轉應》數曲。

調笑令①

胡馬,胡馬,遠放燕支山②下。跑沙跑雪獨嘶,東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邊草無窮日暮。

【註釋】

①本調“仄、平、仄”,凡三換韻。②即焉支山,在甘肅山丹縣東。《史記索隱·匈奴傳》:“匈奴失焉支山,歌曰: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焉支”通作“燕支”、“胭脂”,本植物名,亦叫紅藍,花汁可做成紅的顏料。

劉禹錫

劉禹錫(772—842),字夢得,洛陽(今屬河南)人。貞元九年(793)登進士第,後因王叔文事貶為朗州(今屬湖南)司馬。元和十年(815)召還,又貶連州刺史。晚為太子賓客,加檢校禮部尚書。禹錫在朗州,曾仿民歌為新詞。有《劉賓客集》。

竹枝四首①

山桃紅花滿上頭,蜀江春水拍山流。

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

瞿塘②嘈嘈十二灘,此中道路古來難。

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閒平地起波瀾。

山上層層桃李花,雲間煙火是人家。

銀釧金釵來負水,長刀短笠去燒畬③。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還有情④。

【註釋】

①《樂府詩集》卷八十一近代曲辭:“竹枝本出於巴渝。唐貞元中,劉禹錫在沅、湘,以俚歌鄙陋,乃依騷人《九歌》作《竹枝》新辭九章,教裡中兒歌之,由是盛於貞元、元和之間。”劉禹錫原作有小引。②“瞿塘”亦作“瞿唐”,長江三峽之一,在重慶市奉節縣。有灩澦堆,在江心。③“畬”,麻韻,shē。杜甫《秋日夔府詠懷》:“燒畬度地偏。”錢謙益箋引舊注:“楚俗燒榛種田曰畬。先以刀芟治林木曰研畬。其刀以木為柄,刃向曲謂之畬刀。”即所謂“刀耕火種”。耕種三年,田地須休息一次,故用《爾雅》“三歲曰畬”的畬字。④“情”、“晴”諧音。古樂府詩廋詞,或出謎面,或出謎底。一般多用謎面,如“見蓮不分明”,蓮者,憐也之類;亦有出謎底者,如“明燈照空局,悠然未有期”,期者,碁也。或依宋本劉集作“道是無晴還有晴”。《樂府詩集》卷八十一:“一作晴。”作兩“情”者出謎底也,作兩“晴”者用謎面也。亦有上“情”下“晴”,諧音互見,蘊藉出之者,如清人朱子涵《重刊明鈔劉賓客文集》卷二十七作“道是無情還有晴”。“情”、“晴”形似音同,流傳易誤。既各有合於古樂府辭例,自不妨並存。今仍從通行本並作“情”字,而記其異文,以供參考。

浪淘沙

日照澄洲江霧開,淘金女伴①滿江隈。美人首飾王侯印,盡是沙中浪底來②。

【註釋】

①許渾《題峽山寺》四首之三:“蠻女半淘金。”金有礦金、沙金諸名稱。淘沙金稱為“淘金”或“淘沙”。②蓋言王侯貴婦之金錢富貴,盡是從勞動男女在沙中浪底之辛勤勞動中得來。本篇在唐人詞中,思想性殊高。

白居易

白居易(772—846),字樂天,太原(今屬山西)人。元和三年(808)拜左拾遺,後貶江州(今屬江西)司馬,移忠州(今屬重慶市)刺史。後為杭州刺史,又為蘇州、同州(今屬陝西)刺史,以刑部尚書致仕。晚居洛陽,自號醉吟先生、香山居士。其詩早年與元稹齊名,稱“元白”;晚年又與劉禹錫齊名,稱“劉白”。詞不多,但影響後世甚大。有《白氏長慶集》。

竹 枝

瞿塘峽口水煙低,白帝城頭①月向西。唱得竹枝聲咽處,寒猿闇鳥②一時啼。

【註釋】

①重慶市奉節縣白帝山上,西漢末公孫述據此,自號白帝,山、城因此得名。劉備伐東吳敗歸,就死在白帝城。用地名即景,亦有懷古意。②《水經注》卷三十四“江水”:“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悽異,空谷傳響,哀轉久絕;故漁者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李白詩《下江陵》“兩岸猿聲啼不住”,到唐代還是那樣。“闇”,同“暗”。傳世本《尊前集》,如黃蕘圃舊藏明鈔本,《唐宋名賢百家詞》本,汲古閣本,俱作“闇”,彊村本作“閒”,蓋誤。殘夜鳥啼,作“闇”自好。白氏本集亦作“闇”。

望江南二首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①。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②,能不憶江南?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③,郡亭④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遊?

【註釋】

①“諳”,熟悉。②藍草,蓼藍,可制靛青。③宋之問《靈隱寺》:“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作者有《留題天竺靈隱兩寺》詩:“宿因月桂落”,自注雲:“天竺嘗有月中桂子落。”又《東城桂》詩自注:“舊說杭州天竺寺,每歲中秋有月桂子墮。”這不過是中秋晚上到天竺山中賞月罷了。④“郡亭”,在杭州,蓋即虛白亭。作者有《郡亭》詩:“況有虛白亭,坐見海門山。”

溫庭筠

溫庭筠(812—?),本名岐,字飛卿,太原祁縣(今屬山西)人。大中初(850左右)應進士,不第。黜為方城(今屬河南)尉,改隋縣(今屬湖北)尉,後為國子助教。卒於鹹通八年(867)以前。《舊唐書》謂其“士行塵雜,不修邊幅,能逐弦吹之音,為側豔之詞”,詞有《握蘭集》、《金荃集》,今不傳。唯《花間集》中尚存其詞六十六首。詩與李商隱齊名,稱“溫李”。

菩薩蠻

小山①重疊金明滅②,鬢雲欲度③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④。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⑤。

【註釋】

①近有兩說,或以為“眉山”,或以為“屏山”,許昂霄《詞綜偶評》:“小山,蓋指屏山而言”,說是。若“眉山”不得雲“重疊”。②承上屏山,指初日光輝映著金色畫屏。或釋為“額黃”、“金釵”,恐未是。③《詞綜偶評》:“猶言鬢絲撩亂也。”“度”字含有飛動意。④這裡寫“打反鏡”,措辭簡明。⑤“帖”,“貼”字通,和下文金鷓鴣的“金”字遙接,即貼金,唐代有這種工藝。“襦”,短衣。繡羅襦上,用金箔貼成鷓鴣的花紋。

又①

水精簾裡頗黎枕②,暖香惹夢鴛鴦錦。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③。藕絲秋色淺④。人勝參差翦⑤。雙鬢隔香紅⑥,玉釵頭上風⑦。

