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无风之季


无风之季


(原发表于《延安文学》1995年第五期)

“小姐,打羽毛球吗?”

这,就是全部开始。

这,就是晨辰梦幻的艨胧背景。

1

那天清晨,全无一丝风意。晨辰心中特烦。教师盼望的假期,对他来说还不如工作着干着痛快。写教学总结吧,好累好累,没啥玩头。看电视吧,没好节目,“中国艺术天地亟待开拓”。睡觉吧,头疼。下海经商、倒腾文物、大把捞钱……见他妈的鬼!左右不适的无所事事真不如泡在教案作业堆中舒适。

迷惘困惑,漫无目的,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好象这一天注定要导致突如其来的新的开端和奇遇。

瞧瞧窗外,杨树静静如处于。

是打羽毛球的好天气。

他拿起心爱的球拍,把两个球丢进自行车网兜,吹着口哨跨出门,潇洒如待业青年。

空气真清爽,美丽的小城沉浸在杨树柳树的绿色海洋里,安逸悠然。楼房的灰砖亮瓦在绿荫中若隐若现。环城公路上,清晨油田开采车在忙碌奔驰,重型汽车的汽笛声雄浑地划破清晨的宁静。

小城里成天喷涌着钱,大把大把地流淌,但与本大爷无关。

晨辰来到东河湾运动场。正是朝气蓬勃的世界。一群小姑娘在环行道上跑着粗气与大汗。几位半裤小伙围着一只足球在场东一角滚动;场南是老年世界,迪斯科音乐和着轻柔的舞步正在抖落多余的脂肪;场中心草坪是一对对羽毛球爱好者,几乎全是男女对搭,技术特差。

没有搭档。

晨辰心中突然空虚起来。整个运动场没有一位认识的人。“该死的教师!”一种悲哀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运动场周围的白杨静静地立着,浓浓地遮了半个大圈。场东南的芦河水绿意可掬,如柔纱。河边柳树下,一位姑娘对河沉思。上松下紧的牛仔衣裤勾勒出优美苗条的身段,修长的双腿高耸的胸倚着肃静的垂柳,很有诗情画意。

搭个碴吗?

晨辰犹豫起来。和女孩子交往最令他脸热心跳,何况一位陌生女孩。

他想轻松轻松,就地弹跳几下。整夜的倦意立刻消失,浑身是劲,势血激荡。

毕竟是新的一天。

他扼止不住沸腾的血液,只想痛快扣杀一番。

妈的,不就玩玩球吗!

他努力镇定一下,小跑几步到姑娘面前。

多美的姑娘!打过口红的小嘴骄傲地微微上翘,略显抑郁的大眼睛幽蓝传情,像一汪幽静的芦河水。虽然对河出神,神情痴然,但调皮的马尾小辫却抑制不住满脸的纯真和稚气。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可是该如何称呼呢?

“同志”过时,“姑娘”轻佻。就小姐吧!

“小姐,打羽毛球吧?”

怯生生的,像哀求。话一出口,晨辰脸腾一下热了,发音竟打了个颤。教学十年也没说过如此失败的一句话。

姑娘吃了一惊,从特定的心境中回过神来。

她瞧了瞧眼前这位年轻大胡子,婉尔一乐,愉快地接过球拍。

笑意很甜,另赠一双酒窝,晨辰心中怦然一震。

他俩选择了场中心一块空地,踩上去有点滑,感觉温柔。

默默无语,拍子轻轻一提,一个中高球过去了。这是一个友好的开球,不高不低,适用于业余初级水平,属于试探虚实,以球会以之意。不料姑娘一个抢拍,“啪”的一声杀了过来。

措手不及,死了。击点准确,腕力舒展,线路很直,杀气腾腾。

晨辰顿时兴奋起来。在这个小城,他确实未遇到过对手。虽然打羽毛球的人很多,但球技几乎谈不上。姑娘逼人的开场毫无谦让之意,正是晨辰极力追求的风格。更让他来劲的是,扣球后,姑娘腼腆一乐,抛过来一句调皮的话:“会打羽毛球吗?这可是技术活儿。”

笑意真诚甜美,大方逗人。晨辰浑身轻松,对异性的不适感一扫而光,往日对一切的疯狂意念重新占据心头。

“小姐,你巧遇教练了。”

姑娘笑弯了腰,苗条的身体像柳枝俯仰,高耸的胸微微颤动。

一来一往,他俩真是对手,扣得潇洒,接得老辣,忽尔后场,忽尔前场,击到高潮,姑娘还发出一声声呐喊,引来了不少观者。

这个早晨,晨辰流尽大汗,心中直喊痛快。要过一个愉快的暑假了。

他这样想。

分手是无言的,连再见也没有说,但晨辰心中却升起一个真诚的约定——明天。

2

“小姐,打羽毛球吗?”

