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续笔》原文及译文赏析(下)


《容斋续笔》原文及译文赏析(下)

汉表所记事
【原文】
《汉书·功臣表》所记列侯功状,有纪传所轶者[1]。韩信击魏,以[2]木罂缶度军,表云:祝阿侯高邑以将军属淮阴,击魏,罂度军。《史记》作缻,盖此计由邑所建[3]也。信谋[4]发兵袭吕后,其舍人得罪信,信囚欲杀之。舍人弟上书变,告信欲反。晋灼注曰:"《楚汉春秋》,云,谢公也。"表有滇阳侯乐说,《史记》作"栾说",以淮阴舍人告反,侯,盖非[5]谢公也。须昌侯赵衍从汉王起汉中,雍[6]军塞渭上,上计[7]欲还,衍言从他道[8],道通。中牟侯单右车,始,高祖微时[9],有急[10],给高祖马,故得侯。邔侯黄极忠以群盗长为临江将,已而为汉击临江王。祁侯缯贺从击项籍,汉王败走,贺击楚迫骑,以故不得进,汉王顾谓贺祁王。(《史记》作"侯")颜师占曰:"谓之祁王,盖嘉其功,故宠褒之,许以为王也。"他复有与传小异者。《史记·张良传》,项梁立韩王成,以良为韩申徒。徐广云:"申徒即司徒,语音讹转也。"而《汉表》,良以韩申都下韩。师古云:"韩申都即韩王信也,《楚汉春秋》作'信都',古'信''申'同字。"按良与韩王信了不相干,颜注误矣。自"司徒"讹为"申徒",自"申徒"为"申都",自"申都"为"信都",展转相传,古书岂复可以字义求也?韩信归汉,为治粟都尉,表以为票客。师古曰:"与纪传参错不同,或者以其票疾而宾客礼之,故云票客也。"《史记》作"典客",《索隐》以为"粟客"。


此外又有官名非史所载者。如:孔聚以执盾从;周灶以长鉟都尉;郭蒙以户卫;宣虎以重将,重将者,主将领辎重也;耏跖以门尉;棘丘侯襄以执盾队史;郭亭以塞路,塞路者,主遮塞要路以备敌寇也;丁礼以中涓骑;爰类以慎将,谓以谨慎为将也;许盎以骈邻说卫,骈邻者,二马曰骈,谓并两骑为军翼也,说读曰税,税卫者,军行初舍止之时主为卫也;许瘛以赵右林将,林将者,将士林,犹言羽林之将也;清侯以弩将;留肹以客吏;冯解散以代大与,大与,主爵禄之官也,《史记》作"太尉";靳疆以郎中骑千人之类。聊纪于此,以示读史者云。
【注释】
[1]纪传:记述的材料。轶:散失。
[2]以:认为。
[3]建:进献,建议。
[4]谋:密谋。
[5]盖非:应该不是。
[6]雍:通"拥",拥挤。
[7]计:打算。
[8]从他道:从别的道路前进。
[9]微时:早年地位低贱的时候。
[10]有急:遇见紧急之事。
[11]顾:于是。
[12]嘉:嘉奖。
[13]许:许诺。
[14]他:其他。
[15]讹:错误。

[16]按:考察,研究。这里指作者认为。了不相干:毫不相干。
[17]展转:经过许多环节。
[18]求:考求。
[19]为:担任。
[20]参错:差异,错漏。
[21]重将:主将。
[22]领辎重:领,掌管;辎重,运输的物资设备。
[23]要路:重要的道路。寇:入侵,侵犯。
[24]弩将:掌管弓箭的官员。
[25]爵禄:官员的爵位俸禄。
[26]聊纪于此:暂且记录在这里。
【译文】
在《汉书·功臣表》中所记载的关于侯官的功绩,有的材料纪传给遗漏了。韩信攻打魏国的时候,用木头和小口大肚、大口小肚的瓦器让军队过河,表上这样说:祝阿侯高邑,认为将军属于淮阴,攻打魏的时候,用瓦器让军队过河。《史记》上罂字作缻,大概这条计策是由高邑所建议的。韩信打算出兵打吕后,有一位舍人,得罪过韩信,韩信把他囚禁起来,打算杀掉他。但这个舍人的弟弟给皇后打报告,说韩信想谋反。晋灼注释说:"《楚汉春秋》上指出,是谢公。"表上有关于滇阳侯乐说,《史记》上作"栾说",因为淮阴舍人告发这件事,这里说的侯,并不是指的谢公。须昌侯赵衍,随从汉王起事于汉中,军队拥塞在渭水之上,皇帝想退兵回去,赵衍说从别的道路前进,道路一定能通过。中牟侯单右车,开始的时候,高祖地位低微,遇到一件紧急事,把自己的马给高祖刘邦骑,因为这个原因而得了侯爵。邔侯黄极忠乃是盗贼的头目,后来成为临江的大将,不久,又替汉朝进攻临江王。祁侯缯贺跟着刘邦一块打项羽,汉王刘邦败走,缯贺用骑兵打楚王项羽,阻止项羽的军队前进。于是汉王刘邦提拔缯为祁王(《史记》上写为"侯")。颜师古说:"是指祁王,都是为他庆功嘉奖的意思,所以宠爱他,说他好,答应将来封他做个王一级的官职。"其他又有与传中所记少有不同。《史记·张良传》中说项梁起兵的时候,立韩王成,用张良为韩申徒。徐广说:"申徒就是司徒,是语音讹传造成的。"而《汉书·功臣表》上说张良为韩申都下韩。颜师古说:"韩申都就是韩王信,《楚汉春秋》上作'信都',古时候'信'字和'申'字相同。"我认为:张良同韩信是不相干的,是颜师古注释错了。自"司徒"讹传为"申徒",自"申徒"传为"申都",自"申都"传为"信都",这样多次辗转相传,古书难道是可用字义相考求的吗?韩信后来归到汉朝,任治粟都尉,《汉书·功臣表》认为是票客。颜师古认为:"这和纪传说的有出入,或者是因为他骁勇善战,行动敏捷,而被当做宾客对待,故说他为票客吧。"《史记》上作"典客",《索隐》上认为是"粟客"。

除此之外,还有的官名,并不是史书所记载的。如:孔聚是执盾官;周灶是长鉟都尉官;郭蒙是户卫官;宣虎是重要将领,重要将领就是主将,管理重要的东西;耏跖是个门尉官;棘丘侯襄是个执盾的史官;郭亭是个堵路官,所谓堵路主要是堵塞道路防止敌人入侵;丁礼是个中涓骑官;爰类以慎将,是说要谨慎小心做官;许盎是个骈邻说卫官,骈邻的意思,是说二马为骈,指并贺两骑为军,"说"读作"税",税卫者,是说兵行初舍止之为的时候主为卫;许瘛为赵右林将官,林将指的就是将士林,犹如羽林的将领官;清侯是管弓箭官;留肹是个客吏;冯解散是个代大与官,大与就是管爵位俸禄的官,《史记》上作"太尉";靳疆以郎中骑千人之类。聊记录在这里,以供读史书的人做参考。

萧何绐[1]韩信
【原文】
黥布为其臣贲赫告反[2],高祖以语[3]萧相国,相国曰:"布不宜有此[4],恐仇怨妄诬[5]之,请系赫[6],使人微验淮南[7]。"布遂反。
韩信为人告反,吕后欲召[8],恐其不就[9],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称陈豨已破[10],绐信曰:"虽病强入贺。"信入,即被诛。
信之为大将军,实萧何所荐,今其死也,又出其谋,故俚语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之语。何尚能救黥布,而翻忍于信如此?岂非以高祖出征,吕后居内,而急变从中起,己为留守,故不得不亟诛之,非如布之事尚在疑似之域也。


【注释】
[1]绐:同"诒",欺骗,欺诈。
[2]黥布:原名英布,因犯重罪被判黥刑,故而改名。早年跟随项梁,被项羽立为九江王。项羽兵败,黥布投奔刘邦。刘邦得天下后,黥布被封淮南王,掌管都六、九江、庐江、衡山、豫章郡。高祖刘邦和吕后先后诛杀韩信、彭越等有功之臣,黥布心下惊骇,也密谋反叛。事情败露,黥布被杀。告反:控告谋反。
[3]以语:将此事告诉。以,以之。语,告诉。
[4]不宜:不应当。有此:做这种事情。
[5]妄诬:轻妄诬告。
[6]请系赫:请皇上先将贲赫关押起来。系,关押。
[7]微:暗中。验:查验,探访。
[8]召:召他回京师。
[9]就:就范。
[10]诈令人称陈豨已破:派人假装散布陈豨叛乱已经被平定的消息。
强:勉强。
诛:诛杀。
又出其谋:又出自于萧何的计谋。
尚能:尚且能够。
岂非:如果不是。以:因为。
居内:执掌朝中大权。
急变:紧急的变故。
亟:立即。

非如:不像是。疑似:怀疑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域:境地。
【译文】
黥布被他的部下贲赫控告要谋反,汉高祖刘邦把这件事告诉了相国萧何,萧何说:"按说黥布不应当做这种事,恐怕是仇家造谣陷害他,请皇上先把贲赫拘囚起来,然后派人暗中到淮南查访验证。"黥布于是起兵反叛。
韩信被人控告说他要谋反,吕后想把他召回京师,又恐怕韩信不就范,就和萧何商量计策,派人诈称陈豨的叛乱已被平定,并欺骗韩信说:"陈豨的叛乱已被平定,你虽然有病,也要勉强进朝祝贺。"韩信来到京师,就被吕后杀死了。
韩信能够做大将军,实际是萧何在刘邦面前推荐的缘故,现在韩信被杀,又是萧何出的计谋,所以俗语中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说法。萧何能救黥布,为什么这样对待韩信呢?难道是因为汉高祖刘邦带兵出征,吕后在朝中把持大权,紧急变故突然发生,萧何认为自己身为留守大臣,所以不得不立即杀掉韩信,不像黥布的事情还处于不太确定的境地,可以从长计议。

蜘蛛结网
【原文】
佛经云:"蠢动含灵,皆有佛性。"《庄子》云:"惟虫能虫,惟虫能天。"盖虽[1]昆虫之微,天机所运[2],其善巧方便,有非人智虑[3],技解[4]所可及者。蚕之作茧,蜘蛛之结网,蜂之累[5]房,燕之营巢,蚁之筑垤[6],螟蛉之祝子之类是已。


虽然[7],亦各有幸不幸存乎其间。蛛之结网也,布丝引径[8],捷急上下[9],其始为甚难。至于纬[10]而织之,转盼可就,疏密分寸,未尝不齐。门槛及花梢竹间,则不终日,必为人与风所败。唯闲屋垣,人迹罕至,乃可久久而享其安。故燕巢幕上,季子以为至危。李斯见吏舍厕中鼠食不洁,近人犬,数惊恐之,仓中之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叹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岂不信哉?
【注释】
[1]虽:即便。
[2]运:联系。
[3]智虑:智慧和考虑。
[4]技解:技能,技巧。
[5]累:通"垒",建造。
[6]垤:蚂蚁做窝时堆在洞口的土。
[7]虽然:虽,虽然;然,这样。
[8]布丝引径:布置蛛丝,牵引径线。
[9]上下:上下爬动。
[10]纬:与"经"相对,编织东西时的横线。
转盼可就:转眼之间就织成了。
疏密分寸:宽窄疏密很有分寸。
未尝不齐:没有不整齐的。
不终日:一日未完,不到一天。
燕巢幕上:燕子在帷帐上筑巢。
数惊恐之:常常为之惊恐害怕。

大庑:大房子。庑,堂下周围的走廊、廊屋。
在所自处:在于自己所处的位置。
信:正确,有道理。
【译文】
佛经说:"蠢动含灵,皆有佛性。"《庄子》中也说:"惟虫能虫,惟虫能天。"意思是说,虽然昆虫很微小,但也和天机所联系,它们的巧妙便利,有着人类的智慧和技能所比不上的地方。像蚕作茧,蜘蛛织网,蜜蜂垒房,燕子筑巢,蚂蚁构窝时在穴中堆的小土堆,螟蛉所祝儿子等都是。
虽然这样,它们之间也有幸与不幸。如蜘蛛织网,布置蛛丝,牵引径线,敏捷急促地上下爬动,开始的时候非常艰难。到了织纬线时,则转眼间就织好了,而且宽窄疏密很有分寸,没有不整齐的。织在门槛和花木、竹林之间的,往往不到一天就必定被人或风破坏了。只有织在没人住的空屋里和残垣断壁之间,没有人迹的地方,才可以长时间地安然无事。所以,燕子在帷幕上筑巢,苏秦认为这样很危险。李斯看见衙门的厕所中老鼠吃不干净的食物,人和狗接近时,常常惊慌害怕,粮仓中的老鼠吃仓中积储的粮食,住在大房子下面,没有人狗接近时的惊恐,李斯由此感叹地说:"人贤能或没有才能,就像这老鼠一样,在于它所处的位置不同啊!"难道这话没有道理吗?

