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鬼的鬼故事


没有鬼的鬼故事

从小我就爱吃玉米棒子,每当到了玉米收获的季节。妈妈总会去买来新鲜的玉米棒子,煮来给我吃。在以前的时候,我们河南农村地区这边叫玉蜀黍。我妈妈直到参加工作还是叫玉米做“玉蜀黍”,别人一听都知道她老家是哪里的。

这个故事是发生在我妈妈小时候的。那时候还是人民公社时期,农业生产一般由生产队组织,社员以生产队为劳动单位进行劳动并取得报酬。生产队普遍采用了“工分制”作为劳动的计量和分配依据。这种“工分制”,根据性别、年龄为每一个社员指定一个工分标准,按工作天数记录工分数,年底根据每个人的工分数进行分配。所以谁家男人多就占便宜了,因为能挣工分的人多,年底分到的粮食自然也多。

我姥姥家那个生产队和另外一个生产队隔了一条河,因为灌溉的便利和河两边的平坦地势,令河两边的土地十分肥沃。所以社员们就沿河开垦出一大片耕地,都称那片地叫“河边地”。肥沃的土地当然得种出产高的作物,所以那一大片大部分种的玉米,有一少部分种了大豆。每当到了玉米大豆快要成熟的季节,为了怕人偷这些将要出产的作物,生产队会按每家每户的劳动力来排班,排好班后,每晚都有人去河边地,住在那里临时搭建的一个四面露风的小茅草棚里,起个守护的作用,俗称“看地”。

就在这一年的秋天,轮了没几户人家就开始流传一个谣言,说是晚上一个穿白衣,披头散发的白媳妇(土话,指白衣女鬼)。每天半夜在玉米地里出现,一边凄凄哀哀的哭,一边在地里飘来荡去的。很多人都说开始时,听着像是风声,但是慢慢的,就是诡异的的啜泣和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有胆子大点的,顺着哭声找过去会看见一个白影子。三两天里,河边地闹鬼的事就传遍了整个生产队,都说晚上河里会爬出来一个“白媳妇”在河边地游荡。

大家怕虽怕,但是为了那看田地的几个工分,胆大的开始还是会硬着头皮去的。直到一天半夜有个看地的人,哭爹喊妈的从河边地跑回来,牙都在树上磕掉的时候,是真的把生产队的人都吓坏了,挣再多工分儿也不去了。肚子饿了,可以忍一下,比撞鬼的滋味还是好得多的,怎么说都没人敢去了。

这怎么行呢?成熟的庄稼怎么可以没人看呢,要是有阶级敌人来破坏怎么办?队长决定自己去看地。想着等第二天回来,要开个村民大会,跟大家说一下,破四旧的思想活动还是得跟上,封建迷信不可取。

那时候我姥姥家养了一只土狗。在那时候人都吃不饱饭的情况下,是很少有人家养狗的,但是我姥姥家就养了一只大黄狗。那是因为我姥爷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在县城工作的人,他在县城的供销社当会计,有时候忙起来几天都不回来。姥姥那时候还没有生最小的舅舅,上面只有六个女孩儿,大小七个女人在家里。怕她们害怕,也怕真有下三滥的贼偷去偷东西。于是姥爷就从他山里住的一个同事那儿抱回了一只黄狗。我姥姥精心的喂养着,竟然养的毛色金黄发亮,溜光水滑,长得敦敦实实的,外婆叫它虎子。虎子十分的听话,通人性,村子里人,它全认识。如果是村外的人来了,比如那些每天早上来卖豆腐的,卖凉粉的。从那人进村开始,虎子会一直跟着他,盯着他,直到他离开村子为止。曾经有一次,晚上下班,姥爷给姥姥买了一双鞋夹在后面车架上,回来的路上把新买的一双鞋丢了一只,到家都黑洞洞一片了,还是虎子领着姥爷跑了几里夜路捡回来的。

