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嘍，來嘍，熱乎乎地餛飩來嘍！”老張穿著一件墨綠色馬甲，戴著圍裙，端著一碗餛飩，洪亮地喊著。如果沒有人說，大概不會有人知道他已經年近古稀了。
在這條街上啊，基本上人人都認識他， 一到飯口，這家古裡古香的餛飩館裡人總是滿的，喝碗餛飩，吃口燒餅，喝上二兩小酒，消遣的很。
“老張啊，瞧你，都一大把年紀了，弄個餛飩館身體還吃得消嗎！”一位常客對他說著。
“是啊，怎麼不讓你兒子來接活兒呢，總聽你提起他的名字，但我們卻都從來沒見過他，你呀，已經是享樂的年紀了。”旁邊的人一邊吃著餛飩一邊對老張說著，嘴裡發出“呲溜呲溜”喝餛飩湯的聲音。
“他······”老張斷斷續續地說著。
“老闆，結賬！”顧客的聲音傳來，打斷了老張斷斷續續的話語。
太陽逐漸落了下去，但它的餘暉卻染紅了半邊天，館子裡的人少了許多，再晚一些，館子裡只剩下他一個人了，顯得冷冷清清，只有月光與他做伴。
他關上面館的木門，彎著腰，慢慢走到館子後院的海棠樹下坐了許久，房間裡的小黃狗聞聲而來，衝著老張搖著尾巴，他撫摸著小黃狗自言自語說著：“今天不太暖和啊，不知道那邊的天氣怎麼樣，他應該很累吧！”白天的老張還是一副年輕的模樣，似乎怎樣都不會累，到了晚上，一副屬於老人的樣子才展現出來。
他扶著腰，慢慢走到後屋，熬了碗中藥，習慣性地擦拭了一下搖椅上的灰塵，從床頭的厚厚一沓報紙中拿出一份，放在一邊，隨後，他坐在床上，開著檯燈，很不熟練地用針線縫著一件衣服和一雙鞋。
過了一個時辰，他舒了一口氣，把針線放在盒子裡，把做好的鞋和衣服放在櫃子裡，用放大鏡仔細地看著報紙，他在昏黃的燈光下把報紙弄得窸窸窣窣的響，眼睛疲憊到睜不開的時候才肯去睡。
第二天，他把麵包捏碎，和在牛奶裡，用勺子一口一口喝著。他穿好衣服，給小黃狗喂完餐後，就到院子裡的水缸裡挽了一瓢水，小心地給海棠樹澆著水，像是在呵護嬰兒。
“老張，來碗餛飩！”
“哎，來嘍！”他洪亮地喊著。
他在面板上擀著面，舀了勺沸水······
“來嘍來嘍，餛飩來嘞！”
“哎，老張，你聽沒聽說有個地方地震了。”
“地震？”
“對啊，早上新聞上說的，挺多當兵的都去救援了，好像還有很多當兵的受傷了，唉！這些當兵的人，都挺不容易啊！”
老張的臉色明顯有些發白，頓時逝去了滿臉皺紋的笑容，手甚至還有些顫抖。
“老張，老張，你怎麼了，看你臉色不太好啊，要不要去醫院？”
“不用了，沒什麼，你們慢慢吃，慢慢吃啊。”
整整一天，老張都心不在焉，所有人都在奇怪，他今天是怎麼了，麵皮兒大的大，小的小，有的餛飩甚至忘記了放肉餡兒，別人問他話，他總是答非所問，總是自己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那裡。
這天他關門關得很早，洗完碗筷，甩了甩手上的油，又來到後院，用枯黃的手顫顫巍巍地挽了一小瓢水，給海棠樹澆著，水在澆的過程中灑了許多。
剛澆完水，天陰得壓抑，下起了雨。
他穿上那件墨綠色的馬甲，撐著一把破舊的傘，一步一顫地往報刊亭走去，淌了很多水，鞋面已經溼了。
“麻煩來份兒報紙。”
“您要什麼報紙？”
“今天的，要報道地震的那份報紙。”
“大爺，給您，拿好。”
老張從馬甲的衣兜裡拿出皺皺巴巴錢遞給那個人，又把報紙小心地揣在懷裡，打著傘，顫顫巍巍地往自己的餛飩館裡走去。
賣報人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他看著老張離開的背影，淚水在眼睛裡打轉，他後悔收了老張買報的錢，他在雨中喊道：“張大爺！”
老張艱難地回頭。
“您兒子沒事兒，他是英雄！”賣報人在雨中向張大爺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老張笑了笑，臉上露出皺紋，低聲說著：“是啊，英雄，英雄。”
他回到屋子裡，拿出揣在懷裡的報紙，把馬甲掛在衣架上，拿起放大鏡看著報紙，他一邊拿著放大鏡一邊用手指在報紙上來回挪動著，一行、兩行······突然，他的眼睛泛起了光芒，他在報紙頭條的照片中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面孔，下面寫著：救出二十五人。
早上，他睡了很久，僅僅一天就消瘦了許多。