孙权称至尊


【原文】
陈寿《三国志》,固多出于一时杂史,然独《吴书》称孙权为至尊,方在汉建安为将军时,已如此,至于诸葛亮、周瑜,见之于文字间亦皆然。
周瑜病困,与权书曰:"曹公在北,刘备寄寓,此至尊垂虑之日[1]也。"鲁肃破曹公[2]还,权迎之[3],肃曰:"愿至尊威德加乎四海。"吕蒙遣邓玄之说郝普曰:"关羽在南郡[4],至尊身自临之[5]。"又曰:"至尊遣兵,相继于道[6]。"蒙谋取关羽,密陈计策[7],曰:"羽所以未便东向者[8],以至尊圣明,蒙等尚存也。"陆逊谓蒙曰:"下[9]见至尊,宜好为计。"甘宁欲图荆州,曰:"刘表虑既不远,儿子又劣,至尊当早规[10]之。"权为张辽掩袭,贺齐曰:"至尊人主,常当持重。"权欲以诸葛恪典掌军粮,诸葛亮书与陆逊曰:"家兄年老,而恪性疏,粮谷军之要最,足下特为启至尊转之。"逊以白权。
凡此之类,皆非所宜称,若以为陈寿作史虚辞,则魏、蜀不然也。
【注释】
[1]垂虑之日:日日思考的事情。
[2]鲁肃破曹公:鲁肃和周瑜联合诸葛亮在赤壁大败曹操。
[3]权迎之:孙权出去迎接鲁肃。
[4]南郡:今湖北荆州市江陵一带。
[5]身自临之:离得很近,就像面对着一样
[6]相继于道:已经出发,相继在路上了。

[7]密陈计策:暗地里筹划布置计策。
[8]羽所以未便东向者:关羽之所以没有非常便利地向东扩展势力。便,便利,顺利。东向,向东扩展势力。
[9]下:我,谦辞。
[10]规:规划,谋划。
掩袭:偷袭。
诸葛恪:诸葛亮之兄诸葛瑾的长子,才思敏捷、善于应对。孙亮继位后,诸葛恪掌握了吴国大权,骄奢轻敌,被孙峻联合孙亮设计杀害,夷灭三族。典掌:掌管。
性疏:性格疏懒、散漫。
要最:最重要的东西。
足下:对同辈、朋友或者上级的敬称。
所宜称:适当的称呼。
【译文】
陈寿编纂的《三国志》,资料多是来源于当地的杂史,但是唯独在《三国志·吴书》中称孙权为"至尊",当初孙权在汉朝建安年间做将军时,就是这样了,至于诸葛亮、周瑜二人,见于文字记载也和孙权一样。
周瑜病重时,给孙权写信说:"曹操占据北方,刘备借口寄身驻扎荆州,这二人是至尊您日夜思考的事啊。"鲁肃奉命和诸葛亮合兵在赤壁大破曹操,胜利而归,孙权去迎接他,鲁肃说:"祝愿至尊您的威望恩德泽被天下。"吕蒙派邓玄之游说郝普时说:"关羽统领南郡(今湖北江陵),至尊所在的地方离他很近,就像面对着他,很不安全。"又说:"至尊调派了军队,已经相继出发,现在已在路上了。"吕蒙想用计谋攻打关羽,秘密地布置计谋策略,他说:"关羽之所以没有很顺利地向东扩展势力,是因至尊圣明,我等一干人还在的原因。"陆逊对吕蒙说:"我见到至尊,应当很好地为他出谋划策。"甘宁想夺取荆州,他说:"既然刘表考虑事情不甚长远,他的儿子又弱小不成才,至尊您应当早日谋划。"孙权被曹操的大将张辽偷袭,贺齐说:"至尊您身为主公,应当时常稳重固守。"孙权想让诸葛恪主管掌握军中粮草大权,诸葛亮写信给陆逊说:"我的哥哥诸葛瑾年纪大了,而且他的儿子诸葛恪性情疏散,粮草是军中至关重要的物资,他不宜掌管,特地请您转告至尊,另换他人。"陆逊把这话转告了孙权。

所有这些,都不是适宜的称呼,如果认为陈寿写《三国志》这部史书时,用的是不真实的言辞,那么魏国、蜀国就不是那回事了。

深沟高垒
【原文】
韩信伐赵,赵陈馀聚兵井陉口御之[1]。李左车说馀曰:"信乘胜而去国远斗[2],其锋不可挡。愿假奇兵从间道绝其辎重[3],而深沟高垒[4]勿与战。彼前[5]不得斗,退不得还,不至十日,信之头可致麾下[6]。"馀不听,一战成擒。
七国反,周亚夫将兵往击[7],会兵荥阳,邓都尉曰:"吴、楚兵锐甚,难与争锋。愿以梁委[8]之,而东北壁昌邑,深沟高垒,使轻兵塞其饷道[9],以全制其极。"亚夫从之,吴果败亡。
李邓之策一[10]也,而用与不用则异耳。
秦军武安西,以攻阏与。赵奢救之,去邯郸三十里,坚壁,二十八日不行,复益增垒。既乃卷甲而趋之,大破秦军。奢之将略,所谓玩敌于股掌之上,虽未合战而胜形已著矣,前所云邓都尉者,亚夫故父绛侯客也。《晁错传》云:"错已死,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击吴、楚为将。还,上书言军事,拜为城阳中尉。"邓公者,岂非邓都尉乎?亚夫传以为此策乃自请而后行,颜师古疑其不同,然以事料之,必非出于己也。
【注释】
[1]聚兵:屯兵。御:抵抗。


[2]去国远斗:远离本国来开战。
[3]假:借用,利用。奇兵:出其不意突然袭击的军队。间道:小道。绝:断绝。辎重:粮草运输。
[4]深沟高垒:深挖战壕,高筑壁垒。
[5]前:前进。
[6]麾下:对将帅的敬称。
[7]将兵往击:带领军队前往镇压。
[8]委:抛弃,舍弃。
[9]使轻兵塞其饷道:用轻兵控制他们的干道,截断他们的粮草运输。
[10]一:一样,相同。
去:距离。
坚壁:安营扎寨,构筑工事。
将略:带兵的韬略。
形:形势。著:显著,明显。
【译文】
韩信带兵攻打赵国。赵将陈馀屯兵在井陉口(今河北井陉县西北)抵御。在陈馀部下有个叫李左车的分析了作战形势,并且提出了建议。他说:"现在韩信的军队,远离本国,乘胜而来,要与我军决战,其势锐不可挡。我请求交给我一支精兵,从小道前进,直插交通线上,切断韩军的粮饷运输。然后,动员士兵深挖战壕,高筑壁垒,严密防守,使韩军处于进攻不能靠前,退走无路可还的地步。这样,要不了十天,韩信的头就可以挂在将军您的战旗之下。"陈馀没有听取这一建议,贸然与韩信进行决战,结果一败涂地,陈馀本人也成了俘虏。

汉景帝即位三年,以吴王刘濞为首的吴、楚七个王国发动叛乱。景帝派周亚夫率兵前往镇压。两军在荥阳(今属河南)相遇。周亚夫部下的邓都尉分析了作战形势,并且提出了对策。他说:"吴楚七国的叛军,现在士气正盛,我军与他们展开决战,很难取胜。我建议先把梁国之地让给他们,在昌邑深挖壕沟,高筑壁垒,严阵以待。同时派轻兵迅速控制交通干线,截断他们的粮饷运送,使他们无法施展威力。"周亚夫听后,非常高兴,采纳这一建议,立即做了周密的部署,结果,使叛军大败。
李佐车与邓都尉都是在战前为其主将献计献策的,这一点是共同的。但是采用还是不用,其结果,则是大不相同的。
战国时期,秦国攻打赵国时,将军队聚集在武安(今属河北)的西面,准备进攻阏与(今山西和顺)。赵国派大将赵奢带兵前往救援,在距邯郸(今属河北)30里的地方,安营扎寨,构筑工事。一直驻了28天,没有出击,并且继续构筑工事,给秦军造成一种不敢出战的错觉。不久,赵军倾巢出动,发动大举进攻,来势凶猛,结果,秦军被打得落花流水。赵奢的用兵韬略,被人们称之为"玩敌于股掌之上",在未进行交战之前一定取胜的形势就很明确了。前面所说的邓都尉,是周亚夫故父绛侯的门客。《晁错传》中说:"晁错死后,谒者仆射邓公担任校尉,在平定吴楚七国之乱中任为将军。叛乱被平定之后,回京,上书述论军事,升为城阳中尉。"这里所说的邓公,岂不是邓都尉吗?周亚夫传中以为这一策略是周亚夫自己提出而后实行的,颜师古对于此说表示怀疑。然而,从当时的实际情况来看,这一策略,必定不是出于周亚夫本人。

生之徒十有三
【原文】
《老子》"出生入死"章云:"出生入死。生[1]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2]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3]。"王弼注曰:"十有三,犹云十分有三分取其生道,全生之极,十分有三耳;取死之道,全死之极,十分亦有三耳。而民生生之厚,更[4]之无生之地焉。"其说甚浅,且不解释后一节。唯苏子由[5]以谓"生死之道,以十言之,三者各居其三矣。岂非生死之道九,而不生不死之道一而已乎?《老子》言其九不言其一,使人自得之[6],以寄无思无为之妙"。其论可谓尽矣。
【注释】
[1]生:生长。
[2]动之死地:因为活动而招致死地。
[3]生生之厚:追求生活过分。
[4]更:更改。
[5]苏子由:苏辙,字子由。苏轼胞弟,也是文学大家,且对哲学研究十分深入。
[6]使人自得之:让人自己去琢磨探求。
【译文】
《老子》"出生入死"章说:"始出于世而生,终入于地而死。走向生长的十分有三,走向死亡的十分有三,人的生长,由于活动而致于死地,也十分有三。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们追求生活过分强烈呀。"王弼作注说:"十有三,就是说走向生长道路的只有十分之三;保住生命达到终点的,也只有十分之三;走向死亡之道的,加速走向死亡的,也只有十分之三。而那些富贵的人们以优裕的生活条件追求长生,一旦改变了,他们就没有了生存的地方。"王弼解释很浅显,而且没有解释后面一节。只有苏辙(字子由)的解释比较详尽。他说:"生死的道理,如果说有十种,三种情况各占三份,这难道不是说生死之道有九,而不生不死之道只不过有一种吗?《老子》只说九不说一,是想让人们自己去琢磨,以寄托无思无为的妙处。"这种解释实在是太精当了。

