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紅樓夢》裡的那些“冷人”

一部《紅樓夢》,將塵世間最為複雜的人性展露無遺。每一個被虛構出來的人物,他們雖然地位懸殊、性格各異,但讀者們卻總能在現實生活中找到他們的影子,足可見曹公用筆之獨到、刻畫之精細。在全書幾百號的人物中,有很多重要的角色都具有“冷”的性格特質,今天我們就來說說《紅樓夢》裡的那些“冷人”。

“冷眼人”——冷子興

冷子興是榮國府大管家、王夫人陪房周瑞的女婿,職業是古董商人。作為一個與賈府略有瓜葛的小人物,他以旁觀者的視角對號稱“詩書簪纓之族,鐘鳴鼎食之家”的寧榮二府進行了審視,是《紅樓夢》中的“冷眼人”。

說說《紅樓夢》裡的那些“冷人”

《紅樓夢》第二回中的“冷子興演說榮國府”一節,用意主要有兩層:一是借冷子興之口介紹寧榮二府的主要人物和宗族沿革,這樣寫既可以避免囉哩吧嗦地直敘其事,也可以在書中主要人物出場前做好必要的鋪墊;二是借冷子興的“冷眼”來認清賈府繁華外表之下潛藏的危機。

旁人都道國公府正當盛時,冷子興卻一針見血地指出:“如今的這寧榮兩門,也都蕭疏了,不比先時的光景。”他同時還道出了賈府存在的三大弊病:一是主僕上下只知安享尊榮,卻鮮有人為家族未來的生計出謀劃策;二是一味地鋪張浪費,入不敷出,寅吃卯糧;三是兒孫一代不如一代,有辱國公府的門楣。從表面上來看,寧榮二府還維持著烈火烹油的繁華景象,內囊卻早已腐敗不堪,不過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罷了。

就是這個在序幕中出場的小人物,以他的毒辣眼光和冷言冷語預見到了賈府由盛轉衰、終至一敗塗地的未來,不愧為一個鑑寶無數、精打細算的古董商人!

說說《紅樓夢》裡的那些“冷人”

“冷郎君”——柳湘蓮

柳湘蓮綽號“冷郎君”,因為在家族中排行老二,故也稱“冷二郎”。作為一個長相俊美的世家子弟,柳湘蓮離經叛道,時而舞刀弄劍、吃酒賭博,時而眠花醉柳、耽於風月,故而和賈寶玉很合得來。

這樣一個風流倜儻的浪子,卻是天下第一等冷心冷面之人,賈璉便曾評價道:“你不知道這柳二郎,那樣一個標緻人,最是冷面冷心的,差不多的人,都無情無義。”

柳湘蓮的“冷”可以從他的兩大主要情節中展現出來。“呆霸王”薛蟠誤認柳湘蓮為優伶一類的風月子弟,並出言調戲,不容情面的“冷郎君”一言不合就是一頓暴打,把一向有恃無恐的呆霸王收拾得狼狽不堪;尤三姐與柳湘蓮有了婚約,但當“冷郎君”得知了三姐與寧國府的關係之後,立時便將其歸於淫奔無恥之流,冷心冷面地要收回定禮,累得痴情剛烈的尤三姐自刎而死。“冷郎君”之冷,既可以打壓呆霸王的囂張氣焰,更能在無形之中“殺死”一個痴心愛慕自己的少女,當真是冷過寒霜與冰雪呀!

