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有哪些殘忍的真相?

中國企業平均壽命2.9年。

我們只覺得十年的互聯網公司依舊算是年輕的公司,卻很少有人關注這2.9年是怎麼平均出來的。

因為這世上沒人關注失敗者,沒人知道他們死在哪條陰溝裡,他們自己羞於對世界哭泣,於是聚光燈也永遠照不到他們。

尤其是製造業。

在我爸的同學會,我見到一位叔叔。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被這個五十多歲的面容震驚,顏值出眾,神似李彥宏,更讓人難忘的是他的眼神。憂鬱得讓人害怕,看一眼便頭皮發麻。像是一個人永遠在湖底幽幽得看著你,看久了連呼吸都會困難。

我問我爸:

“你這同學是不是經歷過什麼事兒?他的眼神怎麼這麼可怕。”

我爸驚訝得看著我,

“兒子眼光可以啊。”

那時他第一次覺得我看人有點兒準。

零幾年的時候,這個叔叔打算做牛糞制沼氣的生意。他和他的哥哥合夥,市政府和蒙牛集團之間弄到了不少資源,要地有地,要人有人,要原料有原料,連收購方也已談好。彷彿今後的工作就是數錢了。

在一個看到周圍人都發財了的時代,能找到一個看上去躺贏的項目已經是天賜良機。但創業之路很難面面俱到,決定勝負的往往是細節。未來的發財路不是計算出來的,是幹出來的。

變故發生在他們在購買沼氣罐的時候。

創業之初他們自己沒有壓力工程師,不過製作沼氣罐的乙方老闆說這玩意他很懂行,自己就相當於壓力工程師。於是老闆帶著人去直接可以把貨拉到叔叔的公司做試驗,說是檢測沒問題就交貨,有半點不滿意直接拉回去或退或換不用你掏一分錢。

辦事這麼敞亮這誰聽都樂意。

可就在測壓的時候,出大事了。

乙方測試時不知怎麼操作得超出壓力承受臨界點,有人已經察覺不對勁。而乙方老闆卻還自信滿滿,說就算超壓還有壓力閥等保險裝置,穩住大家情緒。眾人將信將疑之際,沼氣罐當場爆炸,壓力閥當場炸碎。

碎片如刀,人命如紙。

那位叔叔的哥哥帶著其他的員工在場驗收,爆炸瞬間他被一塊飛來的碎片當場斬首。

頭首分離,血漿崩飛。
乙方老闆站的最近,被當場炸爛,不成人形,至今沒人能說清他屍體的慘狀。

在場兩家公司的人7死9傷。倖存者能描述清楚的事不多,唯獨斬首的場面成了他們永遠的心病。地上其他人的屍體也慘不忍睹,大多不成人形,傳聞太過獵奇,小時候聽過記一次記到今天,如今不敢多回憶,我更不敢再去揭人傷疤一般得找當事人求證細節。

伴隨著諸多生命的隕落,和諸多員工身體精神所受的雙重重創,他們職業生涯皆已斷送,那位叔叔的公司無法再繼續運營下去。那天他沒在現場,僥倖躲過了一劫,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災難後的他奔整日走於生者的病房,死者的靈堂,付出的賠償與受到的報復也讓他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至於乙方領導和骨幹已死於事故現場,受害人總不能去陰間討債吧。賠償與善後的重擔就落在了還活著的那位叔叔身上,作為甲方老闆的他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於是數不盡的官司找上了他,難纏的債務讓他精疲力盡,他很長一段時間的生活,都是肉眼可見的生不如死。

然而他好歹是活著。那一炸,死去的是多少孩子的父母,又是多少父母的孩子?賠償又能賠什麼?他生不如死又能怎樣?受害人能活過來嗎。

他虧欠了他哥的家庭一生,永遠無法被原諒,家族的矛盾也將伴隨他一生,正如他永遠也沒法原諒自己。

他固然有錯,他錯在沒有萬全的準備,沒有合格的壓力工程師在場。可面對乙方這種極度缺乏專業性而不自知的人,誰又能保證全身而退?就算有合格的工程師,就一定能阻止蠢貨在你家裡吹牛b嗎。當乙方用命做包票的時候,誰會知道他真的命就薄成一張紙呢?