太公丹书
【原文】
太公《丹书》今罕见于世,黄鲁直于礼书得其诸铭而书[1]之,然不著其本始[2]。予读《大戴礼·武王践阼[3]篇》,载之甚备,故悉记录以遗好古君子云:"武王践阼三日,召士大夫而问焉,曰:'恶有藏之约,行之行[4],万世可以为子孙常者乎?'皆曰:'未得闻也。'然后召师尚父而问焉,曰:'黄帝、颛顼之道可得见与?'师尚父曰:'在《丹书》。王欲闻之,则斋矣。'王斋三日,尚父端冕奉书[5],道书之言曰:'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义胜欲者从,欲胜义者凶。凡事不强则枉[6],弗敬则不正[7],枉者灭废,敬者万世。'藏之约,行之行,可以为子孙常者[8],此言之谓也。"又曰:'以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百世[9];以不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十世;以不仁得之,以不仁守之,必及其世。'王闻《书》之言,惕若[10]恐惧。退而为《戒书》,于席之四端为铭。前左端铭曰:"安乐必敬。"前右端铭曰:"无行可悔。"后左端铭曰:"一反一侧,亦不可以忘。"后右端铭曰:"所监不远,视尔所代。"几之铭曰:"皇皇惟敬,口生缑,口戕口。"鉴之铭曰:"见尔前,虑尔后。"盥盘之铭曰:"与其溺于人也。宁溺于渊。溺于渊,犹可游也;溺于人,不可救也。"楹之铭曰:"毋曰胡残,其祸将然;毋曰胡害,其祸将大;毋曰胡伤,其祸将长。"杖之铭曰:"恶乎危?于忿嚏。恶乎失道?于嗜欲。恶乎相忘?于富贵。"带之铭曰:"火灭修容,慎戒必共,共则寿。"屦之铭曰:"慎之劳,劳则富。"觞豆之铭曰:"食自杖,食自杖,戒之憍,憍则逃。"户之铭曰:"夫名难得而易失。无勤弗志,而曰我知之乎?无勤弗及,而曰我杖之乎?扰阻以泥之,若风将至,必先摇摇,虽有圣人,不能为谋也。"牖之铭曰:"随天之时,以地之财,敬祀皇天,敬以先时。"剑之铭曰:"带之以为服,动必行德,行德则兴,倍德则崩。"弓之铭曰:"屈申之义,发之行之,无忘自过。"矛之铭曰:"造矛造矛,少间弗忍,终身之羞。予一人所闻,以戒后世子孙。"凡十七铭,贾谊《政事书》所陈教太子一节千余言,皆此书《保傅篇》之文,然及胡亥、赵高之事,则为汉儒所作可知矣。《汉昭帝纪》"通《保傅传》",文颖注曰:"贾谊作,在《礼·大戴记》。"其此书乎?荀卿《议兵篇》:"敬胜怠则吉,怠胜敬则灭;计胜欲则从,欲胜计则凶。"盖出诸此。《左传》晋斐豹"着于丹书",谓以丹书其罪也。其名偶与之同耳。汉祖有丹书铁契以待功臣,盖又不同也。


【注释】
[1]书:书写,抄写。
姜子牙[2]著:著明,标明。本始:起源,本来的源头。
[3]践阼:继位。践,登上。阼,皇位。
[4]恶有藏之约,行之行:有没有保存下来的古代规约,行动方法。恶,同"乌",疑问词,哪,何。藏,保存。行之行,行动方法。
[5]端冕奉书:端着官冕手捧书本。奉,通"捧"。
[6]凡事不强则枉:凡是办事情不努力就会出偏差。枉,偏差。
[7]弗敬则不正:不恭敬就会导致歪门邪道。不正,偏门,歪门邪道。
[8]可以为子孙常者:可以永远指导子孙后代的东西。
[9]以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百世:靠仁义得到国家,靠仁义保护国家,就会有百世不变的江山。量,持续。
[10]惕若:胆战心惊的样子。
于席之四端为铭:贴在座席的四端作为座右铭。
安乐必敬:即便是身处安乐之中也一定要恭敬谨慎。
无行可悔:没有让人后悔的行为。
一反一侧:一点一滴的思考所得。
所监不远,视尔所代:如不能高瞻远瞩,就只能看到眼前。
皇皇惟敬:诚惶诚恐只有恭敬。

口戕口:口能戕害自己。意即祸从口出。
见尔前,虑尔后:事前要有所预见,事后要有所思考。尔,代指事情。
毋曰胡残:不要说自己不残忍。胡,不。
其祸将然:祸事就将到来。
毋曰胡伤:不要说自己没有伤害。
恶乎相忘:什么时候互相忘却。
火灭修容:火灭后要维修盛水的容器。
慎戒必共:谨慎提防一定会平安。共,此处指平安。
屦:古代用麻葛制成的一种鞋。
觞豆:觞与豆。古代盛酒肴的器具。
食自杖:贪食就自我惩罚,自我反省。杖,杖刑,此处代指惩罚。
名:美好的名声。
志:志气。
泥:拘泥。
牖:窗户。
倍德则崩:违背道德就会崩溃。
少间弗忍,终身之羞:如有瞬息不能容忍,就会终身羞愧。少间,瞬息,极短时间。
敬胜怠则吉:恭敬胜过懈怠就吉祥。
计胜欲则从:计谋胜过欲望就顺利。从,顺利。与后文"凶"相对。

着:同"著",著述,写。
待:待遇,加赏。
【译文】
姜太公的《丹书》如今罕见,黄庭坚从礼书中的各种铭文上抄了下来,但是没注明最原始的来源。我阅读《大戴礼·武王践阼篇》,其中记载的很详细,所以全部记录下来赠给喜好古代文化的人们。周武王刚登基三天,就召集士大夫问他们说:"有没有保存的古代规约,行动方法,特别是那些可以永远指导子孙后代的呢?"士大夫们都说:"没听说过。"然后又召来太师姜尚父问道:"您看见过黄帝、颛顼治国之道吗?"太师姜尚父说:"在《丹书》上见过。大王要想听讲,就斋戒吧。"武王斋戒了三天,姜尚父端着官冕手捧书本,为武王读书中的话:"'恭敬胜过懈怠的就会吉祥,懈怠胜过恭敬的就会天亡,仁义胜过欲望的就顺利,欲望胜过仁义的就凶险。凡是办事情不努力就会出偏差,不恭敬就会导致歪门邪道,偏差歪邪就会毁灭,恭敬认真就会永世长存。'所谓保存的古代规约,行为之方法,可以永远指导子孙后代的东西,就是说的这些。"书中又说:"靠仁义得到国家,靠仁义保护国家,就会有百世不变的江山;靠不仁得到国家,用仁义保护,就会有十世江山;靠不仁得到国家,用不仁不义的东西保护,祸害马上就来了。"武王听了《丹书》中的话,胆战心惊。退朝后就写了《戒书》,贴在座席的四端作为座右铭。左前方的铭文为:"处在安乐之中也一定要恭敬谨慎。"右前方的铭文是:"没有让人后悔的行为。"左后方的铭文是:"一点一滴的思考所得,也不应忘记。"右后方的铭文是:"如不能高瞻远瞩,就只能看到眼前。"桌几上的铭文是:"诚惶诚恐只有恭敬,口生耻辱,口能戕害自己。"镜子上的铭文是:"事前要有所预见,事后要有所思考。"盥盘上的铭文是:"与其被人所溺,不如溺于深渊。溺于深渊,还可以游出;而被人所陷害,就不可救了。"门楹上的铭文是:"不要说自己不残忍,那会导致灾祸;不要说自己没为害,那会有大祸;不要说自己没有伤害,那会有长久祸害。"手杖上的铭文是:"什么时间危险?当因挫折而愤怒时;什么时候失去常道?当贪图物欲的时候;什么时候互相忘却?当富贵的时候。"带子上的铭文是:"火灭后要维修盛水的容器,谨慎提防一定会平安,平安就会长寿。"屦上的铭文是:"贪食就自我惩罚,自我惩罚,要提防不得已的喝酒,遇到这种情况就逃避。"门户上的铭文是:"人的美名难得而容易失去。一个人没有勤劳和志气,而能说自己聪明吗?不经常反思自我,而能说自己能自审吗?各种阻碍干扰对人来说,好像风就要来了,一定会先有树的摇摆,有时即使是圣人,也不能深谋熟虑。"窗上的铭文是:"要遵从天时,利用地利,以此来敬祀皇天,敬祀先时。"剑上的铭文是:"带上它的时候,行动一定要讲道德,行动合乎道德就会兴旺,违背道德就会崩溃。"弓上的铭文是:"屈和申的大义,在于发射和行动都不要忘记自我反思。"矛上的铭文是:"制造矛制作矛,如有瞬息的不能容忍,就会终身羞愧。我一个人所听到的,告诫后世子孙。"一共十七种铭文。贾谊在《政事书》中所讲的教太子的一段话一千多字,都是出自这本书中的《保傅篇》,然而到了胡亥,赵高的事情,则是由汉代文人所作的。《汉书·昭帝纪》"通《保傅传》",文颖的注解说:"贾谊所作,在《礼记·大戴记》中。"难道说的是《丹书》吗?荀子《议兵篇》说:"恭敬胜过懈怠就吉祥,懈怠胜过恭敬就灭亡;计谋胜过欲望就顺利,欲望压倒计谋就凶险。"这话大概也是出于《丹书》。《左传》中说晋斐豹"写在丹书里",说因丹书而获罪。这只不过是偶然的同名书而已。汉高祖有用丹书铁契对待功臣的事情,大概又不同于《丹书》。

曹参不荐士
【原文】
曹参代萧何为汉相国,日夜饮酒不事事,自云:"高皇帝与何定天下,法令既明,遵而勿失,不亦可乎!"是则然矣,然以其时考之,承暴秦之后,高帝创业尚浅,日不暇给,岂无一事可关心者哉?其初相齐,闻胶西盖公善治黄、老言,使人厚币请之。盖公为言治道贵清净而民自定。参于是避正堂以舍之[1],其治要用黄、老术。故相齐九年,齐国安集。然入相汉时,未尝引盖公为助也。齐处士东郭先生、梁石君[2]隐居深山,蒯彻[3]为参客,或谓彻曰:"先生之于曹相国,拾遗举过,显贤进能[4],二人者,世俗所不及,何不进之于相国乎?"彻以告参,参皆以为上宾。彻善齐人安其生[5],尝干项羽,羽不能用其策。羽欲封此两人,两人卒不受。凡此数贤,参皆不之用,若非史策失其传,则参不荐士之过多矣。
【注释】
[1]避正堂以舍之:让出正屋给盖公居住。
[2]东郭先生、梁石君:两人都是齐国人。齐王田荣反项羽,挟持齐国士人,不从者皆杀之。东郭先生与梁石君也在其中,等到田荣兵败,二人以跟从田荣为耻,故隐居深山。后蒯通向曹参推荐,曹参将两人奉为座上宾。
[3]蒯彻:即蒯通,本名彻,后为避汉武帝忌讳,更名为通。西汉范阳人,机谋权变。韩信采纳其计策平定齐帝,曹参也对其十分器重。后劝韩信反,韩信被杀,蒯通在高祖面前极力为韩信申辩。高祖敬佩,其无罪。


