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辦成東京奧運會，日本到底費了多大勁？
上野不忍池邊的早櫻已經開了。但是在街道上、地鐵站裡，並不能感受到迎接櫻花季的氛圍，最大的變化是人們都戴上了口罩。
在這個杉樹花粉症比例接近 50% 的城市裡，戴口罩似乎並不奇怪，但疫情對東京的影響之深，已經成為人們交談時不可迴避的話題。
新宿、澀谷的人憑空消失了一大半，走在往日繁忙的街道上顯得遊刃有餘；上野、秋葉原也失去了所有中國遊客，只見到零星的歐美遊客還佩戴者 N95 口罩逛街；銀座則更加明顯，來自中國的購物團全部清零，再也見不到高過人群的小旗子。
面向中國遊客的百貨公司不得不開始間歇性停業，東京迪士尼樂園和環球影城被迫關閉，中小學全面停課，只有那些無法移動辦公的上班族還在堅持乘公共交通通勤。如果你此時詢問起對於傳染病的憂慮，他們會苦笑著說：
“那也沒辦法不是嗎？”
自然災害、經濟下行和 COVID-19
作為 2020 年夏季運動會舉辦地，東京是全球規模最大的都會、亞洲最大的文化傳播中心和國際化都市；它是全球 GDP 排名第一的城市，也曾連續三次被《Monocle》評為“世界上最宜居的城市”（2015-2017年）。
本次奧運會，是東京暌違 56 年後再次舉辦夏季奧運會。這也是進入 21 世紀後，日本首次舉辦奧運會。屆時，東京將成為亞洲第一個、世界第五個舉辦過兩次夏季奧運會的城市。
當人們都期盼著奧運會能夠重振日本經濟，並幫助日本旅遊業達成 2020 年 4000 萬遊客的目標時，一場陰霾率先籠罩了東京的上空。
首先是稅率上漲帶來的經濟萎縮。去年 10 月，日本將消費稅從 8% 調整至 10%。日本國內消費量旋即下降 11%，僅在 2019 年最後一個季度，日本經濟就萎縮了 6.3%。
需要為這 2% 買單的除了日本國民，還有赴日旅遊的外國遊客。而為了彌補潛在的銷售額下降，不少商家已經在政策出臺前開始提高商品售價。
其實，在日旅遊的稅種一直不少。有針對住宿的“宿泊稅”（通常為 200 日元/晚）、針對溫泉旅館的“入浴稅”（通常為 150 日元/人）、針對離境的“離境稅”（1000 日元/人）。
還有被自然災害重創的景區、航線。還是 10 月，60 年一遇的超級颶風“海貝斯”來到日本，造成了 93 人死亡、468 人重傷，並引發了日本歷史上的最強降雨和 5.7 級地震，震中千葉縣，在 1 個月前才被颱風“法茜”重創。位於鹿兒縣櫻島的南嶽，則接連兩天被觀測到火山爆發。
受接二連三的天災影響，數百條國內外航班被取消，多條國內鐵路線被暫停，包括東京迪士尼在內的一些景點也被關閉。各大旅遊服務平臺啟動了緊急預案，以處理大量的退訂和改簽業務。
在客源方面，韓國因為和日本在進出口貿易上及二戰遺留問題上的矛盾，掀起了 “NO JAPAN” 的抵制運動。以 2019 年 8 月為例，赴日的韓國遊客同比減少了48%。據韓國現代經濟研究院的推測，如果韓國遊客持續抵制赴日，日本 2020 年的經濟增長率可能會下 0.1%。
韓國遊客數量觸底，讓日本把更多的希望寄託在中國和東南亞遊客上。
但COVID-19 又來了。
中國已成為了日本最大的外國遊客來源國。2019 年，中國大陸游客佔境外遊客總數的 27%，佔外國遊客總消費額的 40%。根據日本旅遊行業協會的預測，自 1 月下旬中國禁止海外團體旅遊至今，已經有 40 多萬中國大陸游客取消了赴日行程。
而“鑽石公主號”上疫情的聚集性感染，讓世界其他國家的遊客也對日本的安全性產生了懷疑，不少國家發出警告，禁止國民赴日旅行和日本人入境。
經濟政策、極端天氣和傳染病，讓日本的旅遊市場面臨巨大挑戰。根據 ICAO 的報告，2020 年第一季度，日本旅遊業的相關損失可能達到 13 億美元。如果奧運會在此時取消或延期，形勢將更加嚴峻。
260 億美元的賭局
事實上，因為新型冠狀病毒的蔓延，已經有不少國際賽事被取消或延期。原定於 3 月 1 日舉行的東京馬拉松賽決定取消大眾組賽事，只剩下 200 名左右的職業選手參賽；日本職棒熱身賽、馬場賽事和春季大相撲賽，都將在沒有觀眾的狀態下舉行。
