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劍客”:外事高級翻譯成才之路(上)

在京的外事翻譯界,也許不少人聽說過外交部曾有過翻譯“三劍客”,他們因何得名?事情還得從朝鮮停戰談判說起。


“三劍客”:外事高級翻譯成才之路(上)

停戰後我方修建的會議大廳,以代替美方提供的簡陋的會議帳篷。大廳正中,一字排開的橫桌為雙方的代表席。右側豎擺的桌椅為中方參謀和記錄人員所用。朝方人員在左側。


1951年開始的朝鮮停戰談判一開始就面臨一些棘手的技術安排。談判桌上的主要對手是兩家:盜用了聯合國旗幟的美國等為一家,朝中為一家。

兩方講三種語言——英語、朝語和漢語。談判的主要形式是首席代表參加的大會。會上,僅用英語及朝語,就像談判桌上僅擺聯合國旗和朝鮮國旗一樣,形成美國和朝鮮的對等談判。這是我方樂於看到的。


“三劍客”:外事高級翻譯成才之路(上)

代表團秘書處部分同志合影(第一排,左起第一人,作者;第三人,過家鼎;第二排左起第三人,冀朝鑄)。


同語言緊密相連的是會議記錄問題。一般國際會議都有秘書處,負責會議行政安排,包括會議記錄。可當時雙方敵意正濃,朝中方面無意同美國搞什麼合作,否定了美方建立“聯合秘書處”的建議。

當時錄音機問世不久,我方裝備上落後,因此也排除了使用錄音機的可能。這就是說,談判由雙方各自記錄,而且只能使用人工。

停戰談判的鬥爭十分尖銳,對方發言的字字句句都要仔細琢磨。我們的主要對手是美國人,而且美方的朝語翻譯是一名美國牧師的兒子,政治和語言上都不足信,因此朝中方面決定會上主要記英語,且要逐字記,以求精確和完整。特別考慮到在第一線掌握談判進程的朝中領導人,如李克農和喬冠華等都沒有出席現場談判,因此這種需要尤為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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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團秘書處部分同志合影(第二排,左起第一人,邱應覺;右起第四人,作者)。


做英文逐字記錄就需要有英文速記員。對美國人來說,英文速記員俯拾皆是。在發達的西方商業社會中,速記和打字是秘書們必不可少的基本功。可是,我們去哪裡找?上海和天津的舊洋行職員裡有此類人員,但一時找不來,即使找來,能否使用也成問題。

考慮再三,唯一出路便是自己培養。於是,我方設法從上海買到幾本影印的英文速記書。停戰談判代表團秘書處裡不少懂英語的年輕同志,包括年齡稍長的馬德林、林成、馬傑先、陳依彌、張受璋等,都興致勃勃地學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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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內瓦會議後,“三劍客”(左起,邱應覺、冀朝鑄、作者)在北京遊園時留影。


中國人學英語速記殊非易事。首先,英文要好。聽不懂,還做什麼記錄?尤其是做逐字記錄,尤要字字聽準。在這點上,毫不低於對翻譯的要求。

其次,要掌握速記技術。我們不是從速記學校畢業的,而是無師自通;也沒有先經一段時期的培訓,而是邊學邊用,開始時困難之大可想而知。

美國速記員幾個人輪流作業,10分鐘換一次班。回去休息時,即把速記符號轉成文字,到散會時全部記錄就能基本就緒。我們則是二人同記。由於技術一時不過關,只能普通字與速記並用,還需利用朝語發言或翻譯的間隙補遺。

這樣,記完一次時間較長的會議已頭昏腦脹。從板門店回到開城,還需相互核對,以便精確地轉換成文字。若是對不出來,再找參加會議的翻譯和參謀助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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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春,談判瀕於破裂,美方在板門店會場區頻頻製造事端。照片為美方違反協議炮擊會場區後,雙方安全軍官連夜進行聯合調查的現場。我方派出人員全文記錄調查經過。前排埋頭苦幹的第一人為作者,背對相機的是冀朝鑄。


