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生於妓院》拍攝地探險

由於偏愛人文旅行,我對靜態的博物館、著名建築和風景名勝,興趣不大。每到一個地方,我最感興趣的都是當地動態的社會和文化。所以,我旅行目的地的選擇大多數不是來自旅遊網站那些遊客撰寫的攻略,而是來自政治、歷史、文學書籍和紀錄片。它們的某個細節總是在某一個瞬間擊中我的興奮點。幾年前,在浙大讀書期間,BBC拍攝的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生於妓院》就點燃了我對索納加奇這個亞洲最大的“紅燈區”以及印度底層生活狀態的強烈興趣。這也是我本次印度之行選擇加爾各答作為第一站的主要原因。


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生於妓院》拍攝地探險

那天早上醒來,吃完早點,我就急切地想過去看一看,但心裡又非常害怕。這種地方總是容易讓人情不自禁地與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與收保護費、動不動揮刀拔槍火拼的黑社會關聯在一起,何況是在這個世界人民—特別是中國 人—眼中治安極壞的國度呢?我擔心自己一個人過去,先不說迷路,萬一遇到壞人,被強制消費或搶劫怎麼辦? 印度的城市到處遍佈破舊昏暗、深不見底、彎彎曲曲的小巷子,讓人看了總不免憂心走進去就出不來。

周圍看不到中國人,要找到同伴一起去是不可能的事。期待了好多年,千里迢迢來了,最後卻自動放棄,多少心有不甘。經過一個早上激烈的心理鬥爭,下午三點多,我終於下定決心要獨自去冒一次險。為了輕裝上陣,以便於在遇到危險的時候,能夠隨時脫逃,我把一直隨身攜帶的護照和信用卡在房間的床縫裡藏好。然後,下樓向前臺的一位印度帥哥打聽索納加奇如何坐車。他似乎吃了一驚,用打量嫖客一樣的眼神,諱莫如深地偷笑了一下,但出於禮貌,臉很快恢復了嚴肅。我能讀懂他那一系列迅速變化的面部表情背後的意涵。他肯定很難理解,我一個外國人來印度旅行,不去看看風景名勝和歷史遺蹟,竟然會對一個跟貧民窟差不多的窯子遍地的城市角落感興趣。儘管如此,他還是非常細心地給我寫下地鐵換乘路線和下車站點。我特地補問了一句,一個人過去安全嗎。他用堅定的語氣打消我的顧慮。我半信半疑地猜想,他也許是希望我能到那裡去消費一下,讓自己的印度窮苦同胞賺一點外匯。我走出了酒店,內心仍然有一點忐忑不安。

酒店門口等在路邊攬客的、穿著花花綠綠的民族服裝的出租車司機們一看到我就圍過來問我要去哪裡。這讓我突然意識到,包他們的車過去是更加明智的選擇。一是因為出租車司機對當地非常熟悉,會說本地話,可以給我當嚮導。二是因為有一位本地出租車司機陪伴,到那裡會安全很多。誰知“索納加奇”一說出口,彷彿一塊石頭砸入平靜的湖水中,圍著我的幾位出租車司機立刻炸鍋般地用孟加拉語笑著說了幾句我聽不懂的話。他們的笑和剛才那位酒店前臺男生一樣諱莫如深,而且眼裡充滿了揶揄之情,似乎是在說:“好一箇中國色鬼,竟然跑到印度來找樂子。”我無法解釋,也無需解釋。在那裡,反正誰都不認識誰。

我選擇了一位看去比較厚道的中年男子的車。在路上,他告訴我,他來自西孟加拉邦的農村,已經四十多歲了,娶不到老婆。這幾年獨自在加爾各答謀生,一個人租房子住。人與人相處就是這樣,總是在熟人面前小心翼翼地包裝自己,而在陌生人與陌生人之間,有些隱私反倒可以肆無忌憚地公開說了。他告訴我,他經常去索納加奇消費,因為那裡便宜,摺合人民幣大概十元一次。當他知道我跟他差不多年紀,而且單身沒結婚的時候,他的第一個反應是,我也是找不到老婆的人,心裡燃燒著跟他一樣強烈的無處宣洩的慾望。他用寬慰的口氣看著我說:“作為單身光棍,我理解你。” 他半是建議半是疑惑地問我,為什麼不晚上再過去呢?因為白天大多數女人都在睡覺,晚上才出來工作。聽這個口氣,似乎賺我的錢已經不再重要了,認識了一個年紀相仿、同病相憐的中國單身光棍,才是讓他更開心的事情。