[4]拾遗举过,显贤进能:指出他(曹参)思虑欠周之处,纠正他犯下的过失并选举贤才,推荐能人。拾遗,纠正过失。
[5]安其生:即安期生,据传为秦汉间齐人,与蒯通交好,曾经以策干项羽,未见用。后来的方士、道家者称之为千岁翁。
【译文】
曹参继萧何之后担任汉惠帝的丞相,上任后日夜饮酒,无所事事,而且还为自己辩解说:"高祖刘邦与萧何丞相平定了天下,已经制定出严明周密的法令,我完全遵照执行,不出差错,难道不行吗?"这话当然没错,但是考察他所处的时代,当时正值残暴的秦朝灭亡后不久,高祖皇帝创下基业的时间还不长,百废待兴,令人日不暇给,难道会没有一件事情值得丞相大人关心吗?曹参当初在任齐国相时,听说胶西(今山东高密西南)的盖公精通黄老之术,便派人以厚礼邀请。盖公对他说,治国之道,最重要的是要清静无为,不多生事端,这样老百姓自然会安居乐业,没有异心。曹参深表赞赏,当即腾出正房供盖公居住,并且实实在在地以黄老学说为指导思想治理国家。所以他任齐国相九年,齐国平安无事。不过,曹参就任西汉王朝的丞相时,并没有带盖公为助手。齐国的东郭先生和梁石君是两位世外的高人,隐居在深山老林之中。有人对曹参的宾客蒯彻(即蒯通)说:"先生与曹相国关系莫逆,能够为他指出思虑欠周之处及所犯的过失,并能荐举才德优异之人,这两位隐士都是普通世人所无法比拟的人物,您为什么不把他们推荐给曹相国呢?"蒯彻向曹参推荐后,曹参把他们都待为上宾。蒯彻与齐国的安其生关系很好,他们曾经向楚霸王项羽献计献策,但项羽不予采纳。项羽想给他们两个封官授爵,二人始终坚决不接受。连这几位大贤,曹参都不能重用,如果史书记载无误的话,曹参不能荐举士人的过错可就太严重了。

汉武留意郡守
【原文】
汉武帝天资高明,政自己出,故辅相之任,不甚择人,若但[1]使之奉行文书而已。其于除用[2]郡守,尤所留意。庄助[3]为会稽太守,数年不闻问,赐书曰:"君厌承明之庐[4],怀[5]故土,出为郡吏。间者,阔焉久不闻问。"吾丘寿王为东郡都尉,上以寿王为都尉,不复置太守,诏赐玺书曰:"子在朕前之时,知略辐凑,及至连十余城之守,任四千石之重,职事并废,盗贼纵横,甚不称[6]在前时,何也?"汲黯[7]拜淮阳太守,不受印绶,上曰:"君薄[8]淮阳邪?吾今召君矣,顾淮阳吏民不相得[9],吾徒得君重,卧而治之。"观此三者,则知郡国之事无细大,未尝不深知之,为长吏者常若亲临其上,又安有不尽力者乎?惜其为征伐、奢侈所移,使民间不见德泽,为可恨耳!
【注释】
[1]但:只是,不过。
[2]除用:任用。
[3]庄助:字详,会稽吴人,汉武帝时人,有才名,被武帝擢为大夫。善于辩论,曾与大臣辩,文辞、义理相间,大臣屡为之屈。建元中,拜会稽太守。淮南王刘安对其十分赏识,暗地里与之相交。
[4]承明之庐:承明庐,汉承明殿旁侍臣值宿所居之屋。后以承明庐代指入朝为官。
[5]怀:怀念,想念。
[6]不称:不相称。


[7]汲黯:字长孺,濮阳人,孝景帝时为太子洗马,武帝即位后为谒者,后任荥阳令,东海太守,主爵都尉,位列九卿。
[8]薄:鄙薄,瞧不起。
[9]顾:因为。不相得:不融洽。
【译文】
汉武帝天资聪明过人,他亲自处理国家政事,一切自己说了算,因而对辅政的宰相人选,不太重视,似乎只是让他们奉行成命而已。但是,对于任用郡守一级的高级地方官员,汉武帝却十分留心。辞赋家庄助任会稽(今浙江绍兴)太守后汉武帝数年没有得到他的问候,于是给庄助写了一封信说:"你厌倦了京师豪华的住宅,怀恋故乡绍兴的山水,因而出任会稽郡守。转眼间,我已经很久没有得到你的问候了。"吾丘寿王任东郡(今河南濮阳西南)都尉,武帝鉴于有寿王任都尉,就未再设置郡太守,后来又写了一封盖御玺的书信说:"你在我面前的时候,足智多谋,有很多建树,可是现在到地方上治理十几个城池,肩负着品级都是两千石的郡太守和郡都尉,两项重任,却荒废了所有的政事,使得盗贼横行,民不聊生,这样的表现与在我面前时很不相称,究竟是什么缘故?"汲黯被任命为淮阳太守,却不接受印绶,汉武帝说:"莫非你看不起淮阳?我现在召命你,是因为看到淮阳的官民关系很不融洽,所以特意借重你的威名,卧而治之。"从这三件事可以看出,诸侯国和郡中之事,无论大小,汉武帝都十分熟悉,做地方官的常常感到皇帝好像就在自己的面前,又怎能不尽心尽力呢?可惜,这位具有雄才大略的帝王后来被对外征战和奢侈腐化迷住了心窍,使得老百姓看不到他的恩泽,实在是可恨之极!

民不畏死
【原文】
老子曰:"民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使人常畏死,则为奇者吾得执[1]而杀之,孰敢?"读者至此,多以为老氏好杀。夫老氏岂好杀者哉!旨意盖以戒时君、世主视民为至愚、至贱,轻尽其命,若刈草菅,使之知民情状,人人能与我为敌国,懔乎常有朽索驭六马之惧[2]。故继之曰:"常有司[3]杀者杀。夫代司杀者杀,是代大匠斫[4]。夫代大匠斫,希[5]有不伤其手矣。"下篇又曰:"人之轻死,以其生生之厚,是以轻死。"且人情莫不欲寿,虽衰贫至骨[6],濒于饿隶,其与受僇而死有间矣,乌有不畏者哉?自古以来,时运俶扰,至于空天下而为盗贼,及夷考[7]其故,乱之始生,民未尝有不靖之心也。秦、汉、隋、唐之末,土崩鱼烂,比屋可诛。然凶暴如王仙芝、黄巢,不过侥觊[8]一官而已,使君相御之得其道,岂复有滔天之患哉!龚遂之清渤海,冯异之定关中,高仁厚之平蜀盗,王先成之说王宗侃,民情可见。世之君子,能深味老氏之训,思过半矣。
【注释】
[1]得执:可以抓起来。
[2]懔乎:凛然警惕的样子。常有朽索驭六马之惧:常常有像用腐朽的绳索去套六匹马拉的破车这样的忧虑和恐惧。
老子[3]司:掌管。
[4]斫:砍伐。
[5]希:少。


[6]衰贫至骨:穷困潦倒到极点。
[7]考:探究。
[8]侥觊:觊觎。
【译文】
老子说:"老百姓经常不怕死,用死来吓唬他们有什么用呢?如果真能使人们都怕死,那么对于极少数胆敢作奸犯科、不顾身家性命的人,我就可以把他们抓起来统统处死,这样谁还敢违法取死呢?"读到这里,多数人都会认为老子是个好杀之人。实际上,老子哪里是什么好杀之人呢?他的本意只不过是想告诫那些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千万不要把老百姓视为最愚蠢、最卑贱之人,随心所欲地处死他们就如同铲除小草一样。老子希望君主们能全面了解老百姓的真实情况,明白每一个人都可能像敌对国家一样对自己构成严重的威胁,因而时刻提心吊胆,高度警惕,犹如用腐朽的绳索套着六匹马拉的一辆破车。所以他接着说道:"经常有专管杀人的人去杀。代替专管杀人的人去杀,就如同代替木匠砍木头。代替木匠砍木头,很少有不砍伤自己手指的。"老子在下一篇中又说道:"老百姓之所以轻率地不惜生命去冒险,是因为统治者拼命地想使自己生活得更加舒适,以致逼得百姓不惜生命去冒险。"况且希望长寿是人之常情,即使是穷困潦倒到了极点的人,其处境已与饥寒交迫的奴隶相似,但是和受戮而死仍然是大不相同的,难道会有人不怕吗?自古以来,时运多变,甚至于普天之下的人都揭竿而起,铤而走险,可是仔细地探究事变发生的原因后就会发现,事变初起时,老百姓并没有不安分之心。秦、汉、隋、唐末期,形势犹如土崩瓦解、鱼腐肉烂,几乎家家有罪,人人可杀,可是像王仙芝、黄巢这样的罪魁祸首,所觊觎的只不过是一官半职而已。如果国君和宰相御下有方,难道会造成无法收拾的局面吗?从西汉龚遂之肃清渤海郡(今属河北),东汉冯异之平定关中,高仁厚之镇压蜀盗,王先成之劝说王宗侃等事,可以清楚地看出民情,只要能够活下去,他们并不愿意犯上作乱。世上的君子,如果能够仔细地玩味老子的这番话,就可以少犯很多错误。

天下有奇士
【原文】
天下未尝无魁奇智略之士,当乱离之际[1],虽一旅之聚,数城之地,必有策策知名者出其间,史传所书,尚可考也。郑烛之武[2]、弦高[3]从容立计,以存其国。后世至不可胜纪,在唐尤多,姑摭[4]其小小者数人载于此。
武德[5]初,北海贼帅綦公顺攻郡城,为郡兵所败,后得刘兰成以为谋主,才用数十百[6]人,出奇再奋,北海即降。海州臧君相帅众五万来争[7],兰成以敢死士二十人夜袭之,扫空其众。
徐圆朗据海岱,或说之曰:"有刘世彻者,才略不世出,名高东夏[8],若迎而奉之,天下指挥可定。"圆朗使迎之。世彻至,已有众数千,圆朗使徇谯、杞,东人素闻其名,所向皆下[9]。
裘甫乱浙东[10],朝廷遣王式往讨,其党刘暀劝甫引兵取越,凭城郭,据府库,循浙江筑垒以拒之,得间则长驱进取浙西,过大江,掠扬州,还修石头城而守之,宣歙、江西必有响应者,别以万人循海而南,袭取福、建,则国家贡赋之地,尽入于我矣。甫不能用。
高骈之将毕师铎攻骈,乞师于宣州秦彦,彦兵至,遂下扬州。师铎遣使趣彦过江,将奉以为主。或说之曰:"仆射顺众心为一方去害,宜复奉高公而佐之,总其兵权,谁敢不服?且秦司空为节度使,庐州、寿州其肯为之下乎?切恐功名成败未可知也。不若亟止秦司空勿使过江,彼若粗识安危,必未敢轻进,就使他日责我以负约,犹不失为高氏忠臣也。"师铎不以为然,明日,以告郑汉章,汉章曰:"此智士也。"求之,弗获。


王建镇成都,攻杨晟于彭州,久不下,民皆窜匿山谷,诸寨日出抄掠之。王先成往说其将王宗侃曰:"民入山谷,以俟招安,今乃从而掠之,与盗贼无异。旦出淘虏,薄暮乃返,曾无守备之意,万一城中有智者为之画策,使乘虚奔突,先伏精兵于门内,望淘虏者稍远,出弓弩手炮各百人,攻寨之一面,又于三面各出耀兵,诸寨咸自备御,无暇相救,如此能无败乎?"宗侃矍然。先成为条列七事为状,以白王建,建即施行之。榜至三日,山巾之民,竞出如归市,浸还故业。
观此五者,则其他姓名不传,与草木俱腐者,盖不可胜计矣。
【注释】
[1]乱离之际:社会动荡不安的时候。
[2]郑烛之武:郑国的烛之武。鲁僖公三十年,秦、晋两国攻郑,郑国派烛之武出使秦国,游说秦王退兵。烛之武为秦王分析形势,晓之以利,秦国退兵。晋国见此情况,也鸣金收兵。
[3]弦高:本是郑国商人,以贩牛为业。经商途中遇到秦军出发去袭郑,他一方面火速派人回国报告,一方面伪装成郑国特使,以12头牛作为礼物,犒劳秦军。秦军以为郑国已经知道偷袭之事,只好班师返回。
[4]姑摭:姑且选取。
[5]武德:唐高祖武德年。
[6]数十百:数千。
[7]帅众五万:率领五万兵马。