所以,队长去看地的时候,就先来我姥姥家,把虎子给牵走了。半夜的时候,虎子突然自己跑回来了。用爪子拼命挠门,焦急地冲着里面叫。姥姥就赶紧去开门,一看是虎子自己跑了回来,大吃一惊。就赶紧带着虎子先是跑到队长家,叫了队长的老婆和大儿子,然后跟着虎子往地里跑。到了玉米地里,虎子并没有带着他们去茅草棚,而是一直往东边走,在小河边的一棵大树上看到了生产队长,他浑身发抖的趴在一棵大树的树权上,抖得可厉害了,连整棵树都跟着一起簌簌的响。嘴里不停唠叨着,“有鬼,有鬼,白媳妇......白媳妇,”一副被吓破胆的样子。他儿子想带他回家,可是他死死的抱着树干,怎么拉都拉不下来。最后几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从树上扒拉下来,抬回了家。

从那晚上回来,村支书半个月都没有出门。村支书见鬼的消息在村子里,“刷”的一下传开了,恐怖的气氛又更增加了一层。大家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吵吵嚷嚷,你见的白媳妇啥样,我见的白媳妇啥样,在村里交流,突然间都沉默下来,只敢偷偷摸摸的说几句,仿佛声音大一点儿就会引来白媳妇。

那天发生的事,妈妈记得很清楚,半夜把队长从地里抬回来的时候,全队的人都惊醒了。等到清晨,姥姥终于在队长家帮完忙,领着大黄回来了,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她突然弯下腰,摸着大黄毛茸茸的大脑袋说,你昨天晚上到底见谁了?

打从队长被白媳妇吓倒之后,河边的那么一大片农作物就彻底没有人再看了。河对岸的河西地,是另外一个生产队的,那里有人看地。听那个生产队的人说,他们看地的时候,隔着一条河,时不时的,晚上还是隐隐约约能听到女鬼哀怨的哭声。白媳妇的故事传了很远,我们附近几个村子都知道。渐渐的,有了止夜啼小儿哭声的功效。谁家的孩子一哭闹,家里大人就会吓唬他,可不敢再哭了,再哭,玉蜀黍地里的白媳妇儿就会把你抓走了。

过了几年,合作社结束了,80年代初,随着包干到户责任制形式的广泛发展,各家各户都分了田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开始了。人民温饱彻底解决了,茅草屋变大瓦房,以前的半年粮食半年糠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现在是精米细面,随便吃。农闲的时候,也有闲情逸致聚在村口侃大山聊天了。

一天,我姥姥和几个妇女聚一块儿聊天,柱子家的小儿子,吵着要吃玉蜀黍。地里的玉蜀黍刚成熟,现在掰还有点糟蹋粮食。柱子媳妇儿就吓唬儿子,"可不敢去啊,那河边地里有白媳妇,地里的玉蜀黍都是白媳妇的,你要敢去摘,白媳妇晚上来咱家抓了你。“小儿子四五岁了,也知道鬼是一种可怕的东西,立马吓得大哭起来。周围的几个婶子奶奶,怎么哄都哄不住。这时候建军嫂说话了,“别这样吓唬小孩了,哪有什么白媳妇啊,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那都是人假扮的,你这样吓孩子都不怕把孩子魂吓丢啊!”

”白媳妇“,这沉寂几年的话题,立马炸开了大家的记忆,大家七嘴八舌的

“这哪是人扮的啊,有人看见啦,没有腿在空中飘来飘去的。”

“哭,老哭,青面獠牙的,当时的队长差点没被吓死”

建军嫂说:“那真的是人假扮的,这是我婆婆临去时跟我说的。她去年冬天不是病了一场,就是那时候跟我说的。”

”这事儿都是十年前的老事儿了,那时候我公爹还活着。是他亲眼见的,不是别人,是咱们村的寡妇秋婶子“。

怎么可能是她呢?秋婶子,大家都知道,她们家离我姥姥家隔着3户人家。很可怜的,不到40就做了寡妇。她丈夫是得了肺结核,肺结核病都是劳累过度才会得上的。他们家有五个男孩儿,为了拉扯这几个孩子长大,大秋生生的累病了,大秋死的时候大的儿子13岁,小的才四岁。