但若說柳湘蓮是天下最為冷漠無情的人,卻也不盡然。從他與寶玉的交好、不計前嫌搭救薛蟠、在尤三姐自盡後悔恨無限等情節來看,他的性格中其實也有熱心、俠義、真誠的一面。他冷遁出家之後的結局究竟如何呢?也著實惹人懷念。

說說《紅樓夢》裡的那些“冷人”

“心冷口冷”——賈惜春

在《紅樓夢》所有的“冷人”中,賈惜春大概是年齡最小的一個。作為讀者也很難想象,一個本該純真活潑的妙齡少女,卻失去了青春時節最溫暖和煦的陽光,成為了一個冷漠無情的小冰人兒。

入畫從小就是惜春的侍婢,主僕二人的情分該當是非比尋常的。在抄檢大觀園一節中,只因在入畫箱櫃中搜出了賈珍賞給她哥哥的財物,自顧體面的惜春便不依不饒,一定要把入畫攆出去;比起司棋與表弟潘又安的私情,入畫私相傳遞贓物固然也有錯,但絕非不可饒恕的大罪;在鳳姐和尤氏先後為入畫求情的情況下,惜春那股子百折不回的孤僻冷漠仍然不為所動,甚至說出了“或打,或殺,或賣”這樣的絕情話,令人不寒而慄。

惜春不僅對侍婢絕情,對自己的親兄嫂也是冷若嚴霜。以入畫事件為導火索,惜春乾脆“杜絕寧國府”,以免自己受到寧國府的連累;她冷言冷語地對嫂子尤氏說道:“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夠了,不管你們。從此以後,你們有事別累我。”此言一出,連一向最為和善的尤氏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氣,直言惜春是個“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碰上這麼個冷漠孤僻的小姑子,做嫂子的心裡也是苦呀!

惜春的孤僻與冷漠,說到底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她對賈家潛藏的危機其實早有預感,唯恐惹禍上身,最後終於出家為尼,獨臥青燈古佛旁。她的冷,雖令人不寒而慄,卻也令人惻然生憫。

說說《紅樓夢》裡的那些“冷人”

“冷美人”——薛寶釵

居所樸素如雪洞一般,罕言寡語,隨分從時,再加上要服用珍貴的“冷香丸”來壓制從孃胎裡帶來的熱毒——被視為晶瑩白雪的薛寶釵,可謂是處處都透露著“冷美人”的氣質。

說起薛寶釵的“冷”,讀者歷來都喜歡拿兩件事情來舉例:一是在聽到金釧投井自盡的消息後,物傷其類的襲人忍不住留下了眼淚,同時聽到消息的薛寶釵卻只有冷冷淡淡的四個字:“這也奇了。”二是在聽說尤三姐自刎、柳湘蓮冷遁的消息後,薛寶釵的反應更加冷得出奇,原文中這樣寫道:

……寶釵聽了,並不在意,便說道:“俗話說的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也是他們前生命定。前日媽媽為他救了哥哥,商量著替他料理,如今已經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依我說,也只好由他罷了。媽媽也不必為他們傷感了……(見《紅樓夢》第六十七回)

一次是姨媽的貼身侍婢投井自盡,一次是搭救哥哥的恩公遭遇不幸,寶釵在這兩件事情上的反應,真真兒是冷到家了。說到底,寶釵的“冷”頗有幾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感覺,倘若遭遇危難的是自己的母親和哥哥,她絕對不會如此處之淡然;但既然事情與自己不相干,也就無需掛懷了。

“任是無情也動人”這句詩,大概就是對寶釵性情最好的註解吧!

說說《紅樓夢》裡的那些“冷人”

總而言之,這些“冷人”雖然各有各的冷,卻也都是封建時代的可憐人。冷子興之眼光毒辣、精打細算,何嘗不是因為他早已被世俗磨平了稜角,自然對一切都洞若觀火、錙銖必較呢?柳湘蓮之冷面冷心、無情無義,何嘗不是因為他對國賊祿蠹之氣、淫奔下流之風深惡痛絕,進而變成了鐵石心腸呢?賈惜春之心冷口冷、心狠意狠,何嘗不是因為她想用冷漠孤僻來保護自己,不至於隨著家族一起毀滅呢?薛寶釵之端莊自持、高高掛起,又何嘗不是因為她時刻謹記“存天理,滅人慾”的封建禮教,以致於感情淡漠呢?

他們終究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冷冰冰的石頭,他們的性情與處事風格,也都是很值得我們去解讀和玩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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