望着忽隐忽现的满月,晨辰一直在回味这句话的失败之处。糟糕透顶!平日闲磕被称为幽默大师,师范学院有过演讲雄风,教学上课,谈笑风生,这句话为何如此没有艺术光泽?更要命的是声音怎么会打颤!

这是面对异性的真正的潜意识的震颤。他作了这样的归结。这种震颤的外向发展是动人的奇情故事,内向发展是烦人的梦幻。

晨辰的小屋在县城河东的半坡上,为了把夏日的梦溶入温柔的月光,他把床铺移到窗前,让月圆月缺诉说他孤寂的故事。

善于仅仅把内心展示给月亮的晨辰,他的潜意识震颤注定要向内向延伸。他的可悲之处即在于独自享受甜美的痛苦——一种幸福的痛苦感。

苗条的身体、颤动的胸乳……纯情的眼睛、微红的小嘴……甜美的微笑、娇柔的呐喊……温柔的面颊、楚楚的酒窝……

雄浑的黄土地,清清的芦河水,谁家女子出落得如此娇美?她每天早晨都去运动场吗?那望河沉思的痴态,是内心在波澜轻荡吗?

一起打羽毛球,一起敞开心扉,互相把心交给对方,一起感受人生最美的急促呼吸晨辰做了一个好梦。

3

梦中,晨辰醉了,沉沉的醉了。

梦中,姑娘就是苗玉。

时轮转回到十年以前。

夕阳的余晖温存地抚摸着这座陕北名州。小理河呈S形缓缓绕过城脚汇人隆隆的无定河一头向北扎去。肃穆的二郎山上,师范的排排窑洞安祥的沉默着。

师二(4)班教室里,十八岁的晨辰伏桌疾书,完成那天真的早已为人熟知的1+1=2的算术理论。他的后排,是同班另一位数学尖子苗玉,她是晨辰的甜蜜竞争者。

十八岁,诗一般的年华。

晨辰的情窦,首先被苗玉那双神奇的眼睛打开。

她是位身体微胖的姑娘,圆圆的红脸蛋,纯真的小辫,近视镜后隐藏着光芒灼人的眼睛。晨辰为那双眼睛而吃惊、颤栗。那简直能施出魔法的光芒,刺得晨辰心神不安。

苗玉打得一手好羽毛球,然而晨辰不能。

他幻想的是,有朝一日的羽毛球场上,他们是成双的倩影。

让晨辰惊喜的是,在“是否喜欢教师职业”的民意调查中,全级三百多人只有苗玉和晨辰两人填了“喜欢”,因此,在晨辰心中唯有苗玉一知己。

红粉佳人,难得的知己呀!他俩相视一笑,完成了心灵的沟通与默契。

每节课上,晨辰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他,如芒刺在背。偷偷调过头去,立刻被苗玉的目光刺得低下头去。

她果然盯着我!

每当此时,苗玉的圆脸也立刻泛上红晕。

每次看电影,鬼使神差,晨辰的排号总是和苗玉抽在一起——抽票时,晨辰心中就是这样默祷的。电影模糊了,他的身旁吹来温馨的风。他醉了,心中惊呼,什么叫幸福!

晨辰是善于幻想的。他看到阳光是那么明丽,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白,鸟儿是那么欢快。

他的日记里,他的梦里,充满了苗玉的眼睛——那镜片后神秘的蓝天!

生活,多么令人满意的生活!上课时,身后就是那双眼睛;街道上,人群中有那双眼睛;星期天郊游,目的地有那双眼睛;就连排队打饭时,也是那双眼睛;晚上睡觉,心际的天空有颗星,眨呀眨,原来还是那双眼睛!晨辰多想剖开自己的心扉,交给苗玉一颗心。然而他却步了,就像每次遇上日夜企盼的那双眼睛脸就红心就慌一样。“不,我才十八岁,别太冒失。”他把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话:“苗玉,

你真好!”这张纸条偷偷夹进了苗玉的笔记本,后来又悄悄抽了出去。

可是有一天,晨辰的桌斗里突然翻出六张纸条,字字烫手沸心——情书!

晨辰疯了。

我被人爱了!我真的被人爱了!