那时候是合作社时,农民的口粮是分到一家一户的,施行的也是”工分制“。劳力们出工干活,记工分。她没了丈夫,只自己挣的工分,每到年底结算的时候,能提回家一袋红薯都是不错的了。因此,日子过得很穷苦。五个孩子常年在外边儿,满地的找野菜。夏天里,绿油油的正蹦的欢的绿蚂蚱,饿急的小儿子,一把抓住就会往嘴里塞,公社分的红薯从来舍不得吃,先用红薯磨出来粉做成粉条,偷偷拿出去能再换一袋红薯来,剩下的红薯渣给家里人吃。就算红薯渣,也不能单独吃,要拌上野菜,就那么团成一团的野菜红薯渣,也不一定能天天都有。十岁的老四,夏天的时候只得穿着条破裤衩光着脚,跑到刚割完麦子,满地都是扎脚麦茬的地里捡麦穗。秋婶子常年在地里劳作,干得都是男人干的活,所以40多岁的看起来跟60多岁老妪一样,头发近乎全白。背总是弓着,一只破荆条筐,片刻不离身,方便她随时捡野菜拾牛粪之类的。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细声细气,对人很和气。虽然很穷,但是没有像别的人家一样,全家人穿的脏兮兮破破烂烂,邋里邋遢的。她总是把全家大小的破衣烂衫浆洗得干干净净,破的地方用针缝好,哪怕是一块儿补丁也要剪的方方正正,再细细致致的缝上去。

每天一到晌午,村里人吃饭的时候。大家总爱端着碗坐门口,边聊天边吃饭。但是中午的时候,她家的大门总是紧紧的闭着。饿极了的孩子们只能隔着破木板钉成的门,透过一条条巴掌大的门缝,含着手指头贪婪的盯着别人的饭碗。

“他们家能保证一天吃一顿饭都不错啦”所以,大家对建军嫂子说的话提出了质疑,“河边地那么大,那么多的玉蜀黍,她要是偷,那肯定得会把孩子养的白白胖胖啊,可那为啥她家的孩子还是整天饿得面黄肌瘦,跟一群猴一样的。"

建军嫂说,那时候咱们生产队里闹白媳妇的时候,我刚嫁过来晚上吓得都不敢出门,你们还记不记得,队长看地撞见白媳妇的事.那时候我公爹都68了,他觉得,他活了这一辈子,鬼的故事听了不少,但是真正还没见过,他不信村里就能出个鬼来。队长出事的第二天,他去了队长家,那时候队长吓坏了,拉着他的手说,全友哥啊,太吓人了,真的有鬼啊。

那天晚上,他领着大黄到了玉米地里的茅草棚里就开始睡觉。晚上的玉米地还是很凉爽的,有星星也不算太黑。玉米地里倒是黑黢黢的一片,微风吹着,玉米发出沙沙的声音,确实有点渗人,但是还不至于说害怕。就这样到了半夜,他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突然,脚边趴着的大黄猛地站了起来,警惕的朝四周耸了耸耳朵,接着发出一声一声低沉的吼叫,就猛的朝西边冲了过去,他的心里“咯噔”一声,急忙提着防身的锄头,出了茅草屋。只见大黄“汪”的发出一声吼叫,飞速的穿过玉米地朝河边跑。可是没等他跑过去,狗突然就没了声音。他正要把狗喊回来的时候,一线戚哀的哭声从狗消失的方向传了过来。队长立刻吓出一身白毛汗,整个河边地仿佛都被那阵哭声锁住了,他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片刻后,虎子伴着那一声声凄惨哀绝的哭声,跑回他身边。连狗被吓回来了,那不是鬼是什么呀?

全有爷从村长家出来,路过姥姥家门口时,站了站,但是最后什么也没说,回家去了。当天晚上,他就去了河边地。连着十来天都在半夜时偷偷来到河边地里的茅草屋里。他发现,白媳妇每隔三四天才出现一回,一般是去玉米地,偶尔也去豆子地。走路悄无生息的,但是会时不时发出哭声。有一晚,全有爷顺着那个哭声,悄悄的走近白媳妇。发现那是秋婶子,她穿的白色破麻衣,还是她丈夫死的时候她穿着的孝衣。看到秋婶子那一刻,全有爷就明白了,虎子那天晚上并不是被什么白媳妇吓住了,而是它碰到了自己的熟人。白天的时候,他走一遍白媳妇经过的玉米地,每隔七八棵,会少一个玉米棒子。算了一下,白媳妇隔个三四天,晚上会出来得一趟,这一趟要摘回一二十个玉米棒子。就按摘20个算吧,三天出来一趟,家里六口人。就算她棒子带回去连玉米粒儿带玉米壤一块儿剁了,掺上野菜,煮上一大锅粥,也仅仅是够这一大家子人不饿死而已。秋婶子守着这么大一片地,她并没有肆无忌惮的偷上个一大堆。