[8]东夏:中原东部地区。
[9]所向皆下:所到之处,都望风披靡。
[10]乱浙东:在浙东地区起事。
循:沿着。
得间:如果有机会。
过大江:渡过长江。
掠:占领。
别:另外。
尽入于我:全部归入我的版图。
乞师:向人借兵。
彼若粗识安危:他若是稍微懂得进退安危的时势。粗识,稍微懂得。
就使:即便是。
窜匿山谷:逃到山谷中躲起来。
抄掠:四处掳掠。
旦:早晨。淘:搜捕。
曾无:完全没有。
奔突:攻击,出击。
咸:都。
矍然:惊竦。
浸:逐渐地。
【译文】
天下并不缺乏具有雄才大略的智识之士,每当社会动荡不安之时,即使只有数百人聚在一起,或者在只有数城之地的范围内,也必定会涌现出能够出奇谋、划异策的高人,这从史书的记载中可以轻易地查到。比如在先秦时期,郑国的烛之武和弦高,沉着冷静地定计,最终保全了自己的国家。后代的此类事例举不胜举,在唐朝尤其多,这里姑且选几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为例。

唐高祖武德初年,北海(今山东益都)郡义军首领綦公顺到处攻城略地,在攻打郡城时却被郡兵所败,后来得到刘兰成作为谋士,仅用了数千人,出奇兵抖擞精神再战,北海郡便宣布投降。海州(今江苏连云港市西南)的臧君相率领五万人马来争夺北海,刘兰成派遣二十名敢死队员趁夜色发动突然袭击,一举击溃了敌兵。
徐圆朗占据今山东、江苏一带,有人劝告他说:"有个叫刘世彻的人,才智超群,举世罕见,在东部地区声名卓著,如果把能他请出来并且奉之为主,那么天下可以唾手而得。"徐圆朗接受了建议,马上派人去迎请刘世彻。当刘世彻到来时,帐下已有数千名愿意听从号令的人。徐圆朗派他去攻取谯(今安徽亳县)、杞(今河南杞县)一带,由于东方的人早就听说过他的大名,因而刘世彻所到之处,无不望风披靡。
裘甫在浙东地区起事,朝廷派遣王式前去讨伐。裘甫的副手刘暀劝他率兵攻取越州(今浙江绍兴一带),凭借那里高大的城墙,利用那充实的仓库,并且沿浙江构筑防御工事以抵抗官军,如果有机会就长驱进取浙西,且渡过长江,占领扬州,然后掉回头整修、加固石头城(今江苏南京)的防御设施,准备在这里坚守,宣(今安徽宣城)、歙(今安徽歙县)一带及江西一带必有人起来响应,我们再分出一万人马沿海南下,袭取福州和建州(今属福建)一带,这样,国家财赋的主要供应地,就全部归入咱们的版图了。然而,裘甫拒不接受刘暀的计策。

淮南节度使高骈的部将毕师铎进攻高骈,因为兵力不足,便向宣州的秦彦借兵,从而攻克了高骈所坐镇的扬州。毕师铎派人催促秦彦及早过江,准备推他为主。有人劝告师铎说:"假若您想顺应民心为一方减少灾难,就应当重新奉高骈为主。在外人看来,您仍然在辅佐高骈,而实际上,您掌握着他的全部兵权,谁敢不服?况且秦彦任节度使,庐州(今安徽合肥)、寿州的人难道能服气吗?我实在担心功名成败难以预料。方今之计,不如立即派人制止秦彦渡江,他如果稍有头脑,懂得进退安危之势,就必定不敢贸然前来,即使他将来指责咱们不守信用,您仍然不失为高骈的忠臣。"毕师铎很不以为然,次日,他将此事告诉了郑汉章,郑汉章说:"这是位有识之士。"他们再派人去寻那人,可惜已经无影无踪了。
王建镇守成都,大举进攻盘踞在彭州(今四川彭县)的杨晟,可是久攻不下,老百姓多逃入山谷之中藏身。于是,王建手下的各寨士兵每天都四出掳掠他们。王先成见此情形,便前去劝说王建的部将王宗侃道:"老百姓逃入山谷,就是为了等候国家招安,现在你们追踪掳掠他们,这种行径与强盗没有什么不同。你们一大早出去搜捕抢掠,直到天快黑时才返回营寨,根本没有防敌之意,万一城内有智识之士为他们出谋划策,让他们乘虚反击,先把精兵埋伏在城门内,当望见外出搜捕抢掠的军队渐渐走远,然后出动弓弩手和炮手各百人,攻打军营的一面,并在其余三面都设有疑兵,使得各寨的士兵都全力忙于自保,无暇救援其他军寨,这样你们能不吃败仗吗?"王宗侃闻听大惊,翻然醒悟。王先成为此列举了七条写成状子,以便提交给王建,向他提出建议。王建当即采纳,并付诸行动。公告贴出去才三天,藏在山中的百姓争先恐后地出来,就如同回归市场一样,都逐渐地恢复了原来的职业。

读了这五条记载,我不禁想到,其他姓名不传、与草木同化为土灰的智识之士,必定数不胜数。

兵部名存
【原文】
唐因隋制,尚书置六曹。吏部、兵部分掌铨选,文属吏部,武属兵部。自三品以上官册授,五品以上制授,六品以下敕授,皆委尚书省奏拟。两部各列三铨:曰尚书铨,尚书主之;曰东铨,曰西铨,侍郎二人主之。吏居左,兵居右,是为前行[1]。故兵部班级在户、刑、礼之上。睿宗初政[2],以宋璟为吏部尚书,李乂、卢从愿为侍郎;姚元之为兵部尚书,陆象先、卢怀慎为侍郎。六人皆名臣,二选称治[3]。其后用人不能悉得贤,然兵部为甚。其变而为三班流外铨,不知自何时。元丰[4]官制行,一切更改,凡选事[5],无论文武,悉以付吏部。苏东坡当元赪中拜兵书,谢表云:"恭惟先帝复六卿之名,本欲后人识三代之旧,古今殊制[6],闲剧异宜,武选隶于天官,兵政总于枢辅,故司马之职,独省文书。"盖纪其实也。今本曹所掌,惟诸州厢军名籍,及每大礼,则书写蕃官加恩告。虽[7]有所辖司局,如金吾街仗司、骐骥车辂象院、法物库、仪鸾司,不过每季郎官一往[8]耳。名存实亡,一至于是[9]!
【注释】
[1]是为前行:这就是朝廷官制的前身。
[2]初政:刚开始执掌政权的时候。


[3]称治:治理得非常好,得到人民的普遍赞扬。
[4]元丰:宋神宗元丰年。
[5]凡选事:凡涉及选举的事情。
[6]古今殊制:古今制度有很大的不同。
[7]虽:即使。
[8]一往:前往一次。
[9]一至于是:竟然到了这种程度。
【译文】
唐朝沿袭隋朝的制度,在尚书省设置六曹,吏部、兵部分掌铨选,文职属吏部,武职属兵部。三品以上的官员实行册封,五品以上的制封,六品以下的敕封,文武官员都由尚书省奏批。两部各设三铨,即尚书铨,东铨,西铨。尚书铨由尚书主管,东、西铨各由一名侍郎负责。吏部居左,兵部居右,这就是朝班的前身。所以,兵部的班次在户部、刑部、礼部之上。睿宗刚开始执政时,任命宋璟为吏部尚书,李乂、卢从愿为吏部侍郎;任命姚元之(即姚崇)为兵部尚书,陆象先、卢怀慎为兵部侍郎。这六个人都是一代名臣,因而文、武二选的事务都被处理得妥妥帖帖,有条有理,得到了广大士民的普遍赞扬。此后所用的人并不全是德才兼备的人,尤其是兵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制度变成了三班流外铨。宋神宗元丰年间全面改革官制,一切都改,有关选举之事,无论文武,全由吏部负责。苏东坡在哲宗元赪年间被委任为兵部尚书,他上给皇帝谢恩表说:"先帝恢复六卿之名,本来是想让后人了解夏、商、周三代的旧制,明白古今制度不同,宽猛因时而异,现在将武选划归天官(即吏部)负责,兵政由枢密院总领,因而司马(指兵部尚书)之职,仅仅是省览文书而已。"苏轼所说的大约的确是当时的实际情况。今天兵部所主管的事务,只是各州厢军的花名册,以及每当有重大庆典时,负责拟写蕃官的加恩告。即使是兵部所辖的司局,如金吾街仗司、骐骥车辂象院、法物库、仪鸾司等,也只不过是由郎官每季前去转一圈而已。名存实亡,竟至如此程度!

武官名不正
【原文】
文官郎、大夫,武官将军、校尉,自秦、汉以来有之。至于阶秩品著[1],则由晋、魏至唐始定。唐文散阶二十九,自开府、特进之下,为大夫者十一,为郎者十六。武散阶四十五,为将军者十二,为校尉者十六。此外怀化、归德大将军,讫于[2]司戈、执戟,皆以待[3]蕃戎之君长臣仆。本朝因之。元丰正[4]官制,废文散阶,而易旧省部寺监名,称为郎、大夫,曰寄禄官。政和中,改选人七阶亦为郎,欲以将军、校尉易横行以下诸使至三班借职,而西班用事者[5]嫌其途辙太殊[6],亦请改为郎、大夫,于是以卒伍厮圉[7]玷污此名,又以节度使至刺史专为武臣正任。且郎、大夫,汉以处[8]名流,观察使在唐为方伯,刺史在汉为监司,在唐为郡守,岂介胄[9]恩幸[10]所得处哉?此其名尤不正者也。
【注释】
[1]阶秩品著:官员的等级、俸禄和服饰。阶秩,指官吏的职位和品级。品,等级,种类。著,通"着",衣着服饰。
[2]讫于:截至,到。
[3]待:专门授给。同"虚位以待"。
[4]正:改革,革新。
[5]用事者:当权者。
[6]殊:差别。
[7]卒伍厮圉:士卒、杂役等低贱之人。圉,养马的地方。


[8]处:安置。
[9]介胄:甲胄之士。指武士。
[10]恩幸:被皇帝宠幸的小人。
【译文】
文官郎、大夫,武官将军、校尉,从秦汉以后一直都有。至于官吏的品级、俸禄和衣饰,则从晋、魏到唐朝才逐渐确定下来。在唐朝,文散阶有二十九级,自开府、特进以下,大夫有十一级,郎有十六级。武散阶有四十五级,其中将军二十级,校尉十六级。此外,从怀化、归德大将军至司戈、执戟,都是专门授给少数民族的酋长以及臣仆的。我们大宋朝继续沿用这种制度。元丰年间改革官制时,废除了文散阶,而改为过去的省、部、寺、监名,称郎、大夫等,这就是所谓的寄禄官,仅表示官吏的品级,而无实掌。宋徽宗政和年间,将选人七阶也改为郎,计划用将军、校尉等名称取代横行以下诸使至三班借职,可是西班的当权者嫌两种仕途悬殊太大,也请求将本系统的官名改为郎、大夫,于是以军人、杂役等玷污这些官名,又以节度使至刺史专门作为武臣的正任。况且,郎、大夫之职在汉代是用来安置名流的,观察使在唐代是一方最高长官,刺史在汉代是监察官,在唐代是郡守,哪里是武夫和受宠的小人所能充任的?这是武官中名实尤其不相符的。

