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你不行,有你也不行”,這句據說出自特呂弗但是找不到出處的話,似乎很適合用來形容《婚姻故事》。電影講述的正是這樣一種愛情中的兩難狀況——儘管我們在情感上依然需要彼此,但我們同時也深刻意識到這段感情阻礙著我們去實現個人價值。
這就是鮑姆巴赫通過電影告訴我們的事:既有愛情無法解決的事情,也有事情無法解決的愛情。需要注意的是,這既不是為了歌頌愛情,也不是為了勸退婚姻。正因為愛情和個人價值都如此重要,這注定是一個雙重綁定的結構,並不會因為語序的變化而落入某種道德結論。選擇任何一邊都是一道深淵,而另一條未被選擇的道路則會即刻像幽靈一樣冒出,形成一個痛苦而弔詭的循環,這也是《婚姻故事》如此讓人心碎的原因。
愛情中有太多這樣的困境。很多人相信,愛情中存在著不可饒恕之事,比如出軌。然而愛情中同樣存在著不可償還之事。愛情常常讓我們想死,也在某種意義上確實殺死我們——當我們選擇了和某個人一起的人生,就是殺死了其他的可能性,可能是少睡了很多女孩,可能是放棄了心中的夢想。但是愛情又常常讓我們活過來、活下去,哪怕是在我們詛咒對方去死之後,我們依然需要抱著對方的大腿哭。這些矛盾都形象地反應在男主片尾在酒吧裡的獨唱中——Somebody hold me too close, Somebody hurt me too deep, Somebody sit in my chair, And ruin my sleep, And make me aware of being alive, Being alive.
我們在很多浪漫愛情電影裡看到過愛情的開端。在最開始的時候,愛情是那個X factor,是無法說清一二三的神秘感覺,是讓擇偶條件清單短路的額外之物。但在《婚姻故事》裡,鮑姆巴赫拍出了愛情的終結。於是我們發現,到了最後,愛情依然是剩餘之物,是在經歷了所有的撕扯、詛咒、清算後,依然無法被抵消的東西。就像一杯茶,喝到最後,杯底仍有黑黑的渣滓、茶末,它們曾經是茶的一部分,現在卻不再有被喝的價值(事實上你也無法真正喝光一杯茶,那些剩餘物總能頑強地殘留在那裡),上海人管這個叫“結結頭”。鮑姆巴赫在片中反反覆覆地拍的那些相似的片段——半夜修門、剪頭髮、點沙拉、繫鞋帶……他在拍的正是愛情的“結結頭”。
《婚姻故事》中那些充滿幽默和辛酸的細節,不知是否來自鮑姆巴赫本人的離婚經歷。有人說他是在前妻孕期時出軌,《婚姻故事》不過是他對於這段經歷的粉飾,也許真的是這樣。我們在影片看似公平的敘述中,仍然能感覺到那些微的偏移。女方總是更佔上風的那一個,她率先提起訴訟,掌握全局,又先一步move on。而男主,這個後知後覺、疲於應對的可憐人,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主角,他的軟弱、被動讓觀眾無法不寬恕他。電影中,斯嘉麗有各種各樣的哭泣,但是亞當司機得到的才是最關鍵的一哭。
我們應該讓導演的私生活去影響我們對影片的判斷,或者僅僅看到了一部好片子,就去假裝無視電影背後可能存在的真實問題嗎?在這裡,我們要記住的依然是這個雙重綁定的結構,沒有一方可以掩蓋另一方。對這個問題唯一錯誤的回答,就是給出一個確定的回答。繼續煩惱,繼續困擾,對待婚姻和故事我們都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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