面對“東京奧運會是否會取消”的議論，東京奧運組委會主席森喜朗近日表示：“不會考慮取消或者推遲這次奧運會”。
如此態度堅定，是因為日本已經為此支付了鉅額成本——有專家認為，東京奧運會將成為“史上第二貴”的奧運會。
首先是前期的籌備支出。
在主場館設計的盲選時，著名設計師扎哈·哈迪德的設計被選中。但面對 2500 億日元（約合人民幣 126 億）的高額成本和國內反對者的抗議，日本政府最終決定廢棄該方案，轉選日本設計師隈研吾的方案。
即便如此，最終新國立競技體育場仍然花費了 1569 億日元（約合人民幣99.7億），是“鳥巢”的 3 倍多、“倫敦碗”的 2 倍多。
扎哈·哈迪德設計的效果圖
隈研吾設計的新國立競技場
除了作為主場館的國立競技場，在東京和其他縣市，還有 20 多座新建的比賽場館及臨時用地。
比如位於千代田區北之丸公園的日本武道館：
江東區有明二丁目的有明競技場：
還有位於調布市的武藏野之森綜合體育廣場：
以及江東區辰巳的東京水上運動中心：
同時，日本也開始了對基礎設施的翻修與新建。
為了迎接來自全世界的遊客、提升奧運期間的交通運力，日本航空公司投資 2 億美元，推出了低成本子公司 Zipair Tokyo；羽田和成田機場也增擴了航班槽位。而東日本鐵路公司將於 3 月中旬開通新的“高輪 Gateway ”站，距離賽事場館最近的 7 個車站也進行了升級。
高輪Gateway車站示意圖
新技術開發也是一大花銷。在設計之初，日本就計劃將東京奧運會打造為一場高科技賽事——搬運行李有“人體支持機器人”幫忙，機場大樓有“觀光機器人”站崗；選手村、競技場和機場間有接駁的無人駕駛汽車，進入場館可以使用“人臉識別技術”，賽事評判有 AI 智能系統......
買不到票？沒關係，還可以通過 AR、VR 和 3D 全息投影技術實時觀賽。
據日本媒體估計的最新數據，加上能源消耗、通訊運輸、服務營銷、安全應急等其他各類支出，2020 東京奧運會的總開支已經達到了 260 億美元，幾乎是最初計劃的 4 倍。
同樣頭疼的還有贊助商們。想要成為奧林匹克全球合作伙伴可不簡單，可口可樂、阿里巴巴、通用電氣、英特爾、三星、豐田.....每家企業都要支付上億美元的廣告費。而日本本土企業，也為奧運會累計投入了 30 多億的贊助費。
如果奧運會延期舉辦，這些企業投入的天價營銷費用還將持續數個月，這筆額外的營銷成本同樣是個巨大的數字。
而一旦奧運會取消，隨之而來的還有廣告、廣播、門票等有關收入的損失，奧運紅利的消失，以及一切已經投入成本的血本無歸。這將打擊日本的各行各業，特別是為此準備數年、想一借東風的旅遊業。
重創下的東京旅遊業
奧運期間，凡是比賽場館、著名景點及交通樞紐附近的酒店，幾乎全部被訂滿，即使價格是平時的 3 倍。民宿的價格也水漲船高，一家國立競技場附近的一居室民宿，就可以標出 22 萬日元（約合人民幣 1.4 萬）的價格。
據估計，2019 年至 2021 年，日本會有 8 萬多家酒店開業；僅 2020 年，就將新增 6 萬多套客房。不少企業為了迎合東京奧運會以及伴隨而來的旅遊熱潮，在過去幾年進行了修繕和擴建。
大倉東京酒店（Hotel Okura）是其中之一，貴為日本“御三家”之一，大倉一直被視為融合了傳統元素與現代風格的經典建築。
原東京大倉酒店
2015年，大倉決定重建，最終歷時 4 年、耗資 10 億的新大倉酒店於去年 9 月開業。
重建後的東京大倉酒店
眾多國際品牌也紛紛選擇日本投資建設新酒店，日本政府還計劃開設“遊輪酒店”，以應對 2020 年夏季的遊客潮。
但根據日本智庫的預測，到 2020 年底，日本酒店客房的供應將超過需求多達 11 萬套。這意味著一旦奧運進程停滯，大量訂單將面臨退訂風險，隱藏在住宿業繁榮外表下的隱憂就會顯現。
東京建築群
同樣面臨退訂的還有賽事門票。東京奧運會的門票價位不一：開幕式門票價格為 1.2 萬至 30 萬日元（約合人民幣 724 元至1.8 萬元）；賽事門票以男子 100 米決賽為例，價格為 5800 元至 13 萬日元（約合人民幣 374 元至8370 元）；此外，還有包含餐飲服務和交流機會的高價套票。截止目前，已經有 448 萬張各類門票售出。
