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战争中的双雄对峙:惺惺相惜的士人价值观与被虚化的矛盾界限

在男权社会当中,散发着雄性荷尔蒙魅力的“双雄对峙”戏码历为人们所津津乐道。俗语虽有“一山难容二虎”之说,不过这二虎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又因为什么两不相容等,探讨起来倒真是值得深思的话题。

从前的文学作品多爱憎分明、简单粗暴地直接将敌我双方两相分列,“好人与坏人”刚出场就已一目了然。然而历史上的人性却绝非如此的脸谱化可一言概之,“两不相容”的成因也绝非三言两语就能道清。

当代不少优秀电影作品也基于这样的设定(如《喋血双雄》、《无间道》等等)、为故事中的对峙双方赋予了复杂的人设,这就使角色性格更加趋于真实,更能引起人们的共鸣。

古代战争中的双雄对峙:惺惺相惜的士人价值观与被虚化的矛盾界限

古时候的人性多由个人品格、价值观与志趣等综合而成;志趣相投的个人品格能让两个不同的人成为好友、但类似的共同价值观却也可能令这二人阵前刀剑相向。影视作品中光是一句“下次交手时我必会用尽全力”,就为对峙双方埋下了引人入胜的伏笔:这二人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然而在我国历史上,类似的故事却比比皆是,且多堂堂然、毫无什么伏笔与悬念可言。

究其成因,这是因为我国古代士人都生活在共同的文化体系之下、具有相同或接相似的人生价值观;一旦政局动荡出现了割据、就会产生大量“各为其主”的敌我状况。

这时候,战争中的两方就不好简单地以“正派反派”区分了;作为史官,在记录相关历史时唯有持中立态度,他的任务就是最大限度还原历史、“盖棺定论”的事情则只能交给后人。

古代战争中的双雄对峙:惺惺相惜的士人价值观与被虚化的矛盾界限

许多时候,“正派与反派”难有脸谱化的论断

张仪与公孙衍:本应惺惺相惜、却代表彼此阵营大动干戈

在战国末期纵横家驰骋的年代,张仪、苏秦、公孙衍等人都是这方面的佼佼者。很长时间以来,人们都认为“张仪连横”的对手劲敌是苏秦,因为《史记》与《战国策》都如此记载。

不过,《史记·张仪列传》的最后却又附有公孙衍列传,太史公司马迁也并无特此作过说明,这就给后世读史者带来了迷惘:《张仪列传》中通篇的合纵者都是苏秦、最后附加的公孙衍却看上去更像是张仪的劲敌,那么到底谁才是真正与张仪对峙的人呢?

所幸1973年长沙马王堆出土的《战国纵横家书》终于解开了这个谜题:苏秦与张仪的活跃时代相差几十年(分别死于公元前284年和310年),这就好比部分电影里说“黄飞鸿参与过虎门销烟”一样、成了小孩子过家家的事情。这时候再看回《史记》,如果将《张仪列传》里苏秦的部分事迹换为公孙衍、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所以,张仪连横、公孙衍合纵,这才是历史真相。

古代战争中的双雄对峙:惺惺相惜的士人价值观与被虚化的矛盾界限

合纵与连横间的敌我对峙

电视剧《芈月传》就基于这新的历史考据展开故事,剧中张仪的劲敌就是公孙衍。这倒不是编剧们在胡编、因为现实中确实存在着比《张仪列传》更为合理的历史考据。

《芈月传》里的张仪与公孙衍对峙一生也惺惺相惜了一生,实难给谁赋予“好人坏人、正派反派”的论断;电视剧中还给苏秦的合纵行为找了个“明帮五国、实助秦国”的理由,最后、还虚拟了隐退后的张仪与公孙衍坐在一起握酒论故的情节,这也属基于该新历史考据的合理解读吧!

司马迁在《史记·公孙衍列传》里明确指出了公孙衍与张仪均为魏人,由于政见不同,张仪受公孙衍排挤后到了秦国,二人间才开展起了长达数十年的“双雄对峙”。张仪归魏死后,又轮到公孙衍入秦为相,司马迁也记录公孙衍“尝佩五国之相印,为约长”,“五国封相”(实为六国,“五国”一说来自出兵伐秦的五国联军)的故事并无安到苏秦身上;可见在司马迁看来,“合纵破连横”的对峙双方正是张仪与公孙衍。

