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讀《人間失格》感覺很喪?其實不必介意,因為再讀會更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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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失格》,是日本戰後“無賴派”文學代表作家太宰治的絕筆之作,發表於1948年,同年6月13日 ,太宰治自殺身亡。

小說結構並不複雜,在序言和後記中間插入主人公大庭葉藏的三篇手札。除去5次出現葉藏的名字外,通篇採用第一人稱敘事。而這個第一人稱卻具備雙重含義,前言與後記中的“我”代表作者本人,三篇手札中的“我”則指葉藏。

然而,通過對比太宰治本人的生平,及其曾五度自殺的特殊經歷,也不難看出,小說中的兩個“我”,其實都是太宰治本人。

因而《人間失格》是一部半自敘傳性質的“私小說”。得出這個結論著實讓人心痛,這意味著這部充斥著壓抑、頹唐等極度消極意味,幾近毀滅式的絕筆之作,真的就是太宰治的遺書!也是其對短篇作品《二十世紀旗手》副標題中的那句“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的詳盡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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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很明顯,序言中“我”所看到的葉藏的三張照片,就是太宰治本人。透過照片,他審視的也是自己童年、青年和壯年的三個階段,然後用一種極盡嘲諷的口吻全盤否定。而接下來的三篇手札,再與照片相對應,分時敘述了葉藏如何一步步走向自我毀滅的悲劇結局。

通過這一過程,太宰治抒發了自己內心深處的苦悶,以及對周遭人事的看法。第一手札開篇便有驚人的一筆:

我這一生,盡是可恥之事。

自此奠定了整部小說灰暗、氤氳的情感基調。“人間失格”,日文中意即喪失做人的資格。一個人怎麼會喪失做人的資格呢?帶著這個疑問閱讀小說,我卻越發困惑了。

人的定義到底是什麼?人的本質是外形和語言,還是思想與靈魂?

我不由得想起卡夫卡的《變形記》,當人與社會、他人甚至自身的關係處於扭曲、割裂的異化狀態時,無論格里高爾是否具備人的思想和靈魂,在別人眼中,失去外形和語言、變作甲蟲的他,便已經喪失了做人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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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葉藏不同,他並沒有失去人的外形和語言。他自認為的喪失為人資格,不過是他與人類世界的格格不入,亦或針對思想與靈魂的自我放逐。但是,仔細閱讀小說,我們又會發現,葉藏的這種自我否定並非完全發自真心,相反這其實是他對黑暗現實的不滿與抗爭。儘管這種抗爭蒼白無力,最終將以自我毀滅的方式收場。但即便如此,他也絕不妥協。

因此所謂的“生而為人,我很抱歉”,不過是太宰治的一句自我解嘲,飽含著他對人類世界的極端蔑視。

小丑精神,用笑的方式哭

從第一張照片裡的假笑和第一手札中的描述,可以看到起初的葉藏,是渴望融入人類,渴望被接納、被認同,成為群體中的一員的。為此,他一直在努力,甚至不惜把自己變成一個滑稽角色,一個矯揉造作的小丑。

與舞臺上表演的小丑不同,在世人面前偽裝的葉藏,對人類深懷恐懼。他形容人就像草地上安穩打盹的牛,會冷不防甩尾打死身上的牛虻。正因為如此,葉藏越發不敢暴露自己敏感、怯懦的本性。

小丑的本質是偽裝,將真實的自我深藏;小丑代表的是一種態度,為迎合他人而活。無論內心多麼痛苦與無奈,人前都要永無休止地進行逗人發笑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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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小丑精神,是用笑的方式去哭;小丑精神,是一種現代人的精神。太宰治的作品也具有超越時空的普遍性和現代性。這世界上沒有幾個人是真正為自己而活的,你所付出的一切努力,不過是想活成別人眼中最好的自己!