无用之用
【原文】


庄子云:"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又云:"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夫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1]耳。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所谓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此义本起于《老子》:"三十幅共一毂[2],当其无,有车之用"一章。《学记》:"鼓无当于五声[3],五声弗得不备[4];水无当于五色[5],五色弗得不章[6]。"其理一也。今夫飞者以翼为用,絷[7]其足,则不能飞。走者以足为用,缚其手,则不能走。举场较艺[8],所务者才也,而拙钝者亦为之用。战陈角胜[9],所先者勇也,而老怯者亦为之用。则有用、无用,若之何[10]而可分别哉?故为国者,其勿以无用待天之下士,则善矣!
【注释】
[1]容足:立足之地。
[2]三十幅共一毂:三十根辐条集中到一个车毂上。
[3]五声:宫、商、角、徵、羽。
[4]备:完备,完美。
[5]五色:青、黄、赤、白、黑。
[6]章:彰显。
[7]絷:捆绑。
[8]举场较艺:科举考场上较量技艺。
[9]战陈角胜:在战场上取得胜利。战陈,通"战阵",战场。
[10]若之何:怎么办,如何。
[11]为国者:治理国家的人。
【译文】

庄子说:"人们都知道有用的作用,却没有人知道无用的作用。"又说:"知道无用,然后才可以与你谈论有用。土地不是不广大啊,可是人所使用的地方只不过是立足之地而已。既然只有这一小块立足之地有用,那么,把此外无用的土地都挖掉,一直挖到黄泉,这时人所站立的这一小块立足之地难道还有用处吗?由此看来,所谓无用的用处也就很明显了。"这种说法起源于《老子》一书中:"三十根辐条集中到一个车毂上,有了车毂中间的空洞,才有了车的作用。"《初学记》中说:"鼓声虽然不在五声(即宫、商、角、徵、羽)之列,但是如果没有它,五声就不完美;水色虽然不在五色(指青、黄、赤、白、黑)之列,可是如果没有它,五色就难以明现。"其道理是一样的。现在,那些会飞的动物是使用翅膀飞的,可是如果捆住它们的腿,它们就飞不起来。人们走路是用脚的,可是如果捆住双手,他们就跑不快。在科场上比试技艺,所注重的是真才实学,而才智平常的人也有用处。在战场上克敌制胜,需要的是勇力,而年老胆怯的人也有用处。如此,有用和无用,怎么能一概而分呢?所以,治国的人如果能不以"无用"来看待天下的士人,事情就好办了!

唐制举科目
【原文】
唐世制举,科目猥多[1],徒异其名尔[2],其实与诸科等也。张九龄以道侔伊[3]、吕策高第,以《登科记》及《会要》考之,盖先天元年九月,明皇初即位,宣劳使所举诸科九人,经邦治国、材可经国、才堪刺史、贤良方正与此科各一人,藻思清华、兴化变俗科各二人。其道侔伊、吕策问殊平平[4],但云:"兴化致理,必俟得人[5];求贤审官,莫先任举。欲远循汉、魏之规,复存州郡之选,虑[6]牧守[7]之明,不能必鉴。"次及"越骑佽飞,皆出畿甸,欲均井田于要服[8],遵丘赋于革车",并安人重谷[9],编户农桑之事,殊不及为天下国家之要道[10]。则其所以待伊、吕者亦狭矣。九龄于神龙二年中材堪经邦科,本传不书,计亦此类耳。


【注释】
[1]科目猥多:开考的科目种类繁多。
[2]徒异其名尔:只不过名称不一样罢了。
[3]道侔伊:即伊尹。
[4]吕:吕尚,姜尚。殊平平:十分平常。
[5]得人:得到人才。
[6]虑:担心。
[7]牧守:州牧、郡守。
[8]畿甸:京城地区。欲均井田于要服:想要在全国平均井田制。
[9]安人重谷:安抚百姓,重视农桑。
[10]要道:要旨。
计:估计。
【译文】
在唐代的科举中,临时开考的科目名目繁多,其实质与其他各科并没有多大区别,只不过是名称不同罢了。名相张九龄以"道侔伊(指伊尹)、吕(指吕尚,也即姜尚)科"高中,参阅《登科记》和《唐会要》可知,这大概是唐玄宗先天元年九月的事。当时,唐明皇刚即位,宣劳使所举诸科共取九人,其中经邦治国、材可经国、才堪刺史、贤良方正以及道侔伊、吕科等各一人,藻思清华、兴化变俗科各二人。实际上,道侔伊、吕科皇帝策问所涉及的问题十分平常,只是说:"兴化治国,必须得到人才;求贤审官,莫先于任子、察举。要想远循汉、魏之制,恢复州、郡选拔官吏的做法,又恐怕州牧、郡守的能力无法明鉴一切。"又说到"越骑、佽飞等禁军,都出京师很远活动,准备在全国各主要地区平均井田,使兵农合一",以及安民重农、百姓农桑之事,根本称不上是治国平天下的要旨。由此看来,政府等待伊尹、姜尚这样的贤才去做的,也是很狭隘的。张九龄于唐中宗神龙二年考中材堪经邦科,而正史的本传中没有记载,估计也与此相类似。

东坡论庄子
【原文】
东坡先生作《庄子祠堂记》,辩其不诋訾[1]孔子。"尝疑《盗跖》、《渔父》则真若[2]诋孔子者,至于《让王》、《说剑》,皆浅陋不入于道[3]。反复观之,得其《寓言》之终曰:'阳子居[4]西游于秦,遇老子。其往也,舍者将迎其家,公执席[5],妻执巾栉[6],舍者避席[7],炀者避灶[8]。其反[9]也,与之争席矣。'去其《让王》、《说剑》、《渔父》、《盗跖》四篇,以合于《列御寇》之篇,曰:'列御寇之齐,中道而反',曰:'吾惊焉,吾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馈。'然后悟而笑曰:是固一章也。庄子之言未终,而昧者剿之[10],以入其言尔。"东坡之识见至矣、尽矣。故其《祭徐君猷文》云:"争席满前,无复十浆而五馈。"用为一事。今之庄周书《寓言》第二十七,继之以《让王》、《盗跖》、《说剑》、《渔父》,乃至《列御寇》为第三十二篇,读之者可以涣然冰释也。
予按《列子》书第二篇内首载御寇馈浆事数百言,即缀以杨朱争席一节,正与东坡之旨异世同符,而坡公记不及此,岂非作文时偶忘之乎?
陆德明释文:"郭子玄云,一曲之才,妄窜奇说,若《阏弈》、《意修》之首,《危言》、《游凫》、《子胥》之篇,凡诸巧杂,十分有三。《汉·艺文志》曰《庄子》五十二篇,即司马彪、孟氏所注是也,言多诡诞,或似《山海经》,或类占梦书,故注者以意去取,其内篇众家并同。"予参以此说,坡公所谓昧者,其然乎?《阏弈》、《游凫》诸篇,今无复存矣。


【注释】
[1]诋訾:诋毁。
[2]真若:真的像,的确像。
[3]皆浅陋不入于道:都很浅薄毕露,与道家思想不相合。
[4]阳子居:即杨朱,字子居,战国时期魏国人。他的学说核心是爱己,拔一毛而为天下利亦不为也,所以遭到儒家的贬斥,被儒家学说斥为异端。
[5]公执席:男主人拿着席子,请他坐在席子上。
[6]妻执巾栉:女主人则恭恭敬敬地拿来漱洗的毛巾、梳子等用品。巾栉,毛巾和梳篦,泛指盥洗用具。
[7]舍者避席:许多本来的客人都赶紧离席而去。
[8]炀者避灶:烤火的人也都离开灶膛而去。炀,烤火。
[9]反:通"返",返回。
[10]昧者剿之:蒙昧无知的人将它(杨朱的话语)割裂开来。剿,将别人的话语作为自己的。
妄窜奇说:任意窜改前人的文章,发表一些离奇的观点。
诡诞:荒诞怪异。
【译文】
苏东坡先生曾写了一篇《庄子祠堂记》,极力论证庄子但并不诋毁孔子。他说:"我曾怀疑《盗跖》与《渔父》二篇的确像是诋毁孔子的,至于《让王》、《说剑》二篇则结构松散,文辞浅陋,其思想与庄子的道家思想格格不入,显系伪作。我经过反复的阅读、揣摩,发现《寓言》篇的结尾说:'阳子居向西游历秦国,半道上遇见老子。当他到达沛城的时候,馆舍的客人出来迎接他到客舍,男主人拿着席子侍候他坐下休息,女主人则送来梳洗用品,毕恭毕敬;有的客人连忙离席而去,烤火的人也离开灶台悄悄溜走。当阳子居从沛地返回时,馆舍的客人们都同他随意争席而坐,不分彼此了。'下面如果去掉《让王》、《说剑》、《渔父》、《盗跖》四篇,直接与《列御寇》的首段相接,文意是非常通顺的。《列御寇》的第一段说:'列御寇前往齐国,半道就返回来了',说:'我碰到了令人惊异的事情,我曾在十家茶馆喝茶,竟有五家争先把茶水送上来。'经过揣摩,我恍然大悟,不禁说道:这本来就是同一篇的内容。庄子的话还没有说完,蒙昧无知的人就将它强行割裂开来,以便插入自己的作品。"苏东坡的见解实在是太高明、太周全了。所以,他的《祭徐君猷文》说:"人人争先恐后地抢占座位,不再有到十家吃饭而五家抢先上菜的情景。"将杨朱和列御寇的事用做一件事。今天看到的《庄子》中,《寓言》为第二十七篇,接着是《让王》、《盗跖》、《说剑》、《渔父》四篇,《列御寇》被列为第三十二篇,阅读时隔过中间四篇,将《寓言》与《列御寇》两篇直接连在一起读,就会感到许多疑点都涣然冰释,不复存在。

在《列子》第二篇中,先记载了列御寇被店家先行馈饷饮品的事,竟用了数百字,紧接着便记述杨朱争席一事,正好与苏东坡的意思完全相同,尽管两人的时代相差一千余年。不过,在苏东坡的文章中只字未提《列子》的记载,莫非是写文章时偶然忘记了吗?
陆德明的《经典释文》载:"郭子玄说:个别有点歪才的学者,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在《庄子》中大量掺假,如《阏弈》、《意修》二篇的开头,和《危言》、《游凫》、《子胥》等篇中,被巧妙地掺入的伪作,竟有十分之三以上。《汉书·艺文志》说《庄子》有五十二篇,也就是司马彪和孟氏所注的那个本子,语言多有诡诞之处,有些像是《山海经》,有些像是占梦书,因此,作注的人根据自己的见解随意取舍,只有《庄子》的内篇,各家都是一样的。"我参考了这种说法,苏东坡先生所说的愚昧无知之人,莫非指的就是这些人?《阏弈》、《游凫》等篇,今天已经不复存在了。

科举恩数
【原文】
国朝科举取士,自太平兴国以来,恩典始重。然各出一时制旨,未尝辄同,士子随所得而受之,初不以官之大小有所祈诉也。太平之二年,进士一百九人,吕蒙正以下四人得将作丞,余皆大理评事,充诸州通判[1]。三年,七十四人,胡旦以下四人将作丞,余并为评事,充通判及监当。五年,一百二十一人,苏易简以下二十三人皆将作丞、通判。八年,二百三十九人,自王世则以下十八人,以评事知县,余授判司簿尉。未几,世则等移通判,簿尉改知令录。明年,并迁守评事。雍熙二年,二百五十八人,自梁颢以下二十一人,才得节察推官。端拱元年,二十八人,自程宿以下,但权知诸县簿尉。二年,一百八十六人,陈尧叟史、曾会至得光禄丞直史馆,而第三人姚揆,但防御推官。淳化三年,三百五十三人,孙何以下,二人将作丞,二人评事[2],第五人以下,皆吏部注拟。咸平元年,孙仅但得防推。二年,孙暨以下,但免选注官。盖此两榜,真宗在谅阎,礼部所放,故杀其礼。及三年,陈尧咨登第,然后六人将作丞。四十二人评事;第二甲一百三十四人,节度推官、军事判官;第三甲八十人,防团军事推官。


