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剛畢業的志強自從被單位莫名其妙地“炒魷魚”後，整天委靡不振的，昔日的遠大理想也沒了，連他爸爸給他起的寓意自強不息的名字都對不住了。天天混日子的志強，用隔壁老王太太的老眼光看那就是——壞蛋一個，是“孵不出雞崽”來了!
志強並不生老王太太的氣，反而覺得她挺古怪的：自己把住偌大家業，一點也不讓兒子沾半點光，為此兒媳婦沒少跳著腳罵她，虧這老太太還篤信耶穌呢，也聽說她為災區捐了一大筆錢，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最讓志強生氣的恰恰是自己的父親，一個比老王太太還古怪的人。志強被“炒”後，滿心不愉快父親也不來安慰安慰自己，天天陰著個臉。志強想了好久，最後還是決定與父親“攤牌”，可是帶給他的卻是更大的打擊。
“爸，你打個電話，把我的問題……”志強囁嚅著，好像做錯了事似的。在這個古怪的老頭面前，他從來也沒有真正放鬆過，在記憶深處也找不到在他這個父親身上得到的任何一點快樂。一直到現在，他也搞不懂他這個古怪老爹的心裡到底怎麼想的，為什麼他做官老婆孩子不僅不能沾上點光反而還得受拖累。
“住嘴!你有什麼問題!你有胳膊有手腳，你大老爺們兒一個，自己養不活自己？實話告訴你，你原來的工作是我打電話讓你下來的，非法錄用你的人也已經檢查………在我管轄的範圍內，絕不允許!……”古怪老頭的話似炸雷，像鋼針，讓志強差一點沒崩潰了：這個人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嗎？
志強一連三天把自己關在小屋裡，不吃也不喝。這幾天，古怪老頭也不知是因為工作忙還是別的原因住在單位沒有回家。沒有文化的媽媽講的“大道理”志強聽不進去。媽媽看著日漸憔悴的兒子心疼得只有掉眼淚：對老的沒辦法，對小的同樣沒有法子。
第四天，在媽媽的苦苦勸阻聲中，志強起來了，卻搖搖晃晃出門了，晚上搖搖晃晃醉醺醺地回家了。不知道這一天他和誰在一起，更不知道他一整天都去了哪兒，幹了什麼。
一連半個多月，志強的朋友更多了，酒量更大了。一天晚上，他同樣醉醺醺回家後，迎接他的不是媽媽柔聲責備和香甜的暖胃茶，卻是古怪老頭的高聲斥罵和劈頭蓋臉一番大嘴巴。別看古怪老頭歲數大，勁頭還不小呢，前來攔阻的媽媽被老頭用胳膊一擋，一下子就坐到了地上。讓酒精麻醉得軟綿綿的志強唯一能做的就是伴隨著清脆的聲響發出一聲“啊”或者“呀”。
不知多大會子，志強捂著火辣辣的臉，忽然大嘴一咧：“我不想活了——”
往後的日子也沒有多大改變，影子長了短，短了長，不知不覺又過去了好久。志強的媽媽哭瘦了，古怪的老頭氣廋了。
“誰啊？別勸我了，誰也不好使!……養雞場？……想請我去？……給多少工資啊？……”電話那端是個陌生的聲音，原來不是老媽搬來的說客，還不錯，是一個好消息，他決定去看一看，也看看現在自己還能“值幾個錢”。
接待志強的是養雞場的老闆，一個普普通通的老頭，一臉和善，通身透著士氣。
“你是王志強吧，歡迎歡迎!”和氣的話無論怎樣聽，也比古怪老頭的硬話聽著順耳。
志強禮貌性地把不情願的手伸了過去，同等候的“枯樹枝”握在一起，“我是王志強。”
大手雖然很硬，但很溫暖。
工資是談判的主要內容。
“我要求的條件很高，你能滿足嗎？要不達到我的要求您就另請高明!”志強倒是開門見山。
“能!但一開始不行，我還不知道你能為我的雞場做多大貢獻。只要你讓場子多掙錢我是絕不會虧待你的!但有件事我得提前告訴你，我們雞場的工人有走的，但最後全回來了!這是最有說服力的。對於你這樣優秀的大學生，條件當然會更優厚!……”這土氣老頭的腦袋裡裝的可不是土，說得不灑湯不漏水的，讓人服氣。
志強還是下定了決心：換一個活法，讓當初辭退自己的那個人後悔，讓不看好自己的古怪老爹後悔!
接下來日子很平淡，雖然雞場的工作單調而清苦，但在志強看來無論是母雞的“咕咕”還是公雞的“喔喔”都 要比古怪老頭石頭般生硬的臉孔要讓人舒服。
土氣老頭別看平時挺和氣的，可哪位工人要是工作馬虎出了岔子他也是嚴厲得要命。雖然土氣老頭大發脾氣也比不過古怪老頭，但守著全場職工的面厲聲斥責還是讓志強感到不快，更讓他心底隱隱作痛。
雞場出問題了。
不知什麼原因，雞場送到超市的雞蛋被退回來一大批，因為顧客在其中發現了壞蛋。超市把雞蛋退回，要求雞場負責把壞的雞蛋統統挑出來，哪怕這兩噸雞蛋裡只有一隻壞蛋!