東京奧運會門票
在年初召開的觀光戰略推行會議上，日本政府曾提出“在 2020 年訪日遊客突破 4000 萬人”的目標。2019 年，赴日旅行的遊客有近 3200 萬人，同比增長 2.2%。照此趨勢，實現願望並非不可能。
但現在，似乎一切都預示著計劃的失敗。
安倍經濟學
因為昂貴的價格和較差的外語環境，加之 2011 年發生的海嘯、大地震及核洩露事故，日本旅遊業一度陷入蕭條。
2012 年，安倍晉三當選日本首相，為了挽救日本的經濟困局，安倍提出了一系列政策，而通過發展旅遊帶動地方經濟，是“安倍經濟學”中相當關鍵的一環。
1. 開源
從赤坂皇宮和京都府迎賓館對普通遊客的開放，可以看出日本在擴寬旅遊資源上的決心。
除了開放公共設施，日本在全國範圍整頓了 200 多處文化遺產和 5 個世界級國家公園，以求讓外國遊客更加深入的瞭解日本的傳統文化和自然風光。
2014 年建成的慶良間諸島國立公園
同時，日本政府還在各大觀光地增設講解服務，為全國數百家住宿設施、餐飲機構和上千家免稅商店提供全天的外語翻譯服務，以解決一直飽受批評的溝通障礙。
2. 政策利好
為了吸引更多的遊客，日本放鬆了對簽證的要求。自 2013 年，泰國、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等東南亞國家相繼實現免籤。中國遊客的簽證要求也大幅降低，2016 年，日本開始對中國公民發放 10 年多次往返簽證。
已經延續了 60 多年的住宿經營規則也被打破，在政府支持下，酒店得以制定度假租賃規則，同時為服務人員進行定期培訓，提高旅館的經營效率。
長期處於灰色地帶的民宿業，也終於得到了日本的法律承認。
日式傳統民宿
針對豪華遊客和商務人士，日本還特別設計了招攬活動和公務航線。僅 2016 年，東京就為在本地舉辦的國際會議提供了 19 次經費援助，而每項國際會議，都將吸引上千名高消費能力的外國人士。
3. 交通和支付
很多情況下，“方便”是影響遊客決定目的地的最終因素。為了讓遊客更願意掏出錢包，日本將中小餐飲店也納入了免稅範圍，並在主要旅遊城市引進了信用卡結算系統，逐步實現了無現金旅遊。
一家日本餐廳提供的結算方式
由 JR 集團旗下 6 家鐵路公司聯合推出的日本鐵路通票，無論國內外皆可購買，遊客可以使用它乘坐日本的大部分鐵路交通自由行。
日本鐵路通票
一系列有效的措施，推動旅遊業成了日本經濟增長的領頭軍。從 2012 年至今，日本遊客量增長了 4 倍。在 WEF 發佈的《旅遊及觀光競爭力報告》中，日本的排名也從 2011 年 22 位上升至 2019 年的第 4 位。
看上去，日本已經做好了迎接更多遊客的準備。但東京街頭國際奧委會高級成員迪克·龐德的發言“如果疫情無法在5月下旬得到控制，世界上最大的體育賽事可能被取消”，讓日本再一次陷入了慌亂。
本月 3 日，日本奧運大臣橋本聖子在接受採訪時表示，已經和國際奧委會達成協議，如果疫情無法得到控制，那麼本應在 7 月開幕的東京奧運會可能會延遲到年底舉辦。
延遲意味著更加複雜的協調工作。無論是運動員其他賽事行程，還是廣播公司已經完成的播放計劃，都很難接受這個方案。
陰雲籠罩下，人們幾乎忘記了櫻花季的到來。
每年的 3 月中旬到 4 月中旬，是日本的櫻花季。這是日本街頭人流最密集的時候。不管是當地居民還是外國遊客，都會走出房門去欣賞早春的櫻花。
它對日本人是如此重要，因為這個時節也是畢業季、離別季，是新一年的開始，“賞櫻”不僅是一項節日活動，更是日本社會文化中對未來的美好寄託。
根據日本氣象株式會社的預測，今年 3 月中旬，東京的櫻花會如期而至，屆時無論是目黑川、千鳥淵還是吉祥寺都會被淡粉色鋪滿，以年輕人的心態，他們無論如何都要穿上傳統服飾，在櫻花樹下玩樂、野餐。
也希望到了這個夏天，疫情能得到控制，東京奧運會也不會爽約，我們一起祝福這個艱難的 2020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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