古代战争中的双雄对峙:惺惺相惜的士人价值观与被虚化的矛盾界限

张仪与公孙衍惺惺相惜下的茅舍小聚

基于二人曾共同在魏国争夺相位的故事,司马迁虽说公孙衍“与张仪不善”,不过这却无法否定二人间相互赏识、具有惺惺相惜般的士人价值观,一切干戈都只因双方所处阵营不同。

司马迁所说的“不善”,应是指公孙衍连横攻秦、被张仪化解的故事。《公孙衍列传》记录,公孙衍曾告诉义渠人:“平日无事,秦国会在义渠境内烧杀抢掠,如果某天秦国忽然向你们赠予重金,这就说明秦国出了大事!”公孙衍联合五国伐秦时,秦国谋士陈轸果然建议秦王重金贿赂义渠,义渠君说:“这就是公孙衍所说的大事了吧!“于是起兵袭秦,张仪与公孙衍的对峙高峰正发生在这期间。最后,张仪从六国中没有出兵的齐国入手,凭三寸不烂之舌拆解了齐楚联盟、分化了五国联军,公孙衍的“五国伐秦”惜败于函谷关前。

然而在这场规模浩大的战争中,人们却始终说不出孰是孰非,这当中的“正邪与矛盾界限”实际上是被模糊虚化了的。

古代战争中的双雄对峙:惺惺相惜的士人价值观与被虚化的矛盾界限

多国纷争中的“五国伐秦”终成一场战争闹剧

陈霸先与王僧辩:曾经的好拍档、争霸战中的死对头

南北朝时江南地区的政权虽更迭多变、不过自东晋宋梁以来,江南之地却一直保持着相对富庶、社会矛盾并未白热化到必须重新一统天下的局面。可惜公元548年时发生了历时四年的“侯景之乱”,这次动乱中不仅政局动荡、江南地区“金瓯一片,无一伤缺”(《梁书》卷38)的富庶局面也被破坏殆尽,社会阶级关系开始产生了严重倾斜。

陈寅恪说“侯景之乱”是梁陈交替之际的一个大变革事件,这是站在隋重新一统天下的角度而言;从历史规律看,没有“侯景之乱”就不会有陈朝、没有陈朝也就不会有陈叔宝“隔江犹唱后庭花“了!

从“侯景之乱”到陈朝的建立,这过程中就出现过一段令人唏嘘不已的“双雄对峙”历史,对峙双方正是陈霸先与王僧辩;如果有这么个从惺惺相惜、到生死对峙的男人故事,这当中的“好基友”非此二人莫属!

古代战争中的双雄对峙:惺惺相惜的士人价值观与被虚化的矛盾界限

曾并肩作战的“好基友”也有生死对峙的可能

在“侯景之乱”中,陈霸先与王僧辩一南一北、配合默契,共同为平乱在历史上记下了光辉灿烂一笔;王僧辩因此入选《十七史百将传》、陈霸先更是奠定了他的陈朝霸业。如此看来,这两个男人之间说谁是“好人坏人”都是不妥的,他们都是梁元帝萧绎得力的左膀右臂。

二人间的矛盾始于王僧辩拥萧渊明为帝的行为。这萧渊明是梁武帝的侄子,王僧辩认为、他在年纪上显然比“侯景之乱”后即位的孩儿皇帝萧方智(萧绎的儿子)更为合适。可陈霸先就不这么看,他说:“萧渊明不过是北齐的俘虏,由他来当皇帝,梁朝不就是北齐的傀儡政权了?何况萧方智也是你我二人共同拥立的呀!”就因这么点分歧、或许再加上二人间各自的那么点野心,陈霸先与王僧辩终于发生了火拼,火拼的最后胜利者属于陈霸先。

这一胜一败之间,我们仿佛听到了本文开始时提及的那句话:“下次交手时我必会用尽全力!”我们可以据此想象,陈霸先与王僧辩最后对决时,二人的心情必是非常矛盾的、毕竟他们曾亲密无间地合作过、曾为共同的平叛事业携手付出过。

古代战争中的双雄对峙:惺惺相惜的士人价值观与被虚化的矛盾界限

就陈霸先看来,他在对峙前已尽了好友间的道义

史书上里自然只简单记录了事件发生的缘由、经过和结局,不会涉及当事人的心理活动。然而从读者角度来看,这对亲密拍档间的对峙确是够让人慨叹的:既无仇也无怨、价值观也近乎一致,如此决裂又是何必呢!历史学家们说,这是因为陈霸先性格上更为果敢强势、王僧辩遇大事时较为软弱所致,一切都谈不上什么“正邪两立”,这样的双雄对峙也是颇值得当代商业合作者们所深思的!

张世杰与张弘范:同宗同族、二人间的对峙却掀动着王朝序幕

南宋的覆亡一直被认为是汉家王朝的历史分水岭,甚至有后世儒家士人在陆秀夫投海的石块上杜撰出“宋张弘范灭宋于此”的石刻。这样的石刻自然是出自个人情感而言,历史上的张弘范却非“宋降将”、他父子两代都只是服务于元朝的汉人而已;因为张弘范出生时,“国家”这概念对他来说就是元朝,这一点上与生于宋朝的士人们并无差异。

古代战争中的双雄对峙:惺惺相惜的士人价值观与被虚化的矛盾界限

“国家”概念的不同,造成了张世杰与张弘范的对峙成因

张弘范的父亲张柔本是张世杰的族叔,严格说,张世杰才是“投到宋朝的元将”。张世杰年少时曾随张柔“从军杞上”(河北),后因犯了死罪而逃到宋朝,历史就是如此神奇,最后的宋元大决战就发生在这对堂兄弟之间!

