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是“革命黨”嗎?

孟子是“革命黨”嗎?

孟子確實像革命黨。


有一次,齊宣王問:武王伐紂,有這事嗎?


孟子說:史書上有。


宣王又問:臣弒其君,也可以嗎?


孟子馬上硬邦邦地回答:破壞仁的叫作賊,破壞義的叫作殘,賊仁殘義的就叫作獨夫。我只聽說打倒了獨夫殷紂,沒聽說過什麼弒君不弒君的![8]


又一次,鄒穆公遇到難題。


鄒穆公告訴孟子,前些時我們跟魯國發生衝突,寡人的官吏死了三十三人,民眾卻袖手旁觀。這事讓寡人左右為難。殺了這些見死不救的吧,殺不完;不殺吧,又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先生,請問該怎麼辦?


誰知孟子卻幸災樂禍。


孟子說:活該!誰讓他們平時對老百姓不好!這下老百姓可逮住報復的機會了。[9]


晚清的革命黨,也不過如此吧?


但,為什麼?


因為在孟子那裡,民權高於君權。孟子說——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10]


也就是說,民權第一,政權第二,君權第三。君,可以高高在上,可以養尊處優,可以也應該獨一無二,叫“天無二日,民無二王”。但,如果他不合格,就不能享受這份尊崇,人民也就有權利革命。[11]


這,也是國王培訓班的課程內容。


一次,孟子問齊宣王:有人要出差,把老婆孩子託付給朋友,回來後卻發現老婆孩子在捱餓,在受凍。對這樣的朋友,該怎麼辦?


宣王說:絕交!


孟子又問:如果長官管不了部下,該怎麼辦?


宣王說:撤職!


孟子再問:一個國家政治搞不好,又該怎麼辦?


齊宣王該怎麼回答?


王顧左右而言他,看著隨從們說別的去了。[12]


但孟子還有機會。


又一次,齊宣王問:公卿都相同嗎?


孟子說:不同。有同宗之卿,有異姓之卿。但他們的職責,都是君王有了大的過錯就要勸阻。如果反覆勸阻還不改,就要採取行動。


宣王問:同宗之卿會怎麼樣?


孟子說:廢了那王!


宣王一聽,臉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孟子說:王上不必緊張。王上問臣,臣不敢不實言相告。照道理說,是這樣。


宣王的臉色這才恢復正常。


又問:如果是異姓之卿呢?


孟子說:拂袖而去![13]


哈,還是不要那不合格的君主!

孟子是“革命黨”嗎?

《孟子》全書記載了孟子奔波各國開設“國王培訓班”的經過,先後見梁惠王、梁襄王、齊宣王、滕文公、魯平公等諸侯公卿,卻始終未能真正達成其目的。


毫無疑問,孟子從來就沒反對過君主制,也不認為君臣關係是平等的。但他跟孔子一樣,不講平等,卻講對等。對等,就是我有義務,你也有;你有權利,我也有。大家禮尚往來,誰都不能盛氣凌人。用孔子的話說,就是“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14]


忠誠與客氣,不平等,但對等。


孟子卻沒那麼溫良恭儉讓。他的說法是——


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15]


也就是說,你把我當什麼人,我就把你當什麼人;你不把我放在眼裡,我就把你當敵人。


呵呵,你不仁,休怪我不義。


但,這也頂多是翻臉,為什麼要革命呢?


更重要的是,人民為什麼就有權革命呢?


因為君權來自民權。


有一次,學生萬章問:堯把天下讓給舜,有這事嗎?


孟子說:沒有!沒人能把天下讓給別人。


萬章說:那麼舜的權力,是誰給的?


孟子說:天給的。


萬章問:上天授權時,反覆叮嚀告誡了嗎?


孟子說:沒有。天是不說話的,但上天會看人民群眾的反應。民眾滿意誰,天就授權誰。天子之權是上天和人民共同授予的,叫“天與之,人與之”。[16]



這很了不起。


更了不起的是,孟子還同時引用了《尚書·泰誓》的一句話,叫“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這樣一來,上天和人民的共同授權,就其實是民授。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堪稱偉大。


我們知道,一個國家或一個政權是否民主,關鍵就看授權主體。政權民授,就民主;神授,就君主;自授,就專制;不講授權,黑社會都不如。


然而,自從周人確立了“君權天授”的觀念,授權問題就被視為已經解決,不再有人討論。重新提出這個問題,明確把授權主體界定為上天和人民,而且“名為天授,實為民授”,孟子是第一,也是唯一。


但,古代中華史的民主傳統,也就僅此而已。


君權來自民權,所以民權高於君權,這就是孟子的思想,也是他與諸子的區別:老子和莊子不要君權,也就無所謂民權;墨子和韓非主張集權,則君權高於民權。


先看韓非。


[8]見《孟子·梁惠王下》。


[9]見《孟子·梁惠王下》。


[10]見《孟子·盡心下》。


[11]見《孟子·萬章上》。


[12]見《孟子·梁惠王下》。


[13]見《孟子·萬章下》。


[14]見《論語·八佾》。


[15]見《孟子·離婁下》。


[16]見《孟子·萬章上》。

孟子是“革命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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