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女儿说说春天:在追忆里复苏

跟女儿说说春天:在追忆里复苏

“又回到春末的五月……”一句歌词引出一首歌,适合四、五月里哼唱,在周末江边信步的路上,在午后窗前温暖的阳光里,在熄灯后等待入睡的床铺上,配合着舒缓的吉他声,心里断断续续地想着自己“口袋里的第一支香烟”,那件“忧郁的白衬衫”,思绪的脚无拘无束地从一处漫游到另一处,追忆的手任性地把时间轴上的点拉近拉远,在构建的或大或小的平面上,勾画起一幅幅速写,那里粗略,这里细腻,或浓或淡,或深或浅……

眼下这个春天很特别,虽说有些压抑,但也很庆幸。压抑是因为人所共知的原因,有担心,有烦躁,更有期待。女儿在家网课,大人在家办公,这四十几日的一家三口朝夕相伴——也许会是五十几日——是一份意外的庆幸,自己可以“见缝插针”地多跟女儿讲讲过去的事,说说过去的日子,用五十来年积攒下的所谓 “野史轶事”来填充父女之间除了学习之外的空闲。

现在的自己,好羡慕女儿,眼下的她什么都不缺——除了“紧俏的时间”,日日如是地挤满了课内课外、早课晚课。“厚颜无耻”的自己,总会拐弯抹角地拿自己的当年跟女儿的今天对比,跟她讲,老爸的当年什么都少,唯有时间不少,昨天刚走,就来了今天,还会有明天,日子富裕得令自己有些自豪,让女儿有些嫉妒——炫耀,绝对不是为了取悦他人,最大的燃点是引起嫉妒,不收获嫉妒的炫耀该记作非正常损耗。

大概多数写在书里的过去,才有系统,有脉络,有人相信,于是就有一个大言炎炎的名姓——历史。限于自己先天后天的缺欠,给女儿口述的过去总是拼凑得零零碎碎,无所谓详略繁简,无所谓起承转合,更没有“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之类的书场门道,只能算得上一次次凑合的道场法会。

每当父女俩和谐相处的时候,或挤靠在沙发里,或伏在窗子前,或仰躺在床铺上,相互穿插着段落,各自给对方讲着真真假假的故事,分享着天外飞仙一般的道听途说,陈述着无凭无据的想法,讨论着关于某一个人、某一件事、某一句话的对错好坏。这个时机,便是自己夹带私货的吉时良辰。

这期间,曾详细地向女儿回忆了她老爸小时候的散学情景,尽自己所能讲得有声有色,毕竟争取听众是每一位主讲人开始“周书列戏”的最大心愿。

跟女儿说说春天:在追忆里复苏

话说当年,四、五月份,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位于村子中间靠北的学校里,在工友“爷爷”(工人)一阵“上三下四”的铃儿声节奏之后——那铃儿,实际是一截儿一米见长、悬吊在树上的火车铁轨,钟锤是一把光滑见亮、铁头铁柄的小巧榔头——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自涌出校门开始,除了个别还要在校园里追逐打闹一会的“挂名角色”之外,多数都自动分散成东西向两大队、南向一小队,陆陆续续地向禽畜喧闹的家家户户流动。人人的身后或身侧都晃荡着鼓鼓囊囊的书包,书包的颜色上因为反复刷洗和长幼轮岗而褪绿见白,外观上大多都有一角或两角起了毛茬儿,个别的男孩子会将书包甩在肩上,或用手抓着书包带儿晃来荡去。此刻,村子里的路属于这些学生娃,身着长短薄厚不一衣装的学生娃儿们成了全村里的一道定时景致。男生们愿意吵吵嚷嚷,也喜欢搞团团伙伙,大致根据家的位置,划分成东、西两大集团,或打打闹闹,或相互争抢某本正在传看的“小人书”,或讨论着晚饭后的集合地点和玩耍项目。女生们比较安静,也比较分散,三三两两地低声传着当天课堂上某某班级某某人的糗事,讲着在老师佛光普照之下的有幸和不幸,捏造着“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脸红“瞎话”。东、西、南三个方向上的“景致”,随着各自家的远近渐渐变得稀薄,最终,随着各户人家院里此起彼伏、音调音色音高各异的吆喝,在炊烟将要散尽的时候完美落幕。

上面这个散学的情景,与现在相比至少有小四十年的时间落差,一些细节已然模糊,但总体上还算印象清晰。为了把过去讲成多姿多彩的故事以取悦面前的听众,自然要穿插一些时空错乱的插图和注脚,但记录下来的最多也只能算是一个尽可能完整的轮廓。对于女儿这位听众,可能有些细节,还需要继续通过回忆、补充,以分说、倒叙、插叙等手法,补全脚本,以备随时追问。比如,那铃儿声全校能否都听到,那打铃的工友为什么要强调“爷爷”的称呼,那时候的二叔、三叔、四叔是否也在上学,放学后都有什么样的活动,为什么没有父母到学校接孩子……

对于现在的父母而言,大多都觉得自己的孩子很可怕。可怕之处在于:一类是“不听也知道”。虽然这些孩子不听父母老师的,但是相信网络和同学的,作为知乎、度娘、作业帮的死忠粉,一部智能手机妥妥搞定“十万个为什么”。一类是“听烦了不知道”。任凭家长老师费尽口舌,一个撒泼打诨闹情绪就能搞得“教师爷”们武功尽废,令“太子太傅”们前功尽弃。一类是“听了知道了”。父母说什么听什么,吩咐什么就做什么,可结果只有天知道。好在女儿是多边主义者,各边均没有达到极致,所以,为从长计议,还是要认真备课,至少要提前准备好教案大纲,免得“垂问” 时出丑露怯,坏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贵机会。