《唐宋詞選釋》251篇大全集 上卷( 唐五代詞4章)

第5章 上卷 唐五代詞(2)

【註釋】

①本詞詠立春或人日。全篇上下兩片大意從隋薛道衡《人日》詩“人歸落雁後,思發在花前”脫化。②李白《玉階怨》:“卻下水精簾”;李商隱《偶題》:“水紋簟上琥珀枕”,表示光明潔淨的境界和這句相類。“頗黎”,即玻瓈、玻璃。③張惠言《詞選》評註:“江上以下,略敘夢境”,後來說本篇者亦多采用張說。說實了夢境似亦太呆,不妨看做遠景,詳見《讀詞偶得》。④當斷句,不與下“人勝參差翦”連。藕合色近乎白,故說“秋色淺”,不當是戴在頭上花勝的顏色。這裡藕絲是借代用法,把所指的本名略去,古詞常見。如溫庭筠另首《菩薩蠻》的“畫羅金翡翠”,不言帷帳;李璟《山花子》的“手卷真珠上玉鉤”,不言簾。這裡所省名詞,當是衣裳。作者另篇《歸國遙》:“舞衣無力風斂,藕絲秋色染”,可知。李賀《天上謠》:“粉霞紅綬藕絲裙。”⑤“勝”,花勝,以人日為之,亦稱“人勝”。《荊楚歲時記》:“正月七日為人日……翦綵為人,或鏤金薄(箔)為人以貼屏風,亦戴之頭鬢;又造華勝以相遺。”花勝男女都可以戴;有時亦戴小幡,合稱幡勝。到宋時這風俗猶存,見《夢粱錄》、《武林舊事》“立春”條。⑥“香紅”指花,即以之代花。著一“隔”字,兩鬢簪花,光景分明。⑦幡勝搖曳,花氣搖盪,都在春風中。作者《詠春幡》詩:“玉釵風不定,香步獨徘徊”,意境相近。

滿宮明月梨花白,故人萬里關山隔。金雁一雙飛①,淚痕沾繡衣。小園芳草綠,家住越溪②曲。楊柳色依依,燕歸君不歸③。

【註釋】

①指衣上的繡紋。②“越溪”即若耶溪,北流入鏡湖,在浙江紹興市,相傳為西施浣紗處。本詞疑亦借用西施事。或以為越兵入吳經由的越溪,恐未是。杜荀鶴《春宮怨》:“年年越溪女,相憶採芙蓉。”亦指若耶溪。③上片寫宮廷光景;下片寫若耶溪,女子的故鄉。結句即從故人的懷念中寫,猶前注所引杜荀鶴詩意。“君”蓋指宮女,從對面看來,用字甚新。柳色如舊,而人遠天涯,活用經典語。見前韓翃《章臺柳》注③。

夜來皓月才當午,重簾悄悄無人語,深處麝煙長①,臥時留薄妝。當年還自惜,往事那堪憶。花落月明殘②,錦衾知曉寒③。

【註釋】

①“深處”承上“重簾”來,指簾帷的深處。“麝煙”,一作“麝煤”,都指燭花。其指香墨時另是一義。以香料和油脂制燭,叫“香燭”。作者另篇《菩薩蠻》:“香燭銷成淚。”“麝煙”、“麝煤”是另一種說法。薛昭蘊《浣溪沙》“麝煙蘭焰簇花鈿”,可互證。②這裡不必紀實,猶李存勖《憶仙姿》(《如夢令》):“殘月落花煙重。”或校“花落”作“花露”,恐非。③張惠言《詞選》評:“此自臥時至曉,所謂‘相憶夢難成’也。”

更漏子

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驚塞雁,起城烏①,畫屏金鷓鴣②。香霧薄,透簾幕,惆悵謝家池閣③。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

【註釋】

①陳伏知道《從軍五更轉》:“城烏初起堞。”②“塞雁”、“城烏”是真的鳥,屏上的“金鷓鴣”卻是畫的,意想極妙。張惠言《詞選》評:“三句言歡戚不同。”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一:“此言苦者自苦,樂者自樂”,即張氏說。李賀《屏風曲》:“月風吹露屏外寒,城上烏啼楚女眠。”詞意如本此,畫屏中人,亦未必樂也。③“謝家池閣”,字面似從謝靈運《登池上樓》詩來,詞意蓋為“謝孃家”,指女子所居。韋莊《浣溪沙》:“小樓高閣謝孃家”,這裡不過省去一“娘”字而已。

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梧桐樹①,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②,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註釋】

①“梧桐樹”以下,譚獻評《詞辨》:“似直下語,正從‘夜長’逗出。亦書家無垂不縮之法。”譚評末句不大明白。後半首寫得很直,而一夜無眠卻終未說破,依然含蓄,譚意或者如此罷。②“不道”,不理會。言風雨不管人心裡的痛苦。

楊柳枝

織錦機邊①鶯語頻,停梭垂淚憶徵人。塞門三月猶蕭索,縱有垂楊未覺春②。

【註釋】

①借用前秦竇滔妻蘇蕙故事。蘇氏織錦為迴文旋圖詩以贈滔,事見《晉書·列女傳》。②“塞門”兩句,翻用王之渙《涼州詞》“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意,更深一層。張敬忠《邊詞》:“二月垂楊未掛絲。”

南歌子①

手裡金鸚鵡,胸前繡鳳凰②。偷眼暗形相③,不如從嫁與④,作鴛鴦。

【註釋】

①譚獻評《詞辨》:“盡頭語,單調中重筆,五代後絕響。”②這兩句,一指小針線,一指大針線。小件拿在手裡,所以說“手裡金鸚鵡”。大件繃在架子上,俗稱“繃子”,古言“繡床”,人坐在前,約齊胸,所以說“胸前繡鳳凰”。和下面“作鴛鴦”對照,結出本意。③“形相”,猶說打量,相看。曹唐《小遊仙詩》:“心知不敢一形相。”④“從”,任從。“從嫁與”,就這樣嫁給他,不仔細考慮。

望江南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①。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②水悠悠③,腸斷白洲④。

