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克庸傳統文化研究:臆說龜蛇(之十七)


周克庸傳統文化研究:臆說龜蛇(之十七)


2)神聖化的夏王朝意識形態符號

作為意識形態的龜蛇意象,同樣涵蓋了極其豐富的信息。

夏王朝建立之初,意識形態構建的重點,自然是大力頌揚大禹龜鱉族和四嶽蛇族聯手平治水患和建立夏王朝的豐功偉績。

聞一多曾在《伏羲考》中引證《尚書大傳》:“於是八風循通,慶雲叢聚,蟠龍奮迅於其藏,蛟龍踴躍於其淵,龜鱉鹹出其穴,遷虞而事夏。”

——這段話,不僅描寫了禹“受禪”時的無限風光雲,而且描寫了當時四方鹹服,禹和四嶽及其(龍、蛟、龜、鱉等)核心部族,深受萬民擁戴的盛況。

經過夏王朝不斷拔高的神聖化,龜蛇一體的徽號,首先成了華夏水神母題式的“原型”。“玄冥”(後世又稱“玄武”“真武”)亦由人間的水官名稱(《左傳·昭公十八年》:“水正曰‘玄冥’”),升格成了水神(《左傳·昭公十八年》:“禳火於玄冥”,注云:“玄冥,水神”)。

千百年來,中國古代神話中,存在著各種身份極高、法術極強的水神形象,細究其源,正如我們前面說過的那樣,絕大多數也都是由龜蛇意象演化而來的。

顯赫的地位,使龜蛇意象承載的內涵,非常容易泛化起來,並對當世和後世,產生深遠的影響。我們這裡所說的“泛化”,主要表現在這個意象的兩中趨向上:

a.神化、尊貴化和妖魔化趨向

經過一系列的拔高,龜蛇一體的玄冥,除了具有水神的神格外,又被奉為主掌冬季的時令之神(《禮記·月令》:“孟冬三月……其神玄冥”),和主掌北方的方位之神(《淮南子·時則訓》:“北方之極,自九澤窮夏晦之極,北至令正之谷,有凍寒積冰,雪雹霜霰,漂潤群水之野,顓頊、玄冥之所司者萬二千里”),於是神通越來越大,儼然成了一個尚黑、主陰、主寒、主刑殺的大神了。

《大戴禮記·曾子天圓》雲:“毛蟲之精曰‘麟’,羽蟲之精曰‘鳳’,介蟲之精曰‘龜’,鱗蟲之精曰‘龍’,倮蟲之精者曰‘聖人’。”五類生靈之“精”,龜列其一。《論語·季氏》中,以“龜玉毀於櫝中”來比喻國運衰微。而《禮記·禮器》中“鳳凰降龜龍假(按:‘假’字與‘降’字同義,指‘降臨’)”一句,將“龜龍”與“鳳凰”作為身份同等的神物相提並論,足見龜蛇意象的地位有多麼崇高了。

由於龜甲被用於占卜,所以龜很早就被視為“通靈”之物了。在殷墟發現了甲骨卜辭後,山東城子崖黑陶遺址又發現了一塊近於甲骨的陶片,那上面刻有“齊人獲六小龜”字樣,表明當時即便能得到幾隻“小龜”,那也是件值得記錄下來的大事了。

“戰國時,大將之旗以龜為飾,蓋取其前列先知之義,令中軍亦宜以龜為號。”(《宋史·兵志》)正是因為龜有“先知”的靈性,所以他不僅被用於占卜,而且還被用力裝飾大將之旗。

1988年,在南陽市麒麟崗東漢石墓中,發現了一幅“乘龜昇仙圖”。在東漢人的信仰中,龜既然能載人昇仙,它自身想必也是有些神神乎乎的道行了。同一年,在長沙西漢墓葬出土了一方“長沙都尉”印章,其紐為龜紐。能作為都尉印章之紐,顯示了龜的地位既尊且貴。這點在史書上是有記載的,如《漢官舊儀》捲上:“丞相、列侯、將軍金印紫緺綬,中二千石、二千石銀印青緺綬,皆龜紐。”又,卷下:“皇太子黃金印龜紐,印文曰章。下至二百石,皆為通官印。”

漢武帝時曾經鑄造龜文之幣。時議“天用莫如龍,地用莫如馬,人用莫如龜”雲。王莽新朝託古改制,製作的龜幣,有元龜、公龜、侯龜、子龜等名目。

而“以喻帝位”的所謂“龜鼎”,更是被尊為國之重器,《後漢書·宦官傳序》“魏武因之,遂遷龜鼎”注:“龜鼎,國之守器,以喻帝位也。”

漢揚雄《解嘲》有句雲:“今子乃以鴟梟(即貓頭鷹)而笑鳳凰,執蝘蜓(即壁虎)而嘲龜龍,不亦病乎!” 龜龍與鳳凰並列,其地位又豈容小覷!

