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迷雾后的恐惧与迷茫,读羽戈《激进之踵——戊戌变法反思录》

青年学者羽戈的《激进之踵——戊戌变法反思录》,(下文简称《踵》)《踵》是一部知人论世的书。

青年学者羽戈,安徽人。他自称“生于忧患,长于清贫”。在人生26岁前后,自觉生命充满了无可索解的矛盾。学习法律有远离法律,始终在寻找生命的坐标。喜欢文字又恐惧文字苍白无力,但又依靠文字讨生活。自诩“不自由撰稿人”。著述有影评集《穿越午夜之门——影像里的爱欲与正义》,和随笔集《从黄昏起飞》。自嘲为稻粱谋的写作者。

从读过的羽戈的几部其他著作,如《帝王学的迷津》《岂有文章觉天下》等看,由知人、识人、论人,进而钩陈历史,还原事件,是羽戈先生治史的主要方法和工具。

历史,说到底是人活动的记录,就是人史。由人而认识历史,是治史的正途,也是研究历史的目的。

英国历史哲学家柯灵乌说:“历史是人为了求自知而有的学问……因此,它价值也就在于指示我们:人曾做了什么并因此而显示出人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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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知人而论史,相比由事件的来龙去脉来构建历史,要难得多

一者,举凡一个历史事件,多由几人几十人,甚至更多人而一起发动和参与,其中谁主谁次,各居什么位置,各起什么作用,而事件或成或败,又各担什么责任,往往难以弄得清白明晰;

二者,即使为同一事件而聚合在一起的人,大致的方向或目标,可能趋于一致,但参与其中的具体个人,其思想、价值观念,甚至是在大目标之下的小心思,以及行为方式等,又往往各有不同,这就使得从人的角度看,历史事件在发生和演进的过程中,显得纷乱如麻团,要从中条分缕析,理出脉络,看清事件何以至此,何如如此,就变得尤其困难;

其三,也是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事件中纷纷登场的人物,何以会有那样的思想与观念,何以会在事件中去扮演他自己的角色,又何以会因其角色而对事件发生影响等,要厘清这一些个问题,不仅会使历史事件的面目愈加清晰,更可使读者明白事件为何如此。而要达到知人的这一层面,从治史的角度而言,真可谓难乎其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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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倘若是学力不济、方法不对者,不但难以论得精当,还容易陷入以治史者之思想,投射于所论者的身上,非但不能使历史还其面目,且还有可能在那上面罩上一层新的历史迷雾。

而《踵》,读后却使人觉得,羽戈识人深准,论事也就使人信服。

戊戌变法为中国近代史上一重大事件,历时虽短,但对后世的影响,在中国历史中所产生的震动之大,却是极大的

但就戊戌变法事件本身而言,虽然各路人物在其中多有表演,但起核心作用者,人数倒也不是很多。

《踵》从中抽出了关键者,如康有为、谭嗣同、梁启超、唐才常、慈禧、翁同龢、光绪帝,以及张之洞等一干重要人物,就其在戊戌变法中的价值追求、变法的路径等,逐一剖析,逐一辩证,还原出了戊戌变法事件背后,这一干人等的心路历程,性格特征,以及由此给变法所带来的影响。

《踵》占有材料之丰富,使用材料之客观,逻辑论证之严谨,察人辨性之幽深,读之常使人惊叹,更由此而使读者对于戊戌变法何以有那样一个最终的结局,了然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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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踵》之所以清晰明确,除了羽戈先生学力深厚,对历史感觉敏锐之外,还有一个方法论的问题。正如他在书的《戊戌年的派系与思潮》一章中所言,他人论及戊戌,对涉及其中的人物,常以政治派系来划分:帝党与后党;守旧派、维新派和革命派等等,依头制帽,一旦戴上,就依帽子来派定任务,评点行为。

但事实却并非如简单明了。帝党与后党,一者,并非现代意义上的政党;二者,“二党”之间,也并非水火不容。即便是以派系而论,守旧派、维新派和革命派中人,也不是各就其位,互不掺杂。

所以,羽戈在此基础之上,“我想的补救之道,则在引入政治思潮,对派系进行细化。”并“对戊戌年的政治思潮,大致可归为三种:守旧、缓进与急进。按现在流行的说法,缓进不妨叫渐进,急进不妨叫激进。”一旦把这个观察历史人物的工具,用之于戊戌变法中各色人等的表现,正如羽戈所言:“一目了然。”比如,康有为是先激进而渐进,或曰以渐进之名而行激进,最后落脚于保守;而谭嗣同,则一直在激进中奔波,中间虽应诏入京,参与维新,表面上看是转而为渐进,实则是欲借光绪而行激进。