【註釋】

①《西洲曲》:“望郎上青樓。”②“脈脈”,含情相視貌。古詩:“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字當作“眽”,相視也。③與《西洲曲》“樓高望不見,盡日闌干頭”意境相同;詩簡遠,詞婉轉,風格不同。④花白色,故稱“白”。洲,水中可住的小島。《白香山詩集》補遺捲上《送劉郎中赴任蘇州》,汪立名注引《太平寰宇記》:“白洲在湖州霅溪之東南,去洲一里。洲上有魯公顏真卿芳菲亭,內有梁太守柳惲詩《江南曲》雲:‘汀洲採白,日暮江南春’,因以為名。”又白居易《得楊湖州書》詩:“白洲上春傳語”;後集卷十五附白氏所作《白洲五亭記》說得很詳細。這裡若指地名,過於落實,似泛說較好。中唐趙微明《思歸》詩中間兩聯雲:“猶疑望可見,日日上高樓。惟見分手處,白滿芳洲。”合於本詞全章之意,當有些淵源。

韓 偓

韓偓,字致堯,一作致光,京兆萬年(今屬陝西)人。龍紀元年(889)進士。唐昭宗時以反對朱溫貶濮州(今屬山東)司馬。唐亡,依王審知。自號玉山樵人。有豔體詩《香奩集》。

生查子

侍女動妝奩,故故驚人睡①,那知本未眠,背面偷垂淚。懶卸鳳凰釵,羞入鴛鴦被②。時復見殘燈,和煙墜金穗③。

【註釋】

①“故故”,故意。以為人睡著了,久待不耐,有意驚醒她。②《古詩十九首》:“文彩雙鴛鴦,裁為合歡被。”③兩句寫就寢後依舊不眠。金穗,燈芯結為燈花。結得過長了,有時會掉下一些火星,寫殘夜光景。

皇甫松

皇甫松,名一作嵩,字子奇,睦州(今屬浙江)人。皇甫湜子。《花間集》稱其為“皇甫先輩”(唐人呼進士為“先輩”,見《資治通鑑》卷二六七)。

浪淘沙

灘頭細草接疏林,浪惡罾船①半欲沉。宿鷺眠鷗飛舊浦②,去年沙嘴是江心③。

【註釋】

①“罾船”,扳罾的船。《漢書·陳勝傳》顏師古注:“罾,魚網也,形如仰傘蓋,四維而舉之,音曾。”②“浦”,大水有小口別通,亦可作水邊解。參看下孫光憲《菩薩蠻》注⑨。③現在的沙嘴(沙灘)當去年還在江心,言江沙淤積得很快。湯顯祖評《花間集》:“桑田滄海,一語道破。”

望江南

蘭燼①落,屏上暗紅蕉②。閒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蕭蕭③,人語驛邊橋④。

【註釋】

①燈燭之芯結花如蘭。李賀《惱公》:“蠟淚垂蘭燼。”王琦注:“蘭燼,謂燭之餘燼狀似蘭心也。”②《格致鏡原》卷六八引《益部方物略記》:“紅蕉於芭蕉蓋自一種,葉小,其花鮮明可喜(即今之美人蕉),蜀人語染深紅者謂之蕉紅。”這裡“紅蕉”,蓋亦指顏色,猶言蕉紅。殘夜燈昏,映著畫屏作深紅色。③白居易《寄殷協律》詩自注:“江南《吳二孃曲》雲:‘暮雨蕭蕭郎不歸。’”《詩·鄭風·風雨》:“風雨瀟瀟。”“瀟瀟”、“蕭蕭”字通,雨下得很急。④騎馬以傳遞公文叫“驛傳”,沿途供他們休息的所在叫“驛舍”,或臨水有橋叫“驛橋”。

樓上寢,殘月下簾旌①。夢見秣陵②惆悵事③,桃花柳絮滿江城,雙髻坐吹笙。

【註釋】

①“簾旌”,簾額,即簾子上部所綴軟簾。白居易《舊房》:“床帷半故簾旌斷。”李商隱《正月崇讓宅》:“蝙拂簾旌終展轉。”②“秣陵”,即金陵,今南京市。③下邊所寫夢境本是美滿的,醒後因舊歡不能再遇,就變為惆悵了。用“惆悵事”一語點明夢境,又可包括其他情事,明瞭而又含蓄。

採蓮子

菡萏香連十頃陂①舉棹②,小姑貪戲採蓮遲年少。晚來弄水船頭溼舉棹,更脫紅裙裹鴨兒年少。

【註釋】

①《爾雅·釋草》:“荷,芙蕖……其華菡萏。”《詩·陳風·澤陂》:“彼澤之陂,有蒲菡萏。”陂,水邊堤岸。分言之,荷花含苞的叫菡萏,盛開的叫芙蕖,但通言沒有分別。②“舉棹”、“年少”,叶韻,都是《採蓮子》例有的“和聲”。

船動湖光灩灩①秋舉棹,貪看年少信船流②年少。無端隔水拋蓮子舉棹,遙被人知半日羞③年少。

【註釋】

①“灩灩”,光動搖貌。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灩灩隨波千萬裡。”②“信船流”,猶“任船流”。女子忘卻划船,任它自流。③“半日羞”,羞了好一會兒。倒裝句法。

韋 莊

韋莊(836—910),字端己,京兆杜陵(今屬陝西)人。廣明元年(880)黃巢破長安,莊在都中,有《秦婦吟》記其事。唐昭宗乾寧元年(894)成進士。蜀王建稱帝,莊為宰相。在成都時曾居杜甫草堂故址,故詩集號《浣花集》。

浣溪沙

惆悵夢餘山月斜,孤燈照壁背窗紗。小樓高閣謝孃家①。暗想玉容何所似②?一枝春雪凍梅花③,滿身香霧簇朝霞④。

【註釋】

①“謝娘”,六朝時已有此稱。《玉臺新詠》有徐悱婦《摘同心支子寄謝娘因附此詩》。或以為指李德裕撰《謝秋娘曲》之謝秋娘,恐非。“謝孃家”見上溫庭筠《更漏子》注③。這句承上“惆悵夢餘”來,夢到伊處,醒卻不是,只見斜月殘燈而已。又開出過片“暗想”以下。②湯顯祖評:“以暗想句問起,則下二句形容快絕。”③此句又見作者詩《春陌二首》之一。④曹植《洛神賦》:“遠而望之,皎若太陽昇朝霞。”

夜夜相思更漏殘,傷心明月憑闌干。想君思我錦衾寒①。咫尺畫堂深似海②,憶來唯把舊書看,幾時攜手入長安③?

