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理想放棄美滿婚姻
如果你看過秋瑾的照片，你一定也會覺得: “怎麼那麼美? ”而且你注意一下，她的美是超越性別的，很少有人的美可以超越性別。
照片中的她英氣逼人，穿著日式和服，手裡拿著把匕首; 我不知道她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拍下這張照片，但這張照片一直放在我書桌玻璃墊下。那是一種把生命活出極致的美！
其實秋瑾來自一個保守的大家庭，父親做官，替女兒選了一個適宜的夫婿，他們結了婚，夫妻感情也很好。
有人猜測秋瑾是婚姻不幸福才會投身革命，其實不然，革命者往往是受到最多的寵愛，當她感覺到要與人分享這份寵愛時，她的夢想就出現了。
很少人提到秋瑾的家庭，她其實還有孩子，一家和樂美滿。有個朋友寫秋瑾的劇本時，把她的先生寫成一個很壞的人，我向他抗議，請他重新去查資料。
在一個女子要纏足、丈夫可以納妾的社會里，一個丈夫為了成全妻子的好學，願意拿出一筆錢送妻子去日本留學，我相信他是一個了不起的丈夫。
然而，秋瑾到了日本之後，視野打開了，不再是一箇舊社會里封閉的女人，她認識了徐錫麟、陳天華等優秀的留學生，經常聚會喝酒、聊新的知識，並且一起加入了同盟會。
而且在當時，同盟會是一個非法組織，加入者都抱著被殺頭的準備，唯有充滿夢想的人才會參加，也唯有年輕才不會在意被殺頭。
秋瑾到日本之後，意識到東方的女性受到極度的壓抑，被當作弱者，因此她的革命不只是政治的革命，更大的一部分是她對女權革命的覺醒與伸張。她曾在日本學武士刀、練劍，所以會拍下那麼一張照片，象徵女性的解放。
而一個可以容納解放女性的男性團體，也必定是開放的。在一堆不成材的男性團體裡，女性要解放非常困難，她會被男性的觀念所捆綁，由此推測，徐錫麟、陳天華等人都是優秀的男性，而秋瑾的丈夫也絕不是壞人。
不過，秋瑾覺察到自己與丈夫在思想上已經分道揚鑣，她無法再回到那個保守的社會里，所以她為自己的生命做了勇敢的抉擇，提出離婚。
這裡有個很有趣的對比，在我們的政治生態中，向來強調夫唱婦隨。鮮少有夫妻不同政黨，或是太太去革命、丈夫去選舉的事例，我們在政治圈中幾乎找不到第二個秋瑾。
女性革命者的智慧
當然，秋瑾的孤獨不論在當時，甚至在今日，恐怕鮮少有人能理解。幸運的是，她還有一群可愛的朋友。這些與她把酒言歡的留學生知道秋瑾很喜歡一把劍，決定湊錢買下來送她。
當他們在小酒館裡把劍送給秋瑾時，她當場舞了一回。但在秋瑾的詩中記錄了此事，她說“千金不惜買寶刀”，原來那把劍所費不貲，耗盡千金，以至於一群人喝酒喝到最後付不起酒錢。
於是秋瑾不惜把身上的皮大衣當了，要和朋友們喝得痛快，詩的下一句便是“貂裘換酒也堪豪”。
在這首《對酒》詩中，第一句是男性對女性的饋贈，第二句是女性對男性的回報，由此可以看出這群年輕革命者的情感。
而最後兩句“一腔熱血勸珍重，酒去猶能化碧濤”，意思是即使有一天熱血全部流盡，也會變成驚濤駭浪，對社會產生巨大的影響。這就是革命者，這就是詩人呀！
後來，這群留學生國到中國，潛伏在民間，伺機而動，隨時準備革命。心思縝密的秋瑾，不但有激情，也有理性，可謂當時回國革命者中最成功的一個。
她隱藏了同盟會的身份，搖身一變為軍校的校長，這所軍校是受命於清朝官吏直接統轄，而這名官吏就是她的乾爸爸，你看她多厲害！
這是一個女性革命者的智慧，她可以柔軟的身段同時扮演多重的角色，不若男性革命者的剛烈。然而，很少人想到，離婚以後的秋瑾要面對生命裡巨大的孤獨感。我相信，她和徐錫麟之間的感情是革命，也是愛情。
所以當徐錫麟衝動起義，因為沒有詳密的規劃而失敗被逮捕，並慘遭清朝官員恩銘將胸膛剖開，活活地掏出心肝祭奠時，聽聞徐錫麟死訊的秋瑾立刻起義，因此被捕。
我讀秋瑾傳記時，深深覺得秋瑾的死和徐錫麟有很大的關係，而徐錫麟就是當年提議買寶劍送她的人。
這使我聯想到，革命裡有一部分的孤獨感，也許是和愛情有關。在徐錫麟死後，秋瑾的起義可以說是一種自殺的形式。
秋瑾被捕之後，受盡所有的酷刑，被逼要寫下所有參與革命者的名單，她只寫下一個字“秋”，然後頓了一下，接著寫“秋風秋雨愁煞人”，又是一句詩。翌日清晨，秋瑾在紹興的街市口被處以斬刑。
活出了驚人的自我
後人講到秋瑾，是從一個政治的角度稱他們為 “烈士”，所以他們慷慨赴義，死而無怨，歷史中不會寫到他們也有孤獨的一面，更不會提到他們生命最後的那種荒涼感。
秋瑾是在黎明之前被拖到紹興的街口，對她而言，不但再也看不到真實的日出，也看不到整個國家民族的日出，漫漫長夜何等煎熬，這是生命最後的荒涼。
而她的屍首曝曬數日，是不能去收的，誰去收誰就是同黨，直到一兩個星期後，她的好友吳芝瑛九死一生偷回屍體，把屍體運到杭州埋在西湖岸邊。
秋瑾很多資料能保留下來，就是歸功於她一生的知已吳芝瑛。這些清代後期的女性，其所作所為，我們今日讀來都要覺得瞠目結舌。
何謂絕對的孤獨？就是當她走上刑場時，她感覺到自己與天地之間切都沒有關聯了。而這部分，歷史不會說。
革命者的孤獨是革命者迷戀自己年輕時候的潔癖，而且深信不疑。秋瑾相信理想是極其美好的，而且她可以做得到，也相信每個人的道德都是高尚的，會願意共同為了這個理想而努力。
我現在讀克魯泡特金的作品都是當作詩來讀，因為他一直相信人類終有一天會不需要政府，自動自發地去繳稅、去建設，不需要他人來管理，我年輕的時候相信他，現在的我則相信這個社會定會有階級。
一定會有窮人與富人。也就是說，當你有一天說出“哪一個社會沒有乞丐?”時，就表示你已經不再年輕了。
然而，即使你已過了夢想的年歲，年輕時候的潔癖仍然會跟著你，在某一剎那中出現時，還是會讓你寢食難安，讓你想問：“是不是已經老了？是不是已經放棄當年的那些夢想？”
如果說年輕時的夢想是百分之百，過了二十五歲以後會開始磨損，或許只剩下百分之八十、七十、五十或是更少，但是孤獨感仍在。即使都不想跟別人談了，仍是內心最深的心事。
作為一個女性革命者，秋瑾活出了自我，她熱愛著偉大的理想，絕不放棄自我的獨立，這是一個女性生命的完全的綻放。如果一個人孤獨和死亡都不怕了，她還會畏懼什麼呢？
我想，對於秋瑾而言，年齡、婚姻也不再是限制。只要保留著年輕時的潔癖，無論生活在什麼樣的時代，她都能活出自我獨特的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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