整整一个晚自习,他忽尔奔到楼顶对月傻笑,忽尔踏进窑洞抱头痛哭。什么滋味!只有月亮知道。而正是这个晚自习,苗玉站在教室门外的台阶上,泪水洒湿了整整一条手帕。

结局却是可悲的,他最终只使晨辰诞生了一句名言:

——迟疑就是悔恨。

因为,那六张字条没有署名。兴奋后的冷静状态里,晨辰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真有人爱我吗?他坚持认为是谁投错了情书。

那个晚上的月亮是艨胧的。天上有淡淡的云。他的内心世界从未向任何人展示过,只有月亮。

在毕业即将分别的时刻,苗玉忽然哭了,哭得很伤心。

暗洒斜抛更向谁?晨辰永远无法知道。

分配工作后,天各一涯。苗玉给晨辰来过一封信:晨辰君,你不是木头,便不是男孩。

信封里,还抖出一张照片:仍是那双神秘的眼睛。

从此;苗玉被定格在晨辰带泪的梦里。

4

第二天,又是一个无风天气。

晨辰早醒了,在回味的境界中痛苦片刻后,穿起衣裤,怀着特有的希望与新的喜悦直奔东河湾。

姑娘先他而到了,仍在老地方发呆。这正是晨辰所企盼的。

所有的人都在运动,都在尽情拥抱亲吻新的一天,只有芦河水静静的,白杨绿柳静静的,还有绿柳下静静的她。

这呆妞,犯什么傻?

发现晨辰带着球拍小跑,姑娘含齿一笑,乐乐地迎了上来,像一种默契。

整个跳跃的早晨,晨辰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当他把整个爱心献给学生时,他也有过甜蜜,一种献身事业的甜蜜。但是,这刚刚开始的假期,将他带进了新的世界。特别是面前这位可爱的姑娘,娇美的身材腾挪跳跃,捷如轻风,甜甜的笑意和轻轻的呐喊时时撩拨展辰的心房。他觉得整个运动场都在跳跃,白杨绿柳也在跳跃,静静的芦河水也在泛着圈圈轻柔的涟漪。

这样,晨辰愉快地度过了两个星期。

有好几次,晨辰想问姑娘姓甚名谁,做什么工作,但他没有这样做,他觉得,他们的这种默契应该充满神秘,让这种神秘痛苦地折磨自己,这才是生活。

同样,姑娘也从未问及晨辰任何情况。

难道,他们的心灵也勾通在默契之中?

想到这儿,晨辰真是乐不可支。佳人才子的巧合,君子淑女的偶遇,种种欢合故事编满了他的内心空间。“千里共婵娟”、“此事古难全”,忽喜忽愁,折磨百般。

令晨辰不解的是,每次打完球,晨辰收拾球拍准备归程,而姑娘仍就静立柳树下对河沉思,重新进入令晨辰百猜不透的独特境界。

凑过去谈一会儿吗?

不行,那似乎是进一步的事。

5

多么幽蓝深远的天幕!月亮不见了,只有繁星点缀其上。星星是那么多,那么亮,那么不讲几何规则的散列着。

一颗流星划破天际,一跃一跃向南流去。这颗流星看到了晨辰的梦。

梦中,姑娘就是高倩。

晨辰差点喊出呓语,那是他毕业后带的第一届学生。

高倩作文较好,可惜其他功课很差。那时,晨辰上语文课,也正是业余写作的高峰期。书生意气激扬文字的他,几乎每年都被评为模范教师。他的写作在报刊虽不曾占半席之地,但却有不少人为之倾倒,特别是他的学生高倩——在她心中,她的这位语文老师就是偶像。

她像一只冒失的蝴蝶,莽撞地飞进了晨辰的窗户。

高倩是班里年龄较大的女生,不知何时,她就用成熟的目光惊奇地注视着讲台上这位才华横溢的老师。这位坐在教室后排的学生,红红的脸蛋,一双黑眼睛闪动着幸福的光,听到动情处,总是掩面而笑,露出女性成熟的羞涩表情,楚楚动人。

晨辰分明感触到了,甚至有隐隐的冲动。他把对这位同学的好感固定在兄妹之间、师生之间甚至严苛的父女之间。

高倩学习刻苦用功,但成绩非常一般,这使晨辰很悲哀。他不忍心刻苦的结果却是可怜的反衬,他想用执教的语文课开启姑娘学习的灵机,因此,每次作文讲评,他都挑出高倩的作文。

他几乎成了高倩的专业辅导老师,这是一个不应有的偏差。当他单独给高倩指导时,高倩却紧紧倚在他身旁,他能清晰地感到女性特有的气息。晨辰浑身燥热,但理智清醒。

高倩突飞猛进了,学习信心大增,生活的乐趣充满心间,两眼现出闪闪的光彩。

然而,高倩竟沿着单向引导陷进了写作的死胡同,丢掉所有课程,全身心投入写作,并声称中学毕业后就当作家——“最坏不过大器晚成。”