【註釋】

①一句疊用兩個動詞,代對方想到自己,透過一層,曲而能達。句法亦新。②仍是室邇人遠、咫尺天涯意。③下三句說出本事。人不必遠,以阻隔而堂深;其所以阻隔卻未說破。“攜手入長安”者,蓋舊約也,今唯有把書重看耳,幾時得實現耶?宋周邦彥《浣溪沙》:“不為蕭娘舊約寒,何因容易別長安。”殆即由此變化,而句意較明白,可作為解釋讀。

思帝鄉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①。縱被無情②棄,不能羞。

【註釋】

①“休”,罷。這一輩子也就此算了。②“無情”作名詞用,彷彿說“薄情”,指薄情的男子。

女冠子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別君時①,忍淚佯低面,含羞半斂眉。不知魂已斷②,空有夢相隨。除卻天邊月,沒人知③。

【註釋】

①以句法看,當連上“四月十七”為一句;以韻腳論,仄韻換平韻,“時”與“眉”葉;就意思論,“時”字承上,“別君”啟下離別光景:如這等地方,句讀只可活看。②單看上片,好像是一般的回憶,且確說某月某日,哪知卻是夢景。徑用“不知”點醒上文,句法挺秀。韋另有《女冠子》,情事相同,當是一題兩作,那首結句說:“覺來知是夢,不勝悲”,就太明白了。③結句以“天邊月”和上“四月十七”時光相應,以“沒人知”的重疊來加強上文的“不知”,思路亦細。

菩薩蠻

紅樓①別夜堪惆悵,香燈②半卷流蘇帳③。殘月出門時,美人和淚辭。琵琶金翠羽④,弦上黃鶯語。勸我早歸家,綠窗人似花。

【註釋】

①“紅樓”指豪門富家的住所。李白《侍從宜春苑》詩:“紫殿紅樓覺春好。”白居易《秦中吟》:“紅樓富家女。”作者《長安春》詩:“長安春色本無主,古來盡屬紅樓女。”②“香燈”,用香料制油點的燈。③下垂曰“蘇”。今吳語猶謂“須”曰“蘇”,如“蘇頭”即“須頭”,也就是流蘇。唐詩“須”字亦每讀若“蘇”音。以五彩羽毛為之,後亦用綵線。王維《扶南曲》:“翠羽流蘇帳。”④“金翠羽”,琵琶的裝飾,嵌金點翠在捍撥上。琵琶槽上安置金屬薄片,來防止彈撥的損傷,叫“捍撥”。捍有捍衛、保護意。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爐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①。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註釋】

①“爐”,從南宋紹興刻本《花間集》,各本亦有作“壚”者,意同,謂酒店用土砌臺安放的大酒缸。《史記·司馬相如傳》:“而令文君當爐”,韋昭曰:“爐,酒肆也,以土為墮,邊高似爐。”《後漢書·孔融傳》注:“爐,累土為之,以居酒甕,四邊隆起,一面高,如鍛爐,故名爐。”這裡用《相如傳》卓文君事來比喻西蜀的女子,切本地風光。《西京雜記》卷二:“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肌膚柔滑如脂。”“皓腕凝霜雪”,與之句意亦相近。

洛陽城裡春光好,洛陽才子他鄉老。柳暗魏王堤①,此時心轉迷。桃花春水淥②,水上鴛鴦浴,凝恨對殘暉,憶君君不知。

【註釋】

①白居易《魏王堤》:“柳條無力魏王堤。”又屢見於白詩,如《魏堤有懷》、《三月三日祓禊洛濱》等篇。即魏王池。《清一統志》卷一六三:“魏王池在洛陽縣南,《明統志》:洛水溢為池,為唐都城之勝。貞觀中以賜魏王泰,故名。”②《禮記·月令》:“仲春之月,始雨水,桃始華。”韓嬰《詩傳》:“三月桃花水。”後世稱春漲為“桃汛”。這裡寫景,亦可真有桃花。王維《桃源行》:“春來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處尋。”意謂處處都是桃花流水,卻找不著這桃花源了。又江總《烏棲曲》:“桃花春水木蘭橈”,用法和這詞更近。“淥”,水清貌。一本作“綠”。

薛昭蘊

薛昭蘊,《花間集》稱為“薛侍郎”,字裡無考。新舊《唐書》有薛昭緯傳,言其乾寧中為禮部侍郎;《北夢瑣言》謂昭緯好唱《浣溪沙》詞。後世乃有以昭緯、昭蘊為一人者(如王國維《庚辛之間讀書記·跋覆宋本花間集》),疑非是。蓋史載昭緯卒於唐末;而《花間集》列昭蘊於韋莊、牛嶠之間,當為前蜀時人。

浣溪沙

紅蓼①渡頭秋正雨,印沙鷗跡自成行,整鬟飄袖野風香。不語含②深浦裡,幾回愁煞棹船郎③,燕歸帆盡水茫茫。

【註釋】

①“蓼”,生在水邊的叫水蓼,亦稱澤蓼。秋日開花,紫紅色。②“”,通“顰”,顰蹙。③美人皺眉,搖船的也似為她惆悵。愁字意思很輕。

粉上依稀有淚痕,郡庭花落欲黃昏,遠情深恨與誰論。記得去年寒食節①,延秋門②外卓金輪③,日斜人散暗消魂。

【註釋】

①宗懍《荊楚歲時記》:“去冬節(冬至)一百五日,即有疾風甚雨,謂之寒食,禁火三日。”並雲有鬥雞、打球、鞦韆等戲。古代為遊賞的佳節。②“延秋門”,唐代長安禁苑的西門,在故漢未央宮之西。③“卓”,立。“卓輪”,停車。

張 泌

張泌,《花間集》列於牛嶠、毛文錫之間,稱為“張舍人”,字裡無考。南唐時別有張泌者,為李煜舍人,且及見煜之死,則已在978年以後,距《花間集》成書遲約四十年。且《花間集》不收南唐詞,自非一人也。今從《花間集》,列於牛希濟之前。

浣溪沙

馬上凝情憶舊遊,照花淹①竹小溪流,鈿箏羅幕玉搔頭②。早是出門長帶月③,可堪分袂又經秋,晚風斜日不勝愁。

【註釋】

①“淹”,浸漬,意比“淹沒”稍輕。②疊用三名詞:玉搔頭,玉簪,指妝飾;羅幕,帷帳,指所在地;鈿箏,樂器,指技藝。只七字,寫人、境、情事都有了。《西京雜記》卷二:“武帝過李夫人,就取玉簪搔頭,自此後宮人搔頭皆用玉,玉價倍貴焉。”③承前“馬上”句。戴月披星一般都表示辛勞。

胡蝶兒①

胡蝶兒,晚春時。阿嬌②初著淡黃衣,倚窗學畫伊。還似花間見,雙雙對對飛。無端和淚溼燕脂,惹教雙翅垂。

【註釋】

①這詞不寫真的蝴蝶,而寫畫的蝴蝶;畫上的蝴蝶卻處處當做真蝴蝶去寫,又關合作畫美人的情感。②漢武帝姑母館陶公主的女兒,小名叫阿嬌,即陳皇后。《漢武故事》:“長公主……末指其女問曰:‘阿嬌好否?’於是乃笑對曰:‘好。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也。’”這裡用做少女的代稱。