我們的速記人員中也有“高手”,真名是冀朝鑄。冀朝鑄在美國土生土長,還上了美國的名牌大學哈佛大學,英文水平高於他人,速記也學得快,成為會議記錄的中堅。我和他合作時間較長,但說實在的,我只是敲邊鼓而已。

一般我們都能完成任務,但有時冀朝鑄也被難倒。談判順利時,遇有重要發言,美方還會遞交一份發言稿。談判瀕於破裂時,美方代表前來赴會完全是為了應付。

特別是那個後來代表“聯合國軍”在停戰協定上簽字,名叫哈利遜的傢伙,有時好像是專門為了“整”我們這些搞記錄的人似的,稿子念得飛快,像連珠炮,根本記不下來。這就苦了我們。這種發言大都在罵人,因此不能向對方索要稿子。我們使出渾身解數,求其逐字。實在搞不出來,就打虛線,以示遺漏。


“三劍客”:外事高級翻譯成才之路(上)

談判現場


因戰俘問題,雙方立場相去太遠,久拖不決,1952年10月談判無限期休會。代表團緊縮了人員,許多同志撤回國內,但冀朝鑄和我仍留下堅持工作。

由於鬥爭轉到戰場上,又打了那場震撼世界的上甘嶺戰役,美方更是肆無忌憚地在板門店會場區製造事端,破壞中立區協定。為此,雙方安全軍官常常連夜會晤,進行實地調查,以確定美方的責任。

上級指定冀朝鑄和我負責調查過程的英文記錄,工作便由談判帳篷轉到戶外,不分日夜,隨叫隨到。於是,我們頻頻奔波於開城和板門店之間。


那時,開城地區的形勢十分緊張,美方可能進犯,敵特活動也非常猖獗。為防備不測,我們路上還隨身帶了手槍。回到開城,我們同住一間宿舍,一起抓跳蚤,一起躲空襲警報,結下了特殊的戰鬥友誼。

代表團的速記員不僅要負責搞出英文的全文記錄,還常兼管我方正式函件的英文打字。我們用的是一架普通臺式英文打字機,設備不如對方,然而卻要求成品的質量不比美方遜色。這就是說,交給對方的重要信件和發言稿不能出現修改的痕跡,更不要說錯漏。

那時,沒有修正液,更甭提進行文字處理的電腦。打錯了便用硬橡皮擦,擦後紙面粗糙,留下痕跡。因此,為做到紙面整潔,只要出現一個錯字,哪怕是一個字母或一個標點符號,整頁便全部重打。這就苦了我們的“高手”和其他負責打字的同志。停戰協定的英文文本就是本著這種一絲不苟的精神,用三天三夜完成的。

如此嚴格,並非上級的硬性要求,而是我們給自己定的規矩。就我們看來,交給對方合乎標準的產品,不僅是技術上的較量,更重要的是政治上爭一口氣。我們不能丟朝鮮人和中國人的臉!


“三劍客”:外事高級翻譯成才之路(上)


雖然如此,雙方客觀上仍存在技術差距。有一次收到美方最高司令官的一封來信,拆開一看,吃了一驚,那封信的字體濃重,排列整齊,輕重均勻。我想,美國人真厲害,一封信還送到東京去鉛印。

後來才弄清,那封信是用電動打字機打的。談判後期,美方速記員不再用手記,而是用一架三條腿支著的小型機器來記。手指輕按鍵盤,滾動的紙帶便出現記錄的符號。換人時,把紙條一撕,回去便可回讀,變成文字。我們不知那是何物,便稱之為“速記機”。


未完待續

“三劍客”:外事高級翻譯成才之路(上)

圖文 / 《外交官 第2輯》

作者 / 楊冠群,曾任中國常駐聯合國亞太經社會常務副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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