【注释】
[1]通判:官名。在知府下掌管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
[2]评事:官名。隋炀帝置,大理寺的属员。秩正九品,掌同司直,出使推按,参决疑狱,隋员额四十八。唐、宋沿设,减为十二,唐掌出使推按,秩从八品下,宋改为正八品,与司直详断疑案。民国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办理行政诉讼案件的"平政院",设评事十五人,系简任官,掌审理案件。
【译文】
我大宋朝以科举取士,从太宗太平兴国以后,恩典开始日益受到重视。然而,这些恩典都是出于皇帝一时的谕旨,从来没有完全一样的。起初,士人们考中后朝廷授与什么官职,他们就接受什么官职,并不计较官位的高低。太平兴国二年(977),取恩科进士一百零九人,吕蒙正以下的四人被授予将作丞之职,其余的人都被授予大理评事一职,充任诸州通判。三年,取进士七十四人,胡旦以下四人授将作丞,其余的人都授大理评事,充各州通判及监当。五年,取一百二十一人,苏易以下二十三人都授将作丞、通判。八年,取二百三十九人,从王世则以下的十八人都以评事的身份任知县,其他的人都授判司簿尉。不久,王世则等升任通判,司簿尉改为知令录。次年,这些知令录们都被破格提升为守评事。雍熙二年(985),取二百五十八人,自梁颢以下二十一人,仅被授为节察推官。端拱元年(988),取二十八人,从程宿以下,都仅被授为权知诸县簿尉。二年,取一百八十六人,名列前茅的陈尧叟、曾会至被授为光禄丞直史馆,而第三名姚揆仅被授为防御推官。淳化三年(992),取进士三百五十三人,孙何以下,有两人授将作丞。二人授评事,从第五名以后,都由吏部负责登记,俟后安排。

真宗咸平元年(998),孙仅作为第一名仅被授为防御推官。二年,从孙暨以下,仅得免选人官罢了。大概当时真宗守表尚未亲政,这两榜都是由礼部所放,因而大大降低了规格。到了咸平三年,陈尧咨登第,在他之后有六人授将作丞,四十二人授评事;第二甲一百三十四人,都授节度推官、军事判官;第三甲八十人,都授防团军事推官。

帝王训俭
【原文】
帝王创业垂统,规以节俭,贻训子孙,必其继世象贤,而后可以循其教,不然,正足取侮笑耳。宋孝武大治宫室,坏高祖所居阴室,于其处起玉烛殿,与群臣观之,床头有土障,上挂葛灯笼、麻蝇拂。侍中袁觊因盛称高祖俭素之德,上不答,独曰:"田舍翁得此,已为过矣!"唐高力士[1]于太宗陵寝宫,见梳箱一、柞木梳一、黑角篦一、草根刷子一,叹曰:"先帝亲正皇极,以致升平,随身服用,唯留此物。将欲传示子孙,永存节俭。"具以奏闻。明皇诣陵,至寝宫,问所留示者何在?力士捧跪上,上跪奉,肃敬如不可胜,曰:"夜光之珍,垂棘之璧,将何以愈此?"即使史官书之典册。是时,明皇履位未久,厉精为治,故见太宗故物而惕然有感。及侈心一动,穷天下之力不足以副其求,尚何有于此哉?宋孝武不足责也,若齐高帝、周武帝、陈高祖、隋文帝,皆有俭德,而东昏、天元、叔宝、炀帝之淫侈,浮于桀、纣,又不可以语此云。


【注释】
[1]高力士:高力士(684—762),唐潘州人(今广东省高州市城区),为冯盎之曾孙、冯智玳之孙、冯君衡之子,10岁时,其家因株连罪被抄,武则天圣历初(698),岭南招讨使李千里进二阉儿,一为力士,为则天赏识,后因小过逐出宫,中人高延福收为养子,一年多后,则天又召力士入宫。景龙中(708),临淄王李隆基引为知己,景龙四年李隆基发动宫廷政变,杀韦皇后、安乐公主和武氏党羽,唐睿宗复位,立隆基为皇太子,力士参与谋划有功,擢升朝散大夫、内给事。
【译文】
帝王创立基业后,为了使江山牢固,世代相传,总要规劝子孙们过节俭的生活,给他们留下训诫。然而,只有他们的后人比较贤明时,才会遵从教诲。否则的话,仅仅是自取侮辱和嘲笑罢了。南朝宋孝武帝刘骏大兴土木,建造宫殿。他拆毁了宋高祖刘裕曾居住过的阴室,准备在这里新建玉烛殿。在他与群臣一起去观看时,只见高祖的床头有一道土障,上面挂的是葛条编的灯笼和用麻做的驱蝇掸子。侍中袁凯于是感叹称赞高祖的俭朴之德,孝武帝并不答话,只是自言自语地说:"种田的老头用这些东西,已经太过分了。"唐朝宦官高力士在太宗陵的寝宫中只见到梳箱一只、柞木梳子一把、黑角篦子一把、革根刷子一把,感叹说:"太宗皇帝亲手匡正了为帝王的准则,使得天下歌舞升平,而他自己随身所穿所用的,却只是这些东西。他是想以此传示子孙,告诫他们永保节俭之德啊!"高力士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向玄宗皇帝作了汇报。玄宗闻报,马上亲赴太宗陵,到寝宫问太宗所留下的东西在何处。高力士手捧这些东西跪着献给玄宗,玄宗跪拜接受,其肃敬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并且说:"珍奇的夜光宝珠,垂棘的稀世美玉,难道能比这些更好吗?"玄宗当即命令史官记载于典册。当时唐玄宗刚刚继位不久,雄心勃勃,励精图治,因而见到太宗的遗物后感触良深。及至他的奢侈心一动,即使竭尽天下之财力人力也无法满足欲望,哪里还有一丁点儿对太宗遗物的印象?宋孝武帝不值得指责,至于像齐高帝、周武帝、陈高祖、隋文帝等,都有节俭的美德,可是他们的后代像东山侯萧宝卷、天元皇帝宇文赟、陈后主叔宝、隋炀帝杨广等人的骄奢极欲,其程度超过了夏桀、商纣,对他们就不必提倡什么节俭之德了。

陈涉不可轻
【原文】
扬子[1]《法言》:"或问陈胜吴广,曰:'乱。'曰:'不若是则秦不亡。'曰:'亡秦乎?恐秦未亡而先亡矣。'"李轨以为:"轻用其身,而要乎非命之运,不足为福先,适足以为祸始。"予谓不然。秦以无道毒天下,六王皆万乘之国,相踵灭亡,岂无孝子慈孙、故家遗俗?皆奉头鼠伏。自张良狙击之外,更无一人敢西向窥其锋者。陈胜出于戍卒,一旦奋发不顾,海内豪杰之士,乃始云合响应,并起而诛之。数月之间,一战失利,不幸陨命于御者之手,身虽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项氏之起江东,亦矫称陈王之令而度江。秦之社稷为墟,谁之力也?且其称王之初,万事草创,能从陈馀之言,迎孔子之孙鲋为博士,至尊为太师,所与谋议,皆非庸人崛起者可及,此其志岂小小者哉!汉高帝为之置守冢于砀,血食二百年乃绝。子云指以为乱,何邪?若乃杀吴广,诛故人,寡恩忘旧,无帝王之度,此其所以败也。
【注释】
[1]扬子:即杨雄(前53—18),一作"扬雄",字子云,西汉蜀郡成都(今四川成都郫县友爱镇)人,汉族。西汉学者、辞赋家、语言学家。字子云。扬雄少时好学,博览多识,酷好辞赋。口吃,不善言谈,而好深思。家贫,不慕富贵。
【译文】
西汉扬雄的《法言》中说:"有人问陈胜、吴广是什么样的人,我的回答是:'乱臣。'对方又说:'但如果他们不首先起事,那么残暴的秦朝就不会灭亡。'我说:'灭亡秦朝吗?恐怕秦朝未灭而他们自己就已经死了。'"隋朝的李轨认为:"陈胜和吴广在时机尚未成熟的情况下,轻举妄动,铤而走险,不但不能为人民带来幸福,相反却造成了沉重的灾难。"我的看法与扬雄、李轨有别。无道的秦朝残害天下,涂炭生灵,原来的齐、楚、燕、韩、赵、魏等六国也都是实力雄厚的大国,却接踵为暴秦所灭,难道这六国的人都没有孝子贤孙和家族传统吗?为什么都恭恭敬敬地拜伏在秦人的脚下呢?除了韩国的张良曾在博浪沙狙击过秦始皇之外,竟没有一个人敢于挑战泰王朝。陈胜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微不足道的小戍卒,一旦奋不顾身地揭竿而起,天下的英雄豪杰才开始云集响应,共同伐秦。数月之间,因一战失利,陈胜不幸被车夫所杀。虽然死了,但是他所任命和派出的王侯将相却最终推翻了秦朝。项梁和项羽在江东起兵后,也是假借陈王的命令渡过长江的。秦朝的残暴统治被推翻,这究竟是谁的功劳呢?难道不主要是陈胜、吴广的功劳吗?而且,陈胜称王建国之初,万事草创,忙得焦头烂额。却能听从陈馀的话,迎立孔子的后人为博士,以至尊奉他为太师,他们在一起所商议的事情,绝非平庸之辈崛起后所能想到和做到的,就凭这一点,难道不足以说明陈胜的志向之远大吗?汉高祖刘邦为他在砀县设置守冢户,使他享用祭祀达二百年才告断绝。扬雄指斥陈胜为乱臣,不知是何缘故?至于杀吴广,诛杀老朋友,寡恩少义,忘记旧情,缺乏帝王的度量,这才是陈胜之所以失败的真正原因。

李林甫秦桧
【原文】
李林甫为宰相[1],妒贤嫉能,以裴耀卿、张九龄在己上,以李适之争权,设诡计去之。若其所引用,如牛仙客至终于位,陈希烈及见其死,皆共政六七年。虽两人伴食谄事,所以能久,然林甫以忮心贼害,亦不朝愠暮喜,尚能容之。秦桧则不然,其始也,见其能助我,自冗散小官,不三二年至执政。史才由御史检法官超右正言,迂谏议大夫,遂签书枢密。施钜由中书检正、郑仲熊由正言,同除权吏部侍郎。方受告正谢,施即参知政事,郑为签枢。宋朴为殿中侍御史,欲骤用之,令台中申称本台缺检法主簿,须长贰乃可辟。即就状奏除侍御史,许荐举,遽拜中丞,谢日除签枢,其捷如此。然数人者不能数月而罢。
【注释】
[1]李林甫:(?—752)唐玄宗李隆基时著名的奸相,善音律,无才学,会机变,善钻营。出身于李唐宗室,是李渊叔伯兄弟李叔良的曾孙。
【译文】
唐朝的李林甫任宰相,妒贤嫉能,因为宰相裴耀卿和张九龄的资历在他之上,左相李适之与己争权,他就设诡计把这些人都挤离相位。至于李林甫自己所荐用的官员,如牛仙客最终死于任上,陈希烈直到李林甫死时仍在做官,他们都与李共事达六七年之久。虽然牛、陈二人时常陪吃献媚,曲意逢迎,以至能久保禄位,然而在另一方面,这也是由于李林甫虽然以嫉妒之心残害贤能,然而却并不朝三暮四,因而尚能长期容忍他们。本朝的秦桧则不然,一开始,他如果发现谁可以为己卖命,不出三二年的工夫,就可以将此人从一个不为人知的闲散小官,越级提拔为执政大臣。如史才由御史检法官跳过右正言一级直接升任谏议大夫,紧接着就任签书枢密院事。施钜由中书检正、郑仲熊由正言,一同被破格提拔为权吏部侍郎。正当他们受命谢恩时,施钜被任命为参知政事,郑仲熊被任命为签书枢密院事。宋朴本是殿中侍御史,秦桧想尽快提拔他,便授意御史台提出建议,说本台缺少检法主簿,只有本台的正副长官才可以推荐人选。秦桧随即趁御史台的建议呈上之机,向皇帝建议任命宋朴为御史,宋朴所荐举的人选也就顺利通过。很快,宋朴又被任命为御史中丞,谢恩之日又被委任为签书枢密院事。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宋朴竟连升数级,其速度之快,着实令世人惊讶不已。然而,这些人没过几个月就被秦桧罢免了。