身为宋末三杰之一,张世杰的为人情操自然不容置疑,但史载中的张弘范同样亦非泛泛之辈、而且他自幼师从宋末名儒郝经,在为人言行上也具有跟宋朝儒生般的共同价值观,堪称文武全才的人杰。

这对堂兄弟的首次对峙是在公元1275年的“焦山之战”中,该战虽以宋军败北结束,不过张弘范也因此注意到了“张世杰”这位同宗族兄。颇具深意的是,该战当中张弘范以大火对抗张世杰的铁锁横舟,想不到的是,公元1279年的崖山之战中,同样的对峙双方、同样的战略对阵方式再度呈现,难怪张世杰直呼“天意”了!

古代战争中的双雄对峙:惺惺相惜的士人价值观与被虚化的矛盾界限

“焦山之战”与“崖山之战”中的雷同对峙

之所以说是天意,并不是说张世杰没有吸取“焦山之战”的失败教训;相反地,他早已在铁锁连环的战船上涂抹了泥巴以防大火、而且当时为北风劲吹的正月季节,位于南方出海口处的张弘范也难以再采取火攻方式。

想不到的是,在战争胶着的关键时刻,海上竟因热带气旋的出现转刮巨大的南风。海浪由南向北持续涌动冲击着宋军战船、加上有利于元军火攻的南风相助,战场形势因此发生了逆转,这就是张世杰所哀叹的“天意”!

对于张世杰这族兄,张弘范一直都持钦佩欣赏的态度,“招降”一直是他的首选战争策略。无奈二人均世受儒礼熏陶,一样的士人价值观、不一样的对峙阵营,这就形成“针尖对麦芒”的态势、大战势在必行!倘使没有这些历史因素,针尖与麦芒何尝不会“哥两好”呢?

从宋朝与元朝的各自角度看,张世杰与张弘范都是史册上的名将,二人间掀动着王朝序幕的战争对峙,实际上也难以用正邪两立来评述。

古代战争中的双雄对峙:惺惺相惜的士人价值观与被虚化的矛盾界限

当代的崖山石刻其实也已模糊了这段历史中的正邪界限

“忠臣不事二主”下的价值观与历史悲剧的反思

在古代礼教思想下,“忠臣不事二主”其实是不能“一脚踏两船”之意,否则这跟“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就会自相矛盾。对于君权思想,古人们虽也有正义性、合法性、道德性上的自我判断,当这一切发生在乱世当中时,所谓“成王败寇”、士人们确实也难以事先判断谁是王、谁是寇,一切就只能依个人的境遇与偏好而为。

从价值观上看,处于不同阵营的人、其价值观多半还是一致的,比如都有着“宁为节亡、绝不屈膝”的傲骨,根据论断主体的不同,这当中或许会存在“愚忠”这样的评述、但“奸臣、贰臣”之类字眼却绝不会落在忠臣身上。古时候白起对峙赵括、张仪对峙公孙衍、诸葛亮对峙周瑜和司马懿……如此种种,无论是战争对峙还是战略对峙,这当中的敌对双方确实无法单以忠奸正邪来论断。

之所以挑选了张仪与公孙衍、陈霸先与王僧辩、张世杰与张弘范来谈论这样的对峙,是因为这三者分别代表了”双雄对峙“的三大主因:所事的主有别、所为的目标有别、所忠的君有别。

古代战争中的双雄对峙:惺惺相惜的士人价值观与被虚化的矛盾界限

如此化对峙为欢乐和谐的竞技方式才是皆大欢喜呀

除此之外、历史上的这些对峙双方其实都有着共同或相似的价值观、背地里是相互仰慕的,”相爱相杀“正是乱世中带来的巨大悲剧。“战国、三国、南北朝、隋末、五代十国”时期、宋金辽夏、宋元时期、明末清初时期……我们从以上乱世当中都能找到许多双雄对峙的例子,战争因男人间的雄性荷尔蒙充满了壮烈杀气,却也为中华大地带来了“万骨枯”的哀荣。

在小孩子们看来,“打仗”是因为有好人和坏人;当他们长大后发现并非如此时,理解历史上的“大一统”意义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只有在大一统的背景下,才能最大程度去规避这种正邪难辨的对峙战争、才能发挥共同价值观下的最强社会意义。当代大量涌现的反战题材、双雄对峙题材文艺作品,其实都是基于以上历史悲剧的反思。

学习历史的意义在于“以史为鉴”,以史为鉴的意义又在于“规避历史悲剧的重演”。我们从浩如瀚海的古代典籍中阅读过这么多东西后,是否就能做到“以史为鉴”、让生活中的一切都不再有对峙、所有事物都能平和共处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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