漢徐嶽在《數術記遺》中,對古代的一種算法——“龜算”,做過介紹。

南朝梁任昉《述異記》載:陶唐之世,越裳國獻千歲神龜方三尺餘。龜背有蝌蚪文,記開闢以來事。帝堯命錄之,謂之“龜歷”。北朝北魏孝明帝有年號曰“神龜”。

南朝宋鮑照《鮑氏集·松柏篇》,以“龜齡”為“高齡”的美稱(“龜齡數護,岱宗限已迫”);南朝梁劉孝標《辨命論》雲:足掌紋理若現龜紋,則有公侯之相。這些都表明,龜的尊貴,深得人們的認可。

《隋書·經籍志》著錄晉掌卜大夫史蘇撰的《龜經》一卷;《新唐書·藝文志》著錄柳彥詢、柳世隆《龜經》各三卷,劉寶真、王弘禮、莊道名、孫思邈《龜經》各一卷。唐高宗永徽二年(651年)始,賜五品以上官員出入宮庭接受檢查時的身份符號為“魚符”(因唐為李氏天下故頒鯉魚形符號予官員),至武則天攬政,揚武而貶李,因將官員佩符改為佩龜。又,唐代農學家、文學家、道家學者陸龜蒙,其名中即有一“龜”字。又,1988年,在衡陽市合江套一唐代磚室墓中,發現龜紐八瓣蓮花形銅鏡……這一切表明,時至隋唐,龜既尊且貴的地位依然未曾有什麼動搖。

宋時掌管文翰的官署稱“鰲峰”、“鰲禁”。唐宋翰林院學士、承旨等朝見皇帝,立於鐫有巨鰲的殿陛石正中,因稱入翰林院為“上鰲頭”。

宋洪遵《泉志》錄有壓勝錢,重八銖,其文“永通萬國”,背紋玄武星劍之象,曰“玄武錢”。宋林洪在《山家清事》中提到一種叫作“酒鱉”的盛酒器具:“扁提,猶今之酒鱉。”宋時有一種紗簾,因紗眼呈八角形而名之為“龜紗”(趙長卿《浣溪沙》:“霧透龜紗月映闌”)。

《冊府元龜》一書,計31部、子目1104門。所錄事自上古至五代,輯集歷代君臣事蹟,按人事人物分門編纂,歷時八年,於祥符六年成書。與《太平廣記》《太平御覽》《文苑英華》被後世稱為宋四大部書。該書由親任主編的宋真宗作序,並賜名《冊府元龜》。足見這個“龜”字的分量何等尊貴!

宋陸游《劍南詩稿·近村暮歸》“鱟樽恰受三升醞,龜屋新裁二寸冠”自注:“予近以龜殼作冠,高二寸許。”陸游晚年曾自號“龜堂”,取龜之三義:一曰“貴”(《自敘》:“拜賜龜章紆舊紫,養成鶴髮掃餘青”),二曰“閒”(《長飢》:“早年羞學仗下馬,末路幸似泥中龜”),三曰“壽”(《雜幸詩》:“鼻觀舌根俱得道,悠悠誰識老龜堂”)。這些表明,龜在宋人眼中還是尊貴之物,以至於可以用龜殼做帽子,頂在頭上招搖過市。

在各種文學作品和民間傳說中,龜蛇也成了常見題材,如傳說中的伏羲,便既有蛇軀,又有龜相。如《拾遺記》便對伏羲有如下刻畫:伏羲母遊於華胥之洲,“有青虹繞神母,久而方滅。即覺有娠,歷十二年而生伏羲,長頭修目,龜齒龍唇”。

《古今圖書集成•職方典》卷八:“歷陽湖,在州西治,縣東治,距六十里,悉為湖。而中有岐,近州曰‘歷湖’, 近縣曰‘麻湖’,周百餘里。傳聞古有老姥,遇兩書生,謂之曰:‘此地當為湖,視東門石龜目赤,其期也,急上山勿反顧。’自此姥數往視龜。門吏久覺之,詐塗雞血於龜目。姥一見,遽走,地已為湖矣。”這個相對來說比較完整的故事,其實老早就見諸書冊了,《淮南子•俶真》所載“歷陽之都,一夕反而為湖”,就是這個故事的最初版本,髙誘注述此故事與《集成》略同,唯“以雞血塗龜目”作“以血塗門閫”。《圖書集成》所說的歷湖、麻湖,以音求之,似是由龍湖、冥湖演化而來。

《溫州府志》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永嘉巷山周氏女及笄未字,汲水溪邊,見一卵悅之,取含於口,不覺吞下,遂有娠。後產一白龍,女驚死。”這類故事似乎表明了。隨著社會生活的不斷髮展,對龜蛇神化,已經出現了向世俗化、妖魔化過渡的趨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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