李存勖

李存勖(885—926),小字亞子,本西突厥人。李克用長子。923年滅梁稱帝,在位四年。以伶人郭從謙之變,存勖中流矢死。史稱後唐莊宗。存勖好俳優,知音,能度曲,所存詞不多。

一葉落①

一葉落,褰朱箔,此時景物正蕭索。畫樓月影寒,西風吹羅幕;吹羅幕,往事思量著。

【註釋】

①白居易有《一葉落》詩。參見前柳氏《楊柳枝》注①。

憶仙姿①

曾宴桃源②深洞,一曲清歌舞鳳。長記別伊時,和淚出門相送。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

【註釋】

①從《尊前集》標題。《全唐詩》題作《如夢令》。②字面出陶潛《桃花源記》,詩人多借來指劉阮天台故事。

牛希濟

牛希濟,隴西(今屬甘肅)人。牛嶠侄。前蜀王衍時為翰林學士,御史中丞。後唐時為雍州節度副使。

生查子

春山煙欲收,天淡稀星小①。殘月臉邊明②,別淚臨清曉。語已多,情未了,回首猶重道。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③。

【註釋】

①“天淡”及下句把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拆開來用,而意不同。②“殘月”句寫人立庭院,缺月西下,破曉的光景。③江總妻《賦庭草》:“雨過草芊芊,連雲鎖南陌。門前君試看,是妾羅裙色。”

《唐宋詞選釋》251篇大全集 上卷( 唐五代詞4章)

第6章 上卷 唐五代詞(3)

歐陽炯

歐陽炯(?—971),益州華陽(今屬四川)人。前蜀時中書舍人,後蜀時為宰相,歸宋為左散騎常侍。曾為《花間集》作序。

南鄉子

畫舸停橈,槿花籬①外竹橫橋。水上游人沙上女,回顧,笑指芭蕉林裡住。

【註釋】

①槿花有紅、紫、白等色,朝開暮落,多種之以代籬笆,叫槿籬。嶺南紅槿自四月至十二月常開。

岸遠沙平,日斜歸路晚霞明。孔雀自憐金翠尾,臨水,認得行人驚不起①。

【註釋】

①孔雀臨水看見有人來,嚇了一跳,又似乎認得他,依然不動,還在那裡照影自憐。讀“驚”字略短,句法曲折,寫孔雀姿態如生。譚獻評《詞辨》:“頓挫語似直下。驚字倒裝。”

路入南中,桄榔①葉暗蓼花紅。兩岸人家微雨後,收紅豆②,樹底纖纖抬素手。

【註釋】

①“桄榔”(guāng láng),常綠喬木,似棕櫚而多節。葉生在枝杪,為羽狀複葉。葉下有須。花小,開成穗綠色。子如青珠。一樹可得青珠百餘條,每條不下百餘顆,團團懸掛,若傘蓋然。海南人俗語:“檳榔為酒,桄榔為飯”;又說:“食有面木,飲有酒花。”《文選》左思《蜀都賦》:“面有桄榔”,李善注:“木中有屑,如面,可食。”②“紅豆”,相思樹所結的實,又名相思子。左思《吳都賦》“相思之樹”,李善注:“其實如珊瑚,歷年不變。”王維《紅豆》詩:“紅豆生南國。”

江城子

晚日金陵岸草平,落霞明,水無情。六代繁華,暗逐逝波聲。空有姑蘇臺①上月,如西子②鏡,照江城③。

【註釋】

①春秋時吳建,在姑蘇山上。後來蘇州由此得名。②“西子”見《孟子·離婁》:“西子蒙不潔”,即西施。“如”是襯字。③金陵、姑蘇本非一地。春秋吳越事更在六朝前。推開一層說,即用西子鏡作比喻。蘇州在南京的東面,寫月光由東而西。

顧 夐

顧夐,前蜀時為宮廷小吏,後官茂州(今屬四川)刺史。後蜀孟知祥時官至太尉。

訴衷情

永夜拋人何處去,絕來音。香閣掩,眉斂①,月將沉。爭②忍不相尋③。怨孤衾。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註釋】

①“掩”“斂”為韻,暗葉仄韻。②“爭”,同“怎”。古多寫做“爭”,讀平聲。“怎”字後起,如《廣韻》、《集韻》皆未收,殆後來音變。③本篇白描,作情極的說法,仍有含蓄。如本句“爭忍不相尋”,相尋又怎麼樣呢!口氣未完,卻嚥住了,得斷續之妙。

李 珣

李珣,字德潤,上代為波斯人,家於梓州(今屬四川)。前蜀時秀才,王衍昭儀李舜弦兄。有《瓊瑤集》。

南鄉子

乘彩舫,過蓮塘,棹歌驚起睡鴛鴦。帶香遊女偎伴笑,爭窈窕①,競折團荷②遮晚照。

【註釋】

①“窈窕”,美好貌,有妖冶意。作為幽閒解是另一義。②“團荷”,荷葉。

漁市散,渡船稀,越南雲樹望中微。行客待潮天欲暮,迷春浦,愁聽猩猩啼①瘴雨②。

【註釋】

①《爾雅·釋獸》:“猩猩小而好啼。”②“瘴雨”,南方卑溼蒸鬱結成,有黑色的叫墨瘴。柳宗元《別舍弟宗一》詩:“桂嶺瘴來雲似墨。”

相見處,晚晴天,刺桐花①下越臺②前。暗裡回眸深屬意,遺雙翠③。騎象揹人先過水。

【註釋】

①“刺桐”,一名海桐,產南方,像梧桐而有刺,花深紅色。②即越王臺,漢時趙佗所築,在廣州北越秀山上。③故意掉下一雙翠羽裝飾的釵子。

雲髻重,葛衣①輕,見人微笑亦多情。拾翠採珠②能幾許,來還去,爭及村居織機女。

【註釋】

①細葛布做的衣服。左思《吳都賦》:“蕉葛升越,弱於羅紈。”②曹植《洛神賦》:“或採明珠,或拾翠羽。”