那时候,校园里的铃声儿很清脆,全校各班级都能听到,甚至全村都能听到。因为,那时候除了鸟雀啼鸣和禽畜吠叫之外没有机器的轰鸣和汽车的喇叭声,敲铃儿的“爷爷”也认真卖力。“上三下四”是指敲铃的节奏,上课紧三下一停,下课连四下一停,自习两下一顿,集合铃连续不停,这些是约定好的铃声密码。

那位专司敲铃的工友,是“爷爷”同父异母的哥哥,身材矮小的他给“爷爷”娶了“奶奶”,成了家,所以,真的是你的爷爷。

那时候,二叔、三叔也在上学,与老爸我相差三两个年级,四叔是在爸爸离开这所学校之后出生的。那时候爸爸妈妈们都不缺孩子,少则三、两个,多则五、六个,十一、二个的也不稀奇。每家孩子数量受到限制,是四叔出生百天之后的事,奶奶是村里第一个做的结扎手术,在当时叫“Family Planning”(jihuashengyu)。

那时候,孩子们晚饭后的活动十分丰富,春、夏、秋、冬各有不同。四季全天候的活动里,团队的有打尜、两国对战、跳人马、跑格子、拍砣子,小众的就忒多了,不便一一列举。除了上述玩法,春天放风筝,夏天游泳,秋天“斗蝈蝈”,冬天打冰爬犁。那时候的孩子里面,有很多的能工巧匠,就地取材,所有玩具都自主研发,很多人都会制作一两样玩具,如:各式风筝、火药枪、冰尜、旱尜、冰爬犁、冰滑子、蝈蝈笼、各式鸟笼、弹弓。单是鸟笼,依据功能不同,就分滚笼、拍笼、观赏笼等多个种类。这些玩具里,老爸我只有编蝈蝈笼和扎鸟笼没试过。

那时候,没有父母接孩子放学,因为大人们都很忙,都在齐心“xuedazhai”(Learning from Dazhai),上学的孩子之间多是大的带小的,邻家的带邻家的。顺便交代一下,那时候还不曾出现拐卖children的坏人。

……

跟女儿说说春天:在追忆里复苏

既然是一个难得的春天,就更要跟女儿说说那时候爸爸印象中的春天是个什么样子:

清爽的风在澄蓝的天空下流动,有如一只只开心纤细的小手儿,抚撩着包裹了一冬的头发,拂在满是愉悦的脸上,推送着空气中的特殊味道,钻进一个个故意张大的贪婪鼻孔。她又像是一只顽皮的猫,无声无息地蹑足靠近你,又无声无息地从你身边溜走。仿佛你成了一条鱼,她围着你来来去去,清晨里有她的影子,中午有她的呼吸,傍晚有她的惠顾。这风也像一条条不见身形、大大小小的鱼,白天她们漫游在榆树、柳树、杨树、海棠树、樱桃树的枝条间,夜间她们又穿门入窗,潜入一个个熟睡者和呓语者的梦里。春天的风无处不在,柔柔弱弱,吹进泥土中,敷在嫩芽上,流在手指间,飘在阳光里,无拘无束,不吵不闹,不争不抢,不凉不燥,安静得如同独自玩耍的孩子。

春天的雨,来得有些漫不经心,去得也不声不响。像一股让人嘴馋的滋味,淡淡地飘着,无时不有,无处不在,油脂一般地浸入天地之间所有的缝隙和孔洞,甚至透进毛孔,渗入人的五脏六腑,带着甜香清新的味道。又似一袭超薄的纱衣,笼了灰色的天,罩着黑色的地,围起村庄,裹住树木,抚平浅草,把一切都装扮成朦朦胧胧的样子,如同害羞掩口的小姑娘。

那时春天里的我,就像一个执着的孩子,只知道在院墙上望着,在院子里守着,在小河旁等着,在树林边寻着,在田埂上听着,忘了爸妈的呼唤,忘了生字定义,天地之间好似独自一个人。傻傻地望着头上的天和远处的田野找春风春雨,呆呆地守着果树盼它长出嫩枝开出粉花,痴痴地等着泥鳅呼朋引伴地游进鱼篓,细细地寻着哪一棵树最早披绿发芽,静静地听着风声雨声与鸟鸣的合唱。几乎自己全部的童年、少年都浓缩在了一个春天里,盼望着,嬉戏着,灿烂着。

假如,以上的备课脚本能够配以声情并茂的朗诵,应该能催生出女儿足够的嫉妒。因为这些经历她都没有,即使有过,也未必如此真切。她的世界里,手眼自从被塞进了手机,头脑便被廉价地卖给了网络,行动上过于依赖快递外卖,时间空间又被填满了作业、分数和名次。尤其是眼下的这个春天,更多了一层恐惧和一份忙得不亦乐乎的网课。作为人族,我不是鱼,自然难懂鱼儿的乐。作为爸爸,已经不是孩子,自然也很难再真实地体会女儿的难。

写到此处,已经夜深,心情有些矛盾。矛盾在于:真的不希望一切只有在追忆中才能复活,同时,又真的希望一切最好能在追忆里复活。

我是一位已经成人的爸爸,爸爸的女儿还仅仅是个孩子!

真想郑重地重复一句鲁先生的那句“救救……”,还有“春天”!

收笔于2020年3月23日凌晨2点

跟女儿说说春天:在追忆里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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