半個小時之後,車開到索納加奇外圍地區的。開始能稀稀落落地看到路邊有站街女濃香豔抹地站著,用守株待兔般的眼神打量著每一個路過的男人。雙方的眼睛一旦相遇,她們就會不斷地招手,甚至會跑過來拉人。我慶幸自己包了這位司機的車,才有他陪伴在身邊。如果是自己一個人,我絕對沒有勇氣繼續往裡面走,肯定會快速撤退。

司機輕車熟路地把車停在了一個僻靜的路邊,帶著我朝核心區走去。地方很大,跟中國很多城市的城鄉結合部差不多——既缺少城市的秩序,也沒有鄉村的寧靜。我們想象中這種地方通常是燈火輝煌,紙醉金迷,空氣中瀰漫著汗液、美酒和香水的味道。然而,這裡卻是一片破敗,看不到任何霓虹燈。這裡人流嘈雜,建築灰暗密集,房子大多數都非常老舊、陰暗。幽深的小巷子跟毛細血管一樣,穿梭遍佈整個索納加奇。也許是熱帶的空氣夾帶了太多的水汽,這裡的每一座房屋、街道和角落都染上一層黏糊糊的溼氣。連這些站街的女人都像是被鹽水浸泡過,皮膚看去既黝黑又潮溼,有些甚至連身材都像被水泡發了,臃腫不堪。她們站在每一個巷子口和屋子的門前,挑逗和打量路過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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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司機介紹,這些女人絕大多數都不是本地人,她們來自印度各地貧困的農村,實在生活不下去,才通過熟人口口相傳,陸陸續續聚集到這 印度第四大城市的角落裡,租本地人的房子,接客賣身。“規模經濟”由此形成。這些來自底層的婦女接待的客人也都來自底層的男人。 有些女人是寡婦,一個人孤軍奮戰,賺錢養活自己。有些婦女則是一家子都來了,全靠她一個人養活。拉客和接客的時候,小孩就在旁邊玩耍,老公在一邊站崗。有些人家,甚至連十歲多一點的小女孩就已經入行了。當地的居民很多成了房東,可以從租房中獲益甚至幫助拉皮條提成。所以,在這裡,買賣雙方都毫不避諱,並與周圍的居民和諧相處。那些婦女們租住的大都是一樓臨街的路邊的小屋子。那裡既是客房,也是廚房。屋子燈光昏暗,狹窄潮溼,簡單到只擺著一張沒有被子的床板和一些簡單的廚具。經過大多數屋子門口的時候,都能輕微感受到裡面飄出來的潮氣和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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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不時建議我找一個試試。我用連續幾個“No”斷然拒絕。想象到身上的皮膚接觸到黏糊糊的床板和毯子,有可能瞬間染上一身疥瘡的一幕,我就汗毛豎起並下意識地把兩邊的衣角往中間拽,試圖把自己包裹得緊實一點。

路越走越窄,窄到似乎那些婦女一伸手就能碰到你。我心裡突突突地跳,緊緊追隨著司機的腳步,非常害怕一旦落單,就隨時會被從左右兩邊或身後伸過來的黑手拉進黑乎乎的屋子或小樓裡。由於擔心被群毆,我實在沒有勇氣明目張膽地拿出手機拍照。只能在路過很多小屋子的時候,偷偷地朝裡面看幾眼。偶爾假裝打電話,偷著抓拍幾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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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一棟五層高的樓房的時候,司機突然饒有興致而且看去比之前更加鄭重其事地歪過頭來介紹說,站在路邊的檔次都偏低。這棟樓上有漂亮的。他問我要不要上去選一個。他非常熟,可以帶我上去。在這個方圓幾里看不到一個警察的地方,面對一棟所有窗戶緊閉,只有一扇狹窄的木門半開著,後面豎著一個幾近垂直的木梯的樓房,我無論如何也沒有勇氣上去,因為擔心上去了,輕易下不來。

將近一個小時的閒逛後,我結束了這場探險,坐車來到了維多利亞博物館附近。一下車,感覺就像重新浸泡到了文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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