山果熟,水花香,家家風景有池塘。木蘭舟①上珠簾卷,歌聲遠,椰子酒②傾鸚鵡醆③。

【註釋】

①木蘭樹質很堅固,可為舟楫。稱“蘭舟”、“蘭橈”。《太平御覽》卷九五八木部七引任昉《述異記》:“七里洲中有魯班刻木蘭為舟,至今在洲中。詩家所云木蘭舟出於此。”(又見《隨庵叢書》本《述異記》卷下)這裡不過借用成語,言舟楫之華美。《離騷》:“朝搴之木蘭兮。”②椰實很大,中有漿液,可以釀酒。③“醆”,同“盞”。有一種海螺形像鸚鵡的嘴,叫鸚鵡螺,殼可制酒杯。薛道衡《和許給事善心戲場轉韻》:“共酌瓊酥酒,同傾鸚鵡杯。”

孫光憲

孫光憲(?—968),字孟文,後自號葆光子,貴平(陵州領縣,今屬四川)人。唐陵州判官。後唐天成初(926左右)避地江陵,高季興署為從事。累官荊南節度副使,檢校秘書兼御史中丞。後勸高繼衝歸宋,在宋為黃州刺史。《宋史》有傳。

浣溪沙

蓼岸風多橘柚香,江邊一望楚天長,片帆煙際閃孤光。目送徵鴻飛杳杳,思隨流水去茫茫,蘭紅波碧憶瀟湘①。

【註釋】

①“蘭”,蘭草,秋日開花。江淹《別賦》:“見紅蘭之受露。”

菩薩蠻

木棉①花映叢祠②小,越禽③聲裡春光曉。銅鼓④與蠻歌,南人祈賽多⑤。客帆風正急,茜⑥袖偎牆⑦立⑧。極浦⑨幾回頭,煙波無限愁。

【註釋】

①“木棉”,熱帶喬木,初春時開花,深紅色。高士奇《天祿識餘》捲上:“南中木棉,樹大盈抱,花紅似山茶而蕊黃,花片極厚。”②“叢祠”,荒祠野廟。③《本草·釋名》:“孔雀,越鳥。”李時珍曰:“凌晨則鳴聲相和,其聲曰都護。”李德裕《嶺南道中》:“紅槿花中越鳥啼。”“越”、“粵”古字通。④《後漢書·馬援傳》:“駱越銅鼓。”注引裴氏《廣州記》:“狸獠鑄銅為鼓。鼓惟高大者為貴,面闊丈餘。初成,懸於庭。”⑤“祈”,求。“賽”,報賽,“報神福也”(見《史記索隱·封禪書》)。與舊日迷信的“還願”相近。於鵠《江南曲》:“還隨女伴賽江神。”許渾《遊維山新興寺宿石屏村謝叟家》:“家家扣銅鼓,欲賽魯將軍。”又《送客南歸有懷》:“銅鼓賽江神。”⑥茜草,可做紅色染料。茜色即紅色。⑦“牆”,一本作“檣”,桅竿。⑧這兩句與杜牧《南陵道中》:“南陵水面漫悠悠,風緊雲繁欲變秋。正是客心孤迥處,誰家紅袖憑江樓”,意境相近,而詩詞寫法不同。⑨“極浦”,遠水。《楚辭·湘君》:“望涔陽兮極浦”,李善注:“極,遠也。浦,涯水也。”

竹 枝

門前春水竹枝白花女兒①,岸上無人竹枝小艇斜女兒。商女經過竹枝江欲暮女兒,散拋殘食竹枝飼神鴉②女兒。

【註釋】

①和聲叶韻。其格式與《採蓮子》不同。②杜甫《過洞庭湖》“迎棹舞神鴉”,仇兆鰲注引《岳陽風土記》:“巴陵鴉甚多,土人謂之神鴉,無敢弋者。”此當是一種迷信的風俗。參看下卷辛棄疾《永遇樂》注。

馮延巳

馮延巳(903—960),一名延嗣,字正中,廣陵(今屬江蘇)人。南唐李昪時為秘書郎。與李璟友善,屢為宰相。有詞集《陽春錄》,多混入他人之作。

採桑子

小堂深靜無人到,滿院春風,惆悵牆東①,一樹櫻桃帶雨紅。愁心似醉兼如病,欲語還慵②。日暮疏鍾,雙燕歸棲畫閣中。

【註釋】

①“牆東”,借用宋玉《登徒子好色賦》“東家之子”的字面,或寓懷人之意。②“慵”,懶,蜀容切。

花前失卻遊春侶,極目尋芳,滿眼悲涼,縱有笙歌亦斷腸。林間戲蝶簾間燕,各自雙雙;忍更思量,綠樹青苔半夕陽。

清平樂

雨晴煙晚,淥水新池滿。雙燕飛來垂柳院,小閣畫簾高卷。黃昏獨倚朱闌,西南新月眉彎。砌下落花風起,羅衣特地春寒①。

【註釋】

①“特地”,加重語氣。“特地春寒”,彷彿說“特別覺得春冷”。

蝶戀花①

誰道閒情②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裡朱顏瘦。河畔青蕪堤上柳③,為問新愁④,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⑤。

【註釋】

①本篇別作歐陽修。②“閒”,一本作“閑”。閒、閑本兩字。閒情之閒作閑散解;閑情之閑作防閑講,如陶潛《閑情賦》。但後來這兩字多混用。③古詩:“青青河畔草,鬱郁園中柳。”④“為問新愁”,對前文“惆悵還依舊”說,以見新綠而觸起新愁,與白居易《賦得古原草送別》所謂“春風吹又生”略同。⑤“獨立”兩句,用景結情。說“人歸後”,又佇立很久,獨自遲歸的意思。

窗外寒雞①天欲曙,香印②成灰,坐起渾無緒③。庭際高梧凝宿霧,捲簾雙鵲驚飛去④。屏上羅衣閒繡縷⑤,一餉⑥關情,憶遍江南路⑦。夜夜夢魂休謾語⑧,已知前事無尋處。

【註釋】

①鮑照《舞鶴賦》:“感寒雞之早晨。”雞覺得寒冷,不到天明就叫,所謂“夜半寒雞”。“早晨”,先於晨,亦此意。②“香印”,把香研成細末,印成回紋的圖案,然後點火,亦叫“香篆”。③加重語氣。“渾”作“全”字解。無緒,沒有好情緒。④寫天明光景,筆意跳脫。鵲本歇在梧桐樹上,因簾卷而驚飛。⑤羅衣搭在屏風上,懶得去拈針線,寫白晝閒眠光景。⑥“餉”,一頓飯的工夫,通作“晌”。“一晌”,片刻,亦言“半晌”。⑦或從畫屏風景聯想。如後來晏幾道《蝶戀花》“小屏風上西江路”。⑧“謾語”,胡亂的話。夢魂謾語,即夢話,卻比囈語稍輕。“休”,休要,否定語。