于是,一到空闲时间,高倩便手捧习作来到晨辰宿舍。晨辰有心劝阻,难奈其执着的热情。后来,晨辰也产生了新的希望,或许,写作也是一条不错的路。

有追求必有收获。他想。

晨辰有时会萌生隐隐的冲动,他分明觉得很喜欢这位姑娘。高倩也敏捷地感到了这一点。每当看到这位老师,不免先红了脸,娇羞一笑,幸福无比。好几次学生组织的晚会上,高倩都忘情地挽住晨辰胳膊,连班上最小的任豆豆都看出了高倩和老师要好的秘密。

一个星期六的傍晚,高倩又一次来到晨辰宿舍,脸蛋红红的,两眼汪汪,激动无比。这一次,她带来的不是一般的习作,而是一篇滴着泪的情感习作——情书!结局自然又是一场悲剧。

晨辰关紧理智的闸门?冷酷地将情感拒之门外——“我的职责在于把你培养成人才,不是别的。”

三年后,晨辰上了省城师范院中文系,突然在省城遇到了高倩——她正给某作家的千金当保姆,而自己的写作一片荒凉。

晨辰看到,高倩眼里闪动着忧郁的泪花。

6

晨辰忽然悲哀起来。这天早晨打羽毛球时,“她”并不是独倚柳树犯傻发呆,而是和一位红衣男子热烈交谈,而且传来阵阵笑声。

自己的位置不存在了,晨辰立刻坠人自卑的低谷。

姑娘当初为何发呆,晨辰不愿深究,也不想深究。在他看来,他的猝然闯入,应该无疑地占据姑娘大片心灵,在姑娘本来就不平静的心池投下重重一石,波浪翻滚。只是出于同一的默契,同一的神秘,他们才享受着同样的甜蜜折磨。痴然呆然这只是初期反应,或许,更有那暗洒斜抛,斑斑点点竟不为他所知。

然而,一个红衣青年竟把她从痴呆境界拖了回来,她竟笑了。

晨辰愁愤地扭过头去,为数日来的折磨而婉惜——不就打打球吗,缘何又做起梦来了。他想,所谓的默契、神秘、折磨,不过是一场自陶醉,纯属一厢之情,到头来,只能演出一场自作多情的悲剧!

妈的!

7

月亮又升起来了。

该死的羽毛球!

——对了,打羽毛球,却是师范学院学到的。

月亮中,现出了春花纤细伶巧的身影和那多情的泪眼。

这是来自镇巴山区的姑娘,总是努力说着普通话,却带有浓浓的四川口音。

她的身体是那样纤小,却打得一手好羽毛球。每次打球,晨辰都站在旁边傻看,眼中露出羡慕的神色。每当这时,苗玉的身影总在脑海闪现。他暗恨苗玉:为何不到师范学院进修。

有情人终成眷属——去他妈的,也许前世无缘。

忽然,春花喘呀呀递过来球拍,“给,来两下子,让我喘口气。”

晨辰立刻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对不起,本人不会。”

“天哪,居然不会打羽毛球!可惜你那大胡子!”

“羽毛球可是鸟毛做的。”

“得,我教你,拜我为师吧,两斤鲜荔枝就成。”于是,晨辰成了她的学生,学得很谦虚。这位有着贵妃遗风的镇巴姑娘,一边吃着荔枝,一边挥着拍子,教得洒脱又认真。

省城的空气是闷热的,天空中笼着灰蒙蒙的烟雾,阳光不强烈却异常灼人。

春花跳跃着,指点着,汗如雨下。

“算了吧。”

好几次,晨辰不忍心了,提出休学。

春花摇摇头“你不知道,我对最差的学生都抱有信心。”她干脆脱去上衣,露出粉红色兜肚,胳膊虽然纤细却白如藕段,脖颈下一个透明玻璃心坠不停地击打着胸部,弯腰捡羽毛球时,兜肚里边的一切清晰可见。

晨辰心中怦然一动,扭过头去。

有一天,春花乐颠颠地跑了过来,“好啦,你可以毕业啦,成绩合格,发给毕业证书!”说着递过来一张纸条。晨辰愣了一下,原来是一张车票。“明天的,我想去乾陵旅游,搭个伴,可以吗?”

乾陵之行是愉快的。

车过礼泉县时,他们顺路参观了保持家业合作社形成的袁家村。这个村不要改革开放这些词,主席遗风犹存,家家富裕。来到一个农家,春花悄悄在晨辰耳边说:“我们未来的家是不是这样的?”

