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夏季，海勃湾电厂一期工程正在夜以继日地紧张施工。一天，我陪同几位领导去贮灰场进行视察，顺便了解一下工程转包的事情。那时对工程的转包管理很不严格，一家中标，然后辗转分包几次是常事。内中的奥妙我并不知晓，只知是层层剥皮，到了最后的一家利润已经所剩无几，如果不偷工减料，甚至还要赔钱呢！事先就听说海电工程的贮灰场就转包了四次。
其实你如果去问任何一家施工企业的老板，他们都会告诉你，他们参加的招投标，没有一个是真实的；所承接的业务，无一例外都是通过潜规则拿到的。所谓招投标，早已成了形式。有的工程都快完工了，那边还在搞招标呢。因为手续不完善，审计这关过不去。
我认识的一个老板他也承认，他承接的第一个项目就是第五包。按规定，转包一次都不行，他能接到五包，可见管理完全是做样子的。
那天到达现场时已近黄昏。灰坝的施工人员一口陕北口音，一打听，原来都是延安来的农民工。
我们一到现场，这些农民工就把我们围了起来。哭诉着说，他们来了快一年了，一分钱也没拿到。工钱他们不指望要了，现在就想回家，只要能给发点路费就行了。家里的庄稼马上就熟了，再不回去，庄稼就会烂在地里。孩子秋天开学要学费；家里老人看病等着他们的工钱；就连家里的耗子也指望他们这点钱呢。
这些陕北农民工都没有穿鞋，光着脚在搬运、砌筑毛石，有些人脚被石头磨得血淋淋的。我们问他们为啥不穿鞋？他们说，和石头打交道很费鞋，一般的布鞋一天就帮底分离了，好鞋他们买不起。
然后，我们又去灰场的另一处视察，工长正站在模板上，指挥着农民工从模板里掏水。刚才的突然阵雨，使中央竖井的模板里进了不少水。水掏干净以后，罐车里的混凝土因为阵雨的耽搁已经僵了，加减水剂重新搅拌后，问題才得以解决。
泵车轰鸣，混凝土又重新从十几米高的泵车管子里奔涌而下，溅起的水泥浆，弄的浑身星星点点的。振捣棒嗡嗡地响着，溅起的水泥浆四处飞散，混凝土散发出的热量使得模板里像个蒸笼，里面振捣的工人，早已泥浆满身，汪水、雨水浸透他们身体。这些农民工依然挥汗如雨的身影，没有一丝抱怨，也没有人在乎满身的泥浆，我心中一种感动流过。
浇筑工作接近尾声时，从施工孔里陆续爬出三四个浑身湿透，满身泥浆的人。最后爬出来的那个人，似乎刚从泥浆里钻出来，裤腿泥浆裏满紧贴在服上，湿透的衬衫黏在身上，头发粘着泥浆贴在头上，脸上还滑稽的蹭了一些泥浆，整个一个大花脸，犹如木雕泥塑。
我们临走时，问他们住在哪里？几个农民工把我们领到一个山坡下，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一个的洞洞。他们说，这是他们自己挖的，用来居住。每个洞口都有一块塑料布，我撩起了一块塑料布，看到里面并不大，深有两三米，高度勉强可以坐起来。里面都有一卷破行李，除了那块塑料布和行李底下的油毡，你看不出他们生活在哪个时代。
他们自己在山坡下搭建了一间小伙房，菜是市面上最便宜的。米面、蔬菜就那样堆在地上，也没有个苫的东西。卫生条件很差，他们会因这个问题生病。说到生病，就不得不说说他们的健康情况。他们有些人在建筑工地上都干了一二十年了，落下了很多病根。他们生了病，能挺过就不去医院，因为舍不得花那个钱。政策上说要完善内蒙古的医疗保障，可他们却没有看到。
每天的伙食是水煮白菜、馒头，一点油水也没有。在一个洞里的破木箱上我看到了一个小碟，小碟里剩有几片长有绿毛的猪头肉，旁边还有半瓶二锅头。一个民工谦让我们尝尝，大家都谢绝了，他有点羞怯和难堪。
他们的住处离水源很远，天气再热也无法洗澡。除了吃饭时能喝到一口热水，平时口渴就在自来水龙头上弯腰撅腚地牛饮。洗脸也就是上工后用自来水抹一把，多数农民工自来工地就没有漱过口。
所有的同志都非常震惊，有些同志的眼睛有些湿润。我们这些经常出入高级宾馆的人，很难理解这样的地方竟然可以住人。阴暗潮湿、蚊虫叮咬、皮肤湿疹。而这些农民弟兄竟然还是从延安革命老区来的。
农民工说，这几天晚上天天加班到半夜。工头说好没有工资，只给一大碗面条和一瓶啤酒。他们不想干，但是不干又没有饭吃，想回家又没路费，许多人说着说着流下了眼泪。
同行的领导说了许多劝慰的话，答应回去后立即向上级汇报，尽快寻求解决办法，农民工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后来才知道，所以拖欠他们的工资，是因为老板拿去放了高利贷了。贷款人多因破产，资不抵债，逃亡得不知所踪。还有一些钱被骗他们出来的工头侵吞了，工友们要和他判命，他也甩下他们跑了。
这个贮灰场我再也没去过，也不知道此事后来如何处理了。反正不时能见到，来我们公司办公大楼门前静坐要工钱的农民工。我们的工程预算说来非常高，可是真正到了受苦人的手里就少的可怜。有的时候就这一点少得可怜的工钱，农民工也往往拿不到。层层发包、层层剥皮，许多人因此中饱私囊、大发不义之财。
我是一介草民，本不该杞人忧天，但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此事虽然过去许多年，延安农民工的苦境，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难以忘怀。
后记：
1995年海电一期工程竣工投产，电力部高严部长亲临海电剪彩，随后又在厂前区召开的庆祝大会上即兴讲话。那天大会结束时，高部长突然尿意纵横。厂前区没有公厕，最近的方便处即是海电招待所。那天，我正在招待所侧门外驻足观望，只见电管局X局长急如星火地陪着高部长前来。X局长神色慌张地问我：“小韩，你在哪个家住，赶紧开门，让高部长方便一下！”
高部长前列腺甚好，尿液长驱直下，水花飞溅、稀里哗啦。后来我欲著文纪念此事，题目初拟为《幸福的一尿》，斟酌再三、终觉不妥，遂将此念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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