鑑別壞蛋有三個要點，“看、掂、轉”，看色澤掂輕重晃一晃，好壞立判。於是土氣老頭全家和全場工人一起，投入到壞蛋大挑選之中。
“大家一定要上心，你就得時刻想著這蛋是給自己八十歲老孃、七個月孩子蒸雞蛋糕用的。我們要記住我們的場訓——供好蛋，做好人!”開始之前，老人又把他那場區掛得到處都是的標語式場訓重複了一遍。
經過大家一宿的辛苦，完成了任務。讓人不解的是從近四萬只雞蛋中僅僅找出來6只壞蛋，有5只還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壞蛋，只有一隻蛋是徹底的壞了。這隻壞蛋看上去顏色暗淡，掂一下輕飄飄的，動一下里面有聲響。它的臭味彷彿透過蛋殼，燻得大家透不過氣來。
大家都在盯著這隻壞蛋。雞場只生產白皮雞蛋和粉皮雞蛋，可這隻雞蛋是紅皮的……壞到這個程度至少得二十天以上，可雞場外銷的雞蛋都是三天以內生產的……
大家都在盯著這隻萬里挑一的壞蛋，目光中充滿了警惕和仇恨，好像它不是一隻變質的雞蛋，而是一顆隨時會爆炸的炸彈。
志強忽然覺得極不舒服，好像有很多根針在刺自己。
志強走上前，拿起雞蛋，說：“扔一邊得了，看著大家都鬧心 !”
“別扔啊!”老人止住了他，“也有用哩。用壞蛋拌水來養花，是最好的了，又營養又不生蛆蟲。我家的那些花開得好，全是壞蛋的功勞。你嬸還特意把蛋放壞養花呢!”土氣老頭看了看大夥，目光停在志強身上，別有意味的說：“許多問題就和這壞蛋一個樣，放著不好，處理不好都臭，處理方法對頭了，壞蛋也有大用處!好好學吧，年輕人，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土氣老頭竟然沒有追查壞蛋的事，還因為志強的一個合理化建議給加了工資，月底紅包也數他的最大。一次職工會上，土氣老頭居然破天荒地表揚起人來了：“志強乾得很好!給他加工資大家不要不理解。我說過多回了，誰讓我們雞場多掙錢，我就讓他多掙錢!我就算把多掙的錢大半都發給你，我不是還比原來多掙嗎？多賣錢少花錢，都是掙錢。誰有好點子說出來，只要對場子發展有好處我就給他漲工資發紅包!大家多向志強學習學習。”
這一通表揚，不僅沒有讓志強高興，反而他的心裡更難受了一些。志強摸著衣兜裡的紅包，決定請土氣老頭吃頓飯。
終於，志強和土氣老頭坐到了一起，坐到了一個小飯館的一個角落的一張小桌子前。當然，土氣老頭來的前提是他付賬，對這一點，志強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李叔，那隻壞蛋……”志強想說點什麼，可一時又不知怎樣把話說完整。
“這世上沒有好與壞，只有合適與不合適。出來就放鬆，不談工作!”這土氣老頭說的話仔細一琢磨還挺的哲理的，志強覺得老人好像更和藹了。
“李叔，你沒有孩子嗎？”酒過三巡，藉著酒勁兒，志強探過身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走了，……再也不回來了，出國了……生氣了……”老人好像酒量不大，三杯啤酒下肚好像要多了。“你怎麼沒問過我怎麼知道你的電話的？我到現在還沒編好怎麼騙你呢!”老人突然地一句讓志強好像明白了什麼。
“我們是戰友，我們在英雄的面前發過共同的誓言……我們都很苦，活著的人都不理解，可死人理解我們……有用嗎……誓言，諾言，信仰……”老人可能醉了，有些語無倫次了，“辦場子不幫……有事找我……血流一起了……”
一老一少又雜亂地談了很多話，有用的，沒用的，志強好像覺得老人像夜晚的山峰，走近了反而更覺得看不清了，但是他又無時無刻不在感受著大山帶給他的豪邁與激昂。
服務員對一手攙著老人一手遞錢過來的志強說：“老爺子付過錢了。這老爺子有先見啊!你們吃飯不久他出來付賬，說自己今天太高興了指定得喝醉。真喝高興了!”
星期日，志強回家取換洗的衣服，見到了仍是一臉階級鬥爭的古怪老頭，他想了想，硬著頭皮上前：“爸!我想借你當兵時的日記看看行嗎？”
“嗯。聽說你們場的領導年齡挺大，一定要尊重老人!從別人那兒多學點兒東西!”還好，古怪老頭這次沒什麼火氣。
“記住了。您的日記都放哪兒了？”志強問。
“自己沒長手啊？!”又冒火了。
志強只好溜溜地自己去找。
身後傳來老人的話聲：“那本撕壞的也一起拿走，給我粘好!幸虧你混小子當初沒撒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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