蕭索清秋珠淚墜,枕簟微涼,展轉渾無寐,殘酒欲醒中夜起,月明如練天如水①。階下寒聲啼絡緯②,庭樹金風③,悄悄重門閉。可惜舊歡攜手地,思量一夕成憔悴④。

【註釋】

①梁元帝《春別應令》:“昆明夜月光如練。”②“絡緯”,秋蟲名,綠色,鳴聲如紡線,南方俗呼“紡織娘”。③“金風”,秋風。舊說以四季分配五行,秋令屬金。④相思只一夜,人就憔悴了。用重筆、誇張的寫法。

又①

幾日行雲②何處去,忘卻歸來,不道春將暮。百草千花③寒食路,香車系在誰家樹。淚眼倚樓頻獨語。雙燕來時,陌上相逢否④?撩亂春愁如柳絮,悠悠夢裡無尋處。

【註釋】

①本篇別作歐陽修。②喻人蹤跡無定。原出宋玉《高唐賦》:“旦為朝雲,暮為行雨。”賦載楚懷王夢見巫山神女,原意謂神靈的變化。③白居易《題李次雲窗竹》:“千花百草凋零後,留向紛紛雪裡看。”又《贈長安妓人阿軟》:“綠水紅蓮一朵開,千花百草無顏色。”④看燕子飛來,不知在路上碰見他了嗎?想得極痴;卻未必真有這話,與上“頻獨語”不連讀。雙燕有寄書的傳說,參看中卷柳永《玉蝴蝶》注⑨,下卷史達祖《雙雙燕》注⑧。

謁金門

風乍起,吹縐一池春水①。閒引鴛鴦香徑裡,手挼紅杏蕊②。鬥鴨闌干③獨倚,碧玉搔頭斜墜④。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⑤。

《唐宋詞選釋》251篇大全集 上卷( 唐五代詞4章)

第7章 上卷 唐五代詞(4)

【註釋】

①這和李璟的“小樓吹徹玉笙寒”,都為當時的名句。李璟嘗戲延巳曰:“吹縐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延巳曰:“未如陛下小樓吹徹玉笙寒。”見馬令《南唐書》卷二十一。《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九引《古今詞話》,以為成幼文作。②“挼”,揉搓,音奴何切,即今語推挪之“挪”。手搓著杏花蕊,引逗鴛鴦,是倒裝句法。③用欄杆圈養著一些鴨,使它們相鬥,三國時已有。《三國志·吳書·陸遜傳》:“時建昌侯慮於堂前作鬥鴨欄。”又伶玄《趙飛燕外傳》:“憶在江都時,陽華李姑畜鬥鴨水池上。”雖出於小說,但這樣的風尚,相傳當已甚久。這裡不過說在池塘裡養些鴨兒而已,恐未必真鬥鴨。趙與峕《賓退錄》卷八,說此句曰:“人多疑鴨不能鬥”,下引各史書反證之,趙氏蓋以為此詞寫實。然宋時此風已稀,故曰“人多疑”。④“玉搔頭”即“玉簪”。見前張泌《浣溪沙》注②。“墜”,掉下;但這裡只形容斜露玉簪,彷彿欲落,略如《花間集》張泌《浣溪沙》“翠鬟拋擲一簪長”的意思。⑤“鵲喜”,見前敦煌曲子詞《鵲踏枝》注③。這詞多用禽鳥點綴風物,興起情感。上雲鴛鴦、鬥鴨,這裡用喜鵲作結。

長命女①

春日宴,綠酒②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註釋】

①《能改齋漫錄》卷十七:“南唐宰相馮延巳有樂府一章名《長命女》云云。其後有以其詞意改為《雨中花》雲:‘我有五重深深願:第一願且圖久遠;二願恰如雕樑雙燕,歲歲得長相見;三願薄情相顧戀;第四願永不分散;五願奴哥收因結果,做個大宅院。’味馮公之詞,典雅丰容。雖置在古樂府,可以無愧。一遭俗子竄易,不惟句意重複,而鄙惡甚矣。”按白居易《贈夢得》:“為我盡一杯,與君發三願:一願世清平,二願身強健,三願臨老頭,數與君相見。”馮作似本此。②古所謂“綠”,有時近乎黃色,綠酒亦是那樣。白居易《問劉十九》:“綠蟻新醅酒。”

李 璟

李璟(916—961),字伯玉,徐州人。李昪長子。943年嗣位稱帝,後改稱國主,史稱南唐中主。今存詞四首。

山花子

手卷真珠①上玉鉤,依前春恨鎖重樓。風裡落花誰是主,思悠悠。青鳥不傳雲外信②,丁香空結雨中愁③,回首綠波三峽④暮,接天流。

【註釋】

①《花菴詞選》作“珠簾”。《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十九引《漫叟詩話》:“……餘謂詞曲亦然。李璟有曲,‘手卷真珠上玉鉤’,或改為‘珠簾’……非所謂遇知音。”《箋註草堂詩餘》前集卷下在本句之下引李白詩:“真珠高卷對簾鉤。”這裡用太白句,卻省略“簾”字,似不合一般的文法,但古詩中每有此等詞例。②“信”,使者。《山海經·海內北經》:“其南有三青鳥,為西王母取食。”後來小說《漢武故事》也有三青鳥,卻分成兩起,一個先來,兩個跟著王母來。李商隱《漢宮詞》:“青雀西飛竟未回”,即詠這個故事。本句和下“丁香”句又都用李義山詩句。③丁香子黑色,一名雞舌香,作香料用,可含之口中。李商隱《代贈》:“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這裡亦借丁香枝條的柔弱糾結來形容心緒鬱結不舒的狀態。杜甫《江頭五詠》之一:“丁香體柔弱,亂結枝猶墊。”④“三峽”,從《花菴詞選》、《草堂詩餘》本。長江下流,回望上游,巫山雲雨,在想象中,故下雲“接天流”,與後主詞“一江春水向東流”意境相似。一本作“三楚”,謂南楚、東楚、西楚。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①。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細雨夢迴雞塞②遠,小樓吹徹玉笙寒③。多少淚珠何限恨,倚④闌干。

【註釋】

①西風從綠波之間起來。以花葉凋零,故曰“愁起”。②《漢書·匈奴傳》:“送單于出朔方雞鹿塞。”顏師古注:“在朔方窳渾縣西北。”(今陝西橫山縣西)《後漢書·和帝紀》:“竇憲出雞鹿塞”,簡稱雞塞。亦作雞祿山。《花間集》卷八孫光憲《定西番》:“雞祿山前遊騎。”這裡泛指邊塞。③“徹”,大麴中的最後一遍。“吹徹”意謂吹到最後一曲。笙以吹久而含潤,故云“寒”。元稹《連昌宮詞》:“逡巡大遍涼州徹”,“大遍”有幾十段。後主《玉樓春》:“重按霓裳歌遍徹”,可以參證。④明呂遠本作“寄”,《讀詞偶得》曾採用之。但“寄”字雖好,文義比較晦,今仍從《花菴詞選》與通行本,作“倚”。