老張起來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海棠樹下坐一會兒，澆澆水，他用雙手端起一瓢水，灑在了地上，又挽起一瓢水，沒有拿穩，直到第四次才算是澆上了水。
“老張，來碗餛飩！”
“哎，來嘍！”他的聲音沒有之前那麼洪亮了。
午後三點鐘，老張把搖椅搬在櫃檯前，躺在上面，咳嗽著，小黃狗趴在地上午睡，突然立起一隻耳朵，門“吱吱”地被推開了。
“爸！”
“亮兒？”老張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或許是幻覺。
“爸，是我。”
老張笑著，一步一顫地走過去，看了看他，用低垂的聲音說著：“兒子，真的是你，你瘦了。”
“爸，你也瘦了。”兩人的眼睛裡都閃著淚花。
“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我們剛從災區出來，救援工作完成了，那個地方離這裡比較近，我前段日子就跟上級領導打了報告，這次剛好離家近，批准後就過來了。”
“你能在這裡呆多久啊？”老張用渴望的眼睛問著。
“能住一晚，我們還有其他事情要處理。”
“一晚。”老張自言自語著。
“你累不累啊。”
“有點兒，不過還好，我們都習慣了。”
“來，你坐這兒，我去給你弄吃的。”老張拍著椅子說著。
他小心地趕著皮兒，舀著沸水······
“來嘍來嘍，來快嚐嚐，爸爸做的怎麼樣！”老張端著一碗餛飩快步走過來。
兒子接過餛飩時，看見老張手上的疤痕和皺紋，眼圈溼溼的。
“怎麼樣，好吃嗎，我記得你以前最喜歡吃餛飩了，尤其是小時候，總是嚷嚷著要吃我做的餛飩，這不，你走的這麼多年啊，我就開了個餛飩館，就等著你來呢！”老張好久沒有這麼笑過了。
“來，你先在屋裡等著，我出去一趟兒，馬上回來，等我啊。”
“爸！”還沒等兒子說完話，他就已經出去了。
他走到拐角處，來到梁嬸的攤子前，買了一大兜的水果。
“老張，買這麼多的水果吃得完嗎？”
“我肯定吃不完啊，我哪能吃這麼多，是給我兒子買的，他回來了。”
老張忙活了一天，終於盼到了晚上。他把做好的鞋子莊重地用雙手端出來說：“兒子，你看，這是我給你做的鞋子，你穿穿看，合不合腳，你們總是穿著軍鞋，很累吧，穿上這個歇歇腳。”
兒子接過鞋，正合腳，他抬頭望著天花板，努力把眼淚一點點含回眼睛裡。
老張又從櫃子裡拿出一件軍大衣，“看，怎麼樣，這是我給自己做的，軍衣，像不像在你們那兒的上級?”他擺著姿勢，裝作一臉嚴肅的樣子，活像個老小孩。
轉眼就到了晚上十點鐘，可是他們誰都沒有去睡，老張其實早就睏倦了，但一想到兒子只能在這兒住一晚，於是一想打瞌睡，他就掐一下自己，讓自己清醒點兒。
“爸，要是困了，就睡吧，我有機會還會回來看你的。”
“那我給你讀一段書吧，你們應該都挺愛看書的吧！”他用低垂的聲音讀著《奶奶的星星》的片段：“她不是說地上死一個人，天上就熄滅一顆星星，而是說，地上死一個人，天上就又多了一顆星星，它要給走夜道兒的人，咳咳！照個亮兒······”他不說話了，估計是睡著了吧。
兒子給他蓋上被子，關上窗戶，窗外下起了小雨，淅瀝瀝地打在玻璃窗上。
半夜，兒子翻身時不知碰掉了什麼東西，他拿起手電筒照了照，是老張的軍大衣，他把衣服疊好，放在了老張的床邊，下床掀開窗簾，外面的雨停了，天上好像多了一顆星星，那顆星星很亮，很亮……
早上起床，陽光透過枝丫間的縫隙散進來，兒子叫了老張好幾遍他都沒有醒，估計是昨天太累了，當兒子再次叫他時才明白，他已經走了，他走的時候，是笑著的，旁邊是他的軍大衣，衣架上是兒子離家時給他買的墨綠色馬甲。
原來，兒子是老張的一部分，老張也是兒子的一部分，他在遠方守候著兒子，兒子在遠方保護著老張。
他翻開老張沒有讀完的那一頁書：每一個活過的人，都能給後人的路途上添些光亮，也許是一顆巨星，也許是一把火炬，也許只是一支含淚的燭光。
院子裡的那棵海棠樹開花了，開得很美，那上面一半是他，一半是他……
△ 王安璐
作者簡介：內蒙古通遼市人，大學生，熱愛生活，偶爾也會感傷。喜歡與文字對話，用聲音傳遞情感；喜歡去發現身邊的美好與聲音。熱愛寫作、看書、攝影、聽音樂、看電影、旅遊、播音、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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