“我们?”晨辰懵了。

“傻!”春花做了一个妩媚的鬼脸。

晨辰慌作一团,心跳加快。

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乾陵博物馆、公主墓、太子墓、无字碑、武后陵,一切都是模糊的,晨辰心中一片空白,春花说喝水便喝水,说吃糖便吃糖,说把胳膊伸过来便把胳膊伸过去——春花调皮地挽着他的胳膊,快乐得象一只小鸟。

返回时,旅客们提议绕道参观茂陵,车主爽快答应了。

车到茂陵,天色已晚,博物馆已下班。客人们再三央求,馆门才被打开。

“我们跨了多少个世纪!汉唐雄风尽已领略,中华民族多么伟大!”

春花心情真好。

可是,糟糕的事发生了——汽车坏了。车主急的一会儿爬在车下,一会儿钻进车里,车子就是一声不吭,最后只好说:“完了,大家就这儿过夜吧,没法修了。”

人群中一片叹息,独有春花却拍手跳了起来:“上帝!真是天遂人愿,说坏就坏了!”

那个晚上真令人难忘。

茂陵四周是高大的玉米和高梁,宽宽的叶子被风吹着发出啦啦的声响。放眼望去,极远处星星点点农家灯火,把这帝王和英雄的高大陵墓映衬得庄严肃穆。

春花静静地望着晨辰,眼里含着闪闪的泪花——令晨辰百猜不透的泪花:“我们,我们也去找人家吗?清风真好,月光真好,夏夜的高梁地真好……”她轻轻地扑进晨辰怀抱……

时间凝固了。天上皓月如盘。

8

这天早晨,晨辰起得特别早,头绪纷乱,

仍然去吗?

晨辰沉闷地犹豫着。

或许,那红衣男子只是同学而已。同学相逢,总该说说笑笑吧?

天空仍然明朗如镜,空气仍旧清爽可人。晨辰又来到东河湾运动场。

姑娘没有到,他的心突地一沉,红衣男子的阴影又笼上心头。

他不知不觉来到姑娘日日沉思的柳树旁。芦河水一往情深地静默着,早起的小鱼溜到河边吐几个小泡又一甩尾远去了,杨树柳树倒映在河里微微舒动枝条,婀娜娇艳,浓浓地加重了河水的绿意。

他发现自己也倒映在里面,面容清瘦。

他不时张望运动场人口焦急地等待那熟悉的身影,但不敢直眼盯着门口,害怕与猝然出现的她的目光相撞,像害怕撞上苗玉的目光一样。

“哎,没有对手吗?”

身后忽然传来甜翠的声音。晨辰吃惊不小,猛回头,是位白裙姑娘,风姿绰约,飘然而至,说着话,一只手已伸了过来。

晨辰并未打起精神,递过拍子,就河边柳树旁对打起来。

姑娘很柔情,因技术很差,每接一个球都歉意地笑一笑。

在她身上,晨辰极力想找到那个“她”气

质,但没有。

蓦然,晨辰眼睛一亮!不知何时,那个“她”已静立旁边,看着他俩打球大概多时了。

蓝天明朗如镜,天边是紫色彩云,朝霞映射,在她脸上洒下薄薄的红晕。晨辰停球,递过拍子:“你打吧!”没有接拍,也没有笑,脸阴沉地绷着,晨辰笑脸遭到冷遇。

莫名其妙。生气了?

这时,白裙姑娘连忙递过拍子你们玩吧尸“玩累了,

她接过了她的拍子。待白裙姑娘蹦跳着远去时,她突然冒出一句:“你们玩得好开心!”娇嗔微吐,醋意了然。

晨辰懵了,甜的。晨辰一个根头栽到床上,心里开了花。姑娘为我吃醋了!我被姑娘吃醋了!天!月亮的小船已经满载,很沉很沉。幽蓝的天宇无一丝行云,星星知趣地隐去了,苍穹更加神秘。

月啊月,你载的是情?沉吗?

忽然,一颗星陨落了,在蓝宇扯下一条长长的红线。

你是月下老人吗?将线牵往何处?一时,苗玉的眼睛,高倩的作文,春花含情的泪眼,齐集晨辰脑海。未了,又是姑娘上松下紧的牛仔、酒窝、轻轻的弹跳……

猛地,晨辰一翻身坐了起来,皎洁的清辉勾勒出他茫然的脊背。

假期结束了,明天就要开学了。那么,那到底是谁呢?

“小姐,打羽毛球吗?”

——见鬼。



我的无风之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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