至于慈禧,其政治底色是权力至上,为守住权力,可以在守旧与维新之间,腾跳挪移,没有多少思想与观念上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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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变法是一场失败的维新运动,它以“保中国保大清”开场,经过短短103天的风雷激荡,却由被保的大清朝廷,挥舞刀斧,造成变法者人头落地的血腥场面而结局。这一悖谬的逻辑,使人觉得无法理解,似乎也无法接受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然而,读过《踵》,就会明白,失败是必然的。除了失败,它不可能有另外的结局。至于梁启超所说的戊戌变法的“成功”,羽戈在书中《戊戌变法的遗产》一章中,有一段颇有说服力的辨析,拆解了梁的“戊戌变法成功论”,更指正了此论背后的逻辑对于后世的误导。

戊戌变法之所以失败,读《踵》,会明白终归是人的因素。但这人,并非仅仅是其中当事人的脾性,以及由此所致的行事风格,比如羽戈所论识的康有为有理想、热诚、胆气,却少了做事所需的冷静、耐心等,以致提出了“杀人变法”论;再如谭嗣同任侠仗义,行事缜密,但终归难免侠者通常所有的易于信任,即以己之侠勇而忖度他人的短板,策反袁世凯,即犯此忌。更有当事者之外的芸芸众人,他们对于维新的默然与麻木。

拨开迷雾后的恐惧与迷茫,读羽戈《激进之踵——戊戌变法反思录》

甲午之后,尽管朝野上下,亡国灭种的危机感日渐深重,但也只是少数人的认识。

例如,《踵》引1898年9月20日,广西举人李文诏的上书:“臣窃观中外大臣,大约主旧者,十之七八。而一二新进,德望不足服众。”这是当时官场的情势。而官场之中,则为当时之菁英的汇聚之地。

所以接下来,羽戈说:“倘把官民都算上,守旧者的比重估计高达十之八九。”接着他引两年后,刘孟扬在《天津拳匪变乱记》中,言及人们对义和团的态度为证:

“官无论大小,民不分男妇,大概信者十之八,不信者十之二。”

所信的是什么呢?是义和团所宣称的“神法护持,刀枪不入”之术。在守旧势力如此之大的情势下,仅靠一二“新进”,即便是德望服众,来推动这个沉睡如死的帝国转身,也比蚍蜉撼树还难。此其一。

其二,戊戌维新,虽然也有宣扬“民权”之呼吁,但民权者何,并不清晰明了。相反,保国保种,却是其中的主流。而“保国保种”这一论断背后的支撑,则是“寻求富强”。

拨开迷雾后的恐惧与迷茫,读羽戈《激进之踵——戊戌变法反思录》

正如羽戈在书中所言,被视为中国第一自由主义者之代表的严复,其毕生目标也是如此。所谓富强,即国家的富强。但国家究竟为何物?又如何富强?这一命题,最容易导向国家的富强,就是朝廷的富强,即在强大朝廷的主持下,免于外族的侵扰,免于外强的瓜分。

但朝廷的强大,既可以对外,更可以对内。所以,对于经历过太多次城头变幻过大王旗的民众而言,朝廷的强大,显然缺少对于民众的发动力。相反,义和团的鼓噪,却又能使信之者十之八,响者云集。

经过《踵》剥茧抽丝,去皮取笋的论析,自然是拨开了罩在戊戌变法头上的种种迷雾,使读者看到了事件内外的真相。

结语:

正是这真相,使读者读来,有一种在历史深处向现实袭来的恐惧感,尽管将“保国保种”更换为了新的名称,但串起新旧的,却是一脉相承的逻辑。所不同,那时的保国保种之呼,响之者了了,而今却是变成了信之者众。面对这一现实,不能不使人觉得,又回到了历史的迷茫之中。

参考资料:《激进之踵——戊戌变法反思录》,山西人民出版社,2019年1月第1版。

作者简介:理钊,1964年3月生。1997年始创作杂文、随笔,近年致力于历史及文化的比较研究与评论,作品曾入选2001年至2017年多版“杂文年选”“随笔年选”,入编《思想花园》《阿Q再生记》《敢说的实话》《生命的尊严》等多部杂文随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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