據說,從那件事後他再也沒有笑容,似乎覺得自己一生都不配開懷一笑。

聽完他的故事我才知道他那個眼神為何如此,原來知道自己註定要做一輩子的罪人,自願帶上枷鎖沉入湖底。

製造業的工傷和意外一直都有很多。他們失去事業、失去健康、失去生命。出事時,那慘狀獵奇程度遠超戰爭年代。他們常常是愚蠢的,錯就在自己。同時也是可憐的,我們是製造業大國卻並不發達,所有人都在摸著石頭過河。就算我們做了萬全的準備,你能保證合作者也有相同的認知嗎?就如此事一樣,變數一開始在哪誰也不知道。機遇與風險同在,並且都不與你商量。

還記得朋友給我講了一個紙業公司的事故。一個叉車工人因為一個意外變得慘狀萬分。那位工人平時很努力工作,也很熱心,老闆也並不是多壞的人。

有一次開叉車時沒叉好,叉車舉起的幾十噸紙即將要傾倒。他不想工作壞在自己手裡,他非但沒躲開,還跳下叉車竟要去扶。以為區區破紙應該沒多重。結果他的力道毫無作用,被貨物當場壓得腰椎對摺,然後頭顱被像西瓜一樣砸爛。頭骨在貨物底下看不見的地方爆開。一個曾經生龍活虎的人此刻也像一張紙一樣,被壓在貨物下看不出一點厚度。

從那以後,他曾經和工友抽菸的地方,充斥著家人的哭聲,永遠沒法消停,從此倉庫的血腥味好像怎也洗不淨。同事覺得倉庫裡總有他的影子在。這份痛苦記憶一直伴隨到工廠關門。

這件事你看見的可能是他個人的愚蠢,常識的缺失。

我看見的是人生千千萬萬個錯判,與我們沒有太多不同。我們每一個人都曾扶錯東西,估錯了重量,東西東倒西歪,我們狼狽不堪。然而我們可以哈哈一笑萌混過關,而這個叉車工人已沒有命再去一笑置之了。

如果他有點文化,很大概率不會去幹這個。如果我們中國沒有野蠻生長的小公司,到處都是擁有杜邦級別的安全管理規範的大企業,那我們也早就是發達國家了(其實即使發達國家也做不到)。我們已經發展夠快,為什麼還要這樣受罪?而現實是,由於我們發展的快,非但不能跳過所有坑,反而常常會踩坑踩得更密集。

那些半途栽倒在陰溝裡的公司,還有那些只能活在親人哭聲裡的奮鬥者,他們永遠不會站出來跟你說這年頭的錢有多好賺,他們也沒有機會告訴你“只要肯幹就能在這個社會立足”這樣的話。

他們沒法傳播成功學,也很難訴說自己的失敗。

他們也不是不想把生活的真相告訴你,他們真的恨不得握緊咱們年輕人的手,告訴咱前路有多危險,此去請萬分小心。

可他們就是沒機會。當你看到他不再有某某公司老總的頭銜,他剛開口就會少三分聽眾的注意力。

當他閒賦在家,當他鋃鐺入獄,當他在墓地安息...

你還在手機音頻裡認真聽那些成功人士為了滿足自己情緒需要而放的屁。你根本就沒機會關注被淘汰的事業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甚至還會給它一個標籤叫“負能量”。

失敗者的經驗同樣寶貴,只是不被選擇聆聽。即使他想發聲,也如同置身在湖底一般。

生活的真相就是,失敗者的哀鳴你聽不到。

同時你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聽不到。

他們明明在籠子裡滑稽的張著嘴,想要說著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他們在幹什麼呢,真是可笑。

直到有一天你也掉進了籠子裡,你要大喊救命,然後發現你也失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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