最終葉藏是覺醒了的,而這種覺醒,卻表現為對人類世界的徹底絕望。於是他不斷沉淪,以自我放逐的方式排遣內心的積鬱;他酗酒成性、嗎啡成癮,甚至一度被送進精神病院。

他自認為喪失了做人的資格,或者說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了,他成了世人眼中的無賴。而就是這樣一個無賴,在小說結尾,作者卻藉由酒吧老闆娘之口,評價他是個“神一樣的好孩子”。對這個“人間失格”的人給予充分肯定,恰恰表明了太宰治本人,是個極端追求完美的理想主義者。

從“湮沒於世”到“人間失格”

《人間失格》的意義,不僅在於其作為“私小說”的題材本身,抒發作者自己內心的苦悶,更在於它所引發的共鳴。事實上太宰治在小說中表達了一種普遍情感,即“生而為人的困惑”。

在內心深處,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個體,渴望被群體接納。而最初,這種渴望是盲目的。小說中表現為葉藏種種刻意取悅於人的行為。可當他逐漸發現人類世界的虛偽狡詐、社會現實的冷酷無情後,這種渴望變作彷徨、矛盾,令他既不想苟且其間,又無法獨善其身,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最終淪落為群體之外的邊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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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還有一個極易被忽略的細節,就是葉藏從小便缺乏飢餓的感覺。因而全家人的一日三餐,成了他記憶中最痛苦的時刻。這種生理上的與眾不同,造成了葉藏心理上與人類的疏離感。疏離感轉化為自卑感,令他不自覺地將自己歸為異類。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感覺被越放越大。於第二手札中,葉藏自述:

有個詞語叫作“湮沒於世”,似乎是形容人世間的可憐蟲、失敗者或無良人士的。我卻覺得,自己打出生起就已湮沒於世,於是每每遇到被眾人指責的同類之人,我必定溫柔相待。我那溫柔的心房,連我自己都如醉如痴。

有些譯本中,“湮沒於世”這個詞語,即被譯作“邊緣人”。所以自我放逐後的葉藏說,唯有同娼妓在一起時,他才會感到安心。因為他認為娼妓就是自己的同類,他們都是“湮沒於世”的邊緣人,甚或都是“人間失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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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為世人,不就是你嗎?

在《人間失格》中,太宰治不止一次借葉藏之口提及“世人”這個概念。當堀木說“世人可不會饒恕你”這句話時,葉藏心想:

所謂的世人,不就是你嗎?

所謂世人,不就是你,就是我,就是每個個體嗎?當我們擔心某種行為會被世人如何看待時,不就代表了我們自己對這件事的態度嗎?

所謂世人,雖然是每個個體,但當世人組成“人世”,也就變成了群體,變成大多數。大多數很多時候是不講道理的。這便又回到我在前文說過的,那個一直以來困擾我的問題,就是關於人的定義。

所謂喪失做人的資格,那麼相對來說,怎樣才算符合做人的資格呢?換句話說,人應該什麼樣?我覺得如果不去精確定義,便可以簡單回答為“大多數的樣子”。如果你過分與眾不同,那麼你很可能“人間失格”了。然而真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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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故事,說一個人流落到盛產致幻蘑菇的荒島,島上居民全因吃過蘑菇而變成了瘋子。可在他們眼中,自己是正常人,而這個剛剛上島的人才是瘋子。於是為了生存,儘快適應島上的生活,這個人最終選擇痛苦地吞下蘑菇,變成和島上“大多數”一樣的“正常人”。

就像在閱讀《人間失格》時,大多數人以為這是一部絕望的小說,感覺很“喪”,於是少數人便也先入為主地隨聲附和。但我卻不這麼看,雖然讀過兩遍,也感覺得很“喪”、很絕望,然而讀第三遍時,我在這種絕望中看到更多的卻是抗爭,甚或希望。

葉藏做了絕不妥協的極少數,他的這種精神本身代表了一種抗爭和希望。雖然小說是悲劇結局,昭示個體力量的微弱。但同時,從另一方面,太宰治也敬告世人,應避免過分偏激、過於追求完美而走上絕路。這是我在小說消極的表象背後,所看到的積極寓含,如其在寫作《二十世紀旗手》後所說:

我在萬分絕望之中,寫下了《二十世紀旗手》;但我依然深信,在絕望的彼端,一定充滿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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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體雖然不代表正確,但同時,也不是所有的融入群體都代表妥協;更不是所有的妥協都叫“同流合汙”,與之相對的還有一個詞,就是“出淤泥而不染”。

所謂世人,就是由千千萬萬個個體組成的群體,群體的性質由個體決定,當個體不甘墮落時,群體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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