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文脈 學者書風
——讀《學者書家詹安泰》
林偉光
一
由詹安泰哲嗣、著名語言學家詹伯慧題寫書名，中國書協會員、汕頭市書協主席、汕頭書法研究院院長謝佳華主編，廈門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學者書家詹安泰》，我先睹為快，不禁眼前一亮，大讚其好！
現在的書多如牛毛，卻不是都值得花時間閱讀的。而這本《學者書家詹安泰》，卻是紮實而具文化學術價值的好書。大約好書要滿足如下的條件：即其一要有新的發現；其二要對人有所啟迪。這本書就完全能滿足我們的要求。
嶺南文風鼎盛，代有才人，各領風騷，為中華文化增光添彩。但由於僻居海角天南，日近長安遠，故素不為人所熟知。嶺南學者高士，雖有重大的貢獻，卻終是少為人知；或者，學術的地位和價值，總被低估了，這是很可遺憾的。詹安泰就是這樣的一位學者。他的名氣及學術價值，遠未得到應有的評價，名與實仍存在著距離。所以，這本《學者書家詹安泰》，對我們進一步估量詹安泰的文化、藝術價值，更全面瞭解詹安泰很有意義。
詹安泰有“現代嶺南詞宗”之譽，這是人們對其詞學研究和詞的創作的肯定。這是否太過？依我看來，其實還是太低估了。他的成就當然在詞學研究，所出版的學術著作如《花外集箋註》《詞學研究十二論》《碧山詞箋註》《宋詞散論》等，都因卓識讜論，在詞學界聲名鵲起；尤其在李璟李煜詞的研究上，更是因獨發卓論，識見精闢而產生了巨大影響。他身處新舊交替時代，卻能融匯貫通，溝通新舊學，而獨成學術風貌，令人敬佩。
他在詞學研究上的成就，不少人都有所論說，這裡不贅。想要說的是，他不止是學者，更是詞家，他的詞作成就很高，與夏承燾、龍榆生等齊名，有“民國四大詞家”之謂。詞學評論家施議對曾有所評論：“詹氏所作詞，每將家國身世之感寄寓其間，有著深邃的命意，而且他的詞綿麗而有疏宕之氣、空靈之境及沉鬱幽憂之思，在當代詞壇獨樹一幟。”這種深入創作的實踐，使他在詞學研究上得心應手，論詞能夠切實而不落空言之窠臼。像這樣創作與研究兼美的人物，可以說是不多見的。
然而，我們要注意的是，詹安泰的學術背景和文化氛圍，不說他後來的成為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即使他在小城的中學任教時，他也擁有令人羨慕的朋友圈，所交遊的可都是我國當時詞學界第一流的人物，如吳梅、夏承燾、龍榆生、胡光煒、唐圭璋、曹緗蘅、李冰若、陳運彰、盧冀野等，皆一時之雄。可見，他並不閉塞，跟時代是同步的，這也造就了他博大而高遠的學術視野。
當然，作為潮汕籍學者，生於這片文化沃土，深厚的潮文化也對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前輩、同輩，乃至晚他一輩的潮汕文化人，他都有所交集。如當代國學大師饒宗頤，就曾得到詹安泰的提攜。年輕的饒宗頤即聰慧過人，很早就展露學識才情。詹安泰很看重這位後學，極力向當時的學界名家推薦。此書裡，有一封詹安泰寫給龍榆生的信，就足以證明。信中，詹安泰向龍榆生推薦了饒宗頤所寫的作品，希望能夠在全國性的重要詞學雜誌上發表。對後學的諄諄教誨和熱誠，讓更多的人們感動，其學生中山大學的黃天驥教授，後來在紀念文章中就很形象地說他，“嶺海芳型在，菁莪教澤長。”
二
這本《學者書家詹安泰》不但讓我們更瞭解詹安泰的學術成就、創作成就，他的學術背景及文化意義，而且為我們展示了詹安泰的書法藝術價值，這與以往的有關詹安泰的書，明顯有所不同。可以說，從這一點而言，就具有拓荒性的文獻上的意義。