注书难
【原文】
注书至难,虽孔安国、马融、郑康成、王弼之解经,杜元凯之解《左传》,颜师古之注《汉书》,亦不能无失。王荆公《诗新经》,"八月剥枣"解云:"剥者,剥其皮而进之,所以养老也。"毛公本注云:"剥,击也。"陆德明音普卜反。公皆不用。后从蒋山郊步至民家,问其翁安在?曰:"去扑枣。"始悟前非。即具奏乞除去十三字,故今本无之。
洪庆善注《楚辞·九歌·东君》篇:"縆瑟兮交鼓,萧钟兮瑶篚。"引《仪礼·乡饮酒》章"间歌《鱼丽》,笙《由庚》。歌《南有嘉鱼》,笙《崇丘》"为比,云:"萧钟者,取二乐声之相应者互奏之。"既镂板,置于坟庵,一蜀客过而见之,曰:"一本萧作捕,《广韵》训为击也。盖是击钟,正与缏瑟为对耳。"庆善谢而亟改之。
政和初,蔡京禁苏氏学,蕲春一士独杜门注其诗,不与人往还。钱伸仲为黄冈尉,因考校上舍,往来其乡,三进谒然后得见。首请借阅其书,士人指案侧巨编数十,使随意抽读,适得《和杨公济梅花》十绝:"月地云阶漫一尊,玉奴终不负东昏。临春结绮荒荆棘,谁信幽香是返魂。"注云:"玉奴,齐乐昏侯潘妃小字。临春、结绮者,东后主三阁之名也。"伸仲曰:"所引止于此耳?"曰:"然。"伸仲曰:"唐牛僧孺所作《周秦行纪》[1],记入薄太后庙,见古后妃辈,所谓月地云阶见洞仙,东昏以玉儿故,身死国除,不拟负他。乃是此篇所用。先生何为没而不书?"士人恍然失色,不复一语,顾其子然纸炬悉焚之。伸仲劝使姑留之,竟不可。曰:"吾枉用工夫十年,非君几贻士林嗤笑。"伸仲每谈其事,以戒后生。但玉奴乃杨贵妃自称,潘妃则名玉儿也。剥枣之说,得于吴说、傅朋,箫钟则庆善自言也。绍兴初,又有傅洪秀才注坡词,镂板钱塘,至于"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不能引"共道人间惆怅事,不知今夕是何年"之句。"笑怕蔷薇罥","学画鸦黄未就",不能引《南部烟花录》,如此甚多。


【注释】
[1]《周秦行纪》:唐代传奇。旧题牛僧孺撰。故事写迷途的奇遇。篇中以僧孺自述的口吻,说他在德宗贞元间举进士落第,经洛阳,将归宛、叶,过鸣皋山时,因暮色苍茫而迷路,忽为异香吸引,夜入汉文帝母薄太后庙的传奇故事。以虚构故事写艳遇,唐人小说并不罕见,但本篇涉及当朝妃子,故与众不同。作品情节简单,人物刻画着墨不多。
【译文】
为前人的书籍作注释是件很难的事,即使是像孔安国、马融、郑玄、王弼这样的巨儒解释经书,杜预解《左传》,颜师古注释《汉书》,也难免差错。在荆国公王安石所作的《诗新经》中,"八月剥枣"一句中的"剥"字被解释为:"剥,剥掉枣皮然后进献,其目的是为了敬养老人。"而毛公本《诗经》的注释说:"剥,即击打。"陆德明的《经典释文》说:"剥,音普卜反。"但是,王安石对这些说法都弃之不用。后来有一天,他随蒋山到郊外散步时,路过一户民家,见男主人不在家,便问他去哪儿了。家人回答说:"去扑枣了。"王安石这才知道此前自己搞错了,于是上奏朝廷,请求删去自己所解释的那十三个字,所以现在的版本没有这句话。
洪庆善为《楚辞·九歌·东君》篇"縆瑟兮交鼓,萧钟兮瑶篚"一句作注时,引用《仪礼·乡饮酒》一章中"其间歌唱《鱼丽》,笙奏《由庚》。演唱《南有嘉鱼》,笙奏《崇丘》"两句作比,说:"萧钟,就是从这两种乐器中选取两件声音和谐的,合作演奏乐曲。"书版刻好后,放置在坟庵,有一位路过的蜀人看见后说"还有一种版本'萧'字作'捕',《广韵》解释此字的意思是击。也就是击钟"。洪庆善非常感激,当即更正过来。

徽宗政和初年,奸臣蔡京下令禁绝苏轼的著作,不许人们传看学习,可是蕲春却有一位学者闭门谢客,专心注释苏轼的诗,几乎断绝与人的来往。钱伸仲任黄冈县尉时,因为考试太学生,多次往来于其乡,先后拜访了三次才见到那位学者。钱伸仲首先请求借阅其所注的书,学者指着案边的数十大本书稿,让他随意抽读,钱伸仲正好抽得《和杨公济梅花》十绝,其中"月地云阶漫一尊,玉奴终不负东昏。临春结绮荒荆棘,谁信幽香是返魂"几句的注释说:"玉奴,南朝齐东昏侯萧宝卷潘妃的小名。临春和结绮,乃南朝陈后主三阁的名称。"钱伸仲问:"您所引用的资料只有这些吗?"学者回答说:"是的。"钱伸仲说:"唐朝宰相牛僧孺所著的《周秦行记》记载他进入西汉的薄太后庙,看到了古代后妃们栩栩如生的形象,也就是所谓的'月地云阶拜洞仙',东昏侯因玉儿的缘故,身死国灭,玉儿因此暗下决心绝不背叛他,这才是此诗所用的典故。先生为何将之埋没不写呢?"学者闻听恍然失色,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示意儿子将书稿付之一炬。钱伸仲极力劝说将书稿暂且留下,但学者坚决不听,并且说:"我白下了十年工夫,如果不是遇见你,我几乎要给天下的读书人留下笑柄。"钱伸仲经常提起此事,以警示后人。但是,可能他也不知道,玉奴乃是唐朝杨贵妃的自称,玉儿则是东昏侯潘妃的名字。剥枣的说法,得于吴说、傅朋,箫钟则是洪庆善自己的"创见"。高宗绍兴初年,又有一位名叫傅洪的秀才为苏东坡的词作注。最后在钱塘刻版印刷,注释者甚至在"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两句之下,不能引用"共道人间惆怅事,不知今夕是何年"两句;在"笑怕蔷薇罥","学画鸦黄未就"下,不知引用《南部烟花录》,像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是举不胜举的。

唐朝士俸微
【原文】
唐世朝士俸钱至微[1],除一项之外,更无所谓料券、添给之类者。白乐天为校书郎,作诗曰:"幸逢太平代,圣上好文儒。小才难大用,典校在秘书。俸钱万六千,月给亦有余。遂使少年心,日日常晏如。"及为翰林学士,当迁官,援姜公辅故事,但乞兼京兆府户曹参军,既除此职,喜而言志。至云:"诏授户曹掾,捧诏感君恩。弟兄俱簪笏,新妇俨衣中。罗列高堂下,拜庆正纷纷。喧喧车马来,贺客满我门。置酒延贺客,不复忧空樽。"而其所得者,亦俸钱四五万,廪禄二百石罢了。今之主簿、尉,占优饫处[2],固有倍蓰于此者矣,亦未尝以为足,古今异宜不可一概论也。杨文公在真宗朝为翰林学士,而云:"虚忝甘泉之从臣,终作若敖之馁鬼。"盖是时尚为鲜薄,非后来比也。
【注释】
[1]至微:很少的意思。
[2]优饫:富庶的意思。
【译文】
唐代朝官的俸钱非常低微,除固定的俸钱外,根本没有那些所谓的料券、添给之类的额外收入。白居易担任校书郎时,曾作诗说:"幸逢太平代,圣上好文儒。小才难大用,典校在秘书。俸钱万六千,月给亦有余。遂使少年心,日日常晏如。"到他担任翰林学士时,在升此官前,曾援引姜公辅以朝官兼任外官的故事,只向皇上请求兼任京兆府户曹参军一职,以增加自己的收入。皇帝任命他担任此职后,他非常高兴,写诗道:"诏授户曹掾,捧诏感君恩。弟兄俱簪笏,新妇俨衣中。罗列高堂下,拜庆正纷纷。喧喧车马来,贺客满我门。置酒延贺客,不复忧空樽。"然而,他每年增加的收入,实际上也不过四五万俸钱,二百石禄米罢了。今天的小官主簿、县尉,只要是在富庶之地为官,其收入都会三倍、五倍于白居易的俸禄,但他们仍然不知足。可见,古今官吏俸禄制度有很大的不同,不可一概而论。真宗时,杨亿曾担任翰林学士之职,他说:"虚忝甘泉之从臣,终作若敖之馁鬼。"大概当时官员的俸禄还相当微薄,与现在是无法相比的。

酒肆旗望
【原文】
今都城与郡县酒务,及凡鬻酒之肆,皆揭大帘于外,以青白布数幅为之,微者随其高卑小大,村店或挂瓶瓢,标帚秆,唐人多咏于诗,然其制盖自古以然矣,《韩非子》[1]云:"宋人有酤酒者,斗概甚平,遇客甚谨,为酒甚美,悬帜甚高,而酒不售,遂至于酸。"所谓悬帜者此也。
【注释】
[1]《韩非子》:韩非子(约前280—前233),战国晚期韩国(今河南省新郑,属郑州;郑韩古国在今天的河南新郑)人,汉族,是中国古代著名的哲学家、思想家和散文家,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世称"韩非子"。今存《韩非子》五十五篇。
【译文】
现今在都城和郡县的酒店,以及所有卖酒的店铺,一般都在门外挂一幅大帘,大帘由数幅青布或白布做成,小店的幌子高低大小随意,而那些乡村小酒店有挂酒瓶的、有挂酒瓢的,还有用扫帚秆做标志的,唐代人的诗文对此多有反映。这种规矩大概自古以来就有,《韩非子》中说:"宋国有个卖酒的人,酒具中盛得很满,对待客人也很殷勤,所造的酒非常香醇,门外的旗帜挂得也很高,可是他的酒却卖不出去,以至于都腐败变酸了。"其中所说的悬挂旗帜,正是酒幌子。

【评析】
《容斋续笔》共十六卷,成于南宋绍熙二年(1193),洪迈共用十三年来完成。宋光宗绍熙元年,洪迈进焕章阁学士,知绍兴府。绍熙二年,上章告老,进龙图阁学士。同年完成《续笔》。


淳熙十四年八月,洪迈去见皇帝,帝说:"近见甚斋随笔。"洪迈惊慌道:"是臣所著《容斋随笔》,无足采者。"皇帝夸了洪迈,迈出来询问了他人,知"婺女所刻,贾人贩鬻于书坊中,贵人买以入,遂尘乙览。书生遭遇,可谓至荣",因此"复衷臆说缀于后",而又怕"与前书相乱,故别以一二数而目曰续,亦十六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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