李 煜

李煜(937—978),初名從嘉,字重光。璟第六子。961年嗣位,史稱南唐後主。975年,宋曹彬破金陵,煜降宋,封違命侯,改封隴西郡公。太平興國三年七月卒。據宋人王銍《默記》,蓋為宋太宗賜牽機藥所毒斃。煜善為詩詞,著作甚多,唯已散逸。後人輯存,僅詩詞數十篇而已。

長相思

雲一,玉一梭①,淡淡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②。秋風多,雨如和③,簾外芭蕉三兩窠④,夜長人奈何。

【註釋】

①“”(guō),《說文》:“綬青紫色”,這裡比喻頭髮。“玉一梭”,指玉簪。②螺子黛出波斯國。借稱婦女的畫眉為螺黛,亦稱黛螺。《釋名》卷四:“黛,代也。滅眉毛去之,以此畫代其處也。”③“如和”,彷彿相應和。④“窠”,叢。植物一根多莖曰一窠,猶言一叢。字亦作“科”。

搗練子令①

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②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

【註釋】

①《尊前集》題作馮延巳。②“砧”,搗帛石。用來搗帛的棍子叫杵,合稱“砧杵”。

望江南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①,花月正春風。

【註釋】

①此句與唐蘇頲《夜宴安樂公主新宅》七絕首句相同。俱本《後漢書·皇后紀》馬後詔:“車如流水,馬如游龍。”

相見歡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①。

【註釋】

①本詞從杜甫《曲江對雨》:“林花著雨燕脂溼”變化,卻將一語演作上下兩片。“春紅”、“寒雨”已為下片“胭脂淚”伏脈。主意詠別情,“幾時重”猶言“何時再”。“重”,平聲。

又①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②。

【註釋】

①這篇在《花菴詞選》有“悽惋哀思”的評語。雖上片寫景,下片抒情,淒涼的氣氛,卻融會全篇。如起筆“無言獨上西樓”一句,已攝盡悽惋的神情。②“別是一般滋味”也是離愁。剪不斷,理還亂,還可形狀,但卻說不出,是更深一層的寫法。

菩薩蠻

人生愁恨何能免,消魂獨我情無限。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清平樂

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①,拂了一身還滿。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②。離恨卻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③。

【註釋】

①指白梅花,開較遲,故春半還有落梅。②夢的成否原不在乎路的遠近,卻說路遠以致歸夢難成,語婉而意悲。③上片“拂了一身還滿”,分為四、二,一句兩折。這裡二字一折,一句三折。古詩“青青河邊草,綿綿思遠道”,白居易《賦得古原草送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等句,均與本句意近。

浪淘沙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①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暮憑闌②,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③。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④。

【註釋】

①明刊本作“不暖”。“不耐”出語更自然,今從《全唐詩》及通行本。②各本多作“莫”,“莫”字原為“暮”的本字。故有兩解:一讀入聲,解為勿;一讀去聲,解為黃昏。各家說亦不同。我前在《讀詞偶得》裡讀為入聲,作否定語講,並引後主另詞“高樓誰與上”來作比較。一人兩作固不必全同,說亦未必是。下片從“憑闌”生出,略點晚景,“無限江山”以下,轉入沉思境界,作“暮”字自好。今從《全唐詩》寫作“暮”。③《顏氏家訓·風操》:“別易會難。”《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九引《復齋漫錄》以為李後主蓋用此語。古詩中類此者正多。如曹丕《燕歌行》:“別日何易會日難”;戴叔倫《織女詞》:“難得相逢容易別。”但這裡是人人心中的一句普通話,即便相同,也不必看做用典。④有春歸何處的意思。“天上人間”,極言其阻隔遙遠且無定。《花間集》卷四張泌《浣溪沙》:“天上人間何處去,舊歡新夢覺來時”,意思就很明白了。

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秋風庭院蘚侵階。一桁①珠簾閒不卷,終日誰來。金劍②已沉埋,壯氣③蒿萊④。晚涼天淨月華開,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

【註釋】

①“桁”,通作“行”,讀仄聲。“一桁”,一帶、一列。②《史記·吳太伯世家》裴駰《集解》引《越絕書》:“闔廬冢在吳縣昌門外……扁諸之劍三千,方員之口三千,槃郢魚腸之劍在焉。”這裡借古事說自己亡國的痛苦。③“壯氣”與上“金劍”連,暗用豐城劍氣,見《晉書·張華傳》。④“蒿萊”,野草,猶言蓬蒿。阮籍《詠杯》:“賢者處蒿萊。”

虞美人

風回小院庭蕪綠,柳眼春相續①。憑闌半日獨無言,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②。笙歌未散尊罍在,池面冰初解。燭明香暗畫樓深,滿鬢清霜殘雪思難任。

【註釋】

①柳芽初舒曰“柳眼”。元稹《寄浙西李大夫》四首之一:“柳眼梅心漸欲春。”李商隱《二月二日》:“花須柳眼各無賴。”庭草先綠,稚柳繼黃,是春光相續。猶前錄馮延巳詞“河畔青蕪堤上柳”也。此眼前之景。②“當年”引下片回憶境界,早春光景。實景與所憶不必同,借“竹聲新月”逗入,是變幻處。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①。

【註釋】

①王國維《人間詞話》謂此句可作後主詞的評語。

蝶戀花①

遙夜②亭皋③閒信步,才過清明,漸覺傷春暮。數點雨聲風約④住,朦朧淡月雲來去。桃李依依春暗度。誰在鞦韆,笑裡輕輕語⑤。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註釋】

①楊元素《本事曲》以為山東李冠作。冠,北宋時人。今從《尊前集》入後主詞。②“遙夜”猶言長夜。宋玉《九辯》:“靚杪秋之遙夜兮。”③司馬相如《上林賦》:“亭皐千里,靡不被築。”顏師古注:“為亭候於皐隰之中,千里相接,皆築令平也。”柳惲《搗衣詩》:“亭皋木葉下。”“亭皋”一般可作平原低溼地解。“皋”、“皐”字通。④“約”,約束。《詩詞曲語辭匯釋》卷五:“言攔住雨聲也。”⑤依調逗句。九字當連讀。

《唐宋詞選釋》251篇大全集 上卷( 唐五代詞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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