踩着夜晚漆黑的土路,远远看着白婶子回了家又看着屋顶上冒出来的烟,全有爷叹了口气,回了家去。回到家里,发现全有奶还在家等着他说,”你找到白媳妇儿是谁啦?“全有爷长长叹了一口气,”跟我猜的差不多。队长回来说,虎子都被鬼吓着了,吓得不敢叫,夹着尾巴跑回来,我就觉得不会是鬼,肯定得是人。鬼是脏东西,狗见了鬼是不会害怕的,只会拼命的叫,狗只有见了熟人才不会叫的。当时我猜他肯定是虎子家住的附近的人,狗子虽然认识全村的人,但是它还是分有亲疏远近的。住的近的几户,见面了它摇尾巴,住在远的,离它家门口近,它还是会叫的。它家附近住着的,跟他家熟的这几户,就秋婶子家穷。家里男人没了,她一个寡妇,要养活五个儿子,五张嘴,偷也是没办法。我在这十几天里,看她来了三四回,每次都边偷玉蜀黍边哭。开始我以为她是想吓唬人,后来发现她是真的哭的很伤心。平时看着她温温吞吞的,饿着也很少上邻家借吃食,心底是挺要强的。想来偷公家的东西是迫不得已,她那心里肯定也有愧吧,也觉得丢人,所以才边偷边哭吧。有一次,她来到地里,也不掰玉蜀黍,先坐在地头,哭一阵子,骂一阵子,骂大秋死的早留下她一个妇女养活着五个孩子,日子不好熬。我就坐在那里,听着她哭,心里真是不好受呀。”全有奶说:“估摸着,她也不能当孩子面哭,夜里在田间地头哭几声,心里也能松散松散。现在这个光景,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呀”

老俩口约好了,这事不外传,包括家里的孩子都不能说。两人年纪也不小了,就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吧。又过了五六年,老爷子不小心摔倒了,摔的特别严重,连着十几天,床都下不来了,有一天他觉得自己大限已到,嗓子里上了痰,话都快要说不出来,呵嗤呵嗤的只往外倒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儿子,媳妇儿,远嫁的女儿都回来围着他。他抓着老伴的手,嘴里不停的说,蜀黍,玉蜀黍,玉蜀黍。孩子们都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这时候全有奶就赶紧把孩子们都打发出去,按着憋着气不停抖的老头儿说“我知道你说的啥意思,你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我知道你担心这事传出去了,大家觉得她是贼,她儿子不好娶媳妇。你放心去吧,你走了之后我还是不说,我也要把这事儿带到棺材里去。你别不放心了,安心的走吧“全有爷听了这话之后,满意的呼出最后一口气,走了。

最终这事为什么传给了全有爷的媳妇建军嫂子呢,据她说,去年她婆婆弥留那几天,感觉老太太要走,家里人心惶惶,她9岁的儿子偏那时候吵了吃玉蜀黍。孩子的爸爸发火打孩子,还说要让白媳妇把儿子提走吃了。儿子连着两天做了恶梦,濒死的老太太心疼孩子,忍不住说了出来,她说,秋婶子去年没的,我心疼孙子把这事说了出来,是我的不是,我下去给她赔罪。

我知道,其实还有一个人知道“白媳妇”是谁,她是我姥姥,虎子是她养的,她怎么会不知道它的脾性呢。她虽然没有亲口说过,但是等我长大,养了狗之后,就明白了。

秋婶子在全有奶奶死前的,两年前病倒的,肝病,没舍得去医院,死撑了两年,疼的死去活来也没少了干活,据说她病的起不来的时候还念叨着最小的儿子没有结婚了,她又病了这么久,拖累了孩子们。

我不知道她的孩子们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就是白媳妇,知不知道为了他们能顺利长大,她都付出了什么。

一个心地善良,温柔要强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不至于饿死,不得不去做了“鬼”。

母爱总是伟大的,像一束光能照亮一个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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