無疑的，此前的詹安泰，出現於人們視野的，更多是學者的面目，人們所注重的是他學術上的貢獻。這當然沒有錯誤，可是，卻掩蓋了他書法的名氣。詹安泰其實是一位書法造詣很高的書法家，《學者書家詹安泰》的意義就在於揭開這個秘密，讓書法家的詹安泰豁然出現我們面前。
閱讀此書時，我深感興趣，同時出乎意外的，就是詹安泰那一幀幀精彩而獨具藝術魅力的書法作品，這是很完美的藝術品。或者，詹安泰原就沒有當書法家的野心，不經意間，筆下就有生動的風情和韻致。總是在自由和隨意之間，他的字就有生氣與飽滿的朝氣。或者，時期有不同，但詹安泰筆底的風華，卻始終有美麗動人的風情。不急躁，張弛有致，學養滋潤著腕下的字，於是，不造作無虛偽，坦然清白，朗朗的風清月白，真是自然而樸素，古樸而文雅，十分難得。
雖然，詹安泰不刻意為書，但是，他的書法卻是淵源有自，是有源頭活水流的。我們可以看到，他書法中碑的風骨，當然與他所處時代，書壇重碑的風氣是很有關係的。詹安泰除了與潮籍書家王顯紹、黃際遇等互相切磋之外，還與外地的潘伯鷹、高二適等有所探討。他研習《爨寶子碑》，卻不拘泥，而以大膽的創新意識獨造書體，形成了鮮明的藝術風格。
寫《爨寶子碑》一路的書家，多取其厚重、樸拙，但詹安泰以其學者之書卷味入書，一改其厚重，變而為文氣，剛而溫潤，勁而文雅，更切合他學者文人的身分。所以，他寫手札，隨意縱橫，自有其委婉之美；他寫詩詞，沒有放蕩的習氣，反倒是典雅秀逸。
寫《爨寶子碑》一路碑體書法，當時不但廣東書壇盛行，在潮汕文人學者中，也很盛行。如遠於清末的曾習經，民國時期的饒鍔、王顯紹、黃際遇、佃介眉，至近時的饒宗頤，他們的書法都有碑的痕跡，這是時風所致者。而詹安泰與饒宗頤，可以說是其中最具個人風格，也成就最高者。
當然，饒宗頤以其開闊的世界性視野，造就了一代學術大師的輝煌傳奇，他是天下無人不識君的，如今他的聲名已經越出了學術界的範圍。相比之下，詹安泰就有所寂寞了，他的聲名，或侷限於學術界，甚至侷限於嶺南，這是很不應該的。
三
很高興這本書的出版。雖然從書法的角度，讓我們走近詹安泰，卻是一個全新的視野，有助於我們更生動和全面地瞭解這位獨具風骨的學人。而在詞學研究及創作的成就之外，向我們展示一位學者書法藝術的風貌和成就，更是具有重要的學術文化意義。
謝佳華在評價詹安泰書法時說道：“先生於學術之餘精研書藝，且功力深厚，碑帖相融，尤具濃郁的書卷氣，有其豐富的人文內涵，筆墨之中蘊含著他的學養，以及對人生的感悟。”學者書家，是以學養駕馭書法，不是為書法而書法，書法與他的學養是不可分的，是血與肉交融的，故造就了他書法的個性氣息和旺盛的生命力量。對於詹安泰，我們不能割裂他的學術研究，而單純把他看成是書法家。
這本書的文獻價值，其實還體現在那些對書法的釋文上，這項工作，得到著名學者徐晉如的鼎力幫助。可以說，有沒有詳盡而準確的釋文，是此書是否有更高文獻價值的體現。試想，如果沒有這些釋文，我們會深感不足的。
芳林新葉催陳葉，流水前波讓後波，人事代謝，這世界自然會有更多的英傑湧現的；不過，像詹安泰這樣的卓有成就的學術前輩，我們是不能忘記的，歷史應該銘記著他的芳名。
（《學者書家詹安泰》，謝佳華